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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胡适19堂文学课最新章节!

    故事诗(Epic)在中国起来的很迟,这是世界文学史上一个很少见的现象。要解释这个现象,却也不容易。我想,也许是中国古代民族的文学确是仅有风谣与祀神歌,而没有长篇的故事诗,也许是古代本有故事诗,而因为文字的困难,不曾有记录,故不得流传于后代,所流传的仅有短篇的抒情诗。这二说之中,我却倾向于前一说。《三百篇》中如《大雅》之《生民》,如《商颂》之《玄鸟》,都是很可以作故事诗的题目,然而终于没有故事诗出来。可见古代的中国民族是一种朴实而不富于想象力的民族。他们生在温带与寒带之间,天然的供给远没有南方民族的丰厚,他们须要时时对天然奋斗,不能像热带民族那样懒洋洋地睡在棕榈树下白日见鬼,白昼做梦。所以《三百篇》里竟没有神话的遗迹。所有的一点点神话如《生民》《玄鸟》的“感生”故事,其中的人物不过是祖宗与上帝而已。(《商颂》作于周时,《玄鸟》的神话似是受了姜嫄故事的影响以后仿作的。)所以我们很可以说中国古代民族没有故事诗,仅有简单的祀神歌与风谣而已。

    后来中国文化的疆域渐渐扩大了,南方民族的文学渐渐变成了中国文学的一部分。试把《周南》《召南》的诗和《楚辞》比较,我们便可以看出汝、汉之间的文学和湘、沅之间的文学大不相同,便可以看出疆域越往南,文学越带有神话的分子与想象的能力。我们看《离骚》里的许多神的名字——羲和、望舒等——便可以知道南方民族曾有不少的神话。至于这些神话是否取故事诗的形式,这一层我们却无从考证了。

    中国统一之后,南方的文学——赋体——成了中国贵族文学的正统的体裁。赋体本可以用作铺叙故事的长诗,但赋体北迁之后,免不了北方民族的朴实风气的制裁,终究“庙堂化”了。起初还有南方文人的《子虚赋》《大人赋》,表示一点想象的意境,然而终不免要“曲终奏雅”,归到讽谏的路上去。后来的《两京》《三都》,简直是杂货店的有韵仿单,不成文学了。至于大多数的小赋,自《(fú)鸟赋》以至于《别赋》《恨赋》,竟都走了抒情诗与讽谕诗的路子,离故事诗更远了。

    但小百姓是爱听故事又爱说故事的。他们不赋两京,不赋三都,他们有时歌唱恋情,有时发泄苦痛,但平时最爱说故事。《孤儿行》写一个孤儿的故事,《上山采蘼芜》写一家夫妇的故事,也许还算不得纯粹的故事诗,也许只算是叙事的(Narrative)讽谕诗。但《日出东南隅》一类的诗,从头到尾只描写一个美貌的女子的故事,全力贯注在说故事,纯然是一篇故事诗了。

    绅士阶级的文人受了长久的抒情诗的训练,终于跳不出传统的势力,故只能作有断制、有剪裁的叙事诗:虽然也叙述故事,而主旨在于议论或抒情,并不在于敷说故事的本身。注意之点不在于说故事,故终不能产生故事诗。

    故事诗的精神全在于说故事:只要怎样把故事说的津津有味,娓娓动听,不管故事的内容与教训。这种条件是当日的文人阶级所不能承认的。所以纯粹故事诗的产生不在于文人阶级,而在于爱听故事又爱说故事的民间。“田家作苦,岁时伏腊,烹羊炰羔,斗酒自劳,……酒后耳热,仰天拊缶而歌乌乌”,这才是说故事的环境,这才是弹唱故事诗的环境,这才是产生故事诗的环境。

    如今且先说文人作品里故事诗的趋势。

    蔡邕(死于192)的女儿蔡琰(文姬)有才学,先嫁给卫氏,夫死无子,回到父家居住。父死之后,正值乱世,蔡琰于兴平年间(约195)被胡骑掳去,在南匈奴十二年,生了两个儿子。曹操怜念蔡邕无嗣,遂派人用金璧把她赎回中国,重嫁给陈留的董祀。她归国后,感伤乱离,作《悲愤诗》二篇,叙她的悲哀的遭际。一篇是用赋体作的,一篇是用五言诗体作的,大概她创作长篇的写实的叙事诗,(《离骚》不是写实的自述,只用香草美人等等譬喻,使人得一点概略而已。)故试用旧辞赋体,又试用新五言诗体,要试验哪一种体裁适用。

    蔡琰的五言的《悲愤诗》如下: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入西关,回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捶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

    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

    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

    观者皆歔欷,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

    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影,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这是很朴实的叙述。中间“儿前抱我颈”一段竟是很动人的白话诗。大概蔡琰也曾受乐府歌辞的影响。蔡琰另用赋体作的那篇《悲愤》,也只有写临行抛弃儿子的一段最好:

    家既迎兮当归宁,临长路兮捐所生。

    儿呼母兮啼失声,我掩耳兮不忍听。

    追持我兮走茕茕,顿复起兮毁颜形。

    还顾之兮破人情,心怛绝兮死复生。

    这便远不如五言诗的自然了。(世传的《胡笳十八拍》,大概是很晚出的伪作,事实是根据《悲愤诗》,文字很像唐人的作品。如云“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似不是唐以前的作品。)

    蔡琰的赎还大约在建安十二三年(207——208)。《悲愤诗》凡一百零八句,五百四十字,也算得一首很长的叙事诗了。

    魏黄初年间(约225),左延年以新声被宠。他似是一个民间新声的作家。他作的歌辞中有一篇《秦女休行》,也是一篇记事,而宗旨全在说故事,虽然篇幅简短,颇有故事诗的意味。《秦女休行》如下:

    步出上西门,遥望秦氏庐。

    秦氏有好女,自名为女休。

    休年十四五,为宗行报仇。

    左执白杨刃,右据宛鲁矛。

    仇家便东南,仆僵秦女休(此十字不可读,疑有错误)。

    女休西上山,上山四五里。

    关吏呵问女休,女休前置词:

    平生为燕王妇,于今为诏狱囚;

    平生衣参差,当今无领襦。

    明知杀人当死,

    兄言怏怏,弟言无道忧(这九个字也有点不可解)。

    女休坚词:为宗报仇死不疑。

    杀人都市中,徼我都市西。

    丞卿罗列东向坐,女休凄凄曳梏前。

    两徒夹我持,刀刃五尺余。

    刀未下,朣胧击鼓赦书下。

    此后数十年中,诗人傅玄(死于270左右)也作了一篇《秦女休行》,也可以表示这时代的叙事韵文的趋势。傅玄是一个刚直的谏臣,史家说他能使“贵游慑伏,台阁生风”。(看《晋书》四十七他的传。)所以他对于秦女休的故事有特别的热诚。他的《秦女休行》,我试为分行写在下面:

    庞氏有烈妇,义声驰雍凉(“庞氏”,一本作“秦氏”)。

    父母家有重怨,仇人暴且强。

    虽有男兄弟,志弱不能当。

    烈女念此痛,丹心为寸伤。

    外若无意者,内潜思无方。

    白日入都市,怨家如平常。

    匿剑藏白刃,一奋寻身僵。

    身首为之异处,伏尸列肆旁。

    肉与土合成泥,洒血溅飞梁。

    猛气上干云霓,仇党失守为披攘。

    一市称烈义,观者收泪并慨慷。

    百男何当益?不如一女良。

    烈女直造县门,云“父不幸遭祸殃。

    今仇身以(已)分裂,虽死情益扬。

    杀人当伏辜,义不苟活隳旧章。”

    县令解印绶,“令我伤心不忍听。”

    刑部垂头塞耳,“令我吏举不能成。”

    烈著希代之绩,义立无穷之名。

    夫家同受其祚,子子孙孙咸享其荣。

    令我作歌咏高风,激扬壮发悲且清。

    这两篇似是同一件故事,然而数十年之间,这件故事已经过许多演变了。被关吏呵问的,变成到县门自首了;丞卿罗列讯问,变成县令解印绶了;临刑刀未下时遇赦的,变成“烈著希代之绩,义立无穷之名”了。

    依此看来,我们可以推想当日有一种秦女休的故事流行在民间。这个故事的民间流行本大概是故事诗。左延年与傅玄所作《秦女休行》的材料都是大致根据于这种民间的传说的。这种传说——故事诗——流传在民间,东添一句,西改一句,“母题”(Motif)虽未大变,而情节已大变了。左延年所采的是这个故事的前期状态;傅玄所采的已是他的后期状态了,已是“义声驰雍凉”以后的民间改本了。流传越久,枝叶添的越多,描写的越细碎。故傅玄写烈女杀仇人与自首两点比左延年详细的多。

    建安、泰始之间(200——270),有蔡琰的长篇自纪诗,有左延年与傅玄记秦女休故事的诗。此外定还有不少的故事诗流传于民间。例如乐府有《秋胡行》,本辞虽不传了,然可证当日有秋胡的故事诗;又有《淮南王篇》,本辞也没有了,然可证当日有淮南王成仙的故事诗。故事诗的趋势已传染到少数文人了。故事诗的时期已到了,故事诗的杰作要出来了。

    我们现在可以讨论古代民间最伟大的故事诗《孔雀东南飞》了。此诗凡三百五十三句,一千七百六十五个字。此诗初次出现是在徐陵编纂的《玉台新咏》里,编者有序云:

    汉末建安中(196——220),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迫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全诗如下: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

    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

    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

    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

    “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

    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共事三二年,始尔未为久。

    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

    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

    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

    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

    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

    便可速遣之!遣之慎莫留!”

    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

    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

    阿母得闻之,椎床便大怒:

    “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

    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

    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

    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

    “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

    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

    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

    以此下心意,慎勿违我语!”

    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

    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

    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

    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

    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

    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

    妾有绣腰襦,葳蕤(ruí)自生光,

    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

    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

    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

    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

    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

    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

    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

    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

    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

    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上堂拜阿母,母听去不止。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

    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

    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

    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

    “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

    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

    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

    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

    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

    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

    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

    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

    “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

    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

    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怀。

    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

    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

    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

    阿母大拊掌:“不图子自归!

    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

    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

    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丁福保说,‘誓违’疑是‘諐(qiān)违’之讹。‘諐’古‘愆’字。《诗》‘不愆于仪’,《礼·缁衣》篇引作‘諐’)。

    汝今何罪过,不迎而自归?”

    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

    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

    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

    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

    阿女含泪答:“兰芝初还时,

    府吏见丁宁,结誓不别离;

    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

    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

    阿母白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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