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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勸學篇》兢兢於「開民知」,此編特爲「開士知」。今日序庠宗法認孔子爲八比家,而孔子遂成村學究,乃師法相承,堅於自信,豈不較焚坑之禍更酷?今更引而闢之,以見聖人非匯參十八科所能盡也。此編初成于戊子,東南士人當時擬刊,或以發難爲嫌,乃有用其義著書立説,至形之奏牘,或以焚坑歸咎孫卿。今議刊此篇,既曰自明,更以闢謬。

    孔子作、述之辨,爲千古學派一大案。以爲作者,《論》、《孟》、《公》、《穀》、《列》、《莊》、博士是也。以爲述者,《左》、《國》、莽、歆、馬、鄭古文家是也。二説偏至,皆有流弊,故古存二法,亦如文質,敝則相救。自東漢至今千餘年,《左》、《國》孤行,聖作之説,不絶如線,循其得失,較然可覩,所以揮張微言,雖遭按劍,不敢自沮。

    或以某等傳四益之學,其有無不足辨。惟朱子師法二程,立義非標程説,别無明據,方足以云宗派。某等著書甚多,無一語齒及,則足見非私淑,且採拾舊聞,持之有故,言之成章,並以見四益此編,亦述舊聞,輯舊説,初非自創門户,好爲奇詭也。

    學人持議易至離宗,變本加厲,去道愈遠。攻之者當按理擘脈,絶其依託之根,彼則自敗,不必定攻其依託之書。如某引《公羊》、《孟子》以附會己説,明著二書本旨,與彼懸殊,則不攻自破。如引《公羊》攻《公羊》,引《孟子》攻《孟子》,牽引勁敵,互鬥不休,是反墜其術中。大抵古説流傳數千百年,必有實義,未可草率命師,但當追尋本旨,甄落誤解附會足矣;不可輕挑大敵,致使藉兵齎糧。

    制作遺説,載記録不勝録,惟近賢特尊《論》、《孟》,以爲醇乎其醇,故此編多引據二書;至於子、史、師説,時賢多未篤信,故少所徵引。又此編與家學諸作互相發明,學者先入爲主,受病各有所中,非詳考博求,未能癥痞消融,一掃翳障。

    主作爲微言,主述爲大義。劉歆當移書太常時,亦以六藝歸本孔子,首云:「仲尼没而微言絶,七十子喪而大義乖。」大義可以訟言,微言必求知我。使《論》、《孟》盡如高頭講章,十成死語,則但有大義,初不得云微言。微言之説,雖劉歆亦主之,則不得謂經學斷無微言一派。《論語讖》云:「七十子纂孔子微言,以事素王。」以《論語》專屬孔子,目爲微言,是《論語》乃群經義例,作述秘旨,七十弟子乃得與聞。又孔子自述精微,故多非常可駭之義,非如《少儀》、《曲禮》教童蒙行習之專書,《容經》、《儀禮》爲庠序準繩之要籍。自帖括盛行,學人棄平實而索堅高,村士學究皆欲力追大成。實踐神化,以爲今我所不能學,則必非當時所敢言。等《論語》于幼儀,視至誠如朋輩,非敢必以其説爲不然,特不解宰我、子貢何以知出童蒙下萬萬也。

    古今帝王聖賢立言,皆有立教、自述之分。立教之言,可以共之天下,傳之後世。凡自述受命神符,精能神化,皆不許人攀躋,佛書所云「學我者死」是也。孔子爲生民未有之第一人,宰我、子貢其知方足以知之,以下且不得知,更何言學。自師心之學盛,人皆自以爲孔子,所知所能,投契無間,其辨别聖語,如數家珍,故傳記所引孔子語,宋元以下儒者多直斷以爲必非孔子之言,詢其有何根據,則以心心相同、六經注脚爲據。立説非不玄妙,無如帖括盛行後,所謂精微之論,與至聖無間者,汗牛充棟。以此爲真聖學,則孔子直不啻百千萬億化身,何聖人日多,學術日壞,以至斯極乎!故四益立學者厲禁曰「學聖」,立爲學大綱曰「知聖」。以吾人而言聖,誠子貢所云,不知天地之高厚,其相去不知其幾千萬里。若於八比中求聖人,則十室之邑亦可得數十百人。人皆可爲堯舜,三代下誰爲堯舜者?故必銷化予聖自雄之謬見,然後可以問津。

    素王之説與素封同,即《孟子》「《春秋》天子之事」,《論語》「庶人不議」,以匹夫而擅作述之柄爾。孔子自云受命爲之,原非教人學步。自孔子作經以後,百世師法亦絶,不許人再言作,其理至爲平常,即程子《春秋序》實亦主之。自亂法者假舊説以濟其私,變本加厲,謂孔子以改制立教。人人皆可改制,更由立言推之行事,此説者之過,非本義有誤。攻者不察,竟以「素王」二字指爲叛逆,但就名義言,已失「素」字之義。六藝教人行習,别有專條,何嘗 注 以天生之事徧加「芸生」二字?自莊子以下至兩漢,幾無書不有,無人不談,當時叛逆之人誰是因二字所致?董江都從祀孔廟,宋人所稱爲純儒者,于二字發揮尤詳,有何流弊可指?《孟子》謂《詩》曰:「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如但以辭,則觸處疑難,奚止二字?自學人不知微言、大義之分,遂解素王爲真王,改翻經爲亂政。我今日所不敢學步,遂群起而攻之,一倡百和,牢不可破。使將二字文義本旨,平心潛玩,當亦啞然自失。或曰:此説實有流弊,故爲亂法者所依託。嗟乎!古今無流弊者孰有過于「謙恭」二字,乃王莽以之奪漢室,亦將爲周公咎乎?

    經傳注疏,惟《公羊》尚傳古法。自某等託之《公羊》,以爲變法宗旨,天下群起而攻《公羊》,直若《公羊》故立此非常可駭之論,爲教人叛逆專書,遂云凡治《公羊》皆非端人正士。嗚呼!何以解于董江都。且西漢《公羊》盛行,議禮斷獄莫不宗主,由《公羊》而仕宦者幾半天下,尊君親上,絶亂鋤奸,動得《公羊》之利益。當時《公羊》何以不爲毒,至今日而毒乃大發。宋人自欲直躋孔、孟,鄙夷漢師爲不知道,久爲識者所竊笑;至以《公羊》爲毒藥,則非但不知道,且爲亂階。豈兩漢師儒君相悉皆醉生夢死?豈又當時讀《公羊》者皆癡愚瞽聾不知其味?因《公羊》而爲亂首,史無其人其事,莽、歆爲漢賊,攘奪天下,《周禮》、《左傳》實由其表章,其事明著,猶不得以莽、歆罪二書,何况《公羊》。乃《翼教叢編》因而攻《公羊》,並因而罪孟子,其不因而攻孔子幾希矣。古今藥品有平有毒,平甘者常服,救病則非毒劑辛熱苦寒不爲功。但就平常論,則毒藥可以禁絶,而起死回生,絶非常品所能。《公羊》多非常可駭之論,董子云每因人之所惑而爲之立義,故不免於恢奇。然其論雖詭怪,其理則最平常,亦曰以適用救病而已。南宋諸儒最不喜奇論者也,復九世之仇又爲《公羊》最詭怪之説,幾乖於理。乃南宋人詈詆《公羊》者多矣,至於此條則劄奏誥章幾千百見,轉相傳述,視爲常語。蓋魯莊忘仇,《公羊》發此奇論,以鞭辟復仇之義。高、孝之病,亦如魯莊有病。病受遂不覺其奇創,而轉嫌其平淡,方且加倍其説,云百世尚可,奚止九世?故讀經須識時務,寒而談扇,暑而謀爐,群以爲棄物,不轉瞬而需之甚急。傳者欲于一經悉古今之世變,剖錙銖之疑似。學者不知用意所在,以爲奇,亦未嘗致於用耳。

    古今之爲學者,皆學而不教;宋人之談經也,皆教而不學。自「六經皆我注脚」之説倡,學者于經傳皆如生徒之課藝,或得或失,或筆或削,由我自主。故其心一成不變,不能上進求深,積成一師心自用之世界。張廉卿引曾文正云:「説理之精粹,至八比而止。」竊謂宋學以八比而日彰,亦以八比而日潰。 角童子少有聰慧,操筆學爲聖人之言,爲宋人之學者以爲雖聖人不能加,不敢謂其不精不粹,然不解何聖人之多,學聖之易也?游、楊以下至於今之口程、朱而身誠正者,無人不以仲尼自命,實則高頭講章、庸濫墨調之見解。故聖以學而能至,如四科爲聖門四維,而言語一門,言宋學者至無人齒及,而以平正爲歸,不知聖人當日何以不求平正而立此一科。諸子百家言多過激,然因病設藥,不毒不能回生,語曰:「參芪殺人無罪,薑黄救人無功。」孔子最惡鄉愿,今之平正即古鄉愿之遺派,非之無非,刺之無舉,依阿苟容,以求曲附于仕途爲巧宦。人皆知其誤國殃民,至於學問則必求巧宦以爲無流弊,若鄉愿則固無弊之尤者也。

    世之論學者曰:必求無流弊,「詩書發冢」 注 ,「盜亦有道」,《莊子》論之矣。揖讓征誅,飲食男女,皆無久行不弊之道,於是服藥者遂專求不寒不温、不辛不苦之劑,以爲可以日日服之,則天下之勢不群趨于鄉愿不止。明孫太宰創爲掣籤之法,則謂無弊矣,而選法以亡。此固易知易解,而説者固持此見。嗟乎!韓昌黎《諱辨》,今日讀之以爲常語,方嫌其過拘,不知《舊唐書》論赞且以此篇與《毛穎傳》同譏,習俗移人固如是乎!

    《知聖篇》撮要

    孔子受命制作,爲玄聖,爲素王,此經學微言,傳授大義。帝王見諸事實,孔子徒託空言。六經即其典章制度,與今《六部則例》相同。「素王」一義,爲六經之根株綱領。此義一立,則群經皆有統宗,互相啟發,鍼芥相投。自失此義,則形體分裂,南北背馳。不以六經爲一家之言,以之分屬帝王周公,或以屬諸史臣,則孔子遂流爲傳述家,不過如許、鄭之比,何以宰我、子貢以爲賢於堯舜,至今天下郡縣立廟,享以天子禮樂,爲古今獨絶之聖人?《孟子》云:「宰我、子貢知足以知聖人。」可見聖不易知。今欲删除末流之失,不得不表章微言,以見本原之真,洵能真知孔子,則晚説自不能惑之矣。

    余立意表章微言,一時師友以爲駭俗,不如專詳大義。因之謂董、何爲罪人,子緯爲訛説,并斥漢師通爲俗儒。夫使其言全出於漢師,可駁也。今世所謂精純者,莫如四子書。按《論語》孔子自言改作者甚詳,如告顔子用四代,與子張論百世,自負斯文在兹,「庶人不議」,是微言之義實書以告門人,不欲自掩其迹。孟子相去已遠,獨傳「知我」、「罪我」之言,「其義竊取」之説。蓋「天生」之語,既不可以告塗人,故須託於先王,以取徵信。而精微之言一絶,則授受無宗旨,異端蜂起,無所折衷。如東漢以來,六經歸之周史,其説孤行千餘年。今之人才學術,其去孔子之意奚啻霄壤?不惟無儒學,並且乏通才。明效大驗,亦可觀矣。

    宰我、子貢以孔子遠過堯、舜,生民未有。先儒論其事實,皆以歸之六經。舊説以六經爲帝王陳迹,莊生所謂「芻狗」,孔子删定而行之。竊以作者謂聖,述者謂賢,使皆舊文,則孔子之定六經,不過如今之評文,雖選擇精審,亦不得謂選者遠過於作者也。夫述舊文,習典禮,後世賢士大夫與夫史官類優爲之,可覆案也,何以天下萬世獨宗孔子耶?且立行來和、過化存神之迹,全無所見,安得謂生民未有耶?説者不能不進一解,以爲孔子繼二帝三王之統,斟酌損益,以爲一王之法,達則獻之王者,窮則傳之後世。纘修六經,實參用四代,有損益於其間,非但鈔襲舊文而已。執是説也,是即答顔子之兼采四代,《中庸》之「祖述」、「憲章」,《孟子》之「有王者起,必來取法」也。然先師改制之説,正謂是矣。如謂孔子尊王從周,則必實得文武之會典、周公之則例,謹守而奉行之。凡唐、虞、夏、殷先代之事,既隻字不敢闌入,即成、康以下明君賢相變通之成案,亦一概删棄,如是乃可謂之尊王,謂之不改。今既明白參用四代,下俟百世,集群聖之大成,垂萬世之定制,而猶僅以守府録舊目之,豈有合乎?夫既曰四代,則不能株守周家;既曰損益折衷,則非僅繕寫成案,亦明矣。蓋改制苟鋪張其事,以爲必如殷之改夏,周之改殷,秦、漢改周,革鼎建物,詔敕施行,徵之實事,非帝王不能行。若託之空言,本著述之常,春秋時禮壞樂崩,猶爲蠻野,孔子道不能行,乃思垂教,取後來帝王成法,斟酌一是,其有時势不合者,别爲小大、人天之分,著之六經,託之空言,即明告天下萬世,亦不得加以不臣悖逆之罪也。祖宗之成法,後世有變通之條;君父之言行,臣子有諫諍之義,豈陳利弊者便爲無狀之人,論闕失者悉有腹誹之罪?且孔子生值衰微,所論述者雜有前代,亦如賈生、董子值漢初興,指斥先帝所施,涕泣慷慨,而請改建耳。然賈、董所言,後世不以爲非,反從而賢之。且以今事論之,凡言官之封事,私家之論述,拾遺補缺,思竭愚忱,推類至盡,其與改制之説不能異也。此説之所以遭詬病者,徒以帝王見諸實事,孔子託諸空言。今欲推求孔子禮樂政德之實迹,不得不以空言爲實事。孔子統集人天之變,以定六經之制,則六經自爲一人之制,而爲後來帝王所取法。弟子據此以爲賢於堯舜者,實以《尚書》美善,非古所有。以六經爲帝王之大典,則不能不有素王之説。以孔子爲聖爲王,此雖因事推衍,按之實理,亦必如斯。故南宫适以禹、稷相比,「子路使門人爲臣」,孟子屢以孔子與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並論,直以《春秋》爲天子之事,引「知我」、「罪我」之言,則及門當時實有此説,無怪漢、唐諸儒之推波助瀾矣。然後説雖表見不虚,非好學深思者不能心知其意。若改制則事理平常,今不信後説,而專言著述有損益,亦無不可;至制作之説,亦欲駁之,則先入爲主,過於拘墟矣。

    《國語》爲六經作傳,或以左丘明即子夏,「明」與「商」、「羊」、「梁」同音,左丘即「啟予」,所謂左丘明即「啟予商」,「左丘失明」即子夏喪明。是 注 三傳始師,皆爲子夏,爲文學傳經之事,故兼言六經,不僅傳《春秋》。然以六藝推之舊文,此欲掩改制之迹,即孔子作而不述之微意也。故不言孔子改古書,而言古書合孔子。乃劉歆乘隙而入,襲此説以攻今學,以六經爲舊文,孔子直未制作,於是而素王改制等説全變矣。劉歆之説,實《國語》爲之先路,同此一説,而恩怨各别,皆以當時微言隱避,致使大義中絶,聖學暗而不彰。今孔廟既封建王號,用天子禮樂,時势遠異,又更無取避忌,正當急張微言,使其明著,不可再行規避遷就,使異端得藉口相攻。況此乃漢、宋先儒舊義,非一人私言。《論語》、《中庸》、《孟子》先有明文,精確不易。史公云「第弗深考,其所表見皆不虚」,信然矣。素王以《詩》説爲本根,實即道統之説。先儒誤據不議禮、制度、考文相駁。舊著已釋其義,今試再爲申之,曰:既云「從周」,何以答顔子兼用四代?既云「不作」,何以獨辨「不知而作」?且孔子周之臣子,「從周」何待言。居今而言從本朝,豈非夢囈乎?聖人立身出言,爲萬世法,宜如何慎密,今動以天自擬,又云「其或繼周」,「如有王者」,與「鳳鳥」、「河圖」之歎,專禮樂征伐之權,復斥言「天下無道」,以亡國夏、殷與周并論,議所從違,又自負承先皇文王之統,無論道理不合,其有不賈口舌之禍者乎?愚氓皆知畏法,豈有聖人發隴上之歎,與陳涉、吴廣同科,導人以發難乎?且子貢論孔子以爲「賢于堯舜」,南宫适亦以禹、稷相比,「子路使門人爲臣」,仲弓許之南面,宰我輕改舊章,孔門弟子豈皆妄希非分、自居不疑乎?孔子,周之臣子,并非宋君,乃敢以殷禮自用。或以異書不足信,然《孟子》明云:「《春秋》天子之事」,「王者之迹熄而《詩》 ,《詩》 然後《春秋》作」。「仲尼不有天下」,又屢以帝王周公與孔子并論。是孔子受命制作,有不得不改之苦衷。若夫尊君親上,别有明條,并非欲後人學其受命制作。何嫌何疑,必欲將孔子説爲一迂拘老儒乎?孔子教人行誼,文在别經。許止、趙盾猶蒙惡名,人臣無將,《春秋》名義,其所自處,自必别有精義;若以此説有乖臣道,則舜、禹、湯、武爲帝王垂法,豈學舜、禹者務求禪讓,法湯、武者耑力犯上乎?孔子之志與舜、禹、湯、武同符,學之者但當自審取處耳。

    初以《王制》説《春秋》,於其中分二伯、八伯、卒正、監大夫,同學大譁,以爲怪誕;師友教戒,不一而足。予舉二伯、方伯,《穀》、《公》傳有明文。或乃以爲《穀》言「二伯」,但可言「二伯」;《公》言「方伯」,但可言「方伯」。積久説成,乃不見其可怪。近日講《詩》、《易》,亦群以爲言,不知實有所見,不如此萬不可通。苟如此,則證據確鑿,形神皆合。因復揅治《詩説》,改名「齊學」,自託於一家。然大統之説,《齊詩》甚多,非積十數年精力,盡祛群疑,各標精要,不能息衆謗而杜群疑。昌黎爲文,猶不顧非笑,何况千年絶學,敢徇世俗之情?又初得一説,不免圭角嶙峋,久之融化鋒鍔,漸歸平易,使能卒業,如三傳則安置平地,任人環攻。世俗可與樂成,難與圖始。自審十年以後,必能如三傳之化險爲夷,藏鋒斂刃,相與雍容揖讓,以共樂其成,敢因人言而自沮乎?

    盧、鄭之學,專以《周禮》爲主,因《王制》與之相迕,故盧以爲博士所造,鄭以爲夏、殷禮。學者不知爲仇口之言,深信其説,入於骨髓。竊以治經所以求實用,説苟違經,則雖古書亦不可用;若與經合,則近人新説亦可珍貴。鄭君斥《王制》爲古制,本爲祖《周禮》以駁異己,乃其《周禮注》因外内封國,本經缺略,則又取《王制》以補其説。且《左》、《國》、《孟》、《荀》以周人言周制,莫不同于《王制》,與《周禮》迕。北宫錡問周制,孟子答與《王制》同,何得以爲夏、殷制?蓋畿内封國,二書各舉一端,孟子則舉上中卿、上中大夫、上中士,《王制》則專指下卿、下大夫、下士,互文相起,其義乃合, 《王制圖表》中,立表已明。 使二書同文,反失其精妙。説者乃謂《王制》誤鈔《孟子》。此等妄説,流轉已久,雖高明亦頗惑之。此經説所以不明也。且鄭因《王制》偶異《周禮》,新義環生,不知二制不同,亦如《孟子》、《王制》彼此缺文,以互見相起。《周禮》非用《王制》則大綱必多缺略。今以骨肉至親視等仇讐,此東漢以下所以無通才。予之所以不敢苟同昔賢者,正以二書合通之妙。兄弟夫婦,形體相連,不可同室操戈也。

    王刻江陰《續經解》,選擇不精,由於曲徇情面與表章同鄉。前半所選,多阮刻不取之書,故精華甚少;後半道、咸諸書頗稱精要。陳氏父子《詩》、《書》遺説,雖未經排纂,頗傷繁冗,然獨取今文,力追西漢,魏晉以來,無此識力。邵氏《禮經通論》以經本爲全,石破天驚,理至平易,超前絶後,爲二千年未有之奇書。考東漢以來,惟經殘秦火一説,爲庠序洪水猛獸,遺害無窮。劉歆移書 注 ,但請立三事,廣異聞,未嘗倡言六經爲秦火燒殘。古文家報復博士,乃臆造博士六經不全之説。 詳《古學考》。 妄補篇章,虚擬序目,種種流毒,原是而起。且自經殘之説行,學人追憾秦火,視諸經皆爲斷簡殘篇,常有意外得觀全文之想。其視經文已在可增可減、可亡可存之例。故東漢以下,遂無專心致志推究遺經之人。蓋殘經既在可解不可解之間,安知可信者,不適在亡篇内乎?故「經殘」一説,爲儒門第一魔障。余因邵説,乃持諸經皆全,亦備爲孔修。故授初學一經,必首飭之曰:經皆全文,責無旁貸。先求經爲全文之所以然,力反殘佚俗説,然後專心致志,精誠所至,金石爲開,專一之餘,鬼神相告。故學者必持全經之説,心思一專,靈境忽闢,大義微言,乃可徐引。故予以邵書爲超前絶後,爲東漢下暗室明燈。 鄭以饗禮爲亡,不知「饗」即本經之「鄉飲酒禮」。别有《饗禮補釋》二卷。

    初刻《今古學考》,説者謂爲以經解經之專書。天下名流因本許、何,翕無異議。再撰《古學考》,外間不知心苦,以爲詭激求名。嘗有人持書數千言,力詆改作之非,並要挾改削,似真有實見,堅不可破者。乃杯酒之間,頓釋前疑,改從新法,非《莊子》所謂是非無定者乎?蓋馬、鄭以孤陋不通之説,獨行二千年;描聲繪影之徒,種種夢囈,如塗塗附。自揣所陳,至爲明通,然我所據,彼方持以自助,何能頓化?彼既入迷已深,化虚成實,舉國皆狂,反以不狂爲狂。然就予所見,海内通人,未嘗相迕。蓋其先飲迷藥,各人所中經絡不同,就彼所持,一爲點化,皆反戈相向。歷考各人受病之方,投之解藥,罔不立蘇 注 。但其積年魔障,偶爾神光,何能竟絶根株。一暴十寒,群邪復聚,所持愈堅。又或如昌黎《原毁》,争意見不論是非,聚蚊成雷,先入固閉,自樂真迷,願以終老。當此之時,亦惟啜糟自裸,和光同塵。蓋彼既無求化之心,不能與之莊語。萬物 注 浮沉,各有品格,並育並行,何有定解哉!

    未修《春秋》,今所傳者,惟《公羊》「星隕不及地尺而復」一條,及《左傳》「不書」數條。學者皆欲搜考未修底本,以見筆削精意。文不概見,莫不惋惜。即今日而論,可得大例,足以全見未修之文。蓋孔子未生以前,中國政教與今西人相同,西人梯山航海入中國,以求聖教,即《中庸》「施及蠻貊」之事。聖經中國服習久,成爲故事,但西人法六經,即爲得師,故不必再生孔子。中國當春秋之時,無所取法,天故特生孔子,垂經立教,由中國及海外,由春秋推百世,一定之例也。西人儀文節略,上下等威,無甚差别,與中國春秋之時大致相同。孔子乃設爲等威,決 注 嫌疑,别同異。惟名與器,不可假人。由孔子特創之教,故《春秋》貴賤等差斤斤致意也。《論語》旅泰山、舞佾、歌雍、塞門、反坫,上下通行,孔子嚴爲決别,故譏之以起義。當日通行,并不以爲僭,亦如西人以天爲父,人人拜天,自命爲天子;經教則諸侯以下不郊天,帝王乃稱天子。西人君臣之分甚略,以謀反、叛逆爲公罪;父子不相顧,父子相歐,其罪惟均;貴女賤男,婚姻自行擇配;父子兄弟如路人;姓氏無别,尊祖敬宗,缺焉無聞。故孔子特建綱紀,撥亂世而反之正,「百世以俟」,正謂此耳。

    附《致箌室主人書》

    黄鎔 胡翼等公擬

    頃讀《亞東報》第十八號《今古學辨義》,獻可替否詳哉!其言之矣,于井研之學,可謂入之深而得其肯要,諫友有功,庶得終其名譽。竊四益先生養晦閉藏,潛心撰述。海内言學者家有其書,東南學人私相祖述,著書立説,天下震驚,風氣遂爲之一變。聲應氣求,無間遠邇。某等居同鄉里,摳衣有年,甘苦之嘗,知之頗悉。四益今古學叢書之刻,皆宗旨流别之書,折中衆言,求正天下,所有全部正經注説,皆未刊行。十年以内,海内通人間有異議,率皆語焉不詳,或秘不相示,求如足下之推究隱微,窮其正變,不出于阿好,不流于吹求,著論刊報,正告天下而不可得。大著刊布,誠四益十年以内所日夜禱祝企望者,精勤虚受之苦心,固足下所深諒者也。惟足下所見之書,皆十年以前舊説。當時如三《傳》、《書》、《禮》雖有成書,自以所論未盡愜。去年秋間有《百種書目解題》之作,專以帝王分類,所有漢師今、古名目,悉删除不用,誠足下所謂大變者。謹送呈一册,伏乞登報,以釋群疑,更約集同人細心推究經、傳微旨,不厭吹求。倘能再究此册,推見至隱,刊報傳知,使得據以改正,歸諸完善,不惟四益之所心感,亦吾黨之所禱祝以求者也。大作所陳諸條,或已經改正,或因辭害義,或傳聞悠謬,或流衍失真,既經改作,其是非姑不足論。竊以當今海内老師宿儒相聚而談四益者,皆以防流弊爲説。輕躁之士發憤著書,每多非常可駭之論,託名衛道者以此歸罪于四益,大著亦以爲言,雖四益虚受改易,某等實不能無疑。竊以心術、學問古分兩途:正人端士使爲今學,正也;古學,亦正也。僉人宵小使爲今學,邪也;古學,亦邪也。以流弊言之,堯、舜,聖人也,子之、操、懿以師其禪讓而敗;周公,聖人也,王莽、明成祖之篡逆,不能以爲周公過。六經聖人之大法,所謂曲學阿世、詩書發冢者,豈能以爲孔子咎?《四益館經學叢書》未刊之先,非堯舜、薄湯武者代不乏人,甚至即孔子亦攻之。帝王之鑄兵,本以弭亂,而操刀行劫,報仇殺人,不能因而去兵。推之飲食男女,亦無不皆有流弊,不能因防弊而廢之也。天下事,利所在,即弊之所在。六藝之作,本爲端人志士立其課程,使有遵守,《老子》所謂非人勿傳者,乃爲真切。如但以宗旨論,即宋人以理學標目託名,其中奸邪小人,非聖無法,貪黷背謬,無所不有。江海之水,蛟龍居之而爲蛟龍,鯨鯢居之而爲鯨鯢,魚鼈居之而爲魚鼈,在人之自取,非水之過也。輕躁狂謬,本于性生,每緣經説以便其私利,因遂假之以立幟;不見此書,亦必别造非聖無法之言以自恣。故説經之書,但當問與經義忤合如何,流弊有無,初非所計。何則?考魯、齊傳經有微言、大義二派:微言者,言孔子制作之宗旨,所謂素王制作諸説是也;大義者,群經之典章制度、倫常教化是也。自西漢以後,微言之説遂絶,二千年以來,專言大義。微言一失,大義亦不能自存。六經道喪,聖道掩蔽,至今日統中外、貴賤、智愚、老少、婦女人人心意中之孔子,非三家村之學究,即賣驢之博士。故宋元流弊,動自謂爲聖人,信心蔑古,此不傳微言之害,彰明較著,有心人所傷痛者也。嗟乎!人才猥瑣,受侮强鄰,《詩》、《書》無靈,乃約爲保教,以求倖于一日。四益心憂之,乃汲汲收殘拾缺,繼絶扶危,以復西漢之舊。合中國學術而論,以孔子爲尊,必先審定孔子規模光燄,宫牆美富,迥出迂腐學究萬萬之外,俾庠序之士,心摹力追,以求有用之學,庶幾聖道王猷,略得班管。

    孔子,正鵠也;儒生,學射之人也。微言之學,所以指明正鵠之所在,示以搆索之方者也。四益今日不當言,則秦漢先師不當傳,舉凡《論》、《孟》諸傳記,所有微言之説,皆當删而去之然後可。秦、漢人人言之不嫌多,則四益一人言之正嫌其少。西漢通微言者,人無異辭,當時士氣較今何如?學人必欲貶下孔子以自便。不知學究之事,人能爲之,此庠序所以多攘奪之風也。在今之立異説者,未嘗不知微言爲聖門正傳,四益之説因而非創,與今相合,於古有徵,特不喜千年絶學恢復之功出于一人,求其説而不得,則創爲防流弊以阻之。至于以辭害意者,如四益之説六經也,謂堯、舜、禹、湯、文、武皆爲俟後聖,惟孔子爲大一統立法。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皆爲經説,孔子小大、人天乃臻大成。閱者不察,以爲帝王皆史書已往成蹟,孔子揑造事實,其論春秋之世,禮教未行,據諸侯納子妻、娶同姓以及無行三年喪之事。大著所採六朝以下狂亂之人事,迥非其比,何足以相難?且大著所引,多采之旁人,郢書燕説,變本加厲,以遂讐仇之口。四益謂孔子翻經,擇善成美,即述即作。《左傳》之政典,無一與《周禮》同,《毛詩》之序例,皆緣《周禮》而作。此中别有考證,非如大著所云。踵其説者,以孔子事亦後人所造,則就廖氏之説誤推之,安知孔子之言事,非孟、荀、漢儒所作,孟、荀、漢儒書非劉歆所造耶?並引鄧析之事以爲説,言近游戲,非著書之體。苟不循本末,機鋒相勝,則不惟四益之言不能推上而孟、荀、董、賈,再上而孔子之六經,亦有議删議改、疑之非之者矣。學人著書立説,原欲與端人樸學商酌得失,若果有此遷謬顛倒不識體要之議論,斯人也,何足以商量六經之宗旨,斟酌百代之學術乎!又四益據《論語讖》「孔子卒,弟子子夏六十人纂孔子微言以事素王」,以《論語》皆微言,爲六經之樞鑰,制作之條例,非教人行習之書。又孔子爲古今至聖,生民未有,所云「受命」、「天生」、「從周」、「從先進」,一切非常可駭之論,惟聖人乃可以言之。至于言行之書有《容經》、《儀禮》,政治之書有《春秋》、《尚書》,不可專於《論語》中求之。昔漢高祖見始皇車乘曰:「大丈夫當如是也!」項羽曰:「彼可取而代也。」天生霸王,乃可以作此語。孔子生民未有,所言「天生」、「制作」,雖顔、曾、思、孟之流,皆不敢引以自況,何況餘子乎!宋以後解《論語》者皆作學究語,今人習聞其説,與四益之説《論語》行事不合,不知此聖人自述微言,萬不許人趨步者也。亦如漢高、項羽之事,學之則爲亂臣,首領不保。昔朱子作《近思録》,首卷采周子太極性命之説,或以玄遠爲疑。朱子示學者讀《近思録》,亦云自二卷起,然必先以首卷性命之説示所依歸。學者於四益各書亦當知此意,致力大義,歸總微言,不必以他端疑四益也。粗呈所見,求證高明,儻賜誨言,不勝企盼。

    《孟子》「故仲尼不有天下」,使孔子爲真王,則必不能師表萬世。蓋禹、湯、文、武、周公真王也,不惟典則爲後人所羼改,三代以上,中國初闢,狉狉榛榛,古説俱在。使爲真王,必因時立制,宜於一時,必見鄙於後世,以爲簡陋,不足垂法文明。唯非真王,以言立教,乃可就地球中原始要終、盡美盡善之政事,皆得筆之於書,中外再千萬年進步,踵事增華,皆不能盡其量。此經之所以爲經,後人乃以史學讀之,宜不知聖人神化也。

    此編與世俗所論,貌同心異,猶武夫之於番與,虎賁之於中郎,識者細考,當自得之。或乃深惡此編,以爲相似,嗚呼!因苗而惡莠可,若因莠而惡苗,則傎甚。夫物必有偶,且僞必亂真,堯、舜揖讓,湯、武征誅,若不審真僞,不辨微芒,概因其似而絶之,是彼反得有所藉口,以爲堯、舜、湯、武、周公、孔子且以似見絶,真美惡不嫌同辭,貴賤不嫌同號,何是非之足論乎?

    自中外通商,時務日棘,無論窮達,束手無策。近來高明之士喜談洋務,無所依歸,甚至用夷變夏。學與不學,其害相同,非得聖經賢傳以爲宗旨,雖東西學堂林立,無濟時用。不知今日外務部於四科爲言語,精純者爲《左》、《國》,詭隨則爲長短、蘇張之學,談何容易?凡中外語言、文字、故事、典章、人才、經制,當時君相智愚好惡與夫强弱衆寡,未發之機函,隱秘之言事,無不洞達,方足爲使才,不辱君命。故聖門特建一科,以儲奇才異能通使絶國之士。《論語》屢言辭命專對,宋元以後此學中絶,學人深惡醜詆,一臨外侮,所以上下交困,此學術不明,所以貽誤國家。如子貢出使,亡吴霸越,弱齊存魯,説者用墨家説,以爲孔門之羞,絶無其事。使今有子貢其人者,不費一兵,不折一矢,輕車就道,坐困强鄰,扶持中國,與帖括之士高談性命,其得失爲何如?乃群相鄙棄事功,以明心見性之學推之孔子,《論語》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有志匡時者,可以自悟矣。 明末,達州李研齋《天問閣集》譏當時心學以死貽君父憂,蓋有見之言。

    學顔、柳者皆從肥瘦圭角入手。夫肥瘦圭角乃近來翻帖之惡趣,顔、柳精華本在平正通達,不先學肥瘦圭角,不能入手。臨摹之士皆由偏勝以求其精華。聖學如天,無可蹤跡,諸子各有聖人之一體,皆不能無弊,其偏勝正其獨到之處。必先詳其偏勝,而後能得其獨到,博考諸家以會其歸。若先挾教而後學之見,高談平正,驟語精微,必終身無入門之日。人皆明於學字而昧於學聖,方始問途,遂防流弊,所以空疏謭陋,竟成無用之學。

    東南談時務者多放言高論,甚至倡言廢經。當世主持大教者,惡其離畔,託之防弊,乃推舉宋儒。帖括之毒深矣,積習重如泰山,今方知改,尚未損其毫毛,又復標舉舊學以桎梏天下。不知墨子宗旨,首重擇務;重典輕典,因乎國势;畸武畸文,關乎世變。宗社之危,甚於累卵,即使家程、朱而人游、楊,何濟國事?亂世重功名而略行檢,自古英雄濟時變必須偉略奇士,腐儒不足以論國計、救危亡也。

    談時務者誦法泰西,苦於中國無書可讀,失所依歸,浸淫倒戈,勢所必至。吾師恢張皇帝之學,標《周禮》以括政典。宗言語以示權謀,瀛海之外,早在聖人覆幬之中,新而不至叛歸摩西,舊而不至墮落禪寂。蓋全球治法,自强禦侮,與夫所以交鄰化外之道,不必外求,而經傳早已預定。於新舊之間,兼收其益,兩祛其弊,其要則在於知聖。如以帖括之學爲真聖學,則聰明材力,皆錮蔽於空疏謭陋之八比。甘旨具列,不食不知其美也。

    語云:「矯枉者必過其正。」非過正則枉不能矯,寒必用薑、附,温必用硝、黄。諸子以擇務救病爲宗旨,非偏激不能自成門户,觀其會通,辛苦無異於甘平。聖人不可學,學聖者必自諸子始,不必以偏執爲嫌。蓋諸子皆宗法孔子,言不一端,即《論語》亦多救病之語,墨之「兼愛」,即伊尹之「任」,楊之「爲我」,即伯夷之「清」,皆非時中,原屬平等。若必吹求,不唯諸子,即孟子亦有所不免,談楊、墨正如扶醉人,左右皆失。惡「兼愛」之「無父」,勢必偏於「爲我」,則又「無君」。疾「爲我」之「無君」,勢必偏於「兼愛」,則又「無父」。二者相妨,無中立之地。「時中」既不能學,則將何術以自存?諸子既自標學派,豈不知擇務從事?熱因寒投,凉以濟暍。自晚近貶駁諸子,人才日以困墜,舉天下聰明材智群消耗於空疏謭陋之一途,於宗社之危亡漫不加察。故必先知諸子爲四科之一體,而後人才可興也。昔張皋文談《易》,阮文達以座師投贄爲弟子,儒林以爲美談。文達屈尊服善,誠不易得,無如皋文《易》學實爲粗淺,未探本原,即以「旁通」一門言,每卦有通有不通,又有多有少,其視四益旁通三卦,出於自然者,豈不高出百倍?貴耳賤目,人情類然,何足異哉!

    西人報館以開民智爲主,此册意在於開士智。國家之强由於人才,人才之成由於學識。欲增長才識,非平心静氣,推求古書,師法聖賢,不能有得。若不立圭角,則亦不能發揚蹈厲,共相興起。有人則無論法之變否,無人則雖改法亦無效。涕泣以告,被髮往救,不必高談性命,自詡衛道之勤。

    中行不多,次求狂獧。既立門户,創宗旨,皆不能無流弊。欲無流弊,惟有鄉愿,然其外貌雖無可舉刺,桎梏聰明,陷溺人心,爲害乃最毒,故孔、孟皆深惡而屏絶之,近來談義理者困於帖括,講音訓者溺於章句,二者之中皆無人才。談論家好持月旦,於各門學問皆指斥其一二弊端,以爲非法,詢其安身立命之處,則仍舊學窩臼,專己守殘,惡出其上,是視天下陷溺而無以動其心,但欲以半日静坐如泥塑人定其程式,嗚呼過矣!

    讀書學古以擴充學識,然須平心定氣,以意逆志。須知讀書是師古人,非古人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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