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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唐以前诸子论学名著序

    古人论文,有大家,有名家。大家所造者深,所就者博,名家或具此而缺彼。然观其成也,语不必多少,篇各无定体,而神理独至,历久不磨,吾谓诸子之为学,盖亦如是。所云大家,即前所录诸子十七种是也。所云名家,今独可无类次乎,试申言之。吾国开明最古,数千年来,贤哲崛起,上多以古文为治,下好以立言自期。虽不无庸妄者流,滥列其间,然大率皆殚精竭虑,各有专著。略举其所极,或独究一义,或兼明众说,或因时救弊,或推陈出新,若此者并足以补苴罅漏,参证源流,不愧于名家之称。今之所录,即本此旨,而广为搜辑,严定取去,不限于一家之学,亦不必各家求备。上起周初,下终晚唐,并以作者时代为次,俾渊源变迁之迹,易于寻讨。卷末附录《史记》之诸子列传等篇,虽与学说无关,而可为知人论世之资,亦不宜略。惟唐之韩、柳二家,论学之作,诚多名贵,因其以文为主,已别具古文专编,兹不重录,都计得篇若干。学者熟读乎此,互相考校,当可粗窥历代诸子之深博,而后知名家之作亦未易多求也。

    鬻熊

    鬻熊,楚之先祖,年九十,始见文王,文王以下皆问焉。《汉志》道家有《鬻子》,小说家有《鬻子说》,皆题为鬻熊撰,大率由后人传述,附益而成书。今存《鬻子》,视《汉志》又残缺矣,清《四库》列于杂家。梁刘勰曰:“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谋,诸子肇兴,莫先于斯,故今取冠诸子。”

    撰吏五帝三王传政

    帝王所以安国家,行政教,其在良史乎。言必博广以取也。

    政曰:民者,贤、不肖之杖也。贤、不肖皆具焉,故贤人得焉,不肖人休焉。杖能侧焉,忠信饰焉。民者,积愚也。虽愚,明主择吏焉,必使民兴焉。士民与之,明上举之;士民苦之,明上去之。故王者取吏不忘必使民唱然后和。民者,吏之程也,察吏于民然后随。政曰:民者,至卑也,而使之取吏焉必取所爱,故十人爱之,则十人之吏也;百人爱之,则百人之吏也;千人爱之,则千人之吏也;万人爱之,则万人之吏也。故万人之吏撰卿相矣。卿相者,诸侯之丞也,故封侯之土秩出焉。卿相者,侯之本也。

    道符五帝三王传政

    夫君子将入其职,旭旭然如日初出。光昭昭然,人保其福。既去,暗暗然,人失其教。此得政典符合之谓也。

    夫国者,卿相世贤者有之,有国无国,智者治之。智者非一日之志,治者非一日之谋。治孝治谋,在于帝王,然后民知所保,而知所避。发教施令,为天下福者谓之道,上下相亲谓之和,民不求而得所欲谓之信,除去天下之害谓之仁。仁与信,和与道,帝王之器。凡万物皆有器。故欲有为,不行其器者,虽欲有为不成。诸侯之欲王者亦然,不用帝王之器者,不成。

    吕尚

    吕尚,东海人。初钓于渭滨,文王出猎,遇之,载之归。曰:“吾太公望子久矣”,故号曰“太公望”。后辅武王伐纣有功,封于齐,为始祖。《汉志》道家载《太公书》二百余篇,内分谋、言、兵三类。今所传《六韬》,清《四库》载于兵家,盖即二百余篇中兵类之文。其书真伪之说,则略同前述之《鬻子》。

    论将 六韬

    武王问太公曰:“论将之道奈何?”太公曰:“将有五材、十过。”武王曰:“敢问其目。”太公曰:“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

    “所谓十过者:有勇而轻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者,有智而心怯者,有信而喜信人者,有廉洁而不爱人者,有智而心缓者,有刚毅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

    “勇而轻死者,可暴也;急而心速者,可久也;贪而好利者,可赂也;仁而不忍人者,可劳也;智而心怯者,可窘也;信而喜信人者,可诳也;廉洁而不爱人者,可侮也;智而心缓者,可袭也;刚毅而自用者,可事也;懦而喜任人者,可欺也。

    “故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国之辅,先王之所重也。故置将不可不察也。故曰:兵不两胜,亦不两败。兵出逾境,期不十日,不有亡国,必有破军杀将。”武王曰:“善哉。”

    司马穰苴

    司马穰苴,齐景公时之名将,本姓田,为大司马,故曰司马穰苴。《隋志》载有《司马兵法》一书,题曰周司马穰苴撰,清《四库》因之。考以《史记》,实齐威王时,使诸臣追论古者司马兵法,而附穰苴所作于其中。究之书中诸篇,孰为穰苴所作,今已不可辨矣。

    仁本

    古者,以仁为本,以义治之之谓正。正不获意则权。权出于战,不出于中人。是故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故仁见亲,义见说,智见恃,勇见方,信见信。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

    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天下既平,天下大恺,春嵬秋狝,诸侯春振旅,秋治兵,所以不忘战也。

    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是以明其礼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是以明其仁也。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争义不争利,是以明其义也。又能舍服,是以明其勇也。知终知始,是以明其智也。六德以时合教,以为民纪之道也,自古之政也。

    先王之治,顺天之道,设地之宜,官民之德,而正名治物,立国辨职,以爵分禄,诸侯说怀,海外来服,狱弭而兵寝,圣德之治也。

    其次,贤王制礼乐法度,乃作五刑,兴甲兵以讨不义。巡狩省方,会诸侯,考不同。其有失命、乱常、背德、逆天之时,而危有功之君,遍告于诸侯,彰明有罪。乃告于皇天上帝、日月星辰,祷于后土、四海、神祗、山川、冢社,乃造于先王。然后冢宰征师于诸侯曰:“某为国不道,征之,以某年月日师于某国,会天子正刑。”冢宰与百官布令于军曰:“入罪人之地,无暴神祇,无行田猎,无毁土功,无燔墙屋,无伐林木,无取六畜、禾黍、器械,见其老幼,奉归勿伤。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既诛有罪,王及诸侯修正其国,举贤立明,正复厥职。

    王霸之所以治诸候者六:以土地形诸侯,以政令平诸侯,以礼信亲诸侯,以材力说诸侯,以谋人维诸侯,以兵革服诸侯。同患同利以合诸候,比小事大以和诸侯。

    会之以发禁者九;凭弱犯寡者眚之;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凌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贼杀其亲则正之;放弑其君则残之;犯令陵政则杜之;外内乱,禽兽行,则灭之。

    邓析

    邓析,郑人,与子产同时。荀子诋其“治怪说,玩琦辞,与惠施为类”。《汉志》名家有其书,《隋志》同清《四库》子部删名家,改入杂家。提要谓其说在申、韩、黄、老之间,大旨谓势统于尊,宁核于实。书凡二篇。

    无厚 节录

    天于人,无厚也;君于民,无厚也;父于子,无厚也;兄于弟,无厚也。何以言之?天不能屏勃厉之气,全夭折之人,使为善之民必寿,此于民无厚也。凡民有穿窬为盗者,有诈伪相迷者,此皆生于不足,起于贫穷,而君必执法诛之,此于民无厚也。尧、舜位为天子,而丹朱、商均为布衣,此于子无厚也。周公诛管、蔡,此于弟无厚也。推此言之,何厚之有?

    循名责实,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职也。下不得自擅,上操其柄而不理者,未之有也。君有三累,臣有四责。何谓三累?惟亲所信,一累;以名取士,二累;近故亲疏,三累。何谓四责?受重赏而无功,一责;居大位而不治,二责;理官而不平,三责;御军阵而奔北,四责。君无三累,臣无四责,可以安国。

    势者,君之舆。威者,君之策。臣者,君之马。民者,君之轮。势固则舆安,威定则策劲,臣顺则马良,民和则轮利。为国失此,必有覆车、奔马、折轮、败载之患,安得不危!

    异同之不可别,是非之不可定,白黑之不可分,清浊之不可理,久矣!斯诚听能闻于无声,视能见于无形,计能规于未兆,虑能防于未然。斯无他也,不以耳听,则通于无声矣;不以目视,则照于无形矣;不以心计,则达于无兆矣;不以知虑,则合于无然矣。君者藏形匿影,群下无私,掩目塞耳,万民恐震。

    治世,位不可越,职不可乱。百官有司各务其刑。上循名以督实,下奉教而不违。所美,观其所终;所恶,计其所穷。喜不以赏,怒不以罚。可谓治世。

    夫游而不见敬,不恭也;居而不见爱,不仁也;言而不见用,不信也;求而不能得,无始也;谋而不见喜,无理也;计而不见从,遗道也。因势而发誉,则行等而名殊;人齐而得时,则力敌而功倍。

    死生自命,富贵自时。怨夭折者,不知命也;怨贫贱者,不知时也。故临难不惧,知天命也;贫穷无慑,达时序也。凶饥之岁,父死于室,子死于户,而不相怨者,无所顾也;同舟渡海,中流遇风,救患若一,所忧同也;张罗而畋,唱和不差者,其利等也。故体痛者口不能不呼,心悦者颜不能不笑。责疲者以举千钧,责兀者以及走兔。驱逸足于庭,求猿捷于槛,斯逆理而求之,犹倒裳而索领。夫水浊则无掉尾之鱼,政苛则无逸乐之士。故令烦则民诈,政扰则民不定。不治其本而务其末,譬如拯溺锤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

    夫达道者,无知之道也,无能之道也。是知大道不知而中,不能而成,无有而足。守虚责实,而万事毕。忠言于不忠,义生于不义。音而不收谓之放,言出而不督谓之闇。故见其象,致其形,循其理,正其名,得其端,知其情。若此,何往不复,何事不成!有物者,意也;无外者,德也。有人者,行也;无人者,道也。故德非所覆,处非所处,则失道。非其道不道,则谄意。无贤虑,无忠,行无道言,虚如受实,万事毕。

    夫木击折,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故不载焉。故有知则惑,有心则崄,有目则眩。是以规矩一而不易,不为秦楚缓节,不为胡越改容。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形之,万世传之,无为为之也。

    转辞 节录

    夫任臣之法:暗则不任也,慧则不从也,仁则不亲也,勇则不近也,信则不信也。不以人用人,故谓之神。怒出于不怒,为出于不为。视于无有,则得其所见。听于无声,则得其所闻。故无形者,有形之本;无声者,有声之母。循名责实,实之极也;按实定名,名之极也。参以相平,转而相成,故得之形名。

    夫治之法,莫大于私不行,功莫大于使民不争。今也立法而行,私于法争。其乱也,甚于无法。立君而争,愚与君争,其乱也,甚于无君。故有道之国,则私善不行,君立而贤者不尊。民一于君,事断于法,此国之大道也。明君之督大臣,缘身而责名,缘名而责形,缘形而责实。臣惧其重诛之至,于是不敢行其私矣。

    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生,虑深远则计谋成。心不欲躁,虑不欲浅。心躁则精神滑,虑浅则百事倾。治世之礼,简而易行;乱世之礼,烦而难遵。上古之乐,质而不悲;当今之乐,邪而为淫。上古之民,质而敦朴;今世之民,诈而多行。

    明君之御民,若御奔而无辔,履冰而负重。亲而疏之,疏而亲之。故畏检则福生,骄奢则祸起。圣人逍遥一世,罕匹万物之形。寂然无鞭朴之罚,莫然无叱吒之声,而家给人足,天下太平。视昭昭,知冥冥,推未运,睹未然。故神而不可见,幽而不可见。此之谓也。

    君人者不能自专,而好任下,则智日困而数日穷,迫于下则不能申。行随于国,则不能持。知不足以为治,威不足以行诛,无以与下交矣。故喜而使赏,不必当功;怒而使诛,不必值罪。不慎喜怒,诛赏从其意,而欲委任臣下,故亡国相继,杀君不绝。古人有言:“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不可不察也。

    患生于官成,病始于少瘳,祸生于懈慢,孝衰于妻子。此四者,慎终如始也。富必给贫,壮必给老,快情恣欲,必多侈侮。故曰:尊贵无以高人,聪明无以宠人,资给无以先人,刚勇无以胜人。能履行此,可以为天下君。

    夫谋莫难于必听,事莫难于必成。成必合于数,听必合于情。故抱薪加火,烁者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必先濡。故曰:动之以其类,安有不应者,独行之术也。

    目贵明,耳贵聪,心贵公。以天下之目视,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以天下之智虑,则无不知。得此三术,则存于不为也。

    尹喜

    尹喜,周人,字公度,为关令。老子西游,授以《道德经》,从之而去。《汉志》道家载有其书,隋、唐志不载,清《四库》则有之。或以为出于宋人所依托。

    三极 极者,尊圣人也

    圣人之治天下,不我贤愚,故因人之贤而贤之,因人之愚而愚之。不我是非,故因事之是而是之,因事之非而非之。知古今之大同,故或先古,或先今。知内外之大同,故或先内,或先外。天下之物,无得以累之,故本之以谦;天下之物,无得以外之,故含之以虚;天下之物,无得以难之,故行之以易;天下之物,无得以窒之,故变之以权。以此中天下,可以制礼;以此和天下,可以作乐;以此公天下,可以理财;以此周天下,可以御侮;以此因天下,可以立法;以此观天下,可以制器。圣人不以一己治天下,而以天下治天下。天下归功于圣人,圣人任功于天下。所以尧、舜、禹、汤之治天下,天下皆曰自然。

    曰:天无不覆,有生有杀,而天无爱恶,日无不照,有妍有丑,而日无厚薄。

    曰:圣人之道天命,非圣人能自道;圣人之德时符,非圣人能自德;圣人之事人为,非圣人能自事。是以圣人不有道,不有德,不有事。

    曰:圣人知我无我,故同之以仁;知事无我,故权之以义;知心无我,故戒之以礼;知识无我,故照之以智;知言无我,故守之以信。

    曰:圣人之道,或以仁为仁,或以义为仁,或以礼、以智、以信为仁。仁、义、礼、智、信,各兼五者,圣人一之不胶,天下名之不得。

    曰:勿以行观圣人,道无迹;勿以言观圣人,道无言;勿以能观圣人,道无为;勿以貌观圣人,道无形。

    曰:行虽至卓,不离高下;言虽至公,不离是非;能虽至神,不离巧拙;貌虽至殊,不离妍丑。圣人假此,以示天下,天下冥此,乃见圣人。

    曰:圣人师蜂立君臣,师蜘蛛立网罟,师拱鼠制礼,师战蚁置兵。众人师贤人,贤人师圣人,圣人师万物。惟圣人同物,所以无我。

    曰:圣人曰道,观天、地、人、物皆吾道,倡和之,始终之,青黄之,卵翼之,不爱道,不弃物,不尊君子,不贱小人。贤人曰物,物物不同,旦旦去之,旦旦与之,短之长之,直之方之,是为物易也。殊不知圣人鄙杂厕、别分居,所以为人,不以此为己。

    曰:圣人之于众人,饮食衣服同也,屋宇舟车同也,富贵贫贱同也。众人每同圣人,圣人每同众人。彼仰其高,侈其大者,其然乎,其不然乎?

    曰:鱼欲异群鱼,舍水跃岸即死;虎欲异群虎,舍山入市即擒。圣人不异众人,特物不能拘尔。

    曰:道无作,以道应世者,是事非道;道无方,以道寓物者,是物非道。圣人竟不能出道以示人。

    曰:如钟钟然,如钟鼓然,圣人之言则然;如车车然,如车舟然,圣人之行则然。惟莫能名,所以退天下之言;惟莫能知,所以夺天下之智。

    曰:蝍蛆食蛇,蛇食蛙,蛙食蝍蛆,互相食也。圣人之言亦然,言有无之弊,又言非有非无之弊,又言去非有非无之弊。言之如引锯然,惟善圣者不留一言。

    曰:若龙若蛟,若蛇若龟,若鱼若蛤,龙皆能之。蛟,蛟而已,不能为龙,亦不能为蛇、为龟、为鱼、为蛤。圣人龙之,贤人蛟之。

    曰:在己无居,形物自著,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芒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尝随人。

    曰:浑乎、洋乎!游太初乎!时金己,时玉己,时粪己,时土己。时翔物,时逐物,时山物,时渊物。端乎,权乎!狂乎,愚乎!

    曰: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则声凄凄然;有思心,则声迟迟然;有怨心,则声回回然;有慕心,则声裴裴然。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丝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

    曰:圣人以有言、有为、有思者,所以同乎人;未尝言、未尝为、未尝思者,所以异乎人。

    曰:利害心愈明,则亲不睦;贤愚心愈明,则友不交;是非心愈明,则事不成;好丑心愈明,则物不契。是以圣人浑之。

    曰:世之愚拙者妄援圣人之愚拙自解,殊不知圣人时愚时明、时拙时巧。

    曰:以圣师圣者,贤人;以贤师圣者,圣人。盖以圣师圣者,徇迹而忘道;以贤师圣者,反迹而合道。

    曰:贤人趋上而不见下,众人趋下而不见上,圣人通乎上下。惟其宜之,岂曰离贤人众人,别有圣人也哉!

    曰:天下之理,夫者倡,妇者随;牡者驰,牝者逐;雄者鸣,雌者应。是以圣人制言行,而贤人拘之。

    曰:圣人道虽虎变,事则鳖行;道虽丝分,事则棋布。

    曰:所谓圣人之道者,胡然孑孑尔?胡然彻彻尔?胡然堂堂尔?胡然臧臧尔?惟其能遍偶万物,而无一物能偶之,故能贵万物。

    曰:云之卷舒,禽之飞翔,皆在虚空中,所以变化不穷,圣人之道则然。

    文子

    文子,佚其名、字,老子弟子。《汉志》道家有其书。唐柳宗元谓其书多窃取他书以成之。清《四库》仍列于道家。

    十守 节录

    守无

    老子曰:轻天下即神无累,细万物即心不惑,齐生死则意不慑,同变化则明不眩。夫至人倚不桡之柱,行无关之途,禀不竭之府,学不死之师,无往而不遂,无之而不通,屈伸俯仰,抱命不惑而宛转,祸福利害不足以患心。夫为义者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可正以义,不可悬以利。君子死义,不可以富贵留也。为义者不可以死亡恐也,又况于无为者乎!无为者即无累,无累之人,以天下为影柱。上观至人之伦,深原道德之意,下考世俗之行,乃足以羞也。夫无以天下为者,学之建鼓也。

    守平

    老子曰:尊势厚利,人之所贪,比之身则贱。故圣人食足以充虚接气,衣足以盖形御寒,适情辞余,不贪得,不多积,清目不视,静耳不听,闭口不言,委心不虑,弃聪明,反太素,休精神,去知故,无好无憎,是谓大通。除秽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何为而不成。知养生之和者,即不可悬以利;通内外之符者,不可诱以势。无外之外,至大;无内之内,至贵。能知大贵,何往不遂。

    守易

    老子曰:古之为道者,理情性,治心术,养以和,持以适,乐道而忘贱,安德而忘贫。性有不欲,无欲而不得;心有不乐,无乐而不为。无益于性者不以累德,不便于生者不以滑和。不纵身肆意而制度,可以为天下仪,量腹而食,制形而衣,容身而居,适情而行,余天下而不有,委万物而不利,岂为贫富、贵贱失其性命哉!若然者,可谓能体道矣。

    守清

    老子曰:人受气于天者,耳目之于声色也,鼻口之于芳臭也,肌肤之于寒温也,其情一也。或以死,或以生,或为君子,或为小人,所以为制者异。神者,智之渊也,神清则智明;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则心平。人莫鉴于流潦而鉴于澄水,以其清且静也,故神清意平乃能形物之情,故用之者必假于不用也。夫鉴明者,则尘垢不污也;神清者,嗜欲不误也。故心有所至,则神慨然在之,反之于虚,则消躁藏息矣。此圣人之游。故治天下者,必达性命之情而后可也。

    守真

    老子曰:夫所谓圣人者,适情而已。量腹而食,度形而衣,节乎己而贪污之心无由生也。故能有天下者,必无以天下为也;能有名誉者,必不以趋行求者也,诚达性命之情,仁义因附也。若夫神无所掩,心无所载,通洞条达,澹然无事,势利不能诱,声色不能淫,辩者不能说,智者不能动,勇者不能恐,此真人之游也。夫生生者不生,化化者不化,不达此道者,虽知统天地,明照日月,辩解连环,辞润金石,犹无益于天下也。故圣人不失所守。

    守静

    老子曰:静漠恬惔,所以养生也;和愉虚无,所以据德也。外不乱内即性得其宜,静不动和即德安其位。养生以经世,抱德以终年,可谓能体道矣。若然者,血脉无郁滞,五藏无积气,祸福不能矫滑,非誉不能尘垢。非有其世,孰能济焉?有其才不遇其时,身犹不能脱,又况无道乎。夫目察秋毫之末者,耳不闻雷霆之声;耳调金玉之音者,目不见太山之形。故小有所志,则大有所忘。今万物之来,擢拔吾生,攓取吾精,若泉原也,虽欲勿禀,其可得乎?今盆水若清之经日,乃能见眉睫,浊之不过一挠,即不能见方圆也。人之精神难清而易浊,犹盆水也。

    守法

    老子曰:上圣法天,其次尚贤,其下任臣。任臣者,危亡之道也;尚贤者,痴惑之原也;法天者,治天地之道也。虚静为王,虚无不受,静无不持。知虚静之道,乃能终始,故圣人以静为治,以动为乱。故曰勿挠勿缨,万物将自清;勿惊勿骇,万物将自理。是谓天道也。

    守虚

    老子曰:所谓圣人者,因时而安其位,当世而乐其业。夫哀乐者,德之邪;好憎者,心之累;喜怒者,道之过。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即与阴合德,动即与阳同波。故心者,形之主也;神者,心之宝也。形劳而不休即蹶,精用而不已则竭。是以圣人遵之不敢越也。以无应有,必究其理;以虚受实,必穷其节。恬愉虚静,以终其命。无所疏,无所亲,抱德炀和,以顺于天,与道为际,与德为邻,不为福始,不为祸先,死生无变于己,故曰至神。神则以求无不待也,以为无不成也。

    尸佼

    尸佼,鲁人,商鞅师。或曰晋人,商鞅客。《汉志》杂家有其书,至宋书亡。今传世者,乃后人辑本。

    治天下

    治天下有四术:一曰忠爱,二曰无私,三曰用贤,四曰度量。度量通,则财足矣;用贤,则多功矣;无私,百智之宗也;忠爱,父母之行也。奚以知其然?父母之所畜子者,非贤强也,非聪明也,非俊智也,爱之忧之,欲其贤己也,人利之与我利之无择也,此父母所以畜子也。然则爱天下欲其贤己也,人利之与我利之无择也,则天下之畜亦然矣。此尧之所以畜天下也。

    有虞氏盛德,见人有善,如己有善;见人有过,如己有过。天无私于物,地无私于物,袭此行者谓之天子。诚爱天下者得贤,奚以知其然也?弱子有疾,慈母之见秦医也,不争礼貌;在囹圄,其走大吏也,不爱资财。视天下若子,是故其见医者,不争礼貌;其奉养也,不爱资财。故文王之见太公望也,一日五反;桓公之奉管仲也,列城有数。此所以国甚僻小,身至秽污,而为正于天下也。

    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之不乐,钟鼓之不鸣,寡人之任也。国家之不乂,朝廷之不治,与诸侯交之不得志,子之任也。子无入寡人之乐,寡人无入子之朝。”自是以来,子产治郑,城门不闭,国无盗贼,道无饿人。孔子曰:“若郑简公之好乐,虽抱钟而朝可也。”夫用贤,身乐而名附,事少而功多,国治而能逸。

    凡治之道莫如因智,智之道莫如因贤,譬之犹相马而借伯乐也,相玉而借猗顿也,亦必不过矣。今有人于此,尽力以为舟,济大水而不用也;尽力以为车,行远而不乘也,则人必以为无慧。今人尽力以学,谋事则不借智,处行则不因贤,舍其学不用也,此其无慧也,有甚于舍舟而涉、舍车而走者矣。

    申不害

    申不害,京人,相韩昭侯,为刑名之学,后人与韩非子并称。《汉志》法家载有其书,今亡,有辑本。

    大体

    夫一妇擅夫,众妇皆乱;一臣专君,群臣皆蔽。故妒妻不难破家也,而群臣不难破国也。是以明君使其臣,并进辐凑,莫得专君。今人君之所以高为城郭而谨门闾之闭者,为寇戒盗贼之至也。今夫弒君而取国者,非必逾城郭之险而犯门闾之闭也。蔽君之明,塞君之聪,夺之政而专其令,有其民而取其国矣。今使乌荻、彭祖负千钧之重,而怀琬琰之美,令孟贲、成荆带干将之剑卫之,行乎幽道,则盗犹偷之矣。今人君之力,非贤乎乌荻、彭祖,而勇非贤乎孟贲、成荆也;其所守者,非特琬琰之美、千金之重也,而欲勿失,其可得耶?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号,臣如响。君设其本,臣操其未;君治其要,臣行其详;君操其柄,臣事其常。为人臣者,操契以责其名。名者,天地之纲,圣人之符。张天地之纲,用圣人之符,则万物之情,无所逃之矣。故善为主者,倚于愚,立于不盈,设于不敢,藏于无事,窜端匿疏,示天下无为。是以近者亲之,远者怀之。示人有余者,人夺之;示人不足者,人与之。刚者折,危者覆,动者摇,静者安。名自正也,事自定也。是以有道者,自名而正之,随事而定之也。鼓不与于五音,而为五音主;有道者不为五官之事,而为治主。君知其道也,臣知其事也。十言十当,百为百富者,人臣之事也,非君人之道也。

    昔者尧之治天下也,以名;其名正,则天下治。桀之治天下也,亦以名;其名倚,而天下乱。是以圣人贵名之正也。主处其大,臣处其细。以其名听之,以其名视之,以其名命之。镜设精无为,而美恶自备;衡设平无为,而轻重自得。凡固之道,身与公无事,无事而天下自极也。

    孟轲

    孟轲,《孟子》七篇,序、本言不录,今录其与许行辩论之言一章。许行之说,盖即《汉志》所谓农家者流之弊者,与专论耕植之法者迥别,故特著之于此。

    难许行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自养也,恶得贤?”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然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末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尹文

    尹文,不知何国人,《汉志》名家载有其书。注谓说齐宣王,先公孙龙。清《四库》改入杂家,谓其大旨指陈治道,欲自处于虚静,而万事万物,则一一综覆其实,故立说在黄老、申韩之间。

    大道上 节录

    大道无形,称器有名。名也者,正形者也。形正由名,则名不可差。故仲尼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也。”大道不称,众有必名。生于不称,则群形自得其方圆。名生于方圆,则众名得其所称也。

    大道治者,则名、法、儒、墨自废。以名、法、儒、墨治者,则不得离道。老子曰:“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宝。”是道治者,谓之善人;藉名、法、儒、墨者,谓之不善人。善人之与不善人,名分日离,不待审察而得也。

    道不足以治则用法,法不足以治则用术,术不足以治则用权,权不足以治则用势。势用则反权,权用则反术,术用则反法,法用则反道,道用则无为而自治。故穷则徼终,徼终则反始,始终相袭,无穷极也。

    有形者必有名,有名者未必有形。形而不名,未必失其方、圆、白、黑之实。名而不可不寻,名以检其差。故亦有名以检形,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察其所以然,则形名之与事物,无所隐其理矣。

    名有三科,法有四呈。一曰命物之名,方、圆、白、黑是也;二曰毁誉之名,善、恶、贵、贱是也;三曰况谓之名,贤、愚、爱、憎是也。一曰不变之法,君、臣、上、下是也;二曰齐俗之法,能、鄙、同、异是也;三曰治众之法,庆、赏、刑、罚是也;四曰平准之法,律、度、权、量是也。

    术者,人君之所密用,群下不可妄窥。势者,制法之利器,群下不可妄为。人君有术,而使群下得窥,非术之奥者。有势,而使群下得为,非势之重者。大要在乎先正名分,使不相侵杂,然后术可秘,势可专。

    名者,名形者也;形者,应名者也。然形非正名也,名非正形也。则形之与名,居然别矣,不可相乱,亦不可相无。无名,故大道无称;有名,故名以正形。今万物具存,不以名正之则乱;万名具列,不以形应之则乖。故形名者,不可不正也。

    善名命善,恶名命恶,故善有善名,恶有恶名。圣、贤、仁、智,命善者也;顽、嚚、凶、愚,命恶者也。今即圣、贤、仁、智之名,以求圣、贤、仁、智之实,未之或尽也;即顽、嚚、凶、愚之名,以求顽、嚚、凶、愚之实,亦未或尽也。使善恶尽然有分,虽未能尽物之实,犹不患其差也,故曰名不可不辨也。

    名称者,别彼此而检虚实者也。自古至今,莫不用此而得,用彼而失。失者,由名分混;得者,由名分察。今亲贤而疏不肖,赏善而罚恶。贤、不肖、善、恶之名宜在彼,亲、疏、赏、罚之称宜属我,我之与彼,又复一名,名之察者也。名贤不肖为亲疏,名善恶为赏罚,合彼我之一称而不别之,名之混者也。故曰名称者,不可不察也。

    语曰“好牛”,又曰不可不察也。好则物之通称,牛则物之定形,以通称随定形,不可穷极者也。设复言“好马”,则复连于马矣,则“好”所通无方也。设复言“好人”,则彼属于人矣。则好非人,人非好也。则好牛、好马、好人之名自离矣,故曰名分不可相乱也。

    五色、五声、五臭、五味凡四类,自然存焉天地之间,而不期为人用,人必用之,终身各有好恶,而不能辨其名分。名宜属彼,分宜属我。我爱白而憎黑,韵商而舍徵,好膻而恶焦,嗜甘而逆苦。白黑、商徵、膻焦、甘苦,彼之名也。爱憎、韵舍、好恶、嗜逆,我之分也。定此名分,则万事不乱也。

    故人以度审长短,以量受少多,以衡平轻重,以律均清浊,以名稽虚实,以法定治乱,以简治烦惑,以易御险难。万事皆归于一,百度皆准于法。归一者,简之至;准法者,易之极。如此,则顽嚚聋瞽,可与察慧聪明,同其治也。

    天下万事,不可备能。责其备能于一人,则贤圣其犹病诸;设一人能备天下之事能,左右前后之宜,远近迟疾之间,必有不兼者焉。苟有不兼,于治阙矣。全治而无阙者:大小多少,各当其分;农商工仕,不易其业;老农长商、习工旧仕,莫不存焉。则处上者何事哉?

    故有理而无益于治者,君子弗言;有能而无益于事者,君子弗为。君子非乐有言,有益于治,不得不言;君子非乐有为,有益于事,不得不为。故所言者,不出于名法、权术;所为者,不出于农稼、军阵。周务而已。故明主不为治外之理,小人必言事外之能。小人亦知言损于治,而不能不言;小人亦知能损于事,而不能不为。故所言者,极于儒、墨是非之辩;所为者,极于坚伪偏抗之行。求名而已,故明主诛之。

    古语曰:“不知无害为君子,知之无损为小人。工匠不能,无害于巧;君子不知,无害于治。”此信矣。为善使人不能得从,此独善也;为巧使人不能得从,此独巧也。未尽善巧之理。为善与众行之,为巧与众能之,此善之善者,巧之巧者也。故所贵圣人之治,不贵其独治,贵其能与众共治。贵工倕之巧,不贵其独巧,贵其能与众共巧也。

    今世之人,行欲独贤,事欲独能,辩欲出群,勇欲绝众。独行之贤,不足以成化;独能之事,不足以周务;出群之辩,不可为户说;绝众之勇,不可与征阵。凡此四者,乱之所由生。是以圣人任道以夷其险,立法以理其差。使贤愚不相弃,能鄙不相遗。能鄙不相遗,则能鄙齐功;贤愚不相弃,则贤愚等虑。此至治之术也。

    名定则物不竞,分明则私不行。物不竞,非无心,由名定,故无所措其心;私不行,非无欲,由分明,故无所措其欲。然则心欲人人有之,而得同于无心无欲者,制之有道也。田骈曰:“天下之士,莫肯处其门庭,臣其妻子,必游宦诸侯之朝者,利引之也。游于诸侯之朝,皆志为卿大夫,而不拟于诸侯者,名限之也。”彭蒙曰:“雉、兔在野,众人逐之,分未定也。鸡、豕满市,莫有志者,分定故也。”物奢则仁智相屈,分定则贪鄙不争。

    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因圆之自转,使不得止;因方之自止,使不得转。何苦物之失分?故因贤者之有用,使不得不用;因愚者之无用,使不得用。用与不用,皆非我用,因彼可用与不可用,而自得其用,奚患物之乱乎?

    庆赏刑罚,君事也;守职效能,臣业也。君料功黜陟,故有庆赏刑罚;臣各慎所任,故有守职效能。君不可与臣业,臣不可侵君事。上下不相侵与,谓之名正。名正而法顺也。接万物使分,别海内使不杂,见侮不辱,见推不矜,禁暴息兵,救世之斗,此仁君之德,可以为主矣。守职分使不乱,慎所任而无私。饥饱一心,毁誉同虑,赏亦不忘,罚亦不怨,此居下之节,可为人臣矣。

    世有因名以得实,亦有因名以失实。宣王好射,说人之谓己能用强也,其实所用不过三石。以示左右,左右皆引试之,中关而止。皆曰:“不下九石,非大王孰能用是?”宣王悦之。然则宣王用不过三石,而终身自以为九石。三石实也,九石名也,宣王悦其名而丧其实。

    齐有黄公者,好谦卑。有二女,皆国色。以其美也,常谦辞毁之,以为丑恶。丑恶之名远布,年过而一国无聘者。卫有鳏夫,时冒娶之,果国色。然后曰:“黄公好谦,故毁其子不姝美。”于是争礼之,亦国色也。国色实也,丑恶名也,此违名而得实矣。

    楚人担山雉者,路人问:“何鸟也?”担雉者欺之曰:“凤凰也。”路人曰:“我闻有凤凰,今直见之,汝贩之乎?”曰:“然。”则十金,弗与。请加倍,乃与之。将欲献楚王,经宿而鸟死。路人不遑惜金,惟恨不得以献楚王。国人传之,咸以为真凤凰,贵,欲以献之。遂闻楚王,王感其欲献于己,召而厚赐之,过于买鸟之金十倍。

    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弗如复之。”田父虽疑,犹录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称家大怖,复以告邻人。曰:“此怪之征,遄弃,殃可销。”于是遽而弃于远野。邻人无何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而立,敢贺:“王得此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价。玉工曰:“此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禄。

    凡天下万里,皆有是非,吾所不敢诬。是者常是,非者常非,亦吾所信。然是虽常是,有时而不用;非虽常非,有时而必行。故用是而失,有矣;行非而得,有矣。是非之理不同,而更兴废,翻为我用,则是非焉在哉?

    大道下 节录

    凡国之存亡有六征:有衰国,有乱国,有亡国,有昌国,有强国,有治国。所谓乱亡之国者,凶虐残暴不与焉;所谓强治之国者,威力仁义不与焉。君年长多媵妾,少子孙,疏宗族,衰国也;君宠臣,臣爱君,公法废,私政行,乱国也;国贫小,家富大,君权轻,臣势重,亡国也。凡此三征,不待凶虐残暴而后弱也。虽曰见存,吾必谓之亡者也。内无专宠,外无近习,支庶繁字,长幼不乱,昌国也;农桑以时,仓廪充实,兵甲劲利,封疆修理,强国也;上不胜其下,下不犯其上,上下不相胜犯,故禁令行,人人无私,虽经险易而国不可侵,治国也。凡此三征,不待威力仁义而后强。虽曰见弱,吾必谓之存者也。

    治主之兴,必有所先诛。先诛者,非谓盗,非谓奸。此二恶者,一时之大害,非乱政之本也。乱政之本,下侵上之权,臣用君之术,心不畏时之禁,行不轨时之法,此大乱之道也。

    老子曰:“以政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政者,名法是也。以名法治国,万物所不能乱。奇者,权术是也。以权术用兵,万物所不能敌。凡能用名法、权术而矫抑残暴之情,则己无事焉。己无事,则得天下矣。故失治则任法,失法则任兵。以求无事,不以取强。取强,则柔者反能服之。

    老子曰:“民不畏死,如何以死惧之?”凡民之不畏死,由刑罚过。刑罚过,则民不赖其生。生无所赖,视君之威末如也。刑罚中,则民畏死。畏死,由生之可乐也。知生之可乐,故可以死惧之。此人君之所宜执,臣下之所宜慎。

    田子读书,曰:“尧时太平。”宋子曰:“圣人之治,以致此乎?”彭蒙在侧,越次答曰:“圣法之治以至此,非圣人之治也。”宋子曰:“圣人与圣法,何以异?”彭蒙曰:“子之乱名甚矣。圣人者,自己出也;圣法者,自理出也。理出于己,己非理也;己能出理,理非己也。故圣人之治,独治者也;圣法之治,则无不治矣。此万世之利,唯圣人能该之。”宋子犹惑,质于田子。田子曰:“蒙之言然。”

    庄里丈人,字长子曰“盗”,少子曰“殴”。盗出行,其父在后追,呼之曰:“盗!盗!”。吏闻,因缚之。其父呼殴喻吏,遽而声不转,但言“殴!殴!”。吏因殴之,几殪。

    康衢长者,字僮曰“善搏”,字犬曰“善噬”。宾客不过其门者三年。长者怪而问之,乃实对。于是改之,宾客复往。

    郑人谓玉未理者为璞,周人谓鼠未腊者为璞。周人怀璞谓郑贾曰:“欲买璞乎?”郑贾曰:“欲之。”出其璞视之,乃鼠也。因谢不取。

    父之于子也,令有必行者,有必不行者。去贵妻,卖爱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汝无敢恨,汝无敢思。”令必不行者也。故为人上者,必慎所令。

    凡人,富则不羡爵禄,贫则不畏刑罚。不羡爵禄者,自足于己也;不畏刑罚者,不赖存身也。二者为国之所甚病,而不知防之之术,故令不行而禁不止。若使令不行而禁不止,则无以为治。无以为治,是人君虚临其国,徒君其民,危乱可立而待矣。今使由爵禄而后富,则人必争尽力于其君矣;由刑罚而后贫,则人咸畏罪而从善矣。故古之为国者,无使民自贫富,贫富皆由于君,则君专所制,民知所归矣。

    慎到

    慎到,赵人,《汉志》法家有其书,至宋书亡八九,清《四库》改入杂家。略谓大旨,欲因物理之当然,各定一法以守之。不求于法之外,亦不宽于法之中,则上下相安,可以清净而治。然法有不行,势不能不以刑齐之,黄老之为申韩,此其转关矣。近人辑本,以江阴缪氏蕴香簃写本最为完善,今据而摘录之。

    内篇 节录

    古者,工不兼事,士不兼官。工不兼事则事省,事省则易胜;士不兼官则职寡,职寡则易守。故士位可世,工事可常。百工之子,不学而能者,非生巧也,言有常事也。今也国无常道,官无常法,是以国家日缪。教虽成,官不足;官不足,则道理匮;道理匮,则慕贤智;慕贤智,则国家之政要在一人之心矣。

    古者,立天子而贵之者,非以利一人也。曰天下无一贵,则理无由通,通理以为天下也。故立天子以为天下,非立天下以为天子也;立国君以为国,非立国以为君也;立官长以为官,非立官以为长也。法虽不善,犹愈于无法,所以一人心也。

    夫投钩以分财,投策以分马,非钩策为均也,使得美者不知所以德,使得恶者不知所以怨,此所以塞愿望也。故蓍龟所以立公识也,权衡所以立公正也,书契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审也,法制礼籍所以立公义也。凡立公,所以弃私也。

    明君动事分功必由慧,定赏分财必由法,行德制中必由礼。故欲不得干时,爱不得犯法,贵不得逾亲,禄不得逾位,士不得兼官,工不得兼事。以能受事,以事受利。若是者,上无羡赏,下无羡财。

    立天子者,不使诸侯疑焉;立诸侯者,不使大夫疑焉;立正妻者,不使嬖妾疑焉;立嫡子者,不使庶孽疑焉。疑则动,两则争,杂则相伤,害在有与,不在独也。故臣有两位者,国必乱。臣两位而国不乱者,君在也。恃君而不乱失,失君必乱。子有两位者,家必乱。子两位而家不乱者,父在也。恃父而不乱失,失父必乱。臣疑其君,无不危之国;孽疑其宗,无不危之家。

    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也,由未定也。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积兔满市,行者不顾,非不欲兔也,分已定矣。分已定,人虽鄙不争。故治天下及国,在乎定分而已矣。

    君人者,舍法而以身治,则诛赏予夺,从君心出矣。然则受赏者虽当,望多无穷;受罚者虽当,望轻无已。君舍法,而以心裁轻重,则同功殊赏,同罪殊罚矣,怨之所由生也。是以分马者之用策,分田者之用钩。非以钩、策为过于人智也,所以去私塞怨也。故曰:大君任法而弗躬,则事断于法矣。法之所加,各以其分,蒙其赏罚而无望于君也。是以怨不生而上下和矣。

    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与蚯蚓同,则失其所乘也。故贤而屈于不肖者,权轻也;不肖而服于贤者,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使其邻家;至南面而王,则令行禁止。由此观之,贤不足以服不肖,而势位足以屈贤者也。

    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法之功,莫大于使私不行;君之功,莫大于使民不争。今立法而行私,是和与法争,其乱甚于无法。立君而尊贤,是贤与君争,其乱甚于无君。故有道之国,法立则私议不行,君立而贤者不尊。民一于君,判于法,是治国之道也。

    虑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各适其用。故治国无其法则乱,守法而不变则衰。有法而行私,谓之不法。以力役法者,百姓也;以死守法者,有司也;以道变法者,君长也。

    措钧石使禹察之,锱铢则不识也。悬于权衡,则厘发之不可差。圣君任法而不任智,任公而不任私,任大道而不任小物,然后身佚而天下治。

    许犯问于子慎子曰:“法安所生?”子慎子曰:“法非从天生,非从地出,发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治水者茨防决塞,虽在夷狄,相似如一,学之于水,不学之于禹也。”

    外篇 节录

    法者,所以齐天下之动,至公大定之制也。故智者不得越法而肆谋,辩者不得越法而肆议,士不得背法而有名,臣不得背法而有功。我喜可抑,我忿可窒,我法不可离也。骨肉可刑,亲戚可灭,至法不可阙也。

    善为国者,移谋身之心而谋国,移富国之木而富民,移保子孙之志而保治,移求爵禄之意而求义,则不劳而化理成矣。

    田系问曰:“仲尼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何也?”慎子曰:“始吾未生之时,焉知生之为乐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为不乐也。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明于死生之分,达于利害之变,是以目观玉辂琬象之状,耳听《白雪》《清角》之声,不能以乱其神;登千仞之溪,临蝯眩之岸,不足以滑其和。夫如是,身可以杀,生可以无,仁可以成。”

    鹖冠子

    鹖冠子,楚人,佚其名氏,以鹖鸟羽为冠,世称鹖冠子。《汉志》道家有其书,清《四库》改入杂家,其说颇杂刑名,而大旨原本《道德》。唐韩愈尝推称之,柳宗元则以为后人伪作,尽鄙浅言也。

    博选

    王鈇非一世之器者,厚德隆俊也。道凡四稽:一曰天,二曰地,三曰人,四曰命。权人有五至:一曰伯己,二曰什己,三曰若己,四曰厮役,五曰徒隶。所谓天者,物理情者也;所谓地者,常弗去者也;所谓人者,恶死乐生者也;所谓命者,靡不在君者也。君也者,端神明者也;神明者,以人为本者也,人者,以贤圣为本者也;贤圣者,以博选为本者也;博选者,以五至为本者也。故北面而事之,则伯己者至。先趋而后息,先问而后默,则什己者至。人趋己趋,则若己者至。凭几据杖,指麾而使,则厮役者至。乐嗟苦咄,则徒隶之人至矣。故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亡主与徒处。故德万人者谓之隽,德千人者谓之豪,德百人者谓之英。德音者,所谓声也,未闻音出而响过其声者也。贵者有知,富者有财,贫者有身。信符不合,事举不成。不死不生,不断不成。计功而偿,权德而言,王鈇在此,孰能使营。

    孔鲋

    孔鲋,孔子六世孙,字子鱼。初仕秦,李斯议焚书,鲋乃收其家《论语》、《尚书》、《孝经》等书,藏于旧宅壁中。陈胜起兵,征为博士。尝搜集仲尼而下至其父之言行,为一书。至汉武帝时,其曾孙臧复以所著附焉,题曰《孔丛子》。《隋志》载于儒家,清《四库》录之,而《提要》则以为皆依托也。

    公孙龙 节录

    公孙龙者,平原君之客也,好刑名,以白马为非马。或谓子高曰:“此人小辨而毁大道,子盍往正诸?”子高曰:“大道之悖,天下之校枉也,吾何病焉?”或曰:“虽然,子为天下故,往也。”

    子高适赵,与龙会平原君家,谓之曰:“仆居鲁,遂闻下风,而高先生之行也。愿受业之日久矣。然所不取于先生者,独不取先生以白马为非马尔。诚去非白马之学,则穿请为弟子。”

    公孙龙曰:“先生之言悖也。龙之学,正以白马非马者也。今使龙去之,则龙无以教矣。今龙无以教而乃学于龙,不亦悖乎?且夫学于龙者,以智与学不逮也。今教龙去白马非白马,是先教而后师之,不可也。

    “先生之所教龙者,似齐王之问尹文也。齐王曰:‘寡人甚好士而齐国无士。’尹文曰:‘今有人于此,事君则忠,事亲则孝,交友则信,处乡则顺。有此四行者,可谓士乎?’王曰:‘善,是真吾所谓士者也。’尹文曰:‘王得此人,肯以为臣乎?’王曰:‘所愿,不可得也。’尹文曰:‘使此人于广庭大众之中见侮而不敢斗,王将以为臣乎?’王曰:‘夫士也,见侮而不斗,是辱,则寡人不以为臣矣。’尹文曰:‘虽见侮而不斗,是未失所以为士也,然而王不以为臣,则乡所谓士者,乃非士乎?夫王之令,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民有畏王令,故见侮终不敢斗,是全王之法也。而王不以为臣,是罚之也。且王以不敢斗为辱,必以敢斗为荣。是王之所赏,吏之所罚也。上之所是,法之所非也。赏罚是非相与曲谬,虽十黄帝固所不能治也。’齐王无以应。

    “且白马非白马者,乃子先君仲尼之所取也。龙闻楚王张繁弱之弓,载忘归之矢,以射蛟兕于云梦之囿。反而丧其弓,左右请求之。王曰:‘止也,楚人遗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仲尼闻之曰:‘楚王仁义而未遂,亦曰人得之而已矣,何必楚乎?’若是者,仲尼异楚人与所谓人也,夫是仲尼之异楚人于所谓人,而非龙之异白马于谓马,悖也。先生好儒术,而非仲尼之所取也。欲学龙而使龙去所以教,虽百龙之智,固不能当前也。”

    子高莫之应,退而告人曰:“言非而博,巧而不理,此固无所不答也。”

    异日,平原君会众宾而延子高。平原君曰:“先生,圣人之后也,不远千里来顾临之,欲去夫公孙白马之学。今是非未分,而先生翻然欲高逝,可乎?”子高曰:“理之至精者,则自明之。岂任穿之退哉?”

    平原君曰:“至精之说,可得闻乎?”答曰:“其说皆取之经传,不敢以意。《春秋》记六退飞,睹之则六,察之则。犹马也,六犹白也。睹之得见其白,察之则知其马。色之名别,内由外显,谓之白马,名实当矣。若以丝麻加之女工,为缁、素、青、黄,色名虽殊,其质则一。是以《诗》有素丝,不曰丝素;《礼》有缁布,不曰布缁。牛玄武,此类甚众。先举其色,后名其质,万物之所同,圣贤之所常也。

    “君子之谓,贵当物理,不贵繁辞。若尹文之折齐王之所言,与其法错故也。穿之所说于公孙子,高其智、悦其行也。去白马之说,智行固存,是则穿未失其所师者也,称此云云,没其理矣。是楚王之言,楚人亡弓,楚人得之。先君夫子探其本意,欲以示广,其实狭之,故曰:‘不如亦曰人得之而已也。’是则异楚王之所谓楚,非异楚王之所谓人也。以此为喻,乃相击切矣。凡言人者,总谓人也,亦犹言马者总谓马也。楚自国也,白自色也。欲广其人,宜在去楚;欲正名色,不宜去白。忱察此理,则公孙之辨破矣。”

    平原君曰:“先生言于理善矣。”因顾谓众宾曰:“公孙子能答此乎?”燕客史由对曰:“辞则有焉,理则否矣。”

    公孙龙又与子高记论于平原君所,辨理至于“臧三耳”。公孙龙言臧之三耳,甚辨析。子高弗应,俄而辞出。明日复见,平原君曰:“畴昔公孙之言,信辨也,先生实以为何如?”?答曰:“然,几能臧三耳矣。虽然实难,仆愿得又问于君:今为臧三耳甚难而实非也,谓臧两耳甚易而实是也,不知君将从易而是者乎,亦从难而非者乎?”平原君弗能应。明日,谓公孙龙曰:“公无复与孔子高辨事也,其人理胜于辞,公辞胜于理。辞胜于理,终必受诎。”

    陆贾

    陆贾,汉,楚人,以客从高祖定天下。高祖不好《诗》、《书》,而贾独时时称说于前。高祖乃令著秦汉所以兴亡之故,凡十二篇,号曰《新语》,其言多纯正。《汉志》儒家载有陆贾二十三篇,当有《新语》在内,清《四库》亦载于儒家。

    无为 《新语》

    夫道莫大于无为,行莫大于谨敬。何以言之?昔舜治天下也,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寂若无治国之意,漠若无忧天下之心,然天下治。周公制作礼乐,郊天地,望山川,师旅不设,刑格法悬,而四海之内,奉供来臻,越裳之君,重译来朝。故无为就为也。

    秦始皇帝设车裂之诛,以敛奸邪,筑长城于戎境,以备胡、越,征大吞小,威震天下,将帅横行,以服外国。蒙恬讨乱于外,李斯治法于内,事逾烦天下逾乱,法逾滋而奸逾炽,兵马益设而敌人逾多。秦非不欲为治,然失之者,乃举措暴众,用刑太极故也。

    是以君子尚宽舒以苞身,行中和以统远。民畏其威而从其化,怀其德而归其境,美其治而不敢违其政。民不罚而畏罪,不赏而欢悦,渐渍于道德,被服于中和之所致也。

    夫法令者,所以诛恶,非所以劝善。故曾、闵之孝,夷、齐之廉,岂畏死而为之哉?教化之所致也。故曰尧、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纣之民可比屋而诛者,教化使然也。故近河之地湿,近山之土燥,以类相及也。故山川出云雨,丘阜生气,四渎东流,百川无不从。小者从大,少者从多。

    夫王者之都,南面之君,百姓之所取法,举措动作,不可失法则也。昔者,周襄王不能事后母,出居于郑,而下多叛其亲。秦始皇骄奢,靡丽好作,高台榭,广宫室,则天下豪富制屋宅者,莫不仿之。设房闼,备厩库,缮雕琢刻画之好,傳玄黄琦玮之色,以乱制度。齐桓公好妇人之色,妻姑姊妹,而国中多淫于骨肉。楚平王奢侈纵恣,不能制下检民以德,增驾百马而行,欲令天下人饶财富利,明不可及,于是楚国逾奢,君臣无别。故上之化下,犹风之靡草也。王者尚武于朝,农夫缮甲于田。故君子之御下民,奢侈者则应之以俭,骄淫者统之以理。未有上仁而下残,上义而下争者也。孔子曰:“移风易俗,岂家至之哉?先之于身而已矣。”

    贾谊

    贾谊,洛阳人,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文帝时,上《治安策》数千言。《汉志》儒家载其书五十八篇,《新唐书》始题新书之名。书中各篇,多取《汉书》谊本传之文,割裂章段,颠倒次序,而加以标题,当非谊之原书。其中《道术》等篇,为本传所末载,虽与诸子之立说少异,而文义渊雅,近人谓正是训故之学,有得于正名为学者,亦可观也。

    道术 《新书》

    曰:“数闻道之名矣,而未知其实也。请问道者何谓也?”

    对曰:“道者,所从接物也。其本者谓之虚,其末者谓之术。虚者,言其精微也,平素而无设施也。术也者,所从制物也,动静之数也。凡此皆道也。”

    曰:“请问虚之接物,何如?”

    对曰:“镜仪而居,无执不臧,美恶毕至,各得其当;衡虚无私,平静而处,轻重毕悬,各得其所。明主者,南面而正,清虚而静,令名自宣,命物自定,如鉴之应,如衡之称,有衅和之,有端随之,物鞠其极,而以当施之。此虚之接物也。”

    曰:“请问术之接物,何如?”

    对曰:“人主仁而境内和矣,故其士民莫弗亲也;人主义而境内理矣,故其士民莫弗顺也;人主有礼而境内肃矣,故其士民莫弗敬也;人主有信而境内贞矣,故其士民莫弗信也;人主公而境内服矣,故其士民莫弗戴也;人主法而境内轨矣,故其士民莫弗辅也。举贤则民化善,使能则官职治,英俊在位则主尊,羽翼胜任则民显;操德而固则威立,教顺而必则令行;周听则不蔽,稽验则不惶;明好恶则民心化,密事端则人主神。术者,接物之队。凡权重者必谨于事,令行者必谨于言,则过败鲜矣。此术之接物之道也。其为原无屈,其应变无极,故圣人尊之。夫道之详,不可胜述也。”

    曰:“请问品善之体,何如?”

    对曰:“亲爱利子谓之慈,反慈为嚚;子爱利亲谓之孝,反孝为孽;爱利出中谓之忠,反忠为倍;心省恤人谓之惠,反惠为困;兄敬爱弟谓之友,反友为虐;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为敖;接遇慎容谓之恭,反恭为媟;接遇肃正谓之敬,反敬为嫚;言行抱一谓之贞,反贞为伪;期果言当谓之信,反信为慢;衷理不辟谓之端,反端为趽;据当不倾谓之平,反平为险;行善决衷谓之清,反清为浊;辞利刻谦谓之廉,反廉为贪;兼覆无私谓之公,反公为私;方直不曲谓之正,反正为邪;以人自观谓之度,反度为妄;以己量人谓之恕,反恕为荒;恻隐怜人谓之慈,反慈为忍;厚志隐行谓之洁,反洁为汰;施行得理谓之德,反德为怨;放理洁静谓之行,反行为污;功遂自却谓之退,反退为伐;厚人自薄谓之让,反让为冒;心兼爱人谓之仁,反仁为戾;行充其宜谓之义,反义为;刚柔得适谓之和,反和为乖;合得密周谓之调,反调为戾;优贤不逮谓之宽,反宽为阨;包众容易谓之裕,反裕为褊;欣熏可安谓之煴,反煴为鸷:安柔不苛谓之良,反良为啮;缘法循理谓之轨,反轨为易;袭常缘道谓之道,反道为辟;广较自敛谓之俭,反俭为侈;费弗过适谓之节,反节为靡;黽勉就善谓之慎,反慎为怠;思恶勿道谓之戒,反戒为傲;深知祸福谓之知,反知为愚;亟见窕察谓之慧,反慧为童;动有文体谓之礼,反礼为滥;容服有义谓之仪,反仪为诡;行归而过谓之顺,反顺为逆;动静摄次谓之比,反比为错;容志审道谓之,反为野;辞令就得谓之雅,反雅为陋;论物明辩谓之辩,反辩为讷;纤微皆审谓之察,反察为旄;诚动可畏谓之威,反威为圂;临制不犯谓之严,反严为软;仁义修立谓之任,反任为欺;伏义诚必谓之节,反节为罢;持节不恐谓之勇,反勇为怯;信理遂惔谓之敢,反敢为揜;志操精果谓之诚,反诚为殆;克行遂节谓之必,反必为怛。凡此品也,善之体也,所谓道也。

    故守道者谓之士,乐道者谓之君子;知道者谓之明,行道者谓之贤,且明且贤,此谓圣人。

    桓宽

    桓宽,汉,汝南人,字次公。昭帝始元六年,郡国所举贤良文学,与御史大夫桑弘羊等论盐铁榷酤事,往复辩诘。宽因推衍其意,作《盐铁论》。《汉志》载于儒家,清《四库》因之。

    杂论 《盐铁论》

    客曰:“余睹盐、铁之义,观乎公卿、文学、贤良之论,意指殊路,各有所出,或上仁义,或务权利,异哉吾所闻。周、秦粲然,皆有天下而南面焉,然安危长久殊世。始汝南朱子伯为予言,当此之时,豪俊并进,四方辐辏。贤良茂陵唐生、文学鲁国万生之伦六十余人,咸聚阙庭,舒六艺之风,论太平之原。智者赞其虑,仁者明其施,勇者见其断,辩者陈其词。訚訚焉,侃侃焉,虽未能详备,斯可略观矣。然蔽于云雾,终废而不行,悲夫!公卿知任武可以辟地,而不知广德可以附远;知权利可以广用,而不知稼穑可以富国也。近者亲附,远者说德,则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不出于斯路,而务畜利长威,岂不谬哉!中山刘子雍言王道,矫当世,复诸正,务在乎反本。直而不徼,切而不,斌斌然斯可谓弘博君子矣。九江祝生奋由路之意,推史鱼之节,发愤懑,刺讥公卿,介然直而不挠,可谓不畏强御矣。桑大夫据当世,合时变,推道术,尚权利,辟略小辩,虽非正法,然巨儒宿学恧然,不能自解,可谓博物通士矣。然摄卿相之位,不引准绳,以道化下,放于利末,不师始古。《易》曰:‘焚如弃如。’处非其位,行非其道,果陨其性,以及厥宗。车丞相即周、吕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彼哉!若夫群丞相、御史,不能正议以辅宰相,成同类,长同行,阿意苟合,以说其上。斗筲之人,道谀之徒,何足算哉!

    刘向

    刘向,汉,楚元王四世孙,字子政。成帝时,领校中秘群书。尝采春秋至汉初故事,可为法戒者论述之,为《新序》《说苑》、《列女传》等书。《汉志》儒家载其所序六十七篇,称曰:“所序者,盖犹今之丛书也。”清《四库》儒家著录有《新序》《说苑》二种,其《列女传》则归于史部传记类矣。

    建本 节录《说苑》

    孔子曰:行身有六本,本立焉,然后为君子。立体有义矣,而孝为本;处丧有礼矣,而哀为本;战阵有队矣,而勇为本;政治有理矣,而能为本;居国有礼矣,而嗣为本;生才有时矣,而力为本。置本不固,无务丰末;亲戚不悦,无务外交;事无终始,无务多业;闻记不言,无务多谈;比近不说,无务修远。是以反本修迩,君子之道也。”

    天之所生,地之所养,莫贵乎人。人之道,莫大乎父子之亲、君臣之义。父道圣,子道仁;君道义,臣道忠。贤父之于子也,慈惠以生之,教诲以成之,养其谊,藏其伪,时其节,慎其施。子年七岁以上,父为之择明师,选良友,勿使见恶,少渐之以善,使之早化。故贤子之事亲,发言陈辞,应对不悖乎耳;趣走进退,容貌不悖乎目;卑体贱身,不悖乎心。君子之事亲,以积德。子者,亲之本也,无所推而不从命;推而不从命者,惟害亲者也。故亲之所安,子皆供之。贤臣之事君也,受官之日,以主为父,以国为家,以士人为兄弟。故苟有可以安国家,利人民者,不避其难,不惮其劳,以成其义。故其君亦有助之,以遂其德。夫君臣之与百姓,转相为本,如循环无端。夫子亦云:“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行成于内,而嘉号布于外,是谓建之于本,而荣华自茂矣。君以臣为本,臣以君为本;父以子为本,子以父为本。弃其本,荣华槁矣。

    子路曰:“负重道远者,不择地而休;家贫亲老者,不择禄而仕。”昔者由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实,而为亲负米百里之外。亲没之后,南游于楚,从车百乘,积粟万钟,累茵而坐,列鼎而食,愿食藜藿、负米之时不可复得也。枯鱼衔索,几何不蠹;二亲之寿。忽如过隙。草木欲长,霜露不使;贤者欲养,二亲不待。故曰:家贫亲老,不择禄而仕也。

    伯禽与康叔封朝于成王,见周公,三见而三笞。康叔有骇色,谓伯禽曰:“有商子者,贤人也,与子见之。”康叔封与伯禽见商子,曰:“某某也,日吾二子者朝乎成王,见周公,三见而三笞,其说何也?”商子曰:“二子盍相与观乎南山之阳,有木焉,名曰桥。”二子者往观乎南山之阳,见桥竦焉实而仰,反以告乎商子,商子曰:“桥者,父道也。”商子曰:“二子盍相与观乎南山之阴,有木焉,名曰梓。”二子者往观乎南山之阴,见梓勃焉实而俯,反以告商子,商子曰:“梓者,子道也。”二子者明日见乎周公,入门而趋,登堂而跪。周公拂其首,劳而食之曰:“安见君子?”二子对曰:“见商子。”周公曰:“君子哉!商子也。”

    曾子芸瓜而误斩其根。曾皙怒,援大杖击之,曾子仆地;有顷乃苏,蹶然而起,进曰:“曩者,参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退屏鼓琴而歌,欲令曾皙听其歌声,令知其平也。孔子闻之,告门人曰:“参来勿内也!”曾子自以无罪,使人谢孔子。孔子曰:“汝闻瞽叟有子名曰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尝不在侧;求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则待,大棰则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体而不去,杀身以陷父不义,不孝孰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邪?杀天子之民,罪奚如?”以曾子之材,又居孔子之门,有罪不自知,处义难乎!

    伯俞有过,其母笞之,泣。其母曰:“他日笞子未尝见泣,今泣何也?”曰:“他日俞得罪,对笞尝痛;今母力衰,不能使痛,是以泣。”故曰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见于色,深受其罪,使可哀怜,上也;父母怒之,不作于意,不见其色,其次也;父母怒之,作于意,见于色,下也。

    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大学之教也。时禁于其未发之曰预,因其可之曰时,相观于善之曰磨,学不陵节而施之曰驯。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逊,则坏乱而不治;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故曰:有昭辟雍,有贤泮宫,田里周行,济济锵锵,而相从执质,有族以文。

    周召公年十九,见正而冠,冠则可以为方伯诸侯矣。人之幼稚童蒙之时,非求师正本,无以立身全性。夫幼者必愚,愚者妄行;愚者妄行,不能保身。孟子曰:“人皆知以食愈饥,莫知以学愈愚。”故善材之幼者,必勤于学问,以修其性。今人诚能砥砺其材,自诚其神明,睹物之应,信道之要,观始卒之端,览无外之境,逍遥乎无方之内,彷徉乎尘埃之外,卓然独立,超然绝世,此上圣之所游神也。然晚世之人莫能,闲居心思,鼓琴读书,追观上古,友贤大夫,学问讲辩,日以自虞,疏远世事,分明利害,筹策得失,以观祸福,设义立度,以为法式,穷追本末,究事之情,死有遗业,生有荣名,此皆人材之所能建也,然莫能为者,偷慢懈堕,多暇日之故也,是以失本而无名。夫学者,崇名立身之本也。仪状齐等,而饰貌者好;质性同伦;而学问者智。是故:砥砺琢磨,非金也,而可以利金;诗书壁立,非我也,而可以厉心。夫问讯之士,日夜兴起,厉中益知,以分别理,是故处身则全,立身不殆。士苟欲深明博察,以垂荣名,而不好问讯之道,则是伐智本而塞智原也,何以立躯也?骐骥虽疾,不遇伯乐,不致千里;干将虽利,非人力不能自断焉;乌号之弓虽良,不得排檠,不能自正;人才虽高,不务学问,不能致圣。水积成川,则蛟龙生焉;土积成山,则豫樟生焉;学积成圣,则富贵尊显至焉。千金之裘,非一狐之皮;台庙之榱,非一木之枝;先王之法,非一士之智也。故曰:讯问者智之本,思虑者智之道也。《中庸》曰:“好问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积小之能大者,其惟仲尼乎!学者所以反情治性尽才者也,亲贤学问,所以长德也;论交合友,所以相致也。《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之谓也。

    孟子曰:“人知粪其田,莫知粪其心。粪田莫过利苗得粟,粪心易行而得其所欲。何谓粪心?博学多闻;何谓易行?一性止淫也。”

    子思曰:“学所以益才也,砺所以致刃也,吾尝幽处而深思,不若学之速;吾尝跂而望,不若登高之博见。故顺风而呼,声不加疾,而闻者众;登丘而招,臂不加长,而见者远。故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

    孔子曰:“可以与人终日而不倦者,其惟学乎!其身体不足观也,其勇力不足惮也,其先祖不足称也,其族姓不足道也;然而可以闻四方而昭于诸侯者,其惟学乎!《诗》曰“不愆不亡,率由旧章”,夫学之谓也。”

    晋平公问于师旷曰:“吾年七十,欲学,恐已暮矣。”师旷曰:“何不炳烛乎?”平公曰:“安有为人臣而戏其君乎?”师旷曰:“盲臣安敢戏其君乎?臣闻之,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平公曰:“善哉!”

    宁越,中牟鄙人也,苦耕之劳,谓其友曰:“何为而可以免此苦也?”友曰:“莫如学,学三十年则可以达矣。”宁越曰:“请十五岁,人将休,吾将不休;人将卧,吾不敢卧。”十五岁学,而周威公师之。夫走者之速也,而过二里止,步者之迟也,而百里不止。今宁越之材而久不止,其为诸侯师,岂不宜哉!

    孔子谓子路曰:“汝何好?”子路曰:“好长剑。”孔子曰:“非此之问也。请以汝之所能,加之以学,岂可及哉!”子路曰:“学亦有益乎?”孔子曰:“夫人君无谏臣,则失政;士无教友,则失德。狂马不释其策,操弓不返于檠。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圣。受学重问,孰不顺成;毁仁恶士,且近于刑。君子不可以不学。”子路曰:“南山有竹,弗揉自直,斩而射之,通于犀革,又何学为乎?”孔子曰:“括而羽之,镞而砥砺之,其入不益深乎?”子路拜曰:“敬受教哉!”

    子路问于孔子曰:“请释古之学而行由之意,可乎?”孔子曰:“不可。昔者、东夷慕诸夏之义,有女,其夫死,为之内私婿,终身不嫁。不嫁则不嫁矣,然非贞节之义也。苍梧之弟,娶妻而美好,请与兄易。忠则忠矣,然非礼也。今子欲释古之学而行子之意,庸知子用非为是,用是为非乎?不顺其初,虽欲悔之,难哉!”

    班固

    班固,后汉,安陵人,字孟坚。著《汉书》百卷,详《史书治要》中。章帝时,诏群儒考定五经异同于北宫白虎观,裒其奏议,为《白虎通德论》。后诏固撰,集成书,题名曰《白虎通义》。《隋志》省名《白虎通》,列于《五经总义》中;清《四库》改入杂家、杂考之属。其书虽兼涉谶纬,而多传古义。《三纲六纪》一篇,持论明通,尤为后世言伦理学者之根据也。

    三纲六纪 《白虎通义》

    三纲者何谓也?谓君臣、父子、夫妇也。六纪者,谓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也。故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又曰:“敬诸父兄,六纪道行,诸舅有义,族人有序,昆弟有亲,师长有尊,朋友有旧。”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人皆怀五常之性,有亲爱之心,是以纲纪为化,若罗网之有纪纲而万目张也。《诗》云:“亹亹我王,纲纪四方。”

    君臣,父子,夫妇,六人也,所以称三纲何?一阴一阳谓之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为三纲。

    三纲法天、地、人,六纪法六合。君臣法天,取象日月屈信归功天也。父子法地,取象五行转相生也。夫妇法人,取象人合阴阳有施化端也。六纪者为三纲之纪者也。师长君臣之纪也,以其皆成己也;诸父、兄弟、父子之纪也,以其有亲恩连也;诸舅、朋友、夫妇之纪也,以其皆有同志为纪助也。

    君臣者,何谓也?君,群也,下之所归心;臣者,纟亶坚也,厉志自坚固。《春秋传》曰:“君处此,臣请归也。”

    父子者,何谓也?父者,矩也,以法度教子;子者,孳也,孳孳无已也。故《孝经》曰:“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夫妇者,何谓也?夫者,扶也,以道扶接也;妇者,服也,以礼屈服也。《昏礼》曰:“夫亲脱妇之缨。”《传》曰:“夫妇判合也。”朋友者,何谓也?朋者,党也;友者,有也。《礼记》曰:“同门曰朋,同志曰友。”朋友之交,近则谤其言,远则不相讪。一人有善,其心好之;一人有恶,其心痛之。货则通而不计,共忧患而相救。生不属,死不托。故《论语》曰:“子路云:‘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又曰:“朋友无所归,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朋友之道,亲存不得行者二:不得许友以其身,不得专通财之恩。友饥则白之于父兄,父兄许之,乃称父兄与之,不听则止。故曰:友饥为之减餐,大寒为之不重裘。故《论语》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也!”

    男称兄弟,女称姊妹何?男女异姓,故别其称也。何以言之?《礼亲属记》曰:“男子先生称兄,后生称弟;女子先生为姊,后生为妹。”父之昆弟不俱谓之世叔,父之女昆弟俱谓之姑,何也?以为诸父曰内,亲也,故别称之也;姑当外适人,疏,故总言之也。至姊妹亦当外适人,所以别诸姊妹何?以为事诸姑礼等,可以外出又同,故称略也;至姊妹虽欲有略之,姊尊妹卑,其礼异也。《诗》云:“问我诸姑,遂及伯姊。”谓之舅姑者何?舅者,旧也;姑者,故也。旧、故之者,老人之称也。谓之姊妹何?姊者,咨也;妹者,末也。谓之兄弟何?兄者,况也,况父法也;弟者,悌也,心顺行笃也。称夫之父母谓之舅姑何?尊如父而非父者,舅也;亲如母而非母者,姑也。故称夫之父母为舅姑也。

    班昭

    班昭,固女弟,字惠姬,适扶风曹世叔。夫亡,和帝诏入宫,令皇后贵人师事之,号曹大家,作《女诫》七篇,为女子著述之最有名者,《隋志》列于儒家。其妹曹丰生亦有才多,尝为书以难之,书今不传。

    女诫七篇 并序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执箕帚于曹氏,于今四十余载矣。战战兢兢,常惧绌辱,以增父母之羞,以益中外之累。夙夜劬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吾性疏顽,教道无素,恒恐子榖负辱清朝。圣恩横加,猥赐金紫,实非鄙人庶几所望也。男能自谋矣,吾不复以为忧也;但伤诸女方当适人,而不渐训诲,不闻妇礼,惧失容它门,取耻宗族。吾今疾在沈滞,性命无常,念汝曹如此,每用惆怅。间作《女诫》七章,愿诸女各写一通,庶有补益,裨助汝身。去矣,其勖勉之!

    卑弱第一

    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砖,明其习劳,主执勤也;斋告先君,明当主继祭祀也。三者盖女人之常道,礼法之典教矣。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晚寝早作,勿惮夙夜,执务私事,不辞剧易,所作必成,手迹整理,是谓执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静自守,无好戏弄,洁齐酒食,以供祖宗,是谓继祭祀也。三者苟备,而患名称之不闻,黜辱之在身,未之见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称之可闻,黜辱之可远哉?

    夫妇第二

    夫妇之道,参配阴阳,通达神明,信天地之弘义,人伦之大节也。是以《礼》贵男女之际,《诗》著《关雎》之义,由斯言之,不可不重也。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方斯二事,其用一也。察今之君子,徒知妻妇之不可不御,威仪之不可不整,故训其男,检以书传,殊不知夫主之不可不事,礼义之不可不存也。但教男而不教女,不亦蔽于彼此之数乎!《礼》,八岁始教之书,十五而至于学矣。独不可依此以为则哉!

    敬慎第三

    阴阳殊性,男女异行。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然则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故曰敬顺之道,妇人之大礼也。夫敬非它,持久之谓也;夫顺非它,宽裕之谓也。持久者,知止足也;宽裕者,尚恭下也。夫妇之好,终身不离。房室周旋,遂生媟黩。媟黩既生,语言过矣。语言既过,纵恣必作。纵恣既作,则侮夫之心生矣。此由于不知止足者也。夫事有曲直,言有是非。直者不能不争,曲者不能不讼。讼争既施,则有忿怒之事矣。此由于不尚恭下者也。侮夫不节,谴呵从之;忿怒不止,楚挞从之。夫为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楚挞既行,何义之存?谴呵既宣,何恩之有?恩义俱废,夫妇离矣。

    妇行第四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专心纺绩,不好戏弄,洁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然为之甚易,唯在存心耳。古人有言:“仁远乎哉?我欲仁,而仁斯至矣。”此之谓也。

    专心第五

    《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行违神祇,天则罚之;礼义有愆,夫则薄之。故《女宪》曰:“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由斯言之,夫不可不求其心。然所求者,亦非谓佞媚苟亲也,固莫若专心正色。礼义居洁,耳无妄听,目无邪视,出无冶容,入无废饰,无聚会群辈,无看视门户,此则谓专心正色矣。若夫动静轻脱,视听陕输,入则乱发坏形,出则窈窕作态,说所不当道,观所不当视,此谓不能专心正色矣。

    曲从第六

    夫得意一人,是谓永毕;失意一人,是谓永讫。欲人定志专心之言也。舅姑之心,岂当可失哉?物有以恩自离者,亦有以义自破者也。夫虽云爱,舅姑云非,此所谓以义自破者也。然则舅姑之心奈何?固莫尚于曲从矣。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女宪》曰:“妇如影响,焉不可赏。”

    叔妹第七

    妇人之得意于夫主,由舅姑之爱己也;舅姑之爱己,由叔妹之誉己也。由此言之,我臧否誉毁,一由叔妹;叔妹之心,复不可失也。皆莫知叔妹之不可失,而不能和之以求亲,其蔽也哉!自非圣人,鲜能无过。故颜子贵于能改,仲尼嘉其不贰,而况妇人者也!虽以贤女之行,聪哲之性,其能备乎!是故室人和则谤掩,外内离则恶扬。此必然之势也。《易》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此之谓也。夫嫂妹者,体敌而尊,恩疏而义亲。若淑媛谦顺之人,则能依义以笃好,崇恩以结援,使徽美显章,而瑕过隐塞,舅姑矜善,而夫主嘉美,声誉曜于邑邻,休光延于父母。若夫蠢愚之人,于嫂则托名以自高,于妹则因宠以骄盈。骄盈既施,何和之有!恩义既乖,何誉之臻!是以美隐而过宣,姑忿而夫愠,毁訾布于中外,耻辱集于厥身,进增父母之羞,退益君子之累。斯乃荣辱之本,而显否之基也。可不慎哉!然则求叔妹之心,固莫尚于谦顺矣。谦则德之柄,顺则妇之行。凡斯二者,足以和矣。《诗》云:“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其斯之谓也。

    附录 陈宏谋《教女遗规》序

    天下无不可教之人,亦无可以不教之人,而岂独遗于女子也?当其甫离襁褓,养护深闺,非若男子出就外傅,有师友之切磋、诗书之浸灌也。父母虽甚爱之,亦不过于起居服食之间,加意体恤;及其长也,为之教针黹,备装奁而已。至于性情嗜好之偏,正言动之,合古谊与否,则鲜有及焉。是视女子为不必教,皆若有固然者。幸而爱敬之良,性所同具,犹不尽至于背理而伤道。且有克敦大义,足以扶植伦纪者。倘平时更以格言至论,可法可戒之事,日陈于前,使之观感而效法,其为德性之助,岂浅鲜哉?余故于《养正遗规》之后,复采古今教女之书,及凡有关于女德者,裒集成编。事取其平易而近人,理取其显浅而易晓,盖欲世人之有以教其子,而更有以教其女也。夫在家为女,出嫁为妇,生子为母。有贤女然后有贤妇,有贤妇然后有贤母,有贤母然后有贤子孙。王化始于闺门,家人利在女贞。女教之所系,盖綦重矣。或者疑女子知书者少,非文字之所能教,而弄笔墨、工文词者,有时反为女德之累。不知女子具有性慧,纵不能经史贯通,间亦粗知文义。即至村姑里妇,未尽识字,而一门之内,父兄子弟,为之陈述故事,讲说遗文,亦必有心领神会,随事感发之处。一家如此,推而一乡而一邑,孰非教之所可及乎?彼专工文墨,不明大义,则所以教之者之过,而非尽女子之过也。抑余又见夫世之妇女,守其一知半解,或习闻片词只义,往往笃信固守,奉以终身,且转相传述,交相劝戒,曾不若口读诗书,而所行悉与倍焉者。意者女子之性专一笃至,其为教尤有易入者乎。是在有闲家之责者,加之意而已。

    王符

    王符,后汉,安定临泾人,字节信。性耿介忤时,不仕,乃隐居著书,名《潜夫论》,列于儒家。清《四库提要》曰:“范氏以符与王充、仲长统同传,韩愈因作《三贤赞》。今以三家之书相较,符书洞悉政体似《昌言》,而明切过之;辨别是非似《论衡》,而醇正过之。”书凡三十六篇。

    赞学 《潜夫论》,下同

    天地之所贵者,人也;圣人之所尚者,义也;德义之所成者,智也;明智之所求者,学问也。虽有至圣,不生而知;虽有至材,不生而能。故志曰:黄帝师风后,颛顼师老彭,帝喾师祝融,尧师务成,舜师纪后,禹师墨如,汤师伊尹,文、武师姜尚,周公师庶秀,孔子师老聃。若此言之而信,则人不可以不就师矣。夫此十一君者,皆上圣也,犹待学问,其智乃博,其德乃硕,而况于凡人乎?

    是故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士欲宣其义,必先读其书。《易》曰:“君子以多志前言往行,以畜其德。”是以人之有学也,犹物之有治也。故夏后之璜,楚和之璧,虽有玉璞、卞和之资,不琢不错,不离砾石。夫瑚簋之器、朝祭之服,其始也,乃山野之木、蚕茧之丝耳。使巧倕加绳墨而制之以斤斧,女工加五色而制之以机杼,则皆成宗庙之器、黼黻之章,可羞于鬼神,可御于王公。而况君子敦贞之质,察敏之才,摄之以良朋,教之以明师,文之以《礼》、《乐》,导之以《诗》、《书》,赞之以《周易》,明之以《春秋》,其不有济乎?

    《诗》云:“题彼鹡鸰,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是以君子终日乾乾,进德修业者,非直为博己而已也,盖乃思述祖考之令问,而以显父母也。

    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耕也,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箕子陈六极,《国风》歌《北门》,故所谓不忧贫也,岂好贫而弗之忧邪?盖志有所专,昭其重也。是故君子之求丰厚也,非为嘉馔、美服、淫乐、声色也,乃将以抵其道而迈其德也。

    夫道成于学而藏于书,学进于振而废于穷。是故董仲舒终身不问家事,景君明经年不出户庭,得锐精其学而显昭其业者,家富也。富佚若彼而能勤精若此者,材子也。倪宽卖力于都巷,匡衡自鬻于保徒者,身贫也。贫阨若彼而能进学若此者,秀士也。当世学士恒以万计,而究涂者无数十焉。其故何也?其富者则以贿玷精,贫者则以乏易计,或以丧乱期其年岁,此其所以逮初、丧功而及其童蒙者也。是故无董、景之才,倪、匡之志,而欲强捐家出身、旷日师门者,必无几矣。夫此四子者,耳目聪明,忠信廉勇,未必无俦也,而及其成名立绩,德音令问不已而有所以然。夫何故哉?徒以其能自托于先圣之典经,结心于夫子之遗训也。

    是故造父疾趋,百步而废,使托乘舆,坐致千里;水师泛轴,解维则溺,自托舟楫,坐济江河。是故君子者,性非绝世,善自托于物也。人之情性,未能相百;而其明智,有相万也。此非其真性之材也,必有假以致之也。君子之性,未必尽照,及学也,聪明无蔽,心智无滞,前纪帝王,顾定百世。此则道之明也,而君子能假之以自彰尔。

    夫是故道之于心也,犹火之于人目也。中阱深室,幽黑无见,及设盛烛,则百物彰矣。此则火之耀也,非目之光也,而目假之则为明矣。天地之道,神明之为,不可见也;学问圣典,心思道术,则皆来睹矣。此则道之材也,非心之明也,而人假之则为己知矣。

    是故索物于夜室者,莫良于火;索道于当世者,莫良于典。典者,经也,先圣之所制。先圣得道之精者以行其身,欲贤人自勉以入于道。故圣人之制经以遗后贤也,譬犹巧倕之为规矩准绳以遗后工也。

    昔倕之巧,目茂圆方,心定平直,又造规绳矩墨以诲后人。试使奚仲、公班之徒释此四度,而效倕自制,必不能也。凡工妄匠,执规秉矩,错准引绳,则巧同于倕也。是倕以心来制规矩,后工以规矩往合倕心也,故度之工,几于倕矣。

    先圣之智,心达神明,性直道德,又造经典以遗后人。试使贤人君子释于学问,抱质而行,必弗具也。及使从师就学,按经而行,聪达之明、德义之理亦庶矣。是故圣人以其心来造经典,后人以经典往合圣心也,故修经之贤,德近于圣矣。

    《诗》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日就月将,学有缉熙于光明。”是故凡欲显勋绩、扬光烈者,莫良于学矣。

    浮侈

    王者以四海为一家,以兆民为通计。一夫不耕,天下必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受其寒者。今举世舍农桑,趋商贾,牛马车舆,填塞道路;游手为巧,充盈都邑;治本者少,浮食者众。“商邑翼翼,四方是极”。今察洛阳,浮末者什于农夫,虚伪游手者什于浮末。是则一夫耕,百人食之;一妇桑,百人衣之。以一奉百,孰能供之?天下百郡千县,巿邑万数,类皆如此,本末何足相供?则民安得不饥寒?饥寒并至,则安能不为非?为非则奸宄。奸宄繁多,则吏安能无严酷?严酷数加,则下安能无愁怨?愁怨者多,则咎徵并臻。下民无聊,而上天降灾,则国危矣。

    夫贫生于富,弱生于强,乱生于治,危生于安。是故明王之养民也,忧之劳之,教之诲之,慎微防萌,以断其邪。故《易》美“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七月》诗大小教之,终而复始。由此观之,民固不可恣也。

    今民奢衣服,侈饮食,事口舌而习调欺,以相诈绐,比肩是也。或以谋奸合任为业,或以游敖博弈为事。或丁夫世不传犁锄,怀丸挟弹,携手遨游,或取好土,作丸卖之。于弹,外不可以御寇,内不足以禁鼠。晋灵好之,以增其恶,未尝闻志义之士喜操以游者也。唯无心之人,群竖小子,接而持之,妄弹鸟雀,百发不得一,而反中面目,此最无用而有害也。或坐作竹簧,削锐其头,有伤害之象,傅以蜡蜜,有甘舌之类,皆非吉祥善应。或作泥车、瓦狗、马骑、倡排诸戏弄小儿之具以巧诈。

    《诗》刺“不绩其麻,女也婆娑”。今多不修中馈,休其蚕织,而起学巫祝,鼓舞事神,以欺诬细民,荧惑百姓。妇女羸弱,疾病之家,怀忧愦愦,皆易恐惧。至使奔走便时,去离正宅,崎岖路侧,上漏下湿,风寒所伤,奸人所利,贼盗所中,益祸益祟,以致重者,不可胜数。或弃医药,更往事神,故至于死亡,不自知为巫所欺误,乃反恨事巫之晚。此荧惑细民之甚者也。

    或裁好缯,作为疏头,令工采画,雇人书祝,虚饰巧言,欲邀多福。或裂拆缯彩,裁广数分,长各五寸,缝绘佩之。或纺彩丝而縻,断截以绕臂。此长无益于吉凶,而空残灭缯丝,萦悸小民。或克削绮縠,寸窃八采,以成榆叶、无穷、水波之文,碎刺缝,作为笥囊、裙襦、衣被,费缯百缣,用功十倍。此等之俦,既不助长农工女,无有益于世,而坐食嘉谷,消费白日,毁败成功,以完为破,以牢为行,以大为小,以易为难,皆宜禁者也。

    山林不能给野火,江海不能灌漏卮。孝文皇帝躬衣弋绨,足履革舄,以韦带剑,集上书囊以为殿帷;盛夏苦暑,欲起一台,计直百万,以为奢费而不作也。今京师贵戚,衣服、饮食、车舆、文饰、庐舍,皆过王制,僭上甚矣。从奴仆妾,皆服葛子升越,筩中女布,细致绮縠,冰纨锦绣;犀象珠玉,虎魄玳瑁,石山隐饰,金银错镂;獐麂履舄,文组彩。骄奢僭主,转相夸诧。箕子所唏,今在仆妾。富贵嫁娶,车各十,骑奴侍僮,夹毂节引。富者竞欲相过,贫者耻不逮及。是故一飨之所费,破终身之本业。

    古者,必有命民,然后乃得衣缯彩而乘车马。今者,既不能尽复古,细民诚可不须,乃踰于古昔孝文,衣必细致,履必獐麂,组必文采,饰袜必此,校饰车马,多畜奴婢。诸能若此者,既不生谷,又坐为蠹贼也。

    子曰:“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不封不树,丧期无时。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桐木为棺,葛采为缄;下不及泉,上不泄臭。后世以楸梓槐柏杶樗,各取方土所出,胶漆所致,钉细要,削除铲靡,不见际会;其坚足恃,其用足任,如此可矣。其后,京师贵戚,必欲江南檽梓豫章楩柟;边远下土,亦竞相仿效。夫檽梓豫章,所出殊远,又乃生于深山穷谷,经历山岭,立千步之高、百丈之溪,倾倚险阻,崎岖不便。求之连日然后见之,伐斫连月然后讫,会众然后能动担,牛列然后能致水,油溃入海,连淮逆河,行数千里,然后到雒。工匠雕治,积累日月。计一棺之成,功将千万。夫既其终用,重且万斤,非大众不能举,非大车不能。东至乐浪,西至敦煌,万里之中,相竞用之。此之费功伤农,可为痛心!

    古者墓而不崇。仲尼丧母,冢高四尺,遇雨而堕,弟子请治之。夫子泣曰:“礼不修墓。”鲤死,有棺而无椁。文帝葬于芷阳,明帝葬于洛南,皆不藏珠宝,不造庙,不起山陵。陵墓虽卑而圣高。今京师贵戚、郡县豪家,生不极养,死乃崇丧。或至刻金镂玉,檽梓楩柟,良田造茔,黄壤致藏,多埋珍宝、偶人、车马,造起大冢,广种松柏,庐舍祠堂,崇侈上僭。宠臣贵戚,州郡世家,每有丧葬,都官属县,各当遣吏赍奉,车马帷帐,贷假待客之具,竞为华观。此无益于奉终,无增于孝行,但作烦搅扰,伤害吏民。

    今按鄗、毕之郊,文、武之陵;南城之垒,曾皙之冢。周公非不忠也,曾子非不孝也,以为褒君显父,不在聚财;扬名显祖,不在车马。孔子曰:“多货财伤于德,弊则没礼。”晋灵厚赋以雕墙,《春秋》以为非君;华元、乐吕厚葬文公,《春秋》以为不臣。况于群司士庶,乃可僭侈主上、过天道乎?景帝时,武原侯卫不害坐葬过律夺国;明帝时,桑民枞阳侯坐冢过制髡削。

    今天下浮侈离本,僭奢过上,亦已甚矣!凡诸所讥,皆非民性,而竞务者,乱政薄化使之然也。王者统世,观民设教,乃能变风易俗,以致太平。

    荀悦

    荀悦,后汉,颍阴人,字仲豫。献帝时,为秘书监。见政移曹氏,悦志在献,而谋无所用,作《申鉴》奏之。其所论辨,皆制治之要旨,兼及义理,亦能剖析入微,《隋志》、清《四库》均列于儒家。

    政体 节录《申鉴》,下篇同

    夫道之本,仁义而已矣。五典以经之,群籍以纬之。咏之歌之,弦之舞之。前鉴既明,后复申之。故古之圣王,其于仁义也,申重而已。笃序无疆,谓之《申鉴》。圣汉统天。惟宗时亮,其功格宇宙。

    粤有虎臣乱政,时亦惟荒湮。兹洪轨仪,鉴于三代之典。王允迪厥德,功业有尚,天道在尔;惟帝茂止,涉降肤止,万国康止。允出兹,斯行远矣。

    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阴阳以统其精气,刚柔以品其群形,仁义以经其事业,是为道也。故凡政之大经,法教而已。教者,阳之化也;法者,阴之符也。仁也者,慈此者也;义也者,宜此者也;礼也者,履此者也;信也者,守此者也;智也者,知此者也。是故好恶以章之,喜怒以莅之,哀乐以恤之。若乃二端不愆,五德不离,六节不悖,则三才允序,五事交备,百工惟釐,庶绩咸熙。天作道,皇作极,臣作辅,民作基。

    惟先哲王之政,一曰承天,二曰正身,三曰任贤,四曰恤民,五曰明制,六曰立业。承天惟允,正身惟常,任贤惟固,恤民惟勤,明制惟典,立业惟敦,是谓政体也。

    致治之术,先屏四患,乃崇五政。一曰伪,二曰私,三曰放,四曰奢。伪乱俗,私坏法,放越轨,奢败制。四者不除,则政末由行矣。俗乱则道荒,虽天地不得保其性矣;法坏则世倾,虽人主不得守其度矣;轨越则礼亡,虽圣人不得全其道矣;制败则欲肆,虽四表不能充其求矣。是谓四患。兴农桑以养其生,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是谓五政。

    民不畏死,不可惧以罪;民不乐生,不可观以善。虽使卨布五教。咎繇作士,政不行焉。故在上者丰民财以定其志,帝耕籍田,后桑蚕宫,国无游民,野无荒业,财不虚用,力不妄加,以周民事。是谓养生。

    君子所以动天地,应神明,正万物而成王治者,必本乎真实而已。故在上者,审则仪道,以定好恶。善恶要于功罪,毁誉效于准验,听言责事,举名察实,无或诈伪以荡众心。故事无不核,物无不切,善无不显,恶无不彰,俗无奸怪,民无淫风。百姓上下睹利害之存乎己也,故肃恭其心,慎修其行,内不忒惑,外无异望,虑其睹,去徼幸,无罪过,不忧惧,请谒无所听,财赂无所用,则民志平矣。是谓正俗。

    君子以情用,小人以刑用。荣辱者,赏罚之精华也。故礼教荣辱以加君子,化其情也;桎梏鞭朴以加小人,治其刑也。君子不犯辱,况于刑乎?小人不忌刑,况于辱乎?若夫中人之伦,则刑礼兼焉。教化之废,推中人而坠于小人之域;教化之行,引中人而纳于君子之途。是谓章化。

    小人之情,缓则骄,骄则恣,恣则急,急则怨,怨则畔,危则谋乱,安则思欲,非威强无以惩之。故在上者必有武备,以戒不虞,以遏寇虐。安居则寄之内政,有事则用之军旅。是谓秉威。

    赏、罚,政之柄也。明赏必罚,审信慎令,赏以劝善,罚以惩恶。人主不妄赏,非徒爱其才也,赏妄行则善不劝矣;不妄罚,非徒慎其刑也,罚妄行则恶不惩矣。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在上者能不止下为善,不纵下为恶,则治国矣。是谓统法。

    四患既蠲,五政既立,行之以诚,守之以固,简而不怠,疏而不失,无为为之,使自施之;无事事之,使自交之。不肃而治,垂拱揖逊,而海内平矣。是谓为政之方也。

    杂言

    或问天命人事。曰:“有三品焉,上下不移,其中则人事存焉尔。命相近也,事相远也,则吉凶殊矣。故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孟子称‘性善’,荀卿称‘性恶’;公孙子曰‘性无善恶’;扬雄曰‘人之性善恶浑’。刘向曰‘性情相应,性不独善,情不独恶’。”曰:“问其理。”曰:“性善则无四凶;性恶则无三仁;人无善恶,文王之教一也,则无周公、管、蔡;性善情恶,是桀、纣无性而尧、舜无情也;性善恶皆浑,是上智怀惠而下愚挟善也。理也未究也,唯向言为然。”

    或曰:“仁义,性也;好恶,情也。仁义常善,而好恶或有恶。故有情,恶也。”曰:“不然。好恶者,性之取舍也,实见于外,故谓之情尔,必本乎性矣。仁义者,善之诚者也,何嫌其常善!好恶者,善恶未有所分也,何怪其有恶?凡言神者莫近于气,有气斯有形,有神斯有好恶喜怒之情矣。故神有情,由气之有形也。气有白黑,神有善恶,形与白黑偕,情与善恶偕,故气黑非形之咎,情恶非情之罪也。”

    或曰:“人之于利,见而好之。能以仁义为节者,是性割其情也。性少情多,性不能割其情,则情独行为恶矣。”曰:“不然。是善恶有多少也,非情也。有人于此,嗜酒嗜肉,肉胜则食焉,酒胜则饮焉。此二者相与争,胜者行矣,非情欲得酒,性欲得肉也。有人于此,好利好义,义胜则义取焉,利胜则利取焉,此二者相与争,胜者行矣,性欲得义也。其可兼者,则兼取之,其不可兼者,则只取重焉,若苟只好而已。虽可兼取矣,若二好均平,无分轻重,则一俯一仰,乍进乍退。”

    或曰:“请折于经。”曰:“《易》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是言万物各有性也;‘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是言情者应感而动者也。昆虫草木,皆有性焉,不尽善也;天地圣人,皆称情焉,不主恶也。又曰‘爻彖以情言’,亦如之。凡情、意、心、志者,皆性动之别名也。‘情见乎辞’,是称情也;‘言不尽意’,是称意也;‘中心好之’,是称心也;‘以制其志’,是称志也。惟所宜各称其名而已,情何主恶之有!故曰‘必也正名’。”

    或曰:“善恶皆性也,则法教何施?”曰:“性虽善,待教而成;性虽恶,待法而消。唯上智下愚不移,其次善恶交争,于是教扶其善,法抑其恶。得施之九品,从教者半,畏刑者四分之三,其不移大数九分之一也。一分之中,又有微移者矣。然则法教之于化民也,几尽之矣。及法教之失也,其为乱亦如之。”

    徐幹

    徐幹,后汉,北海人,字伟长,或称为魏人,是未考。幹没四年之后,魏乃篡汉也。曹丕《与吴质书》,论建安诸子,以谓“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著《中论》二十余篇,辞义典雅,足传于后”。《隋志》、清《四库》均列于儒家。

    贵验 《中论》

    事莫贵乎有验,言莫弃乎无征。言之未有益也,不言未有损也。水之寒也,火之热也,金石之坚刚也,此数物未尝有言,而人莫不知其然者,信著乎其体也。使吾所行之信,若彼数物,而谁其疑我哉!今不信吾所行,而怨人之不信己,犹教人执鬼缚魅,而怨人之不得也,惑亦甚矣。孔子曰:“欲人之信己也,则微言而笃行之。”笃行之则用日久,用日久则事著明,事著明则有目者莫不见也,有耳者莫不闻也,其可诬哉?故根深而枝叶茂,行久而名誉远。《易》曰:“恒,亨。无咎,利贞。”言久于其道也。伊尹放太甲,展季覆寒女,商鲁之民不称淫篡焉,何则?积之于素也。故染不积则人不观其色,行不积则人不信其事。子思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也;同令而化,化在令外也。”

    谤言也,皆缘类而作,倚事而兴,加其似者也。谁谓华岱之不高,江汉之不长欤?君子修德,亦高而长之,将何患矣?故求己而不求诸人,非自强也,见其所存之富耳。子思曰:“事自名也,声自呼也,貌自眩也,物自处也,人自官也,无非自己者。”故怨人之谓壅,怨己之谓通。通也知所悔,壅也遂所误。遂所误也亲戚离之,知所悔也疏远附之。疏远附也常安乐,亲戚离也常危惧。自生民以来,未有不然者也。殷纣为天子而称独夫,仲尼为匹夫而称素王,尽此类也。故善钓者不易渊而殉鱼,君子不降席而追道。治乎八尺之中,而德化光矣。古之人歌曰:“相彼玄鸟,止于陵阪。仁道在近,求之无远。”

    人情也莫不恶谤,而卒不免乎谤,其故何也?非爱致力而不已之也,已之之术返也。谤之为名也,逃之而愈至,距之而愈来,讼之而愈多。明乎此,则君子不足为也;暗乎此,则小人不足得也。帝舜屡省,禹拜昌言,明乎此者也;厉王蒙戮,吴起刺之,暗乎此者也。夫人也,皆书名前策,著形列图,或为世法,或为世戒,可不慎欤?曾子曰:“或言予之善,予惟恐其闻;或言予之不善,惟恐过而见予之鄙色焉。”故君子服过也,非徒饰其辞而已。诚发乎中心,形乎容貌,其爱之也深,其更之也速,如追兔惟恐不逮,故有进业,无退功。《诗》曰:“相彼鹡鸰,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迁善不懈之谓也。夫闻过而不改,谓之丧心;思过而不改,谓之失体。失体丧心之人,祸乱之所及也,君子舍旃。

    《周书》有言:“人毋鉴于水,鉴于人也。”鉴也者,可以察形;言也者,可以知德。小人耻其面之不及子都也,君子耻其行之不如尧、舜也。故小人贵明鉴,君子尚至言。至言也非贤友则无取之,故君子必求贤友也。《诗》曰:“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岀自幽谷,迁于乔木。”言朋友之义,务在切直以升于善道者也。故君子不友不如己者,非羞彼而大我也。不如己者须己而植者也,然则扶人不暇,将谁相我哉!吾之偾也,亦无日矣。故偾极则水纵,友邪则己僻也。是以君子慎取友也。孔子曰:“居而得贤友,福之次也。”夫贤者,言足听,貌足象,行足法,加乎善奖人之美,而好摄人之过,其不隐也如影,其不讳也如响。故我之惮之,若严君在堂,而神明处室矣!虽欲为不善,其敢乎?故求益者之居游也,必近所畏而远所易。《诗》云:“无弃尔辅,员于尔辐。屡顾尔仆,不输尔载。”亲贤求助之谓也。

    仲长统

    仲长统,后汉,高平人,字公理。好学,敢直言,论古今及世俗行事,恒发愤太息。因著论,名《昌言》,凡三十四篇,《隋志》列于杂家,书今不传。惟《后汉书》及《群书治要》各载有几篇,尚可以考见立论之大要耳。

    理乱 《昌言》

    豪杰之当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无天下之分,故战争者竞起焉。于斯之时,并伪假天威,矫据方国,拥甲兵与我角才智,程勇力与我竞雌雄,不知去就,疑误天下,盖不可数也。角知者皆穷,角力者皆负,形不堪复伉,势不足复校,乃始羁首系颈,就我之衔绁耳。夫或曾为我之尊长矣,或曾与我为等侪矣,或曾臣虏我矣,或曾执囚我矣。彼之蔚蔚,皆匈詈腹诅,幸我之不成,而以奋其前志,讵肯用此为终死之分邪?

    及继体之时,民心定矣。普天之下,赖我而得生育,由我而得富贵,安居乐业,长养子孙,天下晏然,皆归心于我矣。豪杰之心既绝,士民之志已定,贵有常家,尊在一人。当此之时,虽下愚之才居之,犹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暴风疾霆,不足以方其怒;阳春时雨,不足以喻其泽;周、孔数千,无所复角其圣;贲、育百万,无所复奋其勇矣。

    彼后嗣之愚主,见天下莫敢与之违,自谓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骋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恶。目极角抵之观,耳穷郑、卫之声。入则耽于妇人,出则驰于田猎。荒废庶政,弃亡人物,澶漫弥流,无所底极。信任亲爱者,尽佞谄容说之人也;宠贵隆丰者,尽后妃姬妾之家也。使饿狼守庖厨,饥虎牧牢豚,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斲生人之骨髓。怨毒无聊,祸乱并起,中国扰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为我哺乳之子孙者,今尽是我饮血之寇雠也。至于运徙势去,犹不觉悟者,岂非富贵生不仁,沈溺致愚疾邪?存亡以之迭代,政乱从此周复,天道常然之大数也。

    又政之为理者,取一切而已,非能斟酌贤愚之分,以开盛衰之数也。日不如古,弥以远甚,岂不然邪?汉兴以来,相与同为编户齐民,而以财力相君长者,世无数焉。而清洁之士,徒自苦于茨棘之闲,无所益损于风俗也。豪人之室,连栋数百,膏田满野,奴婢千群,徒附万计。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琦赂宝货,巨室不能容;马牛羊豕,山谷不能受。妖童美妾,填乎绮室;倡讴伎乐,列乎深堂。宾客待见而不敢去,车骑交错而不敢进。三牲之肉,臭而不可食;清醇之酎,败而不可饮。睇盼则人从其目之所视,喜怒则人随其心之所虑。此皆公侯之广乐,君长之厚实也。苟能运智诈者,则得之焉;苟能得之者,人不以为罪焉。源发而横流,路开而四通矣。求士之舍荣乐而居穷苦,弃放逸而赴束缚,夫谁肯为之者邪!

    夫乱世长而化世短,则小人贵宠,君子困贱。当君子困贱之时,跼高天,蹐厚地,犹恐有镇厌之祸也。逮至清世,则复入于矫枉过正之检。老者耄矣,不能及宽饶之俗;少者方壮,将复困于衰乱之时。是使奸人擅无穷之福利,而善士挂不赦之罪辜。苟目能辨色,耳能辨声,口能辨味,体能辨寒温者,将皆以修絜为讳恶,设智巧以避之焉,况肯有安而乐之者邪?斯下世人主一切之愆也。

    昔春秋之时,周氏之乱世也。逮乎战国,则又甚矣。秦政乘并兼之执,放虎狼之心,屠裂天下,吞食生人,暴虐不已,以招楚汉用兵之苦,甚于战国之时也。汉二百年而遭王莽之乱,计其残夷灭亡之数,又复倍乎秦、项矣。以及今日,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绝而无民者,不可胜数。此则又甚于亡新之时也。悲夫!不及五百年,大难三起,中间之乱,尚不数焉。变而弥猜,下而加酷,推此以往,可及于尽矣。嗟乎!不知来世圣人救此之道,将何用也?又不知天若穷此之数,欲何至邪?

    刘劭

    刘劭,魏,邯郸人。劭,《隋志》、清《四库书目》皆作“邵”,字孔才。文帝时,受诏集《五经群书》作《皇览》,又作《人物志》。大旨主于论辨人材,以外见之符,验内藏之器,分别流品,研析疑义。其学有类于古名家,而大要不悖于儒者。《隋志》载于名家,清《四库》删名家,改入杂家。

    流业 《人物志》

    盖人流之业,十有二焉:有清节家,有法家,有术家,有国体,有器能,有臧否,有伎俩,有智意,有文章,有儒学,有口辨,有雄杰。

    若夫德行高妙,容止可法,是谓清节之家;延陵、晏婴是也。建法立制,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思通道化,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兼有三材,三材皆备。其德足以厉风俗,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谋庙胜,是谓国体;伊尹、吕望是也。兼有三材,三材皆微。其德足以率一国,其法足以正乡邑,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兼有三材之别,各有一流。清节之流,不能弘恕,好尚讥诃,分别是非,是谓臧否;子夏之徒是也。法家之流,不能创思远图,而能受一官之任,错意施巧,是谓伎俩;张敞、赵广汉是也。术家之流,不能创制垂则,而能遭变用权,权智有余,公正不足,是谓智意;陈平、韩安国是也。凡此八业,皆以三材为本,故虽波流分别,皆为轻事之材也。能属文著述,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能传圣人之业,而不能干事施政,是谓儒学;毛公、贯公是也。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是谓口辩;乐毅、曹丘生是也。胆力绝众,材略过人,是谓骁雄;白起、韩信是也。

    凡此十二材,皆人臣之任也。主德不预焉。主德者,聪明平淡,总达众材,而不以事自任者也。是故主道立,则十二材各得其任也。清节之德,师氏之任也。法家之材,司寇之任也。术家之材,三孤之任也。三材纯备,三公之任也。三材而微,冢宰之任也。臧否之材,师氏之佐也。知意之材,冢宰之佐也。伎俩之材,司空之任也。儒学之材,安民之任也。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辩给之材,行人之任也。骁雄之材,将帅之任也。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而太平用成。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用好,则一材处权,而众材失任矣。

    李康

    李康,魏,中山人,字萧远,性介立,不能和俗。梁《昭明太子文选》载其《运命论》一篇,大旨归于立德保身,置富贵势利于运命之外,亦儒家而兼道家之言之醇者也。

    运命论

    夫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故运之将隆,必生圣明之君。圣明之君,必有忠贤之臣。其所以相遇也,不求而自合;其所以相亲也,不介而自亲。唱之而必和,谋之而必从,道合玄同,曲折合符,得失不能疑其志,谗构不能离其交,然后得成功也。其所以得然者,岂徒人事哉?授之者天也,告之者神也,成之者运也!

    夫黄河清而圣人生,里社鸣而圣人出,群龙见而圣人用。故伊尹,有莘氏之媵臣也,而阿衡于商。太公,渭滨之贱老也,而尚父于周。百里奚在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不才于虞而才于秦也。张良受黄石之符,诵《三略》之说,以游于群雄,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及其遭汉祖,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非张良之拙说于陈、项,而巧言于沛公也。然则张良之言一也,不识其所以合离?合离之由,神明之道也。故彼四贤者,名载于箓图,事应乎天人,其可格之贤愚哉?孔子曰:“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诗》云:“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运命之谓也。岂惟兴主,乱亡者亦如之焉。幽王之惑褒女也,祅始于夏庭;曹伯阳之获公孙强也,征发于社宫;叔孙豹之昵竖牛也,祸成于庚宗。吉凶成败,各以数至。咸皆不求而自合,不介而自亲矣。

    昔者,圣人受命河洛曰:以文命者,七九而衰;以武兴者,六八而谋。及成王定鼎于郏鄢,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故自幽厉之间,周道大坏,二霸之后,礼乐陵迟。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辩诈之伪,成于七国;酷烈之极,积于亡秦;文章之贵,弃于汉祖。虽仲尼至圣,颜、冉大贤,揖让于规矩之内,于洙、泗之上,不能遏其端;孟轲、孙卿体二希圣,从容正道,不能维其末。天下卒至于溺而不可援。

    夫以仲尼之才也,而器不周于鲁、卫;以仲尼之辩也,而言不行于定、哀;以仲尼之谦也,而见忌于子西;以仲尼之仁也,而取雠于桓;以仲尼之智也,而屈厄于陈、蔡;以仲尼之行也,而招毁于叔孙。夫道足以济天下,而不得贵于人;言足以经万世,而不见信于时;行足以应神明,而不能弥纶于俗;应聘七十国,而不一获其主;驱骤于蛮夏之域,屈辱于公卿之门,其不遇也如此。及其孙子思,希圣备体,而未之至,封己养高,势动人主。其所游历诸侯,莫不结驷而造门;虽造门犹有不得宾者焉。其徒子夏,升堂而未入于室者也。退老于家,魏文侯师之,西河之人肃然归德,比之于夫子而莫敢间其言。故曰:治乱,运也;穷达,命也;贵贱,时也。而后之君子,区区于一主,叹息于一朝。屈原以之沈湘,贾谊以之发愤,不亦过乎!

    然则圣人所以为圣者,盖在乎乐天知命矣。故遇之而不怨,居之而不疑也。其身可抑,而道不可屈;其位可排,而名不可夺。譬如水也,通之斯为川焉,塞之斯为渊焉,升之于云则雨施,沉之于地则土润,体清以洗物,不乱于浊;受浊以济物,不伤于清。是以圣人处穷达如一也。夫忠直之迕于主,独立之负于俗,理势然也。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前监不远,覆车继轨。然而志士仁人,犹蹈之而弗悔,操之而弗失,何哉?将以遂志而成名也。求遂其志,而冒风波于险涂;求成其名,而历谤议于当时。彼所以处之,盖有算矣。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故道之将行也,命之将贵也,则伊尹、吕尚之兴于商周,百里、子房之用于秦、汉,不求而自得,不徼而自遇矣。道之将废也,命之将贱也,岂独君子耻之而弗为乎?盖亦知为之而弗得矣。

    凡希世苟合之士,籧蒢戚施之人,俛仰尊贵之颜,逶迤势利之间。意无是非,赞之如流;言无可否,应之如响。以窥看为精神,以向背为变通。势之所集,从之如归市;势之所去,弃之如脱遗。其言曰:名与身孰亲也?得与失孰贤也?荣与辱孰珍也?故遂絜其衣服,矜其车徒,冒其货贿,淫其声色,脉脉然自以为得矣。盖见龙逢、比干之亡其身,而不惟飞廉、恶来之灭其族也;盖知伍子胥之属镂于吴,而不戒费无忌之诛夷于楚也;盖讥汲黯之白首于主爵,而不惩张汤牛车之祸也;盖笑萧望之跋踬于前,而不惧石显之绞缢于后也。

    故夫达者之算也,亦各有尽矣。曰:凡人之所以奔竞于富贵,何为者哉?若夫立德必须贵乎?而幽、厉之为天子,不如仲尼之为陪臣也;必须势乎?则王莽、董贤之为三公,不如杨雄、仲舒之阒其门也;必须富乎?则齐景之千驷,不如颜回、原宪之约其身也。其为实乎?则执杓而饮河者,不过满腹;弃室而洒雨者,不过濡身。过此以往,弗能受也。其为名乎?则善恶书于史册,毁誉流于千载;赏罚悬于天道,吉凶灼乎鬼神。固可畏也。将以娱耳目、乐心意乎?譬命驾而游五都之市,则天下之货毕陈矣;褰裳而涉汶阳之丘,则天下之稼如云矣;椎纟介而守敖庚、海陵之仓,则山坻之积在前矣;极衽而登钟山、蓝田之上,则夜光玙璠之珍可观矣。夫如是也,为物甚众,为己甚寡,不爱其身,而啬其神。风惊尘起,散而不止。六疾待其前,五刑随其后,利害生其左,攻夺出其右,而自以为见身名之亲疏,分荣辱之客主哉!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正人曰义。故古之王者,盖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也。古之仕者,盖以官行其义,不以利冒其官也。古之君子,盖耻得之而弗能治也,不耻能治而弗得也。原乎天人之性,核乎邪正之分,权乎祸福之门,终乎荣辱之算,其昭然矣。故君子舍彼取此。若夫出处不违其时,默语不失其人,天动星回而辰极犹居其所,玑旋轮转而衡轴犹执其中,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昔吾先友,尝从事于斯矣。

    王昶

    王昶,魏,太原晋阳人,字文舒,历事文帝、明帝。名其兄子沈、默,其子浑、深,遂为书以戒之。其文笃实切近,为人生处世之药石。盖本于马援《戒兄子书》,而其指示周至则过之。

    诫子书

    夫人为子之道,莫大于宝身全行,以显父母。此三者人知其善,而或危身破家,陷于灭亡之祸者,何也?由所祖习非其道也。夫孝敬仁义,百行之首,行之而立身之本也。孝敬则宗族安之,仁义则乡党重之,此行成于内,名著于外者矣。人若不笃于至行,而背本逐末,以陷浮华焉,以成朋党焉;浮华则有虚伪之累,朋党则有彼此之患。此二者之戒,昭然著明,而循覆车滋众,逐末弥甚,皆由惑当时之誉,昧目前之利故也。夫富贵声名,人情所乐,而君子或得而不处,何也?恶不由其道耳。患人知进而不知退,知欲而不知足,故有困辱之累,悔吝之咨。语曰:“如不知足,则失所欲。”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览往事之成败,察将来之吉凶,未有干名要利,欲而不厌,而能保世持家,永全福禄者也。欲使汝曹立身行己,遵儒者之道,履道家之言,故以玄默、冲虚为名,欲使汝曹顾名思义,不敢违越也。古者盘杅有铭,几杖有诫,俯仰察焉,用无过行;况在己名,可不戒之哉!夫物速成则疾亡,晚就则善终。朝华之草,夕而零落;松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大雅君子恶速成,戒阙党也。若范匄对秦客至武子击之,折其委笄,恶其掩人也。

    夫人有善鲜不自伐,有能者寡不自矜;伐则掩人,矜则陵人。掩人者人亦掩之,陵人者人亦陵之。故三郤为戮于晋,王叔负罪于周,不惟矜善自伐好争之咎乎?故君子不自称,非以让人,恶其盖人也。夫能屈以为伸,让以为得,弱以为强,鲜不遂矣。夫毁誉,爱恶之原而祸福之机也,是以圣人慎之。孔子曰:“吾之于人,谁毁谁誉;如有所誉,必有所试。”又曰:“子贡方人。赐也贤乎哉,我则不暇。”以圣人之德,犹尚如此,况庸庸之徒而轻毁誉哉?

    昔伏波将军马援戒其兄子,言:“闻人之恶,当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而闻,口不可得而言也。”斯戒至矣。人或毁己,当退而求之于身。若己有可毁之行,则彼言当矣;若己无可毁之行,则彼言妄矣。当则无怨于彼,妄则无害于身,又何反报焉?且闻人毁己而忿者,恶丑声之加人也,人报者滋甚,不如默而自修己也。谚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谤莫如自修。”斯言信矣。若与是非之士,凶险之人,近犹不可,况与对校乎?其害深矣。夫虚伪之人,言不根道,行不顾言,其为浮浅较可识别;而世人惑焉,犹不检之以言行也。近济阴魏讽、山阳曹伟皆以倾邪败没,荧惑当世,挟持奸慝,驱动后生。虽刑于钺,大为炯戒,然所讦染,固以众矣。可不慎与!

    若夫山林之士,夷、叔之伦,甘长饥于首阳,安赴火于绵山,虽可以激贪励俗,然圣人不可为,吾亦不愿也。今汝先人世有冠冕,惟仁义为名,守慎为称,孝悌于闺门,务学于师友。吾与时人从事,虽出处不同,然各有所取。颍川郭伯益,好尚通达,敏而有知,其为人宏旷不足,轻贵有余;得其人重之如山,不得其人忽之如草。吾以所知亲之昵之,不愿儿子为之。北海徐伟长,不治名高,不求苟得,澹然自守,惟道是务。其有所是非,则讬古人以见其意,当时无所褒贬。吾敬之重之,愿儿子师之。东平刘公干幹,博学有高才,诚节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补。吾爱之重之,不愿儿子慕之。乐安任昭先,淳粹履道,内敏外恕,推逊恭让,处不避洿,怯而义勇,在朝忘身。吾友之善之,愿儿子遵之。若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汝其庶几举一隅耳。及其用财先九族,其施舍务周急,其出入存故老,其论议贵无贬,其进仕尚忠节,其取人务道实,其处世戒骄淫,其贫贱慎无戚,其进退念合宜,其行事加九思,如此而已。吾复何忧哉?

    附录 马援《戒兄子书》

    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附录二 郑玄《诫子书》

    吾家旧贫,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捧手,有所受焉。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术之奥。年过四十,乃归供养,假田播殖,以娱朝夕。遇阉尹擅执,坐党禁锢,十有四年而蒙赦令。举贤良方正有道,辟大将军、三司府,公车再召。比牒并名,早为宰相。惟彼数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无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亦庶几以竭吾才,故闻命罔从。而黄巾为害,萍浮南北,复归邦乡。入此岁来,己七十矣。宿素衰落,仍有失误;案之礼典,便合传家。

    今我告尔以老,归尔以事;将闲居以安性,覃思以终业。自非拜国君之命,问族亲之忧,展敬坟墓,观省野物,胡尝扶杖出门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咨尔茕茕一夫,曾无同生相依,其勖求君子之道,研钻勿替,敬慎威仪,以近有德,显誉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己志。若致声称,亦有荣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

    吾虽无绂冕之绪,颇有让爵之高;自乐以论赞之功,庶不遗后人之羞。末所愤愤者,徒以亡亲坟垄未成,所好群书,率皆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图乎!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务时,无恤饥寒。菲饮食,薄衣服,节夫二者,尚令吾寡憾;若忽忘不识,亦已焉哉!

    附录三 诸葛亮《诫子书》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慆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嵇康

    嵇康,魏,谯国铚人,字叔夜,恬静寡欲,笃好老庄。又爱修养性服食之事,著《养生论》,以为长生可以力致。后《抱朴子·内篇》论述尤详,有《嵇中散集》。

    养生论

    世或有谓神仙可以学得,不死可以力致者;或云上寿百二十,古今所同,过此以往,莫非妖妄者。此皆两失其情,请试粗论之:

    夫神仙虽不目见,然记籍所载,前史所传,较而论之,其有必矣。似特受异气,禀之自然,非积学所能致也。至于导养得理,以尽性命,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可有之耳。而世皆不精,故莫能得之。何以言之?夫服药求汗,或有弗获;而愧情一集,涣然流离。终朝未餐,则嚣然思食;而曾子衔哀,七日不饥。夜分而坐,则低迷思寝;内怀殷忧,则达旦不暝。劲刷理鬓,醇醴发颜,仅乃得之;壮士之怒,赫然殊观,植发冲冠。由此言之,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躁于中,而形丧于外,犹君昏于上,国乱于下也。

    夫为稼于汤之世,偏有一溉之功者,虽终归于燋烂,必一溉者后枯。然则一溉之益,固不可诬也。而世常谓一怒不足以侵性,一哀不足以伤身,轻而肆之,是犹不识一溉之益,而望嘉谷于旱苗者也。是以君子知形恃神以立,神须形以存,悟生理之易失,知一过之害生。故修性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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