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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自信,并且认为这份自信并未过分。有时候,他会很骄傲地在心底默问,难道曾经也有人像他一样,花那么多精力和智慧去细心谋划一次犯罪吗?刚开始,他尽量避免用“犯罪”这个词,突然有一天,他意识到,这样好像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走路时也抬不起头。于是他开始接受,有些事情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事实上,在他筹划的这几个月,没有一个人来监视他,看看他到底打的哪门子主意,也不知道像他的旅馆这样的机构里面,哪些人才是关键人物,这反倒让他有点遗憾。他越来越确信,这将是一次非常特别的经历。

    不幸的是,他是唯一一个觉得自己在享受生活乐趣的人。即便阿达和贝尔特都盯着他,不过她们俩的出发点却天壤之别。

    贝尔特身体不适那几天,他和阿达经常用眼神交流。他确信阿达什么都知道,他们心有灵犀。但是对于阿达而言,这只是突然发现的一条可能的出路,或许她还从没想过要将它付诸实施。

    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他的计划,她反倒越来越不相信自己。很多次,午休的时候,她只是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像死了一样,思绪飘到了千里之外。

    他可能错会了她的想法,在她耳边轻声说:

    “不会太久了,阿达!”

    她打了一个冷战,一股凉气从头灌到脚。一瞬间他全懂了。她也很坦白地承认:

    “我害怕。”

    “怕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应该害怕。没什么好担心的。你知道什么叫‘正当防卫’吗?”

    她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我现在就是在正当防卫。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难道你希望受害者是我吗?”

    她肯定不愿意。但他这样说,不完全是为了安慰她,或者替自己辩解,又或者为了打消她的所有疑虑。他就是这样认为的。的确,不是贝尔特就是他。当然情况可能并不完全如他所想,但是结果都一样。

    挑起事情的人不是他。他以前从没想过要除掉哪个人。只是现实就是,地方上所有的人都接纳他,喜欢他,而贝尔特却完全相反,不仅被当作外人这么简单,更多是被看作敌人。

    他是在保护属于自己的最珍贵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自豪、自尊,或者自傲。至于他自己,他知道他并不傲慢,他只是希望能像一个男人一样正常地活着。

    贝尔特继续监视他,但也说不上是什么间谍活动,她以前常做这种事。过去还没下定决心时,埃米尔特别讨厌她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现在这种监视更像是一种鞭策,刺激他尽快摆脱她的魔爪。

    她这种监视只会让结果变得更加不可避免,他们俩的战斗会更加激烈,不仅如此,她胜算的机遇会更小。

    现在她动不动就发脾气,埃米尔觉得她是心慌了,乱了阵脚。他时不时会哼哼歌,不是想嘲讽她,只是他真的心情好。每次听到他哼歌,她就忍不住暴跳如雷,然后直盯盯地看着他,像是想一眼把他看穿。

    每天她都要往厨房跑不下十次,但实际上她什么事情也没有,只是这边摸摸那边看看,开开储物柜的门,瞧瞧冰箱里面还有什么,又或者揭开平底锅的盖子瞄一番。

    她是在怀疑他会给她下毒吗?这也有可能。后来他想得更远了,暗暗思忖:难道她就没有想过给他下毒吗?很多时候,女人犯罪不都喜欢用下毒这一招吗?这一点也是他在马赛看书时知道的。

    厨房是他的地盘,并且他很少正儿八经地吃上一顿饭,所以她很难有向他下手的机会。

    贝尔特相当的聪明并且狡猾,但是要让她去揣测埃米尔这样做的原因,还真难倒她了。

    一次偶然————偶然不也是不总出现在对的一方吗?————他看到一本书,在马赛书店的书架上他没见过这本书,这本书里面的描述,比他在马赛看过的那些书更详细。

    一天早上,他洗鲉鱼时,一根刺扎到手指里,他用小刀的刀尖挑了一会儿,没挑出来,于是又用钳子夹,结果还是不行。拉沃夫人也过来帮忙。南方的人都知道,被鲉鱼刺扎过,伤口如果没有及时处理,肯定会发炎恶化。

    下午他没有去午休,而是决定去看舒瓦尔医生,因为医生那儿有设备,可以帮他把刺拔出来。于是他就去佩戈马,一到那儿,他发现原本破败不堪的房子突然变得异常整洁干净。他按了按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珠圆玉润,看起来很讨人喜爱,之前他从没有见过。

    “医生在家吗?”

    “您是巴斯蒂德旅馆的老板,是吗?”

    他心里疑惑,她认识我?但是不管怎样,他很开心。

    “请进。医生送一个患者去医院,马上就会回来。”

    看来,舒瓦尔把快残废了的老保拉赶走了,找了这个女孩来工作。然后这个女孩帮他把整个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她是他的情妇吗?这也可能,非常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他倒是挺开心的,因为这证明……

    证明什么其实也不重要。他了解自己。他和舒瓦尔不一样,他还年轻,并且他也不是一个经常在集市上出没的酒鬼。当然他们也有共同点,更准确地说,总有一天会有共同点。

    “进来吧,埃米尔先生。”

    她还知道他的名字。她没有带他去寒碜的接待室,而是直接推开诊断室的门走进去。

    “我打电话到医院,通知医生您已经到了。”

    她拨通电话。她和阿达相差万里,阿达从没有好好梳洗过,看起来永远是一副邋遢样。而她却相反,丰满的身子倒显得上身的衣服有点小了,丰腴的臀部和大腿异常惹眼,全身的衣服都非常干净,并且还散发出香皂的味道,她的嘴唇很厚,嘴巴微微张开,嘴角浮着一丝笑意。

    “布鲁萨耶医院?舒瓦尔还在医院吗……好的……我等一下……”

    然后她转向埃米尔,解释道:

    “他走的时候对我说,他只是开车送病人去医院,马上就回来。”

    随即她又对着电话说:

    “喂……是您吗,先生……我是热尔梅娜……打电话给您,是想知道您是不是马上就会回来,因为埃米尔先生已经在您的会诊室等着了……巴斯蒂德旅馆的,是的……什么?”

    她转向埃米尔。

    “是您自己看病吗?”

    他点了点头。

    “是给他自己……没有,他不是很急……好的!我跟他说……”

    电话挂了。

    “他马上就开车回来。我还得上楼打扫房间,您可以先看看杂志……”

    房间里的百叶窗只留出三分之一缝隙,大多数南部人都喜欢把窗户半掩着,房间里总是昏暗又阴冷。投在墙上的光线撒在书本上,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他不由自主地读起书上的标题。

    他一眼就扫到一本很厚的书,灰色布面装帧,上面还有一个蓝色的标签,标签上写着:司法医学。

    埃米尔一下子就被这一标题吸引,他很好奇里面会不会介绍有关砒霜中毒的案件。于是他翻开书,发现很多比马赛的书里面介绍得更直接、更明显的内容。

    在这里,没有人会注意他。舒瓦尔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开到佩戈马,所以埃米尔有足够的时间了解可能有用的信息。

    ……(砷霍乱)急性反应常常表现为霍乱性胃肠炎:因为疼痛、饮食或者肝火太旺而引发呕吐,以及腹痛、严重腹泻、浆液分泌、稻谷状小颗粒、极度口渴、喉咙紧缩、闭尿、痉挛、瘀斑、四肢冰冷、体温过低,心跳过频、过弱或者不规律导致短时间休克,有时候休克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他惊讶自己居然几乎能完全看懂。“Riziforme”毫无疑问与稻谷有关。“Hypothermie”意味着温度降低。只有“闭尿”和“瘀斑”看起来有点深奥,他不是很懂。

    看了书里面的描述,他更确信这些症状和贝尔特吃了什锦炖菜罐头之后表现的症状非常相似,甚至还要更加严重。

    舒瓦尔自己不是说她的肝和胆囊都不好吗?

    急性症状:摄入毒素一到两个小时之后,身体才开始有反应,首先是胃肠紊乱,同时伴随灼热的疼痛感,或者极度的饥渴感,有时候还会流涎水……

    他不太明白“流涎水”是怎么回事,但是其他的描述还是很符合。

    他又浏览了几页,有时候目光停在一段上面,嘴巴里面碎碎念着那段文字,就像中学生念课文。

    中毒能否诊断出来,得看长期摄入毒素的频率如何。一个人就算中毒已久,但如果每次摄入量微弱,也不易被诊断出来。只有同样的行为反复出现,下毒行为才能被察觉。

    整篇文章中就这句话最有意思了。它不正好说明,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只给一个人下毒————比如贝尔特,她已经表现出几乎相同的症状————尽可能小心谨慎,不露痕迹,他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了吗?

    为了不引起怀疑,在舒瓦尔医生到家之前,他早早就把书放归原位,然后翻开一本杂志。新来的女仆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但是医生自己还是老样子,浓密的红棕色胡须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

    在给埃米尔挑手指上的鱼刺时,他的手有点发抖,应该是酒喝多了的缘故。

    “上面的那位,是谁啊?我有好一阵子没来了。”

    他眨眨眼,用头示意了一下门口的方向,热尔梅娜正在门口忙着。他天性好色,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走到哪儿都可以听到他和女病人之间的风流韵事。他会毫无缘由地就让女病人当面脱衣服。他甚至还被质疑不遵守医德,不得不在医生协会的众多同行面前为自己辩解。

    被众人指责成这样,他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始终如一。他就像农牧神,又像森林之神,嘲笑着周围的一切。或许他不再相信医学,不再相信人道。

    “那位娇贵的贝尔特怎么样了?”

    他故意强调“娇贵”二字,这句嘲讽倒是让埃米尔极为高兴。

    “还是老样子,体弱多病喽。一会儿抱怨胃痛,一会儿又肚子痛,一会儿又喉咙痛。”

    话说完他顿生一个主意,从此刻开始,他就可以一步步落实计划。他去莫昂——萨图城玩滚球时,经常有人问起他妻子的情况,甚至那些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也会客气地慰问一下。他们甚至还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有些人还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直接称她的外号。

    “‘电冰箱’最近好吗?”

    他不再随随便便地应付一句她身体很好,现在他找到一句更恰当的回答,总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还不是她的肝……”

    又或者:

    “她还是腹痛腹泻不断……”

    或者换个说法:

    “如果按照医生的嘱托,她只能吃面条和煮熟了的蔬菜。”

    这就像是小水滴,日夜不停,日积月累。谁能知道一滴水会有多大的力量呢?将来有一天,人们回想起耳濡目染的这些回答,就会觉得结局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他太有心计了,考虑得这么周全,却装作什么也没放在心上。他确信自己的每一个准备都不是多余的。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经常在报纸上读到一些关于投毒案的报道。查明的案件,十件中有九件事因为发现了犯罪分子获得毒药的途径。

    巴斯蒂德旅馆种植葡萄、果树,还有不少田地,除田鼠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最近,拉沃夫人还说在地窖里面发现了老鼠。

    他本应该去莫昂——萨图城,或者是去巴拉克地区,又或者戛纳的随便哪个药店买点砒霜过来,这个时候去,没有一个人会觉得惊讶。

    遇到这种事,所有人可能都会这么做,而实际上,这也是最致命的地方。

    杂物房里放着一个含有大量砒霜的物品。平常,埃米尔是一步也不会迈进那个小房间的。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以阻止他进去,随便一个什么借口,甚至不用任何理由,他都可以随意进出那里,因为这个小房子是他的私人产业的一部分。

    他还是想慢慢来。两年前的一件小事帮了他,让他知道怎么把所有的东西都充分利用起来。一个周日,家里没有罗勒香草了,于是他匆匆忙忙去了莫比那里。

    “我不是很早以前就让你们在花园的低处留一块空地种点香料嘛。每次没香料了,我都得花时间去集市上买,搞得像是咱们这儿一分地都不剩了。”

    莫比很喜欢在小墙边上种点麝香草什么的,但是过不久就被养死了。

    这天早上,贝尔特正在餐厅忙着记账,她总是坐在同一张靠窗的桌子旁。和以往一样,厨房的门开着。

    “你在忙着种从圣简那里弄来的香草吗?”他大声地问莫比。

    “还没有,但是……”

    “不用你负责了。我亲自来弄……”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喜欢修修弄弄的人。之前他主动要到外面工作,一整年都是他在给葡萄园杀虫。

    “我去修整一下那块地。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到园艺工那里去一趟……”

    真搞笑。贝尔特在旁边听着一切。她是在思考他到底想做什么吗?她再聪明,他也不相信她能准确地猜测出自己的目的。

    他还真去整了一小块地,方便他以后随时出入杂物房,取他需要的工具。

    他可不是装模作样。他认真细心地做着工作。他重新整理两个被荒废了很久的温床,还算保存完整,只是上面没有透气窗。他还打算加一个保温层。

    这样,整个冬天他都不用愁香料和蔬菜了,像细香葱、香芹、细叶芹、酸模菜还有马齿苋这些,都可以自己种。

    镀锡铁皮盒子里盛了大半盒含砷的粉末,他从里面取出一小管,然后用一层硫化纸包起来,放到口袋里。

    在厨房里,每一步都得非常小心谨慎,这不仅因为拉沃夫人几乎一整天都在里面,更是因为贝尔特会时不时冒进来。她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进来之后就喜欢在别人周围不怀好意地转来转去,还装出一副无知的表情。

    他觉得可以做一些小肉丸,把下午带在身上的浅灰色粉末揉到肉丸里面。

    为了买透气窗和修温床的砂胶,他得去一趟莫昂——萨图城。

    但他希望每一步规划细致,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他决定先做一个实验。关于毒药的几本书里面都说,0.2克剂量的砒霜就能致命,但是这句话指的是纯物质,而不是混合物,显然和他的情况不符。

    没到莫昂——萨图城,离帕斯卡利的家的一个路边转角处有一个破房子,里面住着一个在采石场工作的老头儿。他是个鳏夫,孤零零一个人,陪伴他的只有一条可怜的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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