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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永井荷风异国放浪记最新章节!

。此时,我甚至想钻入晦暗的横巷,将脸孔抵在寺院冰冷的墙壁上,号啕大哭一番。

    啊,Mon Dieu(我的上帝)!我该怎么办呢?假如眼下,火车就要开行,那也很好。我不用等待黎明时分,只要行动起来,身子随处走走,总会有心情改变的时候。我叫住来往于道路上的一辆出租车。

    正要上车的当儿,两个结伴散步的女子打算进入咖啡馆小坐,没想一眼瞥见我,落落大方地喊道:

    “你想散散步吗?也请一起搭上我们吧。”

    Oui Mesdames————哦,女士们,我是想散步。趁着黎明到来之前,我想像旋风一般跑遍整个巴黎。

    夜深沉,周围一派湛蓝。林荫路边的咖啡馆室内,依旧灯火通明。我们乘坐的汽车,犹如饥饿的老鹰听到小鸟的鸣叫,一阵突飞猛进,穿越一片光明又一片光明,直奔灯火凄迷的短巷————那世界的放荡之地蒙马特飞驰……

    别后方知爱滋味。离开法兰西,进入英吉利,我越发怀念法兰西的美丽!

    午前十时过后,由巴黎圣拉扎尔车站乘上前往伦敦的快车,沿塞纳河岸前进,在工厂麇集的鲁昂车站稍事休息后,穿越丰饶的诺曼底平原,午后二时,抵达迪耶普港。旅客们立即转乘小汽轮,花两小时横渡海峡,由纽黑文再乘火车,当天夕暮进入伦敦。

    我已登上小汽轮,立即想到的是蓝天的颜色。现在世界各地都是五月鲜花盛开的夏季,英国的天空也很晴朗。然而,渡过海峡,一水之隔的英吉利的天空固然是蓝色,但绝不带有法兰西常见的温软滑润的光泽。走出纽黑文街衢,视野所及之处,都是青草繁茂的牧场和森林的景色。我很惊讶,更觉得奇怪。那草色一派青黑,树林的景象总带着一层肃穆之色,丝毫没有塞纳河畔、柯罗5绘画中树木枝条那种优雅的婆娑之态。一望无垠的光景较之沉静,更添一层寂寥之感,与刚刚途中经过的诺曼底牧场相比,缺乏一种呼唤鲜艳色彩和阳光的、令人身心恍惚而迷醉的魅力。

    “舒畅”或“欢愉”之类的词语,只有人在法兰西,才能体味出其中的涵义。

    英国人也一定歌颂过这一片牧场的美丽。说美丽倒也美丽。然而,只靠美丽尚不能立即转化为舒畅和欢愉。请看,这美丽的牧场,不就是一片毫无感觉的冷漠的自然吗?它和我们这些苦恼易感、充满梦幻的青年有何干系?看到那黑沉沉的草色,决然不会使人联想起夏夜黎明晨雾中,裸体女神翩跹的舞姿,也感受不到凌厉耸立的森林深处,牧神午后梦醒之余后奏响的笛音。总而言之,英国的自然,就像我眼下所见到的,仅仅是养育几千只羊所必需的牧场,是一国之产业或者说工业所必需的原野。

    到达伦敦,对于我来说,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都市。为了赶乘明朝启航的日本轮船,只须在这里度过一宿,故而没有任何选择,任马车车夫将我带到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

    正逢晚餐时分,旅馆食堂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和杯盘的声响。可是,一看到往来于廊下的旅馆女侍的面孔,不像是在英国人家里用餐,倒像是爱尔兰或别的什么地方的女子。嘴巴歪斜,下巴突起,双颊颧骨高耸,眼窝深凹,那副长相就像日本能乐剧的女鬼或德国神话故事中的魔法女巫。她趾高气扬地甩动着两只臂膀,晃来晃去,瞧着我的脸,问道:

    “Will you take dinner?”6我厌恶极了,不作任何回答。

    这些年月,听惯了音乐般的法语悦耳的语音,看惯了法兰西街头女郎娇艳的丽姿,如今突然出现一个粗俗可鄙的英国阿婆,说着一口重音突出的尖厉的英语,直冲耳膜,仿佛无意之中挨了一顿臭骂。

    “No,thank you.”————我随便应付一句,管她听没听到,出门上了大街。据说伦敦也有法兰西人的居留区,我想肯定也会有法兰西餐馆,便向马车车夫问清地址,赶往那里。

    沿着牛津大街的一条繁华道路走了一阵,马车停在一个窄小的横巷。下车走几步,看不到法兰西特征,路上男女也不见有法兰西人的影子。然而不久,我发现了一家小吃店,插着令我怀念的不同于英联邦国旗的三色旗,于是一头闯了进去。

    这是一家污秽的简易饭馆。进门处,铺着脏污的白色桌布的餐桌旁,围坐着三位工匠模样的男子,中央有四五位生意人。稍远的屋角里,坐着一位算不上丑的女子,她的服装、容貌、帽形,虽然有些寒酸,但一眼可以看出是个具有显著特征的“巴黎女郎”。

    我似乎于沙漠中发现一带青青树林。离开诺曼底海岸、跨越英吉利海峡之后,不到两三个小时,我就可以使得难耐的乡愁暂时获得慰藉。但是,仅仅是一瞬间,角落里的餐桌旁边,那些工匠打扮的男子高声吼叫,满嘴尽是巴黎街头的污言秽语。听到那些词典里也查不到的粗俗方言,不由唤起我胸中对蒙马特缕缕难以忘怀的记忆,那已经成为一去不复返的旧梦,一旦回想起来,难言的悲愁宛如浓云笼罩心头。

    我若无其事地回头朝那个孤零零坐在一角的女子看去。她一只胳膊支撑在污秽墙壁边脏污的桌面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不时地唉声叹气。手中的叉子叉着肉菜,但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是抬头仰望沾满蝇粪的天花板,一副异国花草凋落、憔悴的风情。在这四围尽是大不列颠的空气之中,她那清纯的面容和双肩的样子,显现出难以言状的悲凉与寂寞,这使我这个惯于行旅的人,骤然泛起漂泊的愁思。那个女子为何离开美丽的法兰西?倘若是在巴黎街头,纵然是廉价的小酒馆,坐在大街小巷绿叶成荫的橡树下或道路一旁的露台上,眺望笼罩着紫色雾霭的道路上的行人,听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小提琴的乐音,心性陶然地畅饮葡萄酒,一醉方休……如今,身在异乡的我,又开始想起巴黎的生活。

    我在用餐期间,琢磨着如何才能使得这位女郎樱唇开启,听上一句动人的法语。我于明晨一旦登上轮船,一生中再也没有同巴黎女郎交谈的机会了,也未可知。我凭空想象着女人的身份,她为何独自徘徊于伦敦各处煤烟熏黑的街巷?同时,我还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可以搭话的契机。

    一辈子无出息的命运,唯有此时,越发感到自己悲戚的心怀。正当女子将要吃完晚餐之际,浓云密布的英国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女子反复询问侍者天气如何,她说自己没有带伞。而我于旅行途中始终以伞代杖,眼下终于遇上好运,令我瞬间难耐,毫不客气地叫了声“女士”。

    那女子自然不会接受我特意送她的雨伞。雨看来不久就会停止,但她依然坐着不动,接着我们便交谈起来。原来那女子两周前受雇于英法大型博览会的商店,前天傍晚初抵伦敦,然后寄宿于百米以外的一家私人旅馆。鉴于英国饭菜每天都是面包、咖啡,实在不合口味;但也不是可以每日出入高级餐馆的身份,今晚是第一次来到这家简易小吃店就餐。

    “伦敦怎么样?”

    “好阴沉的地方啊,一杯咖啡也喝不上。”她凄然一笑。

    我庆幸这场一时停不下来的雨。女子回去时,我送她到旅馆门口。女人敞开门道别,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说:

    “Merci monsieur,aurevoir.”7

    我以令女人感到惊讶的力量握住了女人的手,之后逃一般离开了那里。啊,不明事理的巴黎女郎,她娇媚地说了声含有“再见”意味的令人怀念的一句话,但过了今晚我就要前往无限遥远的地球的东端,成为一个Adieu pour toujour(后会无期)的人。她是我听到纯粹“巴黎之音”的最后一位“巴黎女人”。我对她怀着较之恋人更加炽热的思念。她的的面影比起我百年之约的心上人的影子,更加深深地印在我心中。

    为了驱散难堪的忧闷,我打算寻找一处有音乐的地方。走出横街,叫住一驾马车。但在一个一度见惯巴黎灯火的人的眼里,世界最大的都市伦敦只是一座出于唯利是图这一目的而堆积起来的碎砖烂瓦。先不说那不朽的歌剧,就以颇具威仪的建有诗人缪塞雕像的法兰西喜剧院8作比,伦敦的剧场从结构上看,简直就像饭馆或酒吧。街道上没有树木,房屋高高低低,不论从何种角度观看,都缺乏调和性。时时看到竖立的铜像,但位置不太适当,仿佛是在工事进行中临时安装上的。路上的女子,帽子上不见任何彩饰,衣服的色调平淡无奇。鞋袜恶俗,腰肢肥笨,裙裾步履,毫无情趣。路上可见的尽是二轮马车,招呼车夫停车时,只须吹一声口哨,那尖利的声音,使我无端想起侦探小说中的光景。

    我眼中的英吉利就是如此。

    为了明日一早尽快离开这块地方,我躺在旅馆床上进入梦乡。

    船上,明治四十一年(1908)六月

    注释

    1 法语:Quoi, maman, vous n’étie pas sage?

    2 卢森堡公园内的喷水池,周围配以牧羊神和罗马女神Diana(狄安娜)塑像。

    3 勒贡特·德·列尔(1818——1894),法国诗人。以倡导严格诗法和客观雕塑美为特征的高蹈派始祖,并以翻译古希腊诗人荷马史诗而著名。

    4 坐落于巴黎塞纳河左岸第六区的天主教大教堂。它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八世纪以前的墨洛温王朝,最终完建于路易十五治世时代。

    5 柯罗(1796——1875),法国写实主义风景画和肖像画家。出生于巴黎,早年师从古典派画家贝尔坦。后至罗马留学,滞留七八年之久。回国后住在在巴尔比宗村附近的枫丹白露森林。其风景画于古典优雅的画风中,准确表现自然之生态。

    6 英语:你用晚餐吗?

    7 意思是:谢谢,再见。

    8 1680年,路易十四颁布敕令建立的具有代表的皇家剧院。后为国立性质的剧场和剧团,俗称“莫里哀之家”。大革命后,受到拿破仑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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