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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初的诗文革新运动

    在中唐时期,韩愈提倡古文,变革南北朝以来讲求声调对偶的近于俳谐的骈文,主张规模古代典籍,读先秦两汉之书,向儒家经典、先秦诸子、贾谊、司马迁、扬雄学习,树立起古文的旗帜。这一方面是复古主义,另一方面是文体的革新运动,所谓“文起八代之衰”。支持韩愈古文主张者,有柳宗元、李翱、张籍等。

    骈文需要对偶,出言必双;又要辞藻华丽,援引典故,不易写作。我们并不否认写骈文的也有大作家,但是一般的骈文是庸俗的,有辞藻而无思想,堆砌典故,空洞无物,成为唯美主义的、形式主义的文体。安史之乱之后,中国社会各阶层发生了大波动,贵族门阀阶级渐趋没落,新兴的地主阶级起来。随着隋唐科举制度的推行,新兴的进士阶层出现,当时考中进士的人就有许多出自“寒门”。这些新兴人物,反对骈文,反对“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的文学,而主张服务于儒家的“道”的古文。散文、骈文的交替,显示了社会发展的变迁。这不单是文体上的变革,乃是文学内容和文学思想的变革。

    与韩愈、柳宗元提倡古文的同时,白居易、元稹在诗歌的创作上也提出了主张。他们反对“嘲风月,弄花草”的无聊诗歌,主张作诗应该继承《诗经》三百篇有关于政治教化的传统,他们推崇杜甫诗歌的现实主义精神,那些能够针对社会现实、道出民生疾苦的诗。提出以情(感情)、义(意义)为根本,声(韵律)、言(语言)为枝叶,“为君为臣为民为物为事而作,不为文而作”的诗歌创作主张。韩柳的古文运动与元白的诗歌主张,是中唐时期新兴的文学思潮,同时是中唐社会的产物,是当时尖锐的阶级矛盾所激起的文学改革运动。

    这个文学改革运动,在晚唐五代时期,可惜未能继续发展。在晚唐时期,藩镇节度使专权,地方势力大于中央,而五代十国时期,中国分裂成为各个独立的小国。文人多数依附主人,做幕府秘书,不能不学习骈文四六,作制诰、表奏、书启,谈不到有独立的思想,习惯于写骈四俪六的文章。李商隐、段成式、温庭筠辈的诗文,依旧是骈丽的,看重声律对偶的。在五代时期,与中原接壤的、比较安定的、社会经济繁荣的是南唐和西蜀。南唐和西蜀的文风是浮靡的,依旧崇尚骈文、宫体诗、艳体词。北宋初年,朝廷上所用的,好些是由南唐、西蜀转到北方的(随两国之亡,而降顺于新朝廷),如徐铉、张昭等。北方文人如陶谷,作风亦同于南方文人。

    代表北宋初年的诗派是宋真宗朝(即11世纪初年)的西昆体。诗人如杨亿、刘筠、钱惟演等都是身居高位的官僚。他们的诗歌境界极其狭窄,彼此唱和一些空洞无物的诗歌,杨亿把他们酬唱的诗汇编成帙,“取玉山策府之名,命之曰《西昆酬唱集》”(《西昆酬唱集·序》)。此集皆近体诗,凡二百五十首(今佚二首),作者十七人,以此三人为首。以对仗工稳、用事新僻为贵,模仿李商隐的风格。题材很狭,以泪、柳絮等为题,各有所作,真是白居易所反对的“嘲风月,弄花草”一路。有辞藻而乏内容,使诗歌走入魔道。时人石介作《怪说》,极力攻击杨亿(杨大年)。石介是一位道学家,其文艺理论是主张恢弘圣人之大道的,谓:“杨亿之穷妍极态,缀风月,弄花草,淫巧侈丽,浮华纂组。其为怪大矣!”

    西昆诗人,同时也是骈文作者。

    与西昆体不同,用平淡朴素的语言,力求革新绮靡诗风的,最初是王禹偁。王禹偁(954——1001),字元之,济州巨野人,976年进士。出身寒苦,九岁能文。他遇事敢言,以直躬行道为己任,但虽有政治抱负而不得志(《宋史》卷二九三有传)。他有《小畜集》三十卷、《小畜外集》七卷。他的古文,骈散相杂。他主张“远师六经,近师吏部,使句之易道,义之易晓”(《答张扶书》)。他的《待漏院记》《黄岗竹楼记》是有名的文章。前者是骈文,写出他对于朝廷与国家的责任心;后者是古文,写他的流浪生活。他又能诗。《感流亡》写由于关辅旱灾,避地流亡的老翁与病妪,有“尔为流亡客,我为冗散官。左宦无俸禄,奉亲乏甘鲜。因思筮仕来,倏忽过十年。峨冠蠹黔首,旅进长素餐”之句,是感于乞妇的流浪,而自愧为官无助于人民,看出他的正义感与人道主义精神。诗近白居易风格,开宋诗先路。《赠(友)朱严》诗云:“谁怜所好还同我,韩柳文章李杜诗。”《示子》诗云:“本与乐天为后进,敢期子美是前身。”他的诗对以后欧阳修、梅尧臣的诗是有影响的。《宋诗钞·序》说:“元之独开有宋风气,于是欧阳文忠得承流接响。”

    与王禹偁同时爱好韩愈文章的是柳开。柳开,字仲涂,大名人,开宝六年(公元973年)进士。追慕韩愈(曾以“肩愈”为名),亦以能开圣道自命,所以名开而字仲涂。有《河东集》十五卷。他与范杲、高锡、梁周锡齐名,一时有“高梁范柳”之目。

    王禹偁、柳开,为宋初古文运动的前驱者。稍后于柳开的古文家是范仲淹(989——1052),作风接近王禹偁,其名篇《岳阳楼记》亦骈散夹杂之古文。范仲淹亦有词,虽寥寥数篇,思想性、艺术性皆高。此外还有古文家穆修(979——1032,字伯长,郓州人)、尹洙(1001——

    1046[1],字师鲁,河南人)。

    当时文学界之斗争阵线是,一面是骈文与温李诗相结合的西昆派,是富贵典丽的台阁体,非现实主义的文学,有颓废倾向的;一面是追慕圣贤、尊重儒学、尊经明道、奉韩柳为正宗的古文派,继承李杜元白现实主义传统的诗歌革新派。一直到宋仁宗时,晚唐五代文风的影响才差不多革洗净尽。这时期领导古文运动的是欧阳修。欧阳修是推进古文运动而完成古文运动的重要作家,以古文家而兼诗家。

    欧阳修的朋友,以写诗著名、为欧阳修所极力推崇的是梅尧臣与苏舜钦。

    欧阳修及其作品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江西庐陵(今吉安)人。父亲是进士出身,做过小官,早卒。修四岁而孤,少年穷苦。母亲郑氏,亲诲之学,家贫至以荻画地为书。后随叔父在隋州,借李姓藏书抄诵。得《昌黎集》残书,读之,大好。敬佩韩愈,仿作古文。二十岁,进京赴考。二十四岁中进士,出为西京(洛阳)推官。与谢绛、尹洙、梅尧臣为友,时同游。

    1034年入为秘阁校理。

    1036年,年三十,范仲淹忤吕夷简罢出,修致书司谏高若讷,责其不言,骂他出入朝中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若讷出其书于朝,修被贬为夷陵(今宜昌)令。

    1040年,入朝。

    1043年,知谏院。

    1044年,为龙图阁直学士。

    1045年,为人所排挤诬陷,罢职,出为滁州(今属安徽滁州)知州。作《丰乐亭记》及《醉翁亭记》,年四十,即自号醉翁。

    1048年,徙知扬州。

    1049年,移知颍州,乐西湖之胜,将卜居。

    1050年,改知应天府兼南京留守。

    1052年,以母忧,归颍州。

    1054年,为翰林学士,兼史馆修撰。

    1057年,知礼部贡举。其后又入朝,为翰林学士,修纂《唐书》(与宋祁分任主编),知贡举。历官礼部侍郎、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

    1071年,告老,以太子少师致仕。

    明年卒,年六十六。谥文忠。有《欧阳文忠公集》《六一词》。

    欧阳修一生宗仰韩愈,又从尹师鲁游,学作古文,造诣极高。欧阳修是文学家,不是政治家。他在政治上近于元老派,很推崇杜衍、范仲淹、富弼、韩琦等有所作为的贤相。早年还比较激进,晚年当王安石执政时,就趋向保守了。

    欧阳修的思想是儒家学说的正统思想,主张发扬孔孟之道。苏轼《六一居士集序》说:

    自汉以来,道术不出于孔氏,而乱天下者多矣。晋以老庄亡,梁以佛亡,莫或正之。五百余年而后得韩愈。学者以愈配孔子,盖庶几焉。愈之后三百有余年而后得欧阳子,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

    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而斯文终有愧于古,士亦因陋守旧,论卑而气弱。自欧阳子出,天下争自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

    欧阳修要继承、发扬儒家道统,要“通经学古”“救时行道”。他继承韩愈“原道”思想,而作《本论》。韩愈排斥佛老,尊重儒教,以周公、孔子、孟子的道统自命,合道统与文统为一。古文运动不单是文体方面的改革,同时是思想方面的改革,内容和形式是统一的。写文章要根柢六经,发挥孔孟之道,作为巩固中央集权统治的上层建筑。欧阳修的中心思想也是如此,古文要表现的是儒家思想。《本论》之意谓中国不失教化,则夷狄之教无由入,故以固本为首要。固本包括农桑与仁义之教化。因为佛教的势力不如唐代的顽强,所以欧阳修的排佛也不像韩愈那样激切。比较《本论》和《原道》就可以明白。有佛教徒而能诗文的,他也加以奖掖,如对释秘演、释惟俨等,为之作诗文集序。

    欧阳修绝不好道求仙,他没有神仙思想、求长生等一套观念。他认为人生飘忽,是短暂的,但是可以不朽于后世。那便是《左传》所提倡的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作于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的《鸣蝉赋》认为,鸣蝉喧聒一时,“有若争能”,但“忽时变以物改,咸漠然而无声”。而人则不同,“达士所齐,万物一类,人于其间,所以为贵,盖已巧其语言,又能传于文字”,故能“虽共尽于万物,乃长鸣于百世”。不过文章虽工,假定没有内容,那么等于“草木荣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送徐无党南归序》)。美丽的文章与工巧的语言,不足以不朽。足以不朽的是立德、立功、立言之三不朽,而三者中又应以立德为首要。“自《诗》《书》《史记》所传其人,岂必皆能言之士哉!修于身矣,而不施于事、不见于言,亦可也。”(同上文)此为儒家正统思想,以蓄道德能文章为标准。劝人如此,自勉如此。

    因此,欧阳修主张文章要发扬道统。在《答吴充秀才书》中他强调“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反对文士自认为“职于文”而“弃百事不关于心”。在《与张秀才第二书》中,他再次发挥了文学必须明道的观念。张秀才请他看古今杂文十数篇,固为为学有志,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远,务高言而鲜事实。他认为是不切实的。他说:“君子之于学也,务为道。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后履之以身,施之于事,而又见于文章而发之,以信后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轲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则六经所载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今生于孔子之绝后,而反欲求尧舜之已前,世所谓务高言而鲜事实者也。”据此可知他所谓好古,是以恢复光大孔孟之道为职志。欧阳修揭起了正统文学的旗帜。人们也推崇他道德与文章不偏废。自欧阳修以后,道学、功业、文章离开。二程、周、张得道学,王安石得政治,苏轼得文章、文艺。

    古文派都以根柢六经为标帜,经术与文学合一,这当然也是科举制度发展的结果。不过比较起来,韩、欧、曾、王是古文与经术合一的。柳、三苏的思想并不纯粹。柳宗元有庄子、屈子的思想,苏洵、苏辙有纵横家的思想,苏轼参以佛老。

    欧阳修一生嫉恶如仇,爱贤若渴。在政治上钦佩杜衍、富弼、范仲淹、韩琦几位贤臣。作《朋党论》,认为君子有朋党,以义为结合,是真朋党;小人以利结合,利尽则散,只是伪朋党。国君应该近君子党,斥小人之伪党。“朋党”并非恶名。当时政治斗争激烈,宰相擅权,往往借朋党之名,以排挤君子,故发如此论。欧阳修既景仰先辈,同时又为援引后进,不遗余力。古文家曾巩,笃道君子,出欧门下。王安石为曾巩同乡,欧阳修亦屡热忱予以奖掖。知贡举时,得苏轼卷,大为激赏,举为进士。欧阳修谓“吾当放出一头地”,许为将来文学第一人,在他自己之上。三苏皆与欧公善。北宋古文大家,称欧曾王苏(三苏),而欧阳修实为领袖。

    欧阳修是宋初古文运动的领导者。韩愈的古文主张和他首创的古文运动,直到欧阳修的大力提倡,而完成之。此后骈文只是成为通行之公文与应酬文字。欧阳修有深厚的思想感情,而出之以和婉流畅的散文风格。他比之韩愈,又自不同。韩愈深厚雄博,但尚喜用古字,造句奇崛,雄健有余而流畅不足;欧公虽写古文,而选用平易习用的词汇,更明白易懂。苏洵在其《上欧阳内翰第一书》一文作了比较:

    韩子之文,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转,鱼鼋蛟龙,万怪惶惑,而抑遏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见其渊然之光,苍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视。执事[2]之文,纡余委备,往复百折,而条达舒畅,无所间断,气尽语极,急言竭论,而容与闲易,无艰难劳苦之态。

    欧阳修的古文运动,经历了两条战线的斗争,一方面反对骈四俪六的浮华的骈文,一方面也反对钩章棘句、艰涩险怪的文章。其知

    贡举时,痛抑钩章棘句派的士子。榜出,嚣薄之士,候修入朝,群聚诋斥之,街司逻卒不能止,至为发文投其家。但自是文风稍变。

    欧阳修的山水文章,不单是纯粹的流连景物。有名的《醉翁亭记》,是一篇轻松愉快的抒情散文。全篇用“也”字为节奏,似乎是游戏之作,而非常自然,可代表欧阳修的散文风格。写了滁州山水,同时主要是写太守和人民“醉能同其乐”。《丰乐亭记》同为欧阳修做滁州太守时所作。两文内容并不徒流于风景之美,主题思想在于人民安乐(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能享小康的丰乐,然后刑省政闲,太守得以宴乐而享山水清福。与他主张的贤能政治有关,不失为贤太守的风度。《泷冈阡表》是他晚年在故乡泷冈为表父亲之墓而作的。主要以母亲平时所说他的父亲平素的为人,表扬父德。他的父亲是一位进士,历任州县判官、推官,宽厚有仁德;认真处理公事,决死囚狱,反复考虑,不愿枉死一人,爱护人民。因而有遗泽,使欧阳修得以享高官厚禄。这篇文章,虽是封建正统思想的忠孝观念,而感情真挚,是应该肯定的。

    欧阳修的古文,善于布局。虽平易实为经心之作。如《醉翁亭记》《丰乐亭记》《有美堂记》《相州画锦堂记》,艺术性都强。《醉翁亭记》由滁说到山,山到峰,到泉,到亭,由大及小,然后谈山林的晦明变化。谈人,谈到太守宴,太守之乐反映滁州的太平无事。《丰乐亭记》述由乱到治,遗老尽亡,时代推移,归结于王化。《有美堂记》说山水与都会兼胜,唯杭州与金陵,而金陵荒废,独杭兼美。凡此皆宋人理路清楚,短文中有曲折布局,如山水画之美。有艺术性。在开创时代是新鲜的,后人学之便成为“古文笔法”的滥调了。

    欧公长于史学。修《唐书》(与宋祁合作),修《五代史》,追慕司马迁,颇得《史记》笔力。他为朋友作墓铭,文集、诗写序、跋甚多,以表扬贤者。又搜集金石、铭刻,作《集古录》开考古金石学之先风。其《集古录目序》及《六一居士传》(仿白乐天《醉吟先生传》)表现其晚年之志趣。

    欧阳修除古文外,亦善诗赋。赋不多,有《鸣蝉赋》和《秋声赋》等,深于情,而风格流畅,亦间用散语,已开宋赋作风。诗反西昆体,学韩愈、白居易。其《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是一篇代表作。他在秋天,从汴京出发南行,开始十句描写秋日旅途风景,颇似陶谢。下面转到怀念朋友,对苏、梅诗分别致叹赏及评论语。有比喻有议论,清切不肤泛,新鲜,不袭唐人。《啼鸟》诗是他在夷陵所作。贬于僻地,见春鸟乱鸣,感兴而作。描写许多鸟鸣,参差错落,极有风趣。其思想感情近白乐天,而语言不同。《食糟民》反映人民困苦生活,酿酒的人不能饱腹,反用酒糟来充饥。近白居易新乐府。其《赠杜默》诗云:“子盍引其吭,发声通下情。上闻天子聪,次使宰相听。”其作诗主张同白居易。

    《明妃曲》二首与《庐山高》是欧阳修平生最得意之作。他醉后谓其子云:“我诗《庐山高》,今人不能为,惟太白能之。《明妃曲》后篇太白不能,惟子美能之。至其前篇,则子美不能,惟吾能之也。”今观《庐山高》虽造句奇峭,意思不平,不及太白远矣。唯《明妃曲》二首确为佳作。现将《明妃曲》二首与李杜诗作一比较分析:

    《明妃曲》和王介甫作

    胡人以鞍马为家,射猎为俗。泉甘草美无常处,鸟惊兽骇争驰逐。谁将汉女嫁胡儿,风沙无情貌如玉。身行不遇中国人,马上自作思归曲。推乎为琵却手琶,胡人共听亦咨嗟。玉颜流落死天涯,琵琶却传来汉家。汉宫争按新声谱,遗恨已深声更苦。纤纤女手生洞房,学得琵琶不下堂。不识黄云出塞路,岂知此声能断肠?

    再和《明妃曲》

    汉宫有佳人,天子初未识。一朝随汉使,远嫁单于国。绝色天下无,一失难再得。虽能杀画工,于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汉计诚已拙,女色难自夸。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飘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春风当自嗟。

    第一首叙明妃远嫁,以“风沙无情貌如玉”句致惋惜同情的情感。在西汉时国力强盛,呼韩邪单于来向汉表示归顺之意,故汉元帝以宫女遣嫁,表示和亲政策,联络感情。王昭君有美色,其远嫁匈奴的故事,成为诗歌、小说的题材。汉人与匈奴人生活不同,远离中原,女性是被压迫者、牺牲品,所以博得人民的同情。首先作《昭君曲》或《明妃辞》者有石崇的乐府,此后南北朝、唐代都有乐府辞,述昭君事。唐时有《昭君变》说唱变文。李白有《王昭君》二首,其第一首末云:

    燕支长寒雪作花,蛾眉憔悴没胡沙。

    生乏黄金枉图画,死留青冢使人嗟。

    第二首末云:

    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

    杜甫《咏怀古迹五首》(其三)云: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前两句咏昭君故乡。后两句中以“青冢”对“紫台”,与李白诗以“青冢”对“黄金”略同。李杜诗均佳。因昭君既为众人作诗歌的通俗题材,写起来不易出色。而王安石、欧阳修咏昭君之诗,为宋诗中之杰作,均有深刻的说理与议论,为宋诗的特色。

    欧阳修《明妃曲》第一首,多转折,愈转愈深。最后四句尤为创见。意思说,一般女子能弹昭君琵琶曲,而不能体会此曲悲哀情调。着重说明艺术是表现生活的,艺术不能脱离生活经验。唯有生活经验丰富,然后能体会艺术,表达出作者的感情来。第二首,初八句尚是泛写。“耳目所及”二句转入议论,议论精辟,亦是创造性见解。议论感慨,有老杜风格。批判汉元帝的糊涂,借以批判一般统治者的昏庸。后面再转入女色之不足恃,而慨叹于红颜薄命,立意均高。

    此为和诗,故在此再与荆公原诗进行比较。王安石两首《明妃曲》意格高妙,更有创见:

    一

    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汉宫衣。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毡城莫相忆。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二

    明妃初嫁与胡儿,毡车百辆皆胡姬。含情欲语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汉宫侍女暗垂泪,沙上行人却回首。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不自持”指禁不住见昭君之美而有所动于心(参看《后汉书·南匈奴传》)。意态画不成,枉杀毛延寿,比写人又深进一层,言女子之美在乎体态,非画工可以画出,毛延寿亦枉杀也。极写昭君之美,非画图可表。意思突出独立。最后君不见长门闭阿娇事,以慰昭君,亦慨叹于女性的一般薄命。女性为帝王所玩弄,即使长在宫中,也不免失宠。第二首中“黄金捍拨春风手,弹看飞鸿劝胡酒”,豪放。最后四句亦是介甫独发之议论,不同众人。谓汉帝既不能知昭君,薄待她,则恩情浅。昭君能见重于单于,则胡恩深。人心贵得知心,何分汉胡,远嫁也没有什么。人谓介甫,不近人情,发此类激烈的言论。这样说,在对祖国的感情上是说不过去的。不过后面“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以悲哀语作结,论昭君不幸之遭遇,并没有说昭君到匈奴后是得意的。此首大意同前首“人生失意无南北”语。

    欧阳修诗近白居易,而开始变革,但不及梅圣俞、苏东坡之成熟。

    欧阳修亦多作小词,与二晏并称欧晏。词集名《六一居士词》《醉翁琴趣外篇》。欧词继承花间一派婉丽作风,如《蝶恋花》数首。其中亦入《阳春集》,与冯延巳词混,不易辨明作者。欧词“六曲栏干偎碧树”(《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蝶恋花》)、“独倚危楼风细细”(《蝶恋花》)诸章,皆为名篇,情致缠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皆深情浯。

    《踏莎行》结构极好。前半写行者,后半写居者。“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即景抒情,都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结合的高度。

    《六一词》中的《采桑子》若干篇,咏颍州西湖景物。写十二节令、七夕、重阳等景物,为时序小曲体。《渔家傲》咏荷花“年年苦在中心里”有古乐府风味。《浪淘沙》“把酒祝东风”篇,《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篇中之“绿杨楼外出秋千”句,皆为名篇名句。“绿杨楼外出秋千”,“出”字见精神。清代徐釚《词苑丛谈》卷四云:“李君实云曹无咎评欧阳永叔《浣溪沙》云,‘绿杨楼外出秋千’,只一出字自是后道不到处。予按王摩诘诗‘秋千竞出垂杨里’,欧阳公词总本此,晁偶忘之耶。”

    总之,欧阳词高雅婉丽,出于花间南唐风格。欧晏词为北宋第一时期的词。欧公能自歌小曲,同时他的小词亦传唱于歌伎。

    欧词一般写女性的多,较柔媚,似乎与“文以载道”的古文家身份相抵触。后来推崇他的人就辩解说这些词并非欧阳所作。曾慥《乐府雅词·序》云:

    欧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眇,世所矜式。乃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

    又蔡絛《西清诗话》云:

    欧阳修之浅近者谓是刘煇伪作。

    《名臣录》也说:

    修知贡举,为下第刘煇等所忌,以《醉蓬莱》《望江南》诬之。

    这样的辩护是不必的。陶渊明高洁,有些悠然世外,但他写有《闲情赋》。这些不是什么玉瑕珠颣。在欧阳修当时,晏殊以刚峻见称,但词极柔弱纤媚;司马光和寇准那么耿介,他们的词也婉约而澹远。欧阳修写作这样的词自是不足为怪的。

    王安石及其作品

    王安石(1021——1086),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字介甫,晚年号半山,又封荆国公,学者称王荆公。政治改革家,亦是文学家。

    父王益,在南北各地做州县官,官至都官员外郎。王安石在二十岁以前跟着父亲到过许多地方。

    1042年,中进士。

    1047年,任鄞县知县。(兴水利,贷谷于农民。)

    1051年(?),任舒州通判。

    1055——1056年,任群牧司判官。

    1057年,任常州知州。(计划开浚一条运河,受阻未成。)

    1058年,任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建议罢除江南东路的榷茶法,为政府所采纳。)

    1060年,任三司度支判官。上仁宗皇帝(赵祯)《万言书》,仁宗并没有十分理会他。以后他在神宗朝的政治措施,主要根据他《万言书》中的主张。宋仁宗朝,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已经加深。庆历三年(公元1042年)[3],沂州(山东临沂)军士王伦起事,宋王朝认为是心腹大患。七年(公元1047年)贝州军士王则利用宗教组织起义,和当地农民结合,声势浩大,都反映了阶级矛盾。同时对辽岁纳金帛,对西夏赵元昊常有战争(1034——1044),西夏疲惫,宋的损失更为惨重。王安石的改革政治经济政策是为了缓和这两个矛盾。

    1063年,仁宗死。赵曙继位(英宗),受曹后牵制,不能有所作为。1067年宋神宗(赵顼)即位。赵顼还不满二十岁,有志改革,求富国强兵之道。他在东宫时即闻王安石之名,十分景仰。1069年请王安石入京,参知政事。这一年,王安石四十九岁。

    1069年,富弼任相,王安石出任参知政事。实行均输法、青苗法。

    1070年,王安石、韩绛为相。

    1074年,王安石求去,罢相知江宁府。韩绛为相,吕惠卿参知政事。

    1075年,王安石复相位,吕惠卿免职。

    1076年,王安石免职,吴充、王珪任相。

    王安石参政、执政(1069——1076)约计七八年,所行均输、青苗、农田水利、募役、市易、方田均税、保甲等一系列新法是为了解决当时尖锐的阶级矛盾,抑制兼并,抑制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保护中

    小地主、农民的利益,增加国家收入,增强边防力量。新法虽行,但遭到代表大地主、大官僚利益的保守派元老们的攻击与不合作,而执行上也未尽善,不能达到预期效果,朝野提出非难。反对者有富弼、韩琦、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帮助执行新政的有吕惠卿、章惇、苏辙等,而吕惠卿暗中又排挤王安石,苏辙亦反复,转向反对党阵营中。

    宋神宗任用王安石,但他本人也是代表大地主利益的,他主要关注的是朝廷多收入,与王安石的改革主张也有距离。所以王安石终于不安其位,1076年再次罢相,仍返江宁。

    王安石罢居江宁城外,去钟山一半路途中,营建几间屋宇,成为小小家园,取名半山园,作经学著作及《字说》,写诗很多。

    王安石罢相后,由王珪、吴充、章惇、蔡确、蒲宗孟、王安礼等人参政执政,继续推行新政,到1085年赵顼死。他的儿子赵煦继位,是为哲宗。赵煦还不满十岁,由母高氏临朝听政,起用反对新政最力的司马光、吕公著、文彦博,于是新政陆续罢却。

    王安石在1084年曾得大病,(捐半山园作为寺,搬进江宁城内住)1085年神宗死,大为哀悼。听到司马光入相,担心新政的被罢,以手抚床,高声叹息。此后听到保甲、市易、方田均税法等一一罢免,尚默不作声。1086年春,募役法罢,差役法恢复,王安石十分愤恨,病体更受打击,忧愤而卒。

    王安石是古文名家,他也佩服韩愈、欧阳修的文章。早年与曾巩交游甚密。曾巩常与欧阳修谈及,欧阳修深重其人,属为推奖。

    王安石的思想是以孔孟为正统的儒家思想,不过并非一个迂儒。他早年及中进士后,常在外方州县,了解社会现实情况。一方面推崇《周礼》《孟子》,一方面结合当时社会经济的情况提出改革主张。王安石的学术著作和散文中都表示了他的儒家思想观念,并且对先秦诸子中的几家有所批评。他的文集里有《荀卿》《杨墨》《老子》《庄周》(上下二篇)诸篇。他批评荀子“载孔子之言,非孔子之言也”,认为荀卿不合圣人之道(与韩愈态度相同)。批评杨墨得圣人之一,而废其百者也。由杨子之道则不义,由墨子之道则不仁。其论老子曰:道有本有末。本者,万物之所以生,出之自然;末者,万物之所以成,涉乎形器,故待人力。老子以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不足为也,故抵去礼、乐、刑、政而唯道之称焉。是不察于理而务高之过矣。其论庄子曰:先王之泽至庄子时竭矣。庄子岂不知圣人哉,惟矫枉过正。

    王安石愿做政治家与事业家,不愿做空泛的文学家。欧阳修有诗赠他,曰:“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以李白、韩愈做终身楷模。而王安石在《奉酬永叔见赠》诗中答云:“欲传道义心犹在,强学文章力已穷。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言下似不以韩公为模范。他在《韩子》一诗里说韩愈“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对韩愈亦有微词,嫌其作空文太多。盖荆公一生以政治家自命,欲近孟子,不欲托空文以自见也。

    王安石的古文,议论峭刻,根柢经术。风格如断岸千尺,绝无浮华。他说,作文有本意,如左右逢源(用孟子语),不必重文辞。“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上人书》)大文章以《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为代表作,洋洋万言,提出了“改易更革”的主张。简短而又议论深刻的文章如《进说》和《材论》。前者攻击当时的科举制度重视诗赋,并不能得到才德之士,指出取士之法度与士之才德之间的矛盾。王安石主张用古道,重士之才德,主张废科举而兴学校教育;后者攻击统治者之不欲求人才,说明天下并非没有人才,在乎人君能求,能试用。文章层层深入,扫尽浮华,议论精到。

    王安石的散文抒情意味少,即使如《游褒禅山记》这样的游记,也是借物言志,借物议论和说理,说明一种勇猛精进、百折不回的道理,以自警,同时希望此中道理有补于世也。可以喻学,可以喻政。短篇文如《伤仲永》着重言天才之不足恃,唯教育为重要。《读孟尝君传》评孟尝君不能得人才,只能得鸡鸣狗盗之徒。皆精辟,有独见。《答司马谏议书》,对司马光“侵官、生事、征利、拒谏”的指责,据理以答,说明道不同,所操之术异,故意见不合,短而有力。

    王安石以古文的笔调来写诗,格调高古,接近韩愈和欧阳修。荆公亦为不满杨亿、刘筠的西昆体者。多写古诗,用古文笔调,风格甚高。他从韩愈入,亦同欧阳修一派,亦欣赏梅圣俞。集中有哭梅圣俞诗,而叹惜于圣俞之终于穷困。前引荆公《韩子》诗有“力去陈言夸末俗,可怜无补费精神”句,似是对韩有所不满。但“力去陈言”用退之《答李翊书》中语“惟陈言之务去”;“可怜”句即退之《赠崔立之》诗中“可怜无益费精神”一句,唯改“益”为“补”。而荆公之古文及诗,皆受韩愈影响,毋庸讳言。

    《登飞来峰》云:“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可见其立身之高,见识之卓,不为他人所蔽。王安石还有直接议论的诗,如《兼并》,以诗申说自己的政治主张,指出阶级矛盾,感之“三代子百姓,公私无异财”,而归结“俗儒不知变,兼并可无摧”。他所主张的新法,即为抑制兼并而设,但因积重难返,还不能采取平均土地的措施。《省兵》一首也是在诗中发议论,而《拟寒山拾得》是在诗中讲佛理。这样的倾向在王安石诗中是较明显的,所以《宋诗钞》的编者说道:“独是议论过多,亦是一病尔。”

    王安石的诗有许多爱融改前人成句。如改苏子卿诗“只言花似雪,不悟有香来”(《梅》)为“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改李白“白发三千丈”为“缫成白发三千丈”。改王籍“鸟鸣山更幽”为“一鸟不鸣山更幽”。改王维“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书事》)为“山中十日雨,雨晴门始开”。改陆龟蒙的“殷勤与解丁香结,从放繁枝散诞香”为“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头自在香”等,有的改得好,有的改得差。

    王安石喜欢唐诗,曾编选有《唐百家诗选》。他有许多集唐人句的诗。《梦溪笔谈》云:“荆公始为集句诗,多者至百韵,皆集合前人之句,语意对偶,往往亲切过于本诗。”这本来是文字游戏。他作词也集句,如《菩萨蛮》:

    数间茅屋闲临水,窄衫短帽垂杨里。花是去年红,吹开一夜风。娟娟新月偃,午醉醒来晚。何物最关情,黄鹂三两声。

    王安石的古风,有名的如《桃源行》《明妃曲》。《桃源行》向往于劳动人民自由的、独立的、不受统治阶级剥削的社会。“虽有父子无君臣”,指出阶级社会为人类痛苦的根源,表现他的理想。王维的《桃源行》是杰作,但只是铺叙《桃花源记》,还杂有求仙思想。荆公此首从阶级矛盾方面着眼,更接触到本质问题。代表他在诗歌方面杰出成就的是《明妃曲》二首,议论独到,诗意不平凡,为大诗家手笔。为与欧阳修和诗作比较,在本章第二节已引用分析,此不赘述。

    王安石的律诗,用字工稳。如“紫苋临风怯,青苔挟雨骄”“草长流翠碧,花远没黄鹂”。在五律里常常爱用叠字,如“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莽莽昔登临,秋风一散襟”。一般律诗的对偶都是很贴切的。叶梦得《石林诗话》曰:“荆公诗用法甚严,尤精于对偶。”如《九日登东山寄昌叔》中有“落木云连秋水渡,乱山烟入夕阳桥”;《次春节答平甫》中有“长树老阴欺夏日,晚花幽艳敌春阳”。

    荆公绝句气韵佳绝。他晚年居金陵十年中,诗的风格趋于闲淡自然,有“舒闲容与之态”,音调自然,内容恬淡。那时他在金陵钟山谢公坡筑室而居,自号半山,写了很多优美的闲适诗。“备众体,精绝句。”(《寒厅诗话》)如《北山》中“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表达舒闲容与的心境。《书湖阴先生壁》中“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新奇而自然。《钟山即事》中“一鸟不鸣山更幽”,《梅花》中“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南浦》“南浦随花去,回舟路已迷。暗香无觅处,日落画桥西”,《江上》“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皆入唐人意境。所以,黄鲁直说:“荆公之诗,暮年方妙。”“荆公暮年作小诗,雅丽精绝,脱去流俗,每讽味之,便觉沆瀣生牙颊间。”(《后山诗话》)叶梦得说:“王荆公晚年诗律尤精严,造语用字,间不容发,然意与言会,言随意遣,浑然天成,殆不见有牵率排比处。”“晚年始尽深婉不迫之趣。”(《石林诗话》)

    王安石也写词,以《桂枝香》最有名,系金陵怀古之作,颇肃练而有气魄。《词林记事》卷四引《古今诗话》:“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独介甫为绝唱。东坡见之叹曰:此老乃野狐精也。”

    王安石的词集叫《临川先生歌曲》,一卷,《补遗》一卷。

    王安石有《临川集》一百卷,《宋史》卷三百二十七有传。

    词曲的发展和词的概况

    提要:

    一、宋诗承唐诗而变其风格,用散文笔法,参以说理。但宋代的词,最为发达。以抒情为主,情感热烈。词是文人结合乐府歌曲而产生的,接近于俗文学,加以提高发展,在诗外另辟一个园地。

    二、词的定义:配合音乐歌曲的、有一定格律的、用长短句形式的歌辞。

    词=辞。曲与辞的名称,古已有之,均为乐曲。唯宋词,或称小词,或称小曲,是唐宋乐府歌曲。

    三、小曲源于唐代。崔令钦《教坊记》,小曲已近三百。从中唐起,晚唐五代文人已发展词(小令)。

    四、词曲为各地民歌,各民族的乐曲,经乐府机关为教坊收集,配合乐舞而发展的。与伎乐的关系,为侑觞之小曲。文人引为文艺作品。俚曲淘汰,见于敦煌手卷(晚唐至北宋)。

    五、词的产生缘于都市繁华,商业化的都市。唐代的长安、洛阳、扬州,多歌伎。宋代的汴京、临安、扬州、成都等商业中心,奢华享乐的生活,太平景象。

    六、唯唐代歌伎往往唱诗,如大曲中唱唐代诗人绝句,如《杨柳枝》等小曲也是七言绝句句法。到宋代大曲小曲均用长短句句法。

    长短句是五七言的解放,同时词有格律,不但句法一定,平仄也讲究,又是一种束缚。在解放与规律中成为一个诗歌艺术的类型。

    七、宋代歌伎的普遍。教坊伎:男乐工、女歌唱者。男伎,女伎。官伎:各州县的官伎。家伎:民间伎女,乐户,酒楼茶馆的卖唱者。俚曲必定很多,词牌亦必定很多。不过现在保存下来的词,都是文人高雅的作品而已。

    八、文人为歌伎作小词风气的普遍。举苏轼、欧阳修、晏几道为例。

    柳永的流连坊曲,专作词曲,为词曲专家。

    九、词的体制。小令,中调,长调。

    令,引,近,慢,犯(大曲摘遍,集曲)。

    十、词的思想内容。词原来是俚俗小曲,最初抒写共同的感情,以相思、别离、四季景物、及时行乐为题材。后来才扩大它的内容,变成抒写个人感情的词,加入咏怀式的思想内容(主要是苏轼以后)。

    十一、北宋文人词的分期与前期词人。

    宋代文人在韵文方面,也可以说在诗歌方面,另外开辟了一个园地,就是词。词是以抒情为主的小曲。入乐歌唱的。歌曲是最能抒情的,无论合唱的歌、独唱的歌,强烈地抒发人的感情。合唱的抒发了集体的共同的感情,起共鸣作用。独唱的歌曲,倾诉内心的激动,类乎戏台上的独白。宋人的词,性质同于前代的乐府歌曲,不过体制短小,专以抒情为主,不像前代乐府歌曲有长篇叙事的。(连章应用词来叙事,也须夹杂散文。)

    宋人称词为小词,也称小曲,也称曲子。就其文词而言,谓之词;就歌曲整体来称呼,称它为小曲,或曲子。属于乐歌的范围。宋人通称词曲,原无分别。在文学史上硬把金元以后的新生俗曲称曲,而把宋代的曲词称词。那是文学史上的名称。

    曲的名称原来就有,例如汉代有相和曲、清商曲等。配合琴的称琴曲,配合琵琶的又有琵琶曲。那是指某一大类的歌曲。个别的歌曲如《襄阳曲》《乌栖曲》《明妃曲》等,或为歌曲或为诗篇的名称。至于词的名称也自古有之,例如配合《陇头歌》的称《陇头歌辞》,配合《折杨柳歌》的称《折杨柳歌辞》。歌咏木兰的,称《木兰辞》。词与辞同义,即歌曲的文辞部分,特称之为辞或词。

    词起于唐代。唐明皇时代的教坊乐曲,有许多的小曲。这些小曲的来源是各地方的民歌小曲、各民族的音乐歌曲。音调曲折动听,所用的歌辞主要是长短句体,不是整齐的五七言诗体。文人开始替那些小曲作词,是白居易、刘禹锡、温庭筠、韦庄等。所以说这些小曲大量收罗采集到乐府机关里,是始于盛唐,而文人为这些小曲作词,是始于中晚唐时代。到宋代便普遍流行,成为文学体制的一个大类。

    词是乐府歌曲,但是有它特殊的形式。假如我们要给词一个定义,便是词是配合音乐歌唱的、有一定格律的、长短句形式的歌词。歌词随每个乐调的声音曲折而变化其句法,获得一定的语文上的格律。单说词是长短句的诗是不够的,譬如汉乐府、李白的诗往往参差错落,可不是后来的词体,因为没有一定的格律。所谓词,每一调有一个词牌名称,如《菩萨蛮》《蝶恋花》等,都是乐曲的名称,有一定的句法和格律。不但管句法,并且管着平仄,不依它便不入乐,不好歌唱了。五七言诗,句法整齐,到词体发达,采用长短句的格式,并且能够运用新鲜活泼的语言,是一种解放,可是同时每个词牌又有一定的格律。一边是解放,一边又有束缚和规律,艺术性就在这里。本来诗歌是格律化的语言。没有音乐性的回旋曲折,就不成为诗歌了(古典的诗歌原理在此)。

    唐代的教坊乐曲,有小曲、大曲。大曲如《甘州》《凉州》《伊州》《水调》《六幺》等。采用五七言绝句入内歌唱。小曲如《菩萨蛮》《调笑令》《抛球乐》等,都用长短句词。小曲也已到三百之数。到了宋代教坊曲,无论大曲小曲都用长短句形式的诗句,这类的歌词总称为词。

    唐代文人的诗有采入歌曲的,如王昌龄、高适的绝句,白居易、元稹的诗。然而到了宋代,欧阳修、苏轼、黄山谷的诗都不可以入乐歌唱(部分的可以倚琴而歌)。他们另外写许多小词,同样地可以入乐歌唱。他们写诗是一个态度,写词又是一个态度,例如黄庭坚的诗是高古派,可是他的词却是非常俚俗,尽量用俗言俗语的。

    词曲在当时是俗文学,大众化的文艺。上至王公大人下至市井小民,都喜欢作词唱曲。本来民歌杂曲,散在各地,那是人民的文艺。不过那些歌曲,少人注意,没有能收集起来。宋词之所以发达,是都市繁华,伎乐发达所致。伎包括男伎、女伎、乐工和歌唱者。合乐和歌唱的不分男女,不过基本上歌唱的以女性为主,而合乐的是男乐工。歌伎有教坊伎,承应宫廷宴会歌舞的;有家伎,豪门贵族的家伎;有官伎,各州县承应官场酒席宴会的伎女;有民间的伎女,在酒楼、茶馆、勾栏中卖唱的,而部分民间伎女也编入乐户,要承应官差的。所谓小令,多数是歌伎所唱的小调,劝酒的歌曲(所谓侑觞之曲),酒令之一种。喝酒时唱曲劝酒。当时士大夫酒席应酬往往为歌伎作小词。例如苏轼在杭州通判任上,有一次府僚湖亭高会,群伎皆集。独秀兰不来,营将督之再三乃来。府僚皆不悦。其时正值初夏,榴花盛开,秀兰以一枝献座上。东坡为作《贺新凉》一曲,使秀兰歌之,于是府僚大悦。即“乳燕飞华屋”一首名篇也(《古今词话》)。东坡有一习惯,如果遇到知己朋友来访,他接待清谈。假如不很知己的官僚来,往往设宴招待,请些歌伎来唱歌尽欢,敷衍一番,终席不大交谈。再例如欧阳修奉使契丹,回到北京。其时贾文元公守北都,设宴招待,使官伎办词以劝酒,伎唯唯。复使都厅召而嘱之,伎亦唯唯。公叹以为山野。既宴,伎奉觞以为寿,永叔把盏侧听,每为引满。公复怪之,召问所歌,皆欧词也(《后山丛谈》)。可见欧公之词,贾昌朝并未知道,而歌伎却很熟悉,亦可怪也。此虽出于小说,未必可信,但此事可能有的。足证当时士大夫设宴,伎乐普遍,而欧公词亦流传广远耳。又例如晏几道有《小山词》集,他自叙云:往时沈十二廉叔,陈十君龙家有莲鸿、苹云,工以清讴娱客,每得一解,即付之,吾三人听之为一笑乐(《碧鸡漫志》)。士大夫生活无聊,陶情歌曲,因此产生了这类词的文学。至于柳永,他一生沉溺在坊曲声色中,度他的浪漫生活,成为词的专家、填词的能手。坊曲中有新声,即请他填词。柳词普遍流行。西夏归朝官云,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耆卿词。在开始时,词基本上是歌伎劝酒之曲。这个风气还是从唐代长安来,到了宋代更盛。

    词的体制。词按长短分为小令、中调、长调,又按音乐节奏分为令、引、近、慢、犯,此外还有大曲摘遍、集曲等。

    旧说五十八字以内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为中调,九十一字以外为长调。(始自《草堂诗余》,分小令、中调、长调,后人因之,约略云尔。)(钱唐毛氏因而如此分划。)其实很牵强,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亦有六十字者,将为小令乎?抑中调乎?又如《雪狮儿》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将名之为中调乎?抑长调乎?(《万氏词律》)

    至于小令与慢词,则实有区别。晚唐五代词皆为小令,慢词未起,慢词起于北宋年间。慢词有与小令同名,似由小令加拍改为慢曲者,如《浪淘沙》是小令,有《浪淘沙慢》,《江城子》有《江城子慢》。亦有与小令无关者,如《扬州慢》《石州慢》《苏武慢》等。小令有称为令曲者,如《如梦令》《婆罗门令》《六幺令》等,多数不标令字,如《菩萨蛮》《浣溪沙》等。体制短,产生的时代早(称令、称子、称曲等,大概是小令)。

    令、引、近、慢、犯。慢、犯皆慢词。引、近介乎令、慢之间(此类曲多数被视为中调)。

    引如《清波引》《青门引》《婆罗门引》(唯《云仙引》长至九十八字)。

    近如《荔枝香近》《祝英台近》。

    犯如《玲珑四犯》《尾犯》(九十四字)。

    词的思想内容。词原来是俚俗小曲,它的思想内容局限于相思、离别、欢情。如敦煌卷子里的词,反映商业文明和边疆作战,男女不安定的爱情生活,以女性的生活感情为主。词最能反映封建时代女性的感情。有它的现实性和人民性。不过词句是俚俗的。宋代的词,数量既多,题材也很丰富,大概说来,有相思、离别、欢情、四时节令、四季景物、咏物。在太平时代反映都市繁华,一般人的及时行乐思想;在乱离时代,反映对过去生活的痛苦回忆。实际在苏轼以后,词的内容便已经扩大,有咏怀、怀古、登临山川、朋友赠答等,脱离了情歌的内容,脱离了女性的生活感情,变成文人士大夫的抒情歌曲了。

    北宋的词曲,其真正属于民间文艺的俚俗小词,都没有保存下来。保存下来的是名家的作品和名家的词的专集。若干首无名氏或非名人的作品,见于词话所收罗的,数量极少,内容也不特殊。大概是文词可观的作品。

    宋代的文人词,可以分为几个时代,就北宋一期说,可分三期:

    1. 欧晏时代 小令时代。

    2. 柳永时代 慢词渐盛。

    3. 周邦彦时代 大制慢词,讲究音律。

    宋初出现于词坛的有几位达官贵人,如寇准、韩琦、晏殊、宋祁、范仲淹、欧阳修。其中范仲淹虽则寥寥几首,风格极高,如《苏幕遮》《渔家傲》《御街行》。《渔家傲》的“将军白发征夫泪”,沉郁悲壮,可以与王昌龄、高适、岑参的边塞诗比美。《苏幕遮》的“碧云天,黄叶地”一首,竟已为王实甫《西厢记》送别一折的蓝本。《御街行》的情致也很深。可说是不同凡响。有范仲淹的思想抱负方始可以写出这样的词来。

    晏殊(同叔)(991?——1055)江西临川人。仁宗时宰相。诗文接近李商隐、杨亿一派,以典雅华丽见长。《珠玉词》一百二十余首。如《浣溪沙》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如果放在七言律诗里嫌纤巧,放在词里却很大方。诗词的体制和意境各有不同。如《木兰花》(又名《玉楼春》)的“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达而深。

    欧阳修有《六一词》和《醉翁琴趣外篇》。欧词接近南唐的冯延巳,有些《蝶恋花》和冯延巳的《阳春集》中词,彼此两见,混杂不分。欧词未脱小令时代,承继《花间集》和南唐词的风格。这类写柔情的小词,是为适应伎曲而作的,同时也是抒发某方面的感情的作品。假定是体贴女性的生活感情的,并不是他自己写他的爱情生活。例如“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绝非苍颜白发颓乎其中的一个醉翁。常常对镜看花,乃是设想美女的多情。他的词既能体贴女性的柔情,所以入之歌曲也是非常适合的。

    晏几道(晏殊之子),字叔原。有《小山词》。他的词多有古乐府意味,颇近《花间集》,温韦遗风。“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桃花扇》剧本摘取此三字,创造情节。而此《鹧鸪天》一调,后半阕尤佳。老杜诗:“夜来更秉烛,相对如梦寐。”此是诗,并且是夫妇的感情。至如“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则确乎是词,是小曲中的语言,是恋人的感情,不一定是夫妇了。和杜诗的表现手法,有些相同,也是脱胎换骨。不过这不是文学书本上学习来的,乃是体贴人情的真切。

    苏轼的散文

    苏轼是古文家。唐宋八大家,三苏占其三。

    苏轼的散文和欧阳修不同,前者自然奔放。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文说》)文笔奔放,思想解放,成为苏轼散文特殊的风格。

    苏轼的散文很多,有议论文,有抒情文。议论文有政论和史论。政论如《决壅蔽》,揭露当时政治弊端。史论如《范增论》《留侯论》《贾谊论》《晁错论》《六国论》等。也有评论荀卿、韩非等的文章。小传文字,如记其朋友陈慥的《方山子传》。碑铭文章以《潮州韩文公庙碑》《表忠观碑》为代表。

    苏轼散文中艺术价值高、颇有独创意味的是游记、亭台记,如《石钟山记》《超然台记》《放鹤亭记》《宝绘堂记》《灵璧张氏园亭记》《李氏山房藏书记》等。这些杂记,或抒情,或议论,有不同的思想感情、不同的风格。

    作为苏轼抒情佳作,最脍炙人口的是著名的《赤壁》二赋。赋介于诗与散文之间,是有诗意的散文,也是散文化的诗篇。苏文是散文化的赋,流动,不呆板用韵,挥洒自如,思想性和艺术性都达到高峰。赤壁山在湖北嘉鱼县东北,周郎破曹兵之地。而东坡所游,实为湖北黄冈县城外之赤鼻矶,俗传亦为赤壁。《赤壁》二赋,东坡在黄州所作。他从御史台狱出来后,贬为黄州团练副使,赋中一无牢骚语,非常达观。《前赤壁赋》开首写月夜游江。二三知己,泛舟于赤壁之下,“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借月光水色,发思古之幽情。洞箫客箫声呜咽,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触景生情,忆古思今,感叹人生的飘忽无常,求仙与功业两虚。由长江之永恒,哀人生的短暂、飘忽。比之古诗《青青陵上柏》中所云“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此情此景,具体感人。面对洞箫客的感叹,苏子以水月取比,见物之无穷。水不断流去,而江水源源不断,月或缺或圆,但月永远存在。说明万物变化不断是其常态,同时又是永恒的、不变的,这是矛盾的统一。人生天地间,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一毫而莫取”,这样,清风为声,明月成色,就能“取之无禁,用之不竭”矣。《赤壁赋》中苏子与客咏《诗经》、歌《楚辞》,引经据典,从容自然,足见其古典文学造诣之深。其形象的描写,使读者飘飘欲仙,达到一种超然的境界。苏辙谓“子瞻之文皆有奇气,至《赤壁赋》仿佛屈原、宋玉之作,汉唐诸公皆莫及也”,是一种有见地的评价。此篇最为一般人所传诵。“东坡两游赤壁”也成为象牙雕刻、绘画等的题材。

    他的自由主义和无可无不可的精神,见于他所作的《灵璧张氏园亭记》:“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士的这一阶层的矛盾,他这样解决,以义为依归,一方面对国家有责任感,一方面也不违己强求。这是在湖州时所作。后来他更其佩服陶渊明的态度,欲仕则仕,欲隐则隐。可是他的时代和渊明时又不同,宦海生涯,欲隐不得。因此他有随遇而安的思想。

    他对于人生的看法是人生如寄。尘俗的事务不能不做,要想法摆脱,此外有艺术的世界,是永久的、无尽的,可在其中求解放自由。因此他认为一生乐事,就在乎作文章。“某平生快意事,惟作文章,意之所到,则笔力曲折,无不尽意。”

    《日喻》用浅显生动的比喻,说明学以致道的道理,批判士人不深入学习的风尚。“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龠,以为日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盘与烛也。”扣盘扪烛,成为典故。接着文章论断“道可致而不可求”,“君子学以致其道”。譬如游泳一样,日与水居,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没矣。所以,人不可不学而求道。

    东坡有《东坡志林》五卷,《仇池笔记》二卷,所收笔记、杂感、小品、史论一类文字。其文或长或短,无不意能称物,文能逮意。其《记承天寺夜游》寥寥数十字,而饶有风趣。

    他的散文,有政论、奏疏,有史论,有碑记、墓志铭、行状、祭文等,都是认真作的。又有抒情小文,游戏之作,那是最自由解放的,如《超然台记》《赤壁赋》《方山子传》等,以及《志林》。这些作品和通俗文学很接近,开晚明小品文一派。

    苏轼散文艺术价值高,广为传诵,成为后人学作文章的典范。陆游在其《老学庵笔记》中说:“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翕然从之,而蜀士尤盛。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根。”

    苏轼的诗

    谈到诗,一般人都推崇唐代,推崇李杜。我们说,唐代之后,李杜之后,也还有诗,有诗人。宋代的诗歌是有它的成就的。北宋的大诗人是苏轼,南宋的大诗人是陆游。

    宋初,欧阳修、梅尧臣和王禹偁的诗,已开宋诗的新面貌。诗里有议论,有散文化的倾向,语言比较朴素。他们可以说是宋诗的先驱者。他们的诗和唐诗不同,但在风格上还接近唐代,由韩愈、白居易变来。真正能代表宋诗面貌的是苏轼。苏轼在诗歌方面超过了欧阳修,为北宋的代表性诗人,有特殊的成就。

    苏轼的诗,数量多,超过了李白、杜甫,内容丰富,风格多变化,其题材丰富、广阔。有反映社会生活的诗,有描写山水、人物、动植物的诗,有朋友赠答、记述生活琐碎的诗。兼长古诗与律诗,也兼长描写、抒情、说理三方面的技巧。

    反映人民生活和社会矛盾的诗,如作于湖州任上的《吴中田妇叹》。湖州本来物产丰富,但人民深受残酷的剥削,生活是很痛苦的。此年多雨,年收不好,“眼枯泪尽雨不尽,忍见黄穗卧青泥”。后来天晴了,能够有些收获,载米入城,而米贱,“汗流肩赪载入市,价贱乞与如糠粞”,不能不“卖牛纳税拆屋炊”,而“官今要钱不要米”。当时西北有战争,“西北万里招羌儿”,而朝廷上多酷吏,“龚黄满朝人更苦”。结句是“不如却作河伯妇”,田妇走投无路,只有投河自尽了。这首诗曲折地写出太湖流域农业生产力最高的地区农民的痛苦生活,和梅尧臣等的诗的作风相同。《戏子由》一诗,很深刻地述说做官之人和人民对立的苦衷,诉说他做官鞭棰小民的自疚。《山村五绝》讽刺盐法与朝廷新法在执行中的为民之害。原有五首,其中三首讽刺时政。第一首说盐法太严,使民铤而走险,结伙伴,贩私盐,持刀械,与官为敌;第二首说官盐太贵,使民吃不起盐;第三首说放青苗钱农民不得实惠,而农民常因事进城,小孩们也常住城中,荒了农事。苏辙为苏轼写的《墓志铭》中说:“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这类便是“托事以讽”的例证,都有现实意义的。这与白居易的讽喻诗同一作用,但苏轼这类诗歌并不多。

    《于潜女》是一首人物描写的诗,写农村妇女之美,非常生动可爱。

    苏轼在黄州东坡,曾躬耕其中,垦辟之劳,筋力殆尽。曾作《东坡八首》,又种蜀中元修菜种子于东坡,作《元修菜》诗。在儋耳时有《籴米》诗,“不缘耕樵得,饱食殊少味。再拜诸邦君,愿受一廛地。知非笑昨梦,食力免内愧”。

    以上诗均可表现他热爱人民、重视和关怀劳动人民、自己亦爱好劳动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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