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中国哲学十九讲最新章节!

    假如我们对儒、释、道三家的基本观念有确定的了解,知道其最后的问题所在,便知这三个系统都指向最后的、究竟的层次。这即是说,这三个系统在层次上并无高低之分,它们同属于终极的形态之层次。从这终极的形态上来说,它们都是纵贯系统。儒家达此终极的形态、是纵贯系统,固无论矣。道家的基本观念与中心问题所趋向之处,亦是终极、究竟之所在。从这点来看,道家亦属于纵贯系统。佛教也是如此。佛教有那么多的观念,但如果我们通过判教为它们做个合理的安排,那么佛教也有一个最后的指向,亦即所谓的究竟、了义。佛教有了义与不了义,圆教是真正的了义,了义即究竟。小乘当然非了义,因为它是过渡的。即使大乘,若未达到圆教的境界,亦非究竟、了义。圆教所指向的地方,即是究竟。自此究竟处而言,佛教亦具备此纵贯系统。纵贯系统是相对于认知系统而说,认知系统是横摄的。这两个系统相对时,认知系统是低层的。所以凡是指向终极的形态这个层次的,都属于纵贯系统。就这点而言,儒、释、道三家并无不同。但这只是笼统地说,我们是从终极、究竟处讲,而不从认知系统上讲。认知系统是低层的、非究竟的,不是最后的指向。从这三家最后所指向之处,我们笼统地说它们都是纵贯系统。

    但是“纵贯系统”一词用在儒家最为恰当,所以我们虽然以这个词语来概括三教,但实际上是以儒家做标准。不过我们可以暂且不抱有这个以儒家做标准的成见,而先笼统地以纵贯系统去概括这三家。因为我们了解,不管以什么做标准,这三个系统所指向之处都在同一个层次上,无高低之分。儒家到此是究竟,道家到此是究竟,佛家到此也是究竟。它们的讲法也许不一样,但是它们俱属同一层次。所以我们暂且方便地说:它们都属于纵贯系统。“纵贯”的恰当意义是在儒家这里表现。反之,道家和佛家对此并不采取纵贯的讲法,我称之为“纵贯横讲”,它们和儒家不同之处在此。儒家在这究极之处本来是个纵贯系统,而且是纵贯纵讲,道家和佛家则是纵贯横讲,其间有这么一个差别。假如我们能通过基本观念对儒、释、道三家的全部系统及其系统的支架、性格有个恰当的了解,那么就只能这么说。

    历来辨三教同异,始终辨不清。儒、释、道三教当然有其差异,否则只有一教就够了,何必有三?既然有三,当然有不同。可是不同之处何在?却没有人能说明白。所以,我们现在先说明,这三个系统最后所指向之处都属于同一个层次,此处无高低可言,只能并列地比较其同异。若要说我高你低,那是护教的立场,我们现在不采取这个立场。站在儒家的立场,佛、老是异端;站在佛教的立场,儒、道二家是外道。这样一来,就有高低的问题;不但有高低的问题,还有正邪的问题。但是我们现在不采取这个态度。我们只就其最后所指向之处,肯定它们属于同一个层次,并列地辨其同异,而不论高低、正邪。在这个理解之下,儒家是纵贯纵讲,恰合于纵贯的意义,使纵贯的意义能清楚地呈现出来。所以过去儒家看佛、老,总觉得有点别扭。可是像陆象山、王阳明等人,对佛、老都有同情的了解,不把它们看得很低,也不把它们当成异端。但纵使不这么看,他们对于佛、老还是觉得有点别扭,觉得它们不顺适,有点偏。其之所以觉得如此,是因为形态不同。(“异端”二字如果客观地如此字而了解之,亦只是不同的端绪而已。若只是如此,则相对而言,互为异端。外道亦如此。若由异端或外道再进而论偏正,那是进一步的评价。)

    照我们现在的讲法,纵贯系统本应当纵讲,才能恰合纵贯的本义。但道家是纵贯系统,却并不能使我们充分地去纵讲,所以以前总觉得它不十分周至。譬如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他也在追求天地万物的最后根源,凡是这种问题都属于纵贯。照基督教的传统,天地万物的最后根源是上帝,上帝创造万物,我们所追求的那个最后根源,就其创造万物说,即属于纵贯。道家也属于纵贯系统,但却不能充分满足纵贯之实,所以总是令人觉得不周至。但这是从儒家的立场去看。我们现在不从儒家的立场去看,而客观地去看道家,恰当地了解它,则它就是纵贯横讲————纵贯的形态以横讲的方式去表达。我们从什么地方看出它是纵贯横讲呢?我们是根据道家的基本观念决定其基本性格。道家所谓的“道生德畜”“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等,均属于境界形态,而非实有形态。

    道家所谓的“生”,不但和上帝创造万物的“创造”不同,也和儒家从天命所说的“创生”不同。儒家的道体的确可以创生万物。《中庸》说:“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这就是创生。所以儒家的道体是形而上的创造性(metaphysical creativity)。这种创造性当然和宗教家所谓的“上帝的创造”不同。《中庸》《易传》都表示这个道理;而《论语》讲仁,《孟子》从道德上说心、性,也表示这个道理。这就叫作纵贯纵讲。

    道家也向往一个道体(天地万物的根源),这个道体也能生万物,所以老子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庄子也说:“夫道……神鬼神帝,生天生地。”这就等于:“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道”以“一”来示。天得到“一”(道),便成其为天;地得到“道”,便成其为地;鬼神得到“道”,便能够灵。一切东西都不能离开道,道使然者然。这些讲法相当于莱布尼茨所谓的“充足理由”(sufficient reason)。“充足理由”是在说明一物何以仅仅如此,而不如彼。照莱布尼茨的讲法,最后的充足理由是上帝。这便是纵贯系统。道家本来也是纵贯的,但是依其讲说道理的方式,讲到后来,却失去了创生的意义,所以它不属于实有形态,而属于境界形态。它所说的“生”是“无生之生”,是消极的意义。尽管是消极的意义,这其中却有很高的智慧,而且需要极大的智慧才能达到。

    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道家有其真切的意义。儒家客观地肯定一个道体,肯定天命之于穆不已,创生万物。这是客观的肯定,属于实有形态。道家却不如此,它完全从主观方面去讲,从人为造作这里翻上去。我们不必肯定一个道体或上帝来创造,我们只消把操纵、把持及人为的不自然去掉,万物自然会生长,这便等于创生。这是很高的智慧,也需要很大的工夫。因为人都喜欢往前,没有人喜欢往后,道家就希望我们往后退一步。往后退一步,是一个很大的实践功夫,而不是消极。

    这个道理本来是纵贯的,但道家却是纵贯横讲。道家先客观地肯定道是创生的实体,然后把这个客观的实体变成主观的境界或智慧。我们只要放开一步,天地万物自然会生长,这叫作天地万物的“归根复命”。我们只要不去骚扰天地万物,不塞其源,不禁其性,它们自能开源畅流,这就行了。老子讲“归根复命”,我一归根,天地万物通通归根复命,一起升上来,所以道家是个观照的境界、艺术的境界。道不是摆在那儿,为我所肯定;道就在我这里。至于什么是道呢,道家用“逍遥”“齐物”“无”等方式来表示。道就在我这儿得到肯定,是我的心境、我的智慧。我这里一敞开,大地万物通通和我一样。我一逍遥,天地万物同逍遥。我以平齐万物之心看一切,没有任何偏见,则天地万物都是绝对自足,都一起升上来。假如我不逍遥,没有道心呈现,则一切都落在计执世界里,在这里就有比较、依待的问题。我一升上来,万物便一起升上来;我一落下去,万物都落下去而窒息死。在纵贯横讲的情形下,主观的心与客观的物一体呈现。你有道心,物就上升到道的境界;你没有道心,它就落下来。我们只能说“道心和一草一木一体呈现”,而不能说“道心创造一草一木”,这叫作纵贯横讲。所以道家开艺术境界,它是采观照的态度。在观照中,我们达到逍遥的境界,一草一木也升上来而逍遥,也自足无待,道心与一草一木同时呈现。并非道心创造一草一木,而是两者同时呈现。

    至于佛教,也是纵贯横讲,而且更显明。道家至少还肯定“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生之,德畜之”,至少还有个纵贯的样子,但是佛教连这个样子都没有。它并不赞同基督教肯定一个上帝。站在佛教的立场来看,肯定上帝是极端荒谬之事。同样地,它也反对婆罗门教的梵天。因此,基督徒说佛教是无神论。佛教对这些都不肯定,就是儒家的道体、道家那个道生德畜的“道”它也不肯定。它不必肯定一个东西来创造或保障万物,或者与万物同时呈现。它根本不肯定纵贯式的创造的实体。但是我们为什么还说它是纵贯系统呢?因为它最后所指向之处和儒家、道家同属一个层次,所以我们还是可以把它看成纵贯系统。尽管它开始不肯定上帝,不肯定梵天,也不肯定儒家的道体或道家那个道生德畜的“道”,可是从最后的究竟处说,它还是纵贯系统,而且更显明地是纵贯横讲。你若说佛教是纵贯系统,这会让佛教徒听起来很不舒服,因为他们不喜欢肯定一个东西来创造万法。不管是肯定上帝、梵天、儒家的道体,还是道生德畜的“道”,它都看成外道。

    但是我们不要根据这点就说佛教是异端,或者反过来,从佛教的立场说其他各家是执着。尽管佛教不要一个东西来创造万法,但它最后还是指向究竟、了义,因此也算是纵贯的。可是它一开始又不能讲一个纵贯的实体,那怎么办呢?佛教是把其他各家开始时客观肯定的上帝、梵天、道体,以及道生德畜的“道”都转化了,而不先做客观的肯定。客观地看来,它应该比较能同情道家。因为道家虽然也说“道生德畜”,但却属于境界形态,把客观的实有形态的意义都转化了。依此而言,佛教似应比较能接近道家;但尽管可以接近道家,它仍不先肯定道。

    佛教把上帝、梵天、儒家的道体,甚至和它最接近的道家的道,都转化了。它转化到何处而达到究极呢?就是佛性、法身。佛性、法身是佛教的基本观念,理应为大、小乘所共同承认。佛性、法身的观念当然是从最后的指向说,这就是圆教下的佛性、法身。圆教下的佛性、法身能保住万法,但不能创造万法。在此我们不说创造,只说保住。这保住的关系当如何了解呢?大乘要度众生,不只是自己成佛。光是自己成佛,那是小乘。小乘修阿罗汉,阿罗汉是自了汉,只管自己灭度、自己解脱,而不管众生是不是灭度;这表示慈悲心不够。假如我们的慈悲心够,那么不但悲自己,也须悲众生。因此,不但要度自己,也要度众生。我们若从小乘解脱出来讲大乘,便牵涉慈悲的观念。如果我们的慈悲心广大,那么一切众生都在慈悲心的笼罩之下。假如我们的慈悲心萎缩,先是只限于中国人,而不及于欧洲人,再缩小到只限于自己一家人,而不管旁人,甚至只管自己,连父母、兄弟都不管,终至毫无慈悲心。反过来,慈悲心也可以扩大到无限,以一切众生为范围。佛性、法身非如此扩展不可。成佛是以一切众生得度为条件,必须即于一切众生而成佛。所以在圆教的法身里面,一切法都包括于其中。

    可是我们不要认为佛性、法身可以创造万法。我们的意思只是说,我之成佛是以一切众生得度为条件,在这个意义上把一切法收进来。我之成佛是即于这一切法而成佛。我不能离开这一切法而成佛,而是必须即于这一切法而成佛。如果我一成佛,这一切法也就都被保住了。如果我可以离开这一切法,跑到高山顶上去成佛,这些法便可有可无,其存在无必然性。圆佛必须“即”一切法而成佛,法的存在之必然性就在这“即”字里保住。这是佛教中一个巧妙的问题,平常不易看出来,但是同西方哲学一比较,就很容易明白。你们若弄不明白,便会说这是虚无主义。但这是你们没了解,因为佛教不是虚无主义。佛教就是这样把法的存在之必然性保住了,但是没达到圆佛就不行。小乘固不行,因为在小乘,我之成佛只是自己的事,不必关涉一切法而成佛。这样一来,法的存在就与我不相干,因而法的存在只是偶然的,没有必然性。至于大乘,虽知关涉着一切法而成佛,然而未达到圆佛者,那关涉之“即”即得不究竟、不圆实,即是说,“即”不起来。如是,那一切法也不必然能得保证,此如天台判教中之所说。

    基督教讲上帝创造万物,也是要肯定世界的存在必然性。儒家肯定创生万物的道体,所以最反对佛教说万法如幻如化。什么如幻如化!这明明是实事实理,天理就在这里。但是这种反对只是初步的看法。佛教说万法如幻如化,是就无自性说。但是这些如幻如化、无自性的法没有一个可以去掉。这不是很妙吗?这里面包含两层意思。照我们平常的理解,既然一切法如幻如化、无自性,理当没有必然性。但是佛教不如此想。佛教认为一切法的如幻如化是根据无自性而说,但这些如幻如化、无自性的法之存在有必然性,这里包含两个问题。这种必然性不靠上帝来保障,也不靠道体或道生德畜的“道”来保障,而是以佛法身来保障。但是佛法身并不创造万法,佛法身即万物一起呈现,永远连在一起,因此万法之存在有必然性。这便是所谓的“纵贯横讲”。

    假如我们不知道这是两个问题,光从如幻如化、无自性这点去想,法的存在就没有必然性————以西方哲学的名词来说,法的存在就不可理解(unintelligible)。如果只看成一个问题,那么既然一切法如幻如化、无自性,法的存在就没有保障、没有必然性,因而也不能讲存有论(ontology)。西方哲学讲存有论,是讲存有(being),而佛教根本不讲存有。所以在这里我们还要转一个弯,再转进一层,从另一个层次上来看。佛教是从佛性、法身这里来保住无自性的法。但是我们不要以为有了佛性、法身,一切法就有了自性。这也不对,一切法还是如幻如化、无自性,还是缘起法。所以佛性、法身不是莱布尼茨所谓的充足理由。充足理由使一切缘起法可理解、有理由可说,这就有自性了。在这一点上,佛教的看法很特殊。它是以佛性、法身来保住,而非创造万法,也不是以佛性、法身作为一切缘起法的充足理由。所以佛教了解因果缘起和西方人了解因果性(causality)不一样。佛教是以佛性和法身来保住如幻如化、无自性的法的存在之必然性,因此它也可以讲一套存有论。这种存有论叫作佛教式的存有论(Buddhistic ontology),这和西方人所讲的存有论完全不一样。尽管万法如幻如化、无自性,但佛教仍要保住万法,使之有必然性,这不是包含两个层次上的问题吗?只要能保住法的存在之必然性,我们便可以叫它“存有论”(尽管这个名词来自西方,但我们仍可借用)。假如你们能够对“佛教式的存有论”这个名词做个恰当的说明,这也是很有贡献的。在这个时代讲这种道理,是很有意义的。我们不能再随着传统的看法误解这个意思。例如,过去儒家批评佛教说缘起性空、如幻如化,好像一说如幻如化,就什么都没有了。佛教也不能因为这层意思,就反对其他各家所肯定的一切。在这样的相互参照之中,实义就可以显现出来。(关于道、释两家的纵贯横讲,请回看第六讲)

    以上是我所谓的“纵贯横讲”。“纵贯纵讲”容易了解,因为西方哲学和儒家都是纵贯纵讲。纵贯纵讲近乎常情,所以比较容易了解。道家这一个形态的纵贯横讲就不容易了解了,但还是相对简单。然而在佛教,你说它是纵贯系统,就显得刺耳,但它事实上是如此。若再说它是纵贯横讲,就更难了解了。所以佛教式的存有论并不容易了解。儒、道、释三个大系统从究竟方面来说,是以纵贯系统为主,不过却以两个态度去讲:儒家是纵贯纵讲,另两家是纵贯横讲。

    儒家是彻底的纵贯系统,而且是纵贯纵讲。这近乎西方哲学,比较容易了解。不但宋明理学属于纵贯纵讲的形态,从先秦儒家开始它就是如此。孔子论仁,孟子论性,都是讲道德的创造性。什么叫道德的创造性呢?用中国的老话讲,就是德行之纯亦不已。分解地说,德行之所以能纯亦不已,是因为有一个超越的根据(transcendental ground);这个超越的根据便是孟子所谓的“性善”的“性”。这个“性”便是道德的创造性(moral creativity)。有这个创造性作为我们的“性”,我们才能连续不断、生生不息地引发德行之纯亦不已。德行之纯亦不已是从性体的创造而来,不是原先就有的。已有的可以使之没有,没有的可以使之有,这不是创造吗?创造之最切的意义便在于道德的创造,也就是康德所谓的“意志的因果性”(causality of will)。我们在知识上所说的因果性是自然的因果性(natural causality)。意志的因果性康德称为特种因果性(special causality)。这是创造性的原则,在儒家则以“性”来代表。儒家不从意志这里开始讲,而是从“仁”这里开始讲,或是从“性善”的“性”这里开始讲。“性”不是个空洞的概念,而是有内容的,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通通包括在内,孔子的“仁”也包括在内。它本来就是个创造性,创造的本义在此。知性(understanding)不是创造原则,意志才是创造原则,而这种创造是道德的创造。

    文学家也讲创造,那种创造根源于自然生命。但那只是附属于一个特定能力之下的创造,然而一旦能力发泄完了,创造也就没有了。所以有所谓的“江郎才尽”,当他的生命发皇的时候,出口成章;等到发泄完了,不赞一词。这种创造力隶属于一个特殊的机能之下。至于呈现道德创造的性体之为创造性,叫作创造性自身(creativity itself)。这创造性自身就是本体,不隶属于任何特殊而有限定的机能。例如,基督教从上帝来说创造,上帝并非一个特殊的机能,他的全部本质就是创造性自身。这种创造性是无所属的,它不像文学家的创造一样隶属于自然生命。上帝本身全部就是创造性自身,这创造性自身就是宇宙万物的本体。说之为上帝,是宗教家的讲法,这是把创造性自身人格化、对象化。事实上,上帝之所以能创造,其切实的意义也要由意志的因果性(道德的创造)这里说。康德已经有这个意思,所以他说:“即使《四福音书》中的独一圣子,在我们能承认他是圣子以前,也必须先与我们的道德圆满之理想做一个比较;所以他自己说:‘为什么你们称(你们所看见的)我为善?除了(你们所看不见的)上帝之外,无有配称为善(善的模型)者!’但是我们又从哪里得有以上帝的概念为最高善呢?这简单地说来,只有从道德圆满之理念而得有之,这道德圆满之理念乃是理性所先验之构成者,并且不可分地与一个自由意志的概念相联系。”(1)依儒家的词语而说,由性体而发的德行之纯亦不已(性分之不容已)就是道德的圆满之理念。

    因此,孔子所说的“仁”、孟子所说的“性善”之“性”并不是个类名,不是定义中的类概念。如果把它们看成定义中的类概念,那是错误的。那是把“性”说成单单属于人类的人性,先把人类划类,划归动物类之下,然后再用一个“差”(differentia)来区分人类与牛、马等动物;这是亚里士多德下定义的方法。这样一来,“性”就成了类概念。但是孟子所说的“性”并不是类概念,尽管它在人这里显现,然而一旦显现出来,它就不为人类所限,而有绝对的普遍性。这是儒家论“性”时很特别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能用西方哲学的“本质”(essence)一词来翻译“性”。平常用“nature”这个字来翻译“性”,已经不很好;但是用“essence”来翻译它,更不好。因为在西方,“essence”这个名词有一定的意义,它是根据亚里士多德那套逻辑而说的。用“essential”或“essentially”来形容,这可以,因为这两个词可以广泛应用;但是名词的“essence”就不行了。因此,尽管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篇)但是这并非定义,这个“异”也不是定义中的“差”。这个“异”是价值的观念,而非分类的观念。所以孟子反对告子“生之谓性”的说法。

    “性”有绝对的普遍性。凡是概念都有普遍性,可是类概念的普遍性是有限制的。然而儒家言性,其普遍性是没有限制的,所以这个“性”有无限的普遍性。性体呈现出无限的普遍性,才能和道体合一。所以讲到最后,心体、性体、道体、知体(良知之体)都是一体。客观地就其创造万物而言,曰道体;落于人,则曰性体。但这不是说“性”为人所限,而是说“性”这个名词是对着个体而建立的。但是“性”的概念并不为某类个体所限,它对着你的个体为你的性,对着我的个体为我的性,对着一草一木即为一草一木之性,此即张横渠所谓的“天地之性”;然而其为性则一。总起来说,为道体;散开来对着万物说,即为性体。这两个名词的分际不同,但其内容的意义完全相同。所以我们可以说:心外无物,道外无物,性外无物。“道外无物”大家容易了解,因为我们讲道体本来就是通着天地万物而讲,道以外当然没有物,正如上帝以外没有物一样。但是说“性外无物”或“心外无物”,大家就不一定能够了解。这其实是一样的意思。因为这里所说的“心”就是孟子所说的“本心”,而孟子是由“本心”(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说“性”。所以既然说“性外无物”,当然也可以说“心外无物”。王阳明以良知的知体代表“心”,也可以说“心外无物”,心体、道体、性体都通而为一。而在程明道那里,则诚体、性体、仁体、易体、敬体、神体等通通是一。这些名词是随不同的分际而建立的,其实只有一个。

    但是儒家讲这些道理,并不从客观面开始讲,如孔子就是直接从“仁”讲起。我们常说,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发展的路向不同。中国文化并未否定客观面,而是暂时撇开客观面,从主体这里看,而开主体之门。主体之门在西方始终开不出来,从希腊传统固然开不出来,从基督教传统也开不出来。因为基督教讨厌主体,而重客体,它要肯...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下载APP
终身免费阅读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