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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哥拉·泼泥翁最新章节!

    圣马丁节(十一月十一日)

    今天早上天气非常温和。暖流在空气中流动,温暖得像在抚摩绸缎似的皮肤。它像只猫儿似的用身子轻轻地蹭着你。它流到窗口,像是金黄的葡萄酒。天空睁开了云彩叠成的眼皮,用浅蓝的眼睛,静静地,瞧着我;在屋顶上,我看见了太阳的一缕金发。

    我感到我这个老糊涂懒洋洋的,心里充满了梦想,好像成了一个青年人(我不肯老,又在过着回头的日子;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不久,我又要变成儿童了)。我的心里充满了虚无缥缈的等待,好像罗哲[1]在目瞪口呆地瞧着阿耳辛。我用温柔的眼光看一切东西。这一天,我连苍蝇都不忍伤害。我的装满了坏主意的锦囊已经空空如也。

    我以为我是独自一个人,忽然我瞥见玛玎坐在一个角落里。她进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她什么话也不对我说,一反她平常的习气;她待在那里,手里干着活计,瞧也不瞧我。我觉得需要让别人知道我的幸福。我就随便说了(要谈话,不怕没有题目):

    “为什么今天早上敲大钟呀?”

    她耸耸肩膀说:

    “今天是圣马丁节。”

    我大为惊讶。怎么!我在梦幻中过日子,连保佑我们城市的圣徒都忘记了!我说:

    “今天是圣马丁节吗?”

    我立刻看见,在普鲁塔克的这群公子哥儿和夫人小姐们里面,在我的新朋友中间,涌现了我的老朋友(他也和他们一样),涌现了这位用马刀割外套的骑士[2]。

    “嘿!小马丁,我的老伙伴,我怎么忘了你的节日!”

    “你觉得奇怪吗?”玛玎说,“早就该惊讶了!你忘记了一切,上帝、家庭、魔鬼和圣徒、小马丁和玛玎,一切对你都不存在,除了你那本该死的旧书。”

    我笑;我已经注意到,她每天早上来看见我和普鲁塔克睡觉的时候,眼睛就不怀好意。女人从来不能用一种超然无私的爱来爱书;她们不是把书当作情敌,就是把它当作情人。小姐也好,太太也好,读起书来,总是在搞恋爱,欺骗男人。因此,她们一看见我们读书,就大叫我们负心。

    “这是马丁的错,”我说,“他没有再让我看见他。不过,他还剩着半件外套。他保存着不再给人,这并不好,我的好女儿,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活在世上,千万不要让人忘记。谁要让人忘记,人就真忘了他。记住这个教训。”

    “我不需要,”她说,“随便我在哪里,没有人会忘记我的。”

    “这倒说得对,人家都看见你,人家更听见你。除了今天早上,我还在等你照例来吵一架呢。为什么你却取消了?我可少不得。来和我吵一架吧。”

    但是她头也不转,只说:

    “什么也拿你没办法。所以我也省点口舌。”

    我瞧着她固执的脸,她咬着嘴唇,正在缝衣服的边。她垂头丧气,好像斗败了的公鸡;而我的胜利反而成了我的负担。我就说:

    “至少也来吻吻我吧。忘了马丁,我还没有忘记玛玎啊。今天是你的节日,得了,我有一件礼物给你。来拿吧。”

    她皱皱眉毛说:

    “没意思的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我说,“来,来吧,你看看就知道。”

    “我没有时间。”

    “啊,狠心的女儿,怎么,你连吻我都没有时间吗?”

    她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她很不相信地,走了过来:

    “你又要和我耍什么鬼花头,演什么鬼把戏啦?”

    我向她伸出胳膊来。

    “得了,”我说,“吻我吧。”

    “礼物呢?”她说。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就是我呀。”

    “多漂亮的礼物!真是稀世之宝!”

    “管它好不好,我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你了,我无条件无保留地投降了。随意摆布我吧。”

    “你同意下楼来?”

    “我绑住手脚,献出自己。”

    “你同意听我的话,让我爱你,牵着你走,骂你,惯你,照顾你,欺侮你?”

    “我放弃我自己的意志。”

    “啊!我要来报复了!啊!亲爱的好老头!坏孩子!你多么好啊!老顽固!你气我也气够了!”

    她吻我,把我当作包袱一样摇来摇去,把我搂在她的膝上,好像一个小娃娃。

    她不肯耽搁一个钟头。他们把我包了起来。佛洛里蒙和面包店里的学徒戴着棉布帽子,像把面包放进炉里一般,把我脚朝前,头朝后,从狭窄的楼梯上抬到楼下,放到一间明亮的房子里的一张大床上,玛玎和格洛蒂在我旁边,责备我,一天总要重复说二十遍:

    “现在,你也落网了,你也落网了,你也落网了,流浪汉!……”

    这多么好啊!

    从这时起,我就被俘虏了,我把我的骄傲都扔进字纸篓里;我这个怪老头向玛玎屈服……但不知不觉地,还是我在家里支配一切。

    * * *

    从此以后,玛玎时常待在我的床边。我们一起聊天,想起很久以前,曾经有过一次,我们也是这样坐得很近。不过那时是她绑住了脚,因为有一夜(啊!这只叫春的母猫!)她想从窗口跳出去追她的情郎,脚扭伤了。虽然她扭伤了脚,呃!我还是重重地打了她一顿。她现在谈到这事还笑,说我打得不够重。但在那时,我打她,看管她,都是枉然;我已经够狡猾了;而她这个滑头比我狡猾十倍,到底从我手里溜掉了。不过,她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傻。因为她别的不保,却保持了清醒的头脑;倒是她那情郎头脑给弄糊涂了,因为他今天,因为他竟做了她的丈夫。

    她跟我一道笑她干的傻事,叹了一大口气说,笑的时间已经过了,桂枝已经砍下,我们不必再到树林里去。我们就谈她的丈夫。这个懂事的女人认为他很老实,总的说来也够合适,只是不太有趣。不过结婚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每个人都知道,”她说,“而你知道得比谁都更清楚。事情就是这样。应该容忍一点。在丈夫身上找爱情,那是和用筛子打水一样,发了疯了。我并没有发疯,我才不去自寻烦恼,为了自己没有得到的东西而痛哭流泪。对于我已经得到了的东西,我很知足;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好。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不过,现在我倒看见一个人的能力和他的愿望相差多么远,一个人青年时代所梦想的东西,和他老了,或者快要老了的时候,得到了就满足的东西,相差又是多么远。这是令人伤感的,要不然就是好笑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伤感还是好笑。所有的这些希望,这些失望,这些热情和这些消沉,这些壁炉旁的海誓山盟,结果还是要去烧汤煮饭,并且觉得粗茶淡饭不错!……这粗茶淡饭的确很好,对于我们真够好了:我们只配吃这种饭……不过,如果从前有人对我们这样说,那可……到底,不论怎样,我们还剩下了吃饭时开胃的笑声;这真是头等的调味品,它会使你连石头都吃得下。无穷无尽的欢乐,我和你都一样,一看见自己傻,就不能不打哈哈!”

    我们一点机会都不错过————更不放过嘲笑别人的机会。有时,我们不说话,沉思默想,我的头钻在书里,她的头钻在活计里:但是我们的舌头还在轻轻地继续活动,好像两道在地底下流着,忽然在地面上阳光下涌现的溪流。玛玎,在沉默中,哗啦一声笑了起来,而我们的舌头又继续跳舞了。

    我尝试着要使普鲁塔克来陪伴我们。我想使玛玎欣赏欣赏他的美丽的叙述,和我朗读时令人感动的姿态。但是结果一点也不成功。对于希腊罗马,她漠不关心,正如鱼不关心苹果一样。即使为了礼貌,她要听听,但不到一会儿,她就心不在焉,思想都开小差到野外去了;要不然,她的心就在屋子里从上到下地兜圈子。在我叙述得最惊心动魄的地方,我有意识地控制着感情,发出颤抖的声音,准备使故事的结局产生更大的效果,但她却打断了我的叙述,对在屋子那一头的格洛蒂或者佛洛里蒙高声叫些什么。我气坏了。只好放弃。不能要求一个女人来共享神游的乐趣。女人是男人的一半。对的,但是哪一半呢?上半部,还是下半部?无论如何,脑子绝不是共同的:各有各的脑子,各有各的胡思乱想。好比同一棵树干上长出的两根枝芽,我们只在心里还有联系……

    我的联系很好。虽然胡子花白,两腿残废,家产荡然,我还是够风流的,几乎每天都有一伙邻近的年轻漂亮的娘儿们来看护我,她们围着我的床,快活地和我做伴。她们来时,总借口说要告诉我一个重要的消息,或者要找我帮忙,或者要借一件用具。不管什么借口都是好的,不过她们刚进我的屋子,就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一进了我的房子,就像到了市场上一样,她们都生了根,眼睛风骚的吉耶妹,鼻子美丽的于盖蒂,伶俐的雅科蒂,玛格珑,阿莉葱,吉耶蒂,玛塞蒂,都围着我这只躺在被窝里的小牛;而我们就嘁嘁喳喳聊起天来,我的长舌妇,我的长舌妇,舌头都像铃锤,我们一笑,啊,多好听的钟声合奏!我就是一口大钟。我的袋子里总有几个微妙的故事,正搔着她们心头的痒处:瞧她们开心得晕倒是多美啊!人家在街上都听得见她们的笑声。佛洛里蒙给我的胜利气坏了,讥讽地问我成功的秘诀。我回答说:

    “我的秘诀?那是因为我年轻呀,老朋友。”

    “还有,”他见怪了,就说,“那是因为你的臭名昭彰啊。老风流总会叫女人跟着他们跑的。”

    “当然啰,”我回答说,“大家不都尊敬老兵吗?大家都要去看他,心里想道:‘他是从光荣的战场上回来的。’而娘儿们也想:‘哥拉在情场上打过仗。他懂得爱情,懂得我们……还有,谁晓得?说不定他还会再打一仗呢。’”

    “老不正经!”玛玎叫了起来,“瞧,他多开心!还打主意搞恋爱呢!”

    “为什么不可以?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既然这样做会使你生气,那我就要再结一次婚。”

    “呃!再结一次婚吧,我亲爱的,那对你才真大有好处呢!年轻人不懂事,犯错误也是情有可原的!……”

    * * *

    * * *

    [1] 罗哲,阿里奥斯托的诗篇《愤怒的罗兰》中的英雄,他被阿耳辛迷住了,忘记了他的妻子。

    [2] 骑士指圣马丁,保佑克拉默西的圣徒。他当过兵,以慈善出名,据说他在冬天曾经割下半件外套,送给一个穷人。

    圣尼哥拉节(十二月六日)

    圣尼哥拉节,我下了床,人家用一张安乐椅推着我在桌子和窗户之间来来往往。在我脚下,有一个脚炉。在我面前,有一块斜木板,上面有个插蜡烛的洞。

    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扎木排的”筏夫和“河运”工人同业公会排队走过我的门口,提琴手走在前头,水手们胳膊挽着胳膊,在他们的旗杆后面跳舞。他们要去教堂,却绕路先到酒馆逛逛。一看见我,他们都向我欢呼。我站起来,向保佑我的圣徒致敬,他也向我还礼。我在窗口,握着水手们黑黝黝的手,把小杯酒倒下他们漏斗似的大咽喉(这真好比杯水车薪!)。

    中午的时候,我的四个儿子来祝贺我的命名日。尽管我们相处得不太好,一年总得会一次面;父亲的命名日是神圣的;这是维系家庭的枢纽,全家都像一群蜜蜂似的围绕着它;一庆祝命名日,全家又团结得更紧了,又被迫团结起来了,所以我认为必须过命名日。

    这一天,我的四个男孩子都在我这里团聚。他们并不十分愉快。因为他们感情不太好,我相信;我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一切联系:住宅、家庭、宗教都不行了;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有理,大家都只为了自己活着。我可不做那种牢骚多,脾气坏,相信世界会跟他一起完蛋的老头子。世界的事不必要我操心;我相信年轻人晓得自己需要什么,比老头子晓得更清楚。不过老头子这个角色也是一个难演的角色。他周围的世界在变;要是他不变呢,那可甭想还有他的位子!我呢,我倒不怕。我坐在安乐椅上。啊啦,啊啦,我还要待在这里!如果为了保住这个位子,一定得改变,我也会变,不错,我也会设法改头换面————里面(当然)还是不变。目前,我还要从安乐椅上瞧着世界变迁,瞧着青年人争辩;我欣赏他们,同时,也很识时务地等待适当的时机,引导他们顺着我的意思走……

    我的儿子们待在我面前,围着桌子:古板的教徒让·方苏瓦在我右边;在左边的是新教徒安东,他家住在里昂。他们两个都坐着,也不互相瞧一眼,颈子缩在衣领里,很不自然,尾节骨好像粘在座位上。让·方苏瓦精力旺盛,脸颊鼓起,眼神严厉,嘴上挂着微笑,他滔滔不绝地谈起他的生意,大吹牛皮,卖弄他的钱财,夸耀他的成就,赞美他的呢料和保佑他卖呢料的上帝。安东嘴唇上的胡子刮得光光,下巴上还有一撮尾巴似的胡须,阴沉沉,笔挺挺,冷冰冰的,好像在自言自语,谈他书店的生意,谈他在日内瓦的游历,他的商业往来和宗教联系,他也赞美上帝;但是他的上帝却是另外一位。他们轮流说话,并不听对方说什么,只管唱自己的老调。但是最后,他们两个都不耐烦了,开始谈到一些会使对方不能控制自己的题目,这个谈到新派宗教的进步,那个谈到老牌宗教的成就。同时,他们坚决否认对方;并且一动不动,好像两个人都害了颈脖抽筋病,满面怒容,尖声怪气,轻蔑地大骂对方的上帝。

    站在他们中间,瞧着他们,耸耸肩膀,哈哈大笑的,是我的第三个儿子,莎塞莫联队的军士,艾蒙·米歇,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并不是一个坏孩子)。他待不住了,像一只笼子里的狼似的转来转去,把玻璃窗当鼓敲,或者低声哼着:“吼,吼。”又停下来瞪着眼睛瞧他两个哥哥争吵,冲着他们的鼻子哈哈大笑,或者粗野地打断他们的话头,大声说道,两只绵羊,管它们身上有没有红十字架或者蓝十字架[1]的记号,只要它们肥胖,吃起来味道一定好,若不相信,马上可以证明……“我们吃过的羊肉多着呢!……”

    阿驴,我最小的儿子,害怕地瞧着他。阿驴,他的名字起得真好,他并不想做什么惊人的事。争论使他不安。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他只喜欢终日悠闲地打呵欠,烦闷无聊。因此他觉得政治和宗教都是魔鬼发明的,目的是要扰乱有心灵的人睡眠,或者要扰乱睡眠人的心灵……“我所有的东西,管它好不好,既然已经有了,何必更换?我睡觉的床是自己做的,也是为自己做的。我不愿意换新床单……”但是不管他愿不愿,人家还是要抖抖他的床垫子。在盛怒之下,为了要保证他的安宁,这个温和的人也可能把吵醒他的人都送到刽子手那儿去。现在,他正惊慌失色,听着别人说话;只要他们声调一高,他的脖子就缩进肩膀里去了。

    我呢,我张开了耳朵听,睁开了眼睛看,我在取乐,在分析面前这四个人,他们哪一点还像我,哪一点还是我的?不过他们到底是我的儿子;这点我敢担保。他们虽是从我身体内出来的,也已经出去了;他妈的,他们从前从哪里进来的呢?我摸摸自己:我的大肚子里怎么装得下这个传道说教的,这个假装信教的,这个脾气大的胆小鬼?(至于那个冒险家倒还说得过去!)……哦,靠不住的天性!他们到底在我的身体内待过!是呀,我有过他们的种子;我现在还认得出某些姿势,某些说话方式,甚至某些思想;我在他们身上发现了我自己,戴着假面具,面具假得令人吃惊,但是面具下面,还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本质都是一个,表现却是多样。每个人身上都有二十个不同的人,有的笑,有的哭,有的没有感觉,好像一段木头,而在下雨、天晴等不同的时候,有时是狼,有时是狗,有时是羊,有时是好孩子,有时是小流氓;但是二十个人里面有一个最强,他垄断了发言权,闭住了其余十九个人的嘴。因此只要一见门户开放,这十九个人赶快往外溜。我的四个儿子也溜出去了。可怜的孩子!这都是我的过错[2]。他们和我相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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