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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問之道,視乎資性,凡得力處,人各不同,不能預設程格,以律天下。然臻巧入妙,不可相傳,而規矩準繩,匠人所共。孟子曰:「大匠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今之論著,即語以規矩之意也。

    經學須耐煩苦思,方能有得。若資性華而不實,脆而不堅,則但能略窺門户,不能深入妙境。蓋資性不近,無妨擇選他途,不必强以學經,墮入苦趣,非其本心,不能有成也。

    經學爲科舉先資,本無妨於科舉。或有心亦好之,而恐誤科名,不敢習者。不知果能通經,未必不掇巍科;終身株守制義,未必成名。得之不得,有命存焉。經學之於科舉,有益無損也。

    經學要有内心,看考據書,一見能解,非解人也。必須沉静思索,推比考訂,自然心中貫通。若徒口頭記誦,道聽塗説,小遇盤錯,即便敗績。惟心知其意,則百變不窮。前人云讀書貴沉思不貴敏悟,信哉。

    初學見識貴超曠,然不可稍涉狂妄。若一入國學,便目空古今,盗竊玄 注 遠之言,自待過高,於學問中甘苦,全無領略,終歸無成。不如一步一趨,自卑自邇之有實迹。

    性敏者之學詞章,稍知摹古,即有小效。至於治經,若非深通其意,斷無近功。蓋詞章猶可剽竊以成篇,經學不能隨意勦説以欺世。經學抉其理,詞章發其華。自來經學湛深之儒,詞章自然古茂,騁文蜚辯,誼愈堅則氣愈雄,能先通經學,以爲詞章根柢,尤較深厚也。

    治經歲月略以二十爲斷。二十以前,縱爲穎悟,未可便教以經學,略讀小學書可也。然成誦則在此時,二十以後悟性開,則記性短。不可求急助長,當知各用所長。

    初學不讀注疏,從何著手?讀而不信,有何歸宿?無論何經,先須將注實心體會,凡與注異者絶不聞聽,篤信注説,有所不解,乃後讀疏。能將注疏融會貫通,已具根柢,益有所遵守,則考校有方,此經學小成之候也。從此再加功力,始徐悟注説某有未通,乃求一説以通之,或五年,或十年,由好而樂,可以自爲程限。若初入大門,便懷疑慮於注疏,尚未通曉,本無宗守,安得依歸?縱皓首鑽研,其成效畧可睹矣。

    讀書要疑要信,然信在疑先。讀《説文》當先信《説文》,讀段、桂諸説當先信段、桂諸説。篤信專守到精熟後,其疑將汩汩而啟,由信生疑,此一定之法,實自然之序。若始即多疑,則旁皇道塗,終難入竟。或云二説不同,則何所信從?曰各求其理,不敢左右可也。如段與桂不合,讀段求段意,讀桂求桂意,不生駁斥,不爲袒護,至水到渠成,則孰得孰失,砉然理解矣。

    治經當以注疏爲主,治《説文》當以本注爲主,以外枝葉繁博之書,不必早讀,俟本注已熟,然後讀《經解》諸書,取其去疑開悟,以資博洽。若初時有疑,可記存其事,不必遽撿别書,以致不能按日計功,且泛濫無歸,將畏難而自沮耳。

    尊經初議不考課,惟分校勘、句讀各門,以便初學。後以官府意定爲課試,於初學頗不甚宜。南學及蓮池書院不考課,以日記爲程,最爲核實。初學治經,正如窶人求富,節衣縮食,收斂閉藏,乃可徐圖富有。今一入大庠,便作考辨解説,茫無頭緒,勢不能不蒙昧鈔襲,希圖了事。資性平常者,則東塗西抹,望文生訓,以希迎合,不能循序用功。至於播私慧,弄小巧,一枝一節,自矜新穎,未檢注疏,已詆先儒。若此用功,徒勞無益。故學者須知考課之學,非治經之道,當於平時積累,不可於課期猝辦,既當改易心志,又宜更立課程。

    先博後約,一定之理。學者雖通小學,猶未可治專經。必須以一二年博覽諸經論辨,知其源流派别,自審於何學爲近,選擇一經以爲宗主,則無孤陋扞格之病。且欲通一經,必於别經辨别門户,通達條理,然後本經能通。未有不讀群經而能通一經者。博覽群書,本學人分内之事,若苦畏繁難,苟求簡便,枯守窮鄉,閉關自大,不惟窘陋可嗤,怪迂尤多流弊。

    古人治經,先學小學、算學,皆所以磨練其心,使其耐勞苦,思以返樸質。蓋小學釋字,義理淺近,算學核計,更無詞華,以易者引之,故取效甚速。《春秋》學三《傳》繁難,漢人猶不以教子。《禮》學千頭萬緒,更無總綱,在群經中最號難治。《春秋》文約理繁,多所況 注 ,是非心思開悟、深明義例者,不能知其變化。初學尋行數墨 注 ,尚有未能,豈能解此神化之用?嘗見有治此學四五年,而全無頭緒者,皆好高務遠之過也。況三《禮》中《禮記》尤雜無條理,或一事而彼此不同,前後違牾 注 ,老師宿儒尚不知其要領,初學一入其中,五花八門,不辨方位,終無益矣。

    小學既通,則當習經。蓋小學爲經學梯航,自來治經家未有不通小學者。但聲音訓詁,亦非旦夕可以畢功,若沉浸於中,則終身以小道自域,殊嫌狹隘。故經學自小學始,不當以小學止也。特不可遽讀三《禮》、三《傳》。如行遠者,於出門庭,便入荆棘,意趣索然,恐仍還轅自守耳。

    初學治經除三《禮》、三《傳》外,若《書》、《詩》、《論》、《孟》唯人所擇。但治《書》須知今、古文之異,不宜篤守僞孔之學,先儒所闢,有明徵也。兼讀馬、鄭注,陽湖孫本即佳,然亦須涉獵僞傳,知其短淺,乃愈見馬、鄭之優長,衆惡所必察也。《詩》則有《傳》、有《箋》,《傳》、《箋》互有同異,各求其旨,以觀其通,不宜執此詆彼,啟同室之戈矛。《論》有何,《孟》有趙,舊日最稱名家。及宋朱注出,而近世學人罕讀古注。然何、趙時有精理,朱注務叶中味,各有所長,不容相掩。但能熟讀注誼,將來所得,必有出於三家之外。不在耳目之所及者,不必别白優絀,詆議昔人,以爲快也。

    《書》、《詩》、《論》、《孟》固當治已外,有《易經》、《孝經》,治經家以爲畏塗。蓋《易經》合四聖人之論,著以成書,理氣象數,無乎不具。名家解説最繁,今則但存王注。原疏本主王,故古注微耳。然李鼎祚《周易集解》實存古説。康成之注,王伯厚舊有輯録。蓋語其淺,則王注但長於理,其他故誼師説,可網羅散佚,以闚其全。語其深,則聖人假年之學也,末學無得名焉,在性近者善治之耳。《孝經》故説不見,脱誤爲多。今注疏中但存開元舊本,考據稍闕,禮制尤疏,漏略不可治也。而其可治,即在漏略者。數舊典以爲之考據,推舊儀以爲之禮制,囗囗 注 之社,則酒黍易治,乃悟其漏略者,原以待我之致力也,夫安有不可治之經哉!

    《書》、《詩》、《論》、《孟》、《易經》、《孝經》皆有可治之方,唯三《禮》、三《傳》文博誼富,治經稍久者,乃可漸問其塗。三《傳》各立門户,有可相通者,有必不相通者,但因注例以見傳例,因傳例以見經例,則三《傳》同此經術也。既登其堂,入其室,則各有材質之强弱,學力之深淺,隨施引申,補救之宜,則非更僕所能窮,亦有輪扁所不得言者矣。三《禮》相維,與三《傳》異。其有相錯者,當爲曲關其理,不可聽其乖違。禮爲鄭學,通其所通,並通其所不通,鄭已先導而入,謹步趨之可矣。有謂讀《禮》當先《儀禮》者,云篇目簡少,節文易明。鄙意竊謂讀《禮記》尤較《儀禮》之易。蓋《儀禮》直舉節目,無字不實,實處已難解悟,空處尚有繁文,不如《禮記》,方言其禮,即詳其義,密疎相間,經緯代宣,方讀其禮而罔罔者,旋讀其義而昭昭。治禮者於讀《禮》之始,自審《儀禮》、《禮記》孰晦孰明,性所近焉,工可決矣。要之能治三《傳》、三《禮》,已非疏譾之人,當知自求其安,不容以扞格者相强也。

    不博遂求約,不可也。然其所以博覽者,正爲博觀以視性之所近,便於擇術,以定指歸耳。夫深造之詣,惟專乃精。苟欲兼營,必無深入。若徒欲兼包,以市鴻博,剛經柔史,朝子暮文,無所不習,必至一無所長。夫宏通之誼,代不數人,必是專門,乃能自立。心思既分,課程必懈。若此之流,初欲兼長,終歸一無所長而已。

    注疏無論矣,近來撰述諸家,莫不天資卓越,學力精勤。當其自負,亦自不可一時,非獨自負,實亦如此。凡欲知其得失,必須究其底藴。若先立成見,志在攻駁,則全是客氣,無復細心,求異既不自安,前後亦或相反。總之,入門務在恂謹,苟或狂肆,未能有得。

    學問之道,天下公同,外求合人,内必自治,乃可信今傳後,垂法無窮。而治經家每多客氣,或者自知依託,辯給不改,苟立異端,便生間隙。夫泰山之高,積由塵土。若欲以護短飾非,矜求名譽,一人之手,豈盡掩天下之目?若此之倫,不怒其戅,乃哀其愚矣。

    禮學繁難,入手專治一經,已爲躐等 注 ,乃又好大喜誇,兼治三《禮》,此必敗之道也。況近派多不守舊,徒肆更張,治絲而棼,愈以霿亂。使如此用功,無論中材,即使天分過人,終亦勞苦無得。或欲以勢力辯給,徒鉗人口,趙賓説《易》,其明驗矣。

    躐等意在求速效,豈知循序則易悦而有功,躐等則扞格而不入。世有好爲苟難,用功五六年,全無所得者。此譬如登山,一人安步,一人飛行,安步者不勞而上,飛行者半途而蹶。蹶者困乏,又安有登臨之樂?故升高自卑,一定之式也。

    古人先入小學,後入大學,原有等次。今失學過時,自謂成人,便鄙棄小學,此非法也。夫治經之道,不能離聲音、訓詁。學雖二名,實本一事。近來風尚,好高務遠,謂童蒙佔畢,成學所羞,便欲超遷,横通絶域。若此之流,不惟學有未全,亦心先失練矣。

    初學最宜信古,既有遵守,不必遽用苦思,遲之三年,便能記誦,俟其精熟,然後審其得失,可以小出新意,畧爲改修。昔北朝大儒世代遵用鄭學,皓首研精,疏櫛注説。若旁皇門外,便發難端,檢校未終,痛詆何、鄭,使先師果如所呵,則所注早經毁棄。或不能誦習循繹,乃抄襲淺説以相易,割裂經文以爲類,人人自爲著作之才,罔用心力,可不惜哉!

    目録校勘,爲初學入門必由之道。特目録所以識流别,爲深造之初基。校勘祛舛誤,本爲精揅之首事。不謂風氣所移,竟以二事爲末,知其目而不知其藴,校其字而不習其編,遂使初學之功,再無續效。若此之派,亦非深詣。

    本經未熟,而好求新異,此躐等凌次,志欲横通者也。王霞舉先生教人先誦讀,朱肯夫先生立課亦重章句,皆學者所當遵守。若未熟經傳,新解已張,不屑注疏,異文自炫,使經學如此便易,則其道已屬不尊。況學業須有本末,故南人之巧,不如北學之拙矣。

    恥躬不逮,昔人慎言。一近勦襲,行同販儈。若不守本分,徒炫新奇,采拾荒唐之言,以聳庸愚之耳,聞者震其玄遠,未及反唇,久假不歸,自忘菲薄。夫好爲深語,本爲淺人之技,倡者既已失言,和者尤爲取噱。若此之輩,既以自欺,更後何云。特願後賢,可稍自省屏,除張皇之習,以歸樸實之途。凡事無幸獲,何況治經!迂緩自悟,乃稱心得。不謂學人全圖便捷,窺伺觀望,延擱歲時。豈知易成不能耐久,取巧未必萬全,非宏毅自奮,别無捷徑也。

    三《禮》之服飾器物,《詩》之鳥獸草木,《書》之山水官職,《春秋》之日月爵名,近來學人最好言此,一事數説,迄無折中。苟欲研精,雖數月求通一説,亦有不能,破碎支離,最爲大害。近今經學,少深入之士,皆浮沉於此之誤。此當先急其大者,而小者自不能外。若專説瑣細,必失宏綱,而小者亦不能通矣。

    讀書不貴一見能記,十行俱下,而貴能推究尋繹。又不貴博覽、泛涉、矜奇,而貴能深入詳考。苟不力求精深,而惟以泛濫自炫,縱讀破萬卷,仍無一字得力也。凡進銳貪多,好奇喜遷者,終無成就。

    學問之道,出門有功,縱使異塗,猶有啟悟。況繫同道,乃乏觀摩。乃學者恥於下問,推其所由,非有不屑下人之志,則以質疑,恐貽輕侮,無寧閉户自求。人欲治經,先須化氣。好問美行,葑菲尚采,彼有咨詢之效,此抱孤陋之傷,名實並加,何憚不爲乎?或者聲譽虚張,名過其實,倘遇高明,恐致敗露,杜門養拙,藉以自全耳。

    學者治經,每因難自阻。無論何經,皆有深奥難通處。如天文、地志、草木、禽獸,必求其精微,初非淺識所能。學者每欲求深,以此自阻。不知學問之道,如臨戰陣,先其所易,後其所難。今當專力於其易者,凡屬所難,以俟徐通,姑闕所疑,不爲規避。苟必欲争明此類,則無論何門,有非皓首不能精通者。因小失大,固無一經可通矣。

    初學《説文》,先要認得篆字,又要分得六書,事頗繁難。今立定章程,凡初看者,先抄部首五百四十字篆文並注,意有未明者,可摘録段注於下,每日鈔十字,要認得清,記得碻,講得明,即以六書名目注於篆旁。二月畢工,可參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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