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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上午,屠宰场的工人们给我送来一卡车血淋淋的纸和被血水浸透的纸箱。

    一筐又一筐的烂纸让我无法忍受,因为它们散发着一股子甜腻腻的气味,而且弄得我浑身血迹斑斑,跟卖肉人的围裙似的。

    作为一种对策,我在打的第一个包里放进了一本翻开的鹿特丹人伊拉斯谟的《愚人颂》,第二个包里我虔诚地放进席勒的《唐·卡洛斯》,第三包,为了使语言也成为血淋淋的肉,我翻开了尼采的《看那个人!》。

    我干活的时候,一大群绿头苍蝇飞来包围了我,这些可怕的苍蝇是屠宰场的工人带来的,密密匝匝一大群,疯狂地飞旋着,发出嗡嗡的声音,下雹子似的打在我的脸上。

    我喝到第四大杯啤酒时,压力机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位举止文雅的年轻人,我马上认出来了,他不是别人,是耶稣。

    他的身旁随即站了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人,我一眼就断定这准是老子。

    他们两个站在那里,几千只绿头苍蝇忽东忽西发了疯似的飞旋,翅膀和身体发出频率很高的金属声,它们在地下室的空气中绣着一幅活的巨大画面,是由一刻不停变化着的曲线和飞溅的斑点构成的,有如波洛克用滴溅颜料法绘制的巨画。

    对于这两个人的出现,我并不感到惊讶,因为我的祖父辈和曾祖父辈喝多了酒也都有过幻觉,看见过童话中的人物,我的祖父在流浪途中遇见过水仙女和水鬼,曾祖父确信他在利多维尔基斯啤酒厂的打谷场上看见过小妖魔、小精灵和仙女们。

    至于我,由于我在无意中获得了学识,因此当我躺在床上进入睡乡,而头顶上有两千公斤的书在摇摇欲坠时,我便看见槅板上出现了谢林和黑格尔,他们出生在同一年,有一回鹿特丹的伊拉斯谟骑着马来到我的床前,向我打听去海滨的路怎么走。

    因此,我喜爱的两个人今天来到我的地下室,并肩站在那儿,对此我丝毫不感到惊异,我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年龄对了解他们的学说何等重要。

    苍蝇的飞舞和嗡嗡声这会儿更加疯狂了,我的工作服已被潮乎乎的血纸弄得湿透,我一边交替地按着绿色和红色电钮,一边看着耶稣和老子。

    我看见耶稣在不停地登山,而老子却早已高高站在山顶,我看见那位年轻人神情激动,一心想改变世界,而老先生却与世无争地环顾四境,以归真返璞勾勒他的永恒之道。

    我看见耶稣如何通过祈祷使现实出现奇迹,而老子则循着大道摸索自然法则,以达到博学的不知。

    我接连把血纸抱起投进机器,我的脸上涂满了血污。

    我按下绿色电钮,压板开始推动,把令人恶心的血纸连同一帮子苍蝇一股脑儿压扁,这些苍蝇怎么也舍不得离开纸上那点儿残留的肉渣渣,肉的臭味使绿头苍蝇欣喜若狂,它们发情、交尾,然后以十倍的疯狂痉挛地飞旋,密密匝匝围在机槽的四周,形成蠢动的一团,犹如中子和质子在原子中旋转。

    我捧着杯子喝啤酒,目光却不曾离开那年轻的耶稣,只见他神情激愤,被一些青年男子和美貌女人簇拥着,老子则孤零零地独自寻找合适的墓地。

    压力机已运转到最后阶段,混杂着绿头苍蝇的血纸被挤压得血浆四溅,血水滴落,我看见耶稣脸上洋溢着动人的喜悦之色,老子却神情忧郁地倚在机槽边上,显得孤傲、冷漠。

    我看见耶稣信心十足地命令一座高山后退,那山便往后移动,老子却用一张网覆盖了我的地下室,是一张用难以捉摸的才智织成的网。

    我看见耶稣有如一个乐观的螺旋体,老子则是个没有口子的圆圈儿,耶稣置身在充满了冲突的戏剧性的处境中,老子则在安静的沉思中思考着无法解决的道德矛盾。

    我按了一下红色电钮,血污的压板退回来,我再次抱起血迹斑斑的纸盒、纸箱以及被血和肉的潮气弄湿的包装纸投进空槽。

    我总算还有力气拿起尼采的书翻到那页写他同理查德·瓦格纳建立星辰般友谊的段落,我像把孩子放进澡盆似的把这本书放在槽内,随后连忙双手驱赶那一大群蓝色和绿色的苍蝇,它们像风暴中的柳枝一般抽打着我的脸颊。

    我按下了绿色电钮,这时只见两条裙子在轻快地从地下室的楼梯上走下来,一条是青绿色的,另一条是光滑的红色,两个茨冈女人,她们总是幽灵一般来到我这里,总是突然之间,当我以为她们已经不在人世,已经在什么地方被情人用屠刀捅死了的时候,却意外地出现了。

    两个收废纸的茨冈女人,她们把废纸背在背上,就跟过去妇女从林中背回干草一样,奇大无比的一包,她们背在背上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吃力地、蹒跚地走着,路上的行人不得不躲进壁龛或门洞里给她们让路。

    她们背着偌大的包走进我们院子时,门洞就给堵住了。

    进了院子她们径直来到磅秤那儿,弯下腰、转过身,然后朝后一仰倒在那个大包上,解开带子卸下这可怕的重负,把它拖上磅秤,一边气喘吁吁地抹着额上的汗水,一边注视磅秤上的数字,指针照例指在三十、四十,有时甚至五十公斤上,都是从商店和批发站捡来的纸箱、纸板和人们扔掉的废纸。

    每当她们想念我,或者被这份苦活累得精疲力竭————这些茨冈女人身体强壮、精力充沛,她们背着大包缓缓行走时,远远望去就仿佛背着一节火车或一辆电车似的————也就是当她们厌倦了这活儿时,她们就跑到我这里来,扔下那块大得吓人的包袱皮,一头倒在干纸堆上,裙子撩到肚脐眼,摸出香烟和火柴便仰天躺着抽烟,品尝巧克力似的吧嗒着嘴巴。

    我被密密匝匝的苍蝇包围着,只高声向她们打了个招呼,穿青绿裙子的那个仰卧着,裙子撩到腰际,一双光裸的大腿很漂亮,光裸的肚子也很漂亮,小腹下面露出一簇漂亮的、火焰似的毛。

    她一手枕在脑下,另一只手拿着香烟猛吸,裹着她油腻腻的黑头发的头巾已滑到后脑勺上,她泰然自若地躺在那儿。

    穿光滑红裙的那个倒在纸堆上活像被人扔掉的一条毛巾,她被沉重的大包压得疲惫不堪,已动弹不得了。

    我用胳膊肘朝我的皮包摆了摆,我买了一些香肠和面包,可是喝了那么多的啤酒之后,这些东西已吃不进了,除非带回家去。

    我干活的时候一向情绪激动,有一种覆灭的感觉,神经极度紧张,结果总是啤酒灌得太多。

    两个茨冈女人于是像两把摇椅似的从纸堆上骨碌碌地滚下来,嘴里叼着烟卷,两双手同时伸进我的皮包,她们掏出香肠,剥去包装纸把香肠均匀地分成两半,然后演戏似的踩灭烟蒂,用脚跟仔细地踩着,仿佛在踩扁两条蝮蛇的脑袋,之后两人坐下来吃香肠,吃完香肠才吃面包。

    我很喜欢看她们吃面包,她们从不咬着吃,而是用手指把面包掰碎,神情严肃地捏着面包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点着头,互相碰碰肩膀,有如两匹注定将长期拴在一起驾车的马,直拴到最后被人送进屠宰场。

    有时我在街上遇见她们,总见她俩肩上搭着包袱皮,走进商店仓库时互相搂着腰,一边抽烟,一边跳波尔卡舞似的走着。

    这些茨冈女人日子过得一点不轻松,她们捡废纸不仅赖以养活自己和孩子,还得养活她们的头儿,一个每天下午根据她们捡得的废纸量分成的茨冈男人。

    这是一个特殊人物,架一副金边眼镜,蓄着小胡子,梳小分头,肩上永远挎着个照相机。

    他每天都给这两个茨冈女人拍照,善良的女人对着镜头摆出最动人的姿势,茨冈男人还煞有介事地走过去拨正她们的脸庞,然后退回来给她们摄影。

    可是相机里从来没有胶卷,两个女人从未拿到过一张照片,然而她们依旧天天让他拍照,像信徒盼望天堂似的盼望着自己的照片。

    一天,我在霍莱肖维采瞧见了她们,就在利本斯基大桥横跨伏尔塔瓦河的地方。

    当时我看见斯霍莱尔饭馆附近的拐角上,有个茨冈民警在指挥交通,他戴了一副白手套,握着一根有条纹的指挥棒,只见他一个波尔卡舞步旋转身,转向车辆放行的方向,动作那样优美、高贵,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他以怎样的骄傲在指挥交通,直到他站完这半小时的岗。

    突然,我的目光被青绿色和光滑的红颜色所吸引,原来在栏杆的另一头,两个茨冈女人也像我一样站在那儿,眼睛牢牢地盯在十字路中心那个茨冈男人身上,她们身旁还围了一群茨冈孩子和几位上了年纪的茨冈老人,他们一个个都满脸惊喜地看得出神,为这个茨冈人的成就感到骄傲。

    后来,换岗的时间到了,茨冈人同一个来接班的民警换了勤,回到自己人中间,接受大家对他的祝贺和赞扬。

    突然,那两个茨冈女人跪了下来,我看见那两条青绿色和光滑的红颜色的裙子垂到地面上,她俩用裙子擦他的值班皮靴,茨冈人微笑着,他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最后禁不住爽朗地笑了起来,并且郑重其事地同所有的茨冈男人一一亲吻,两个茨冈女人则跪在地上用裙子给他擦皮靴。

    这会儿她俩已吃完面包,把裙兜里的屑粒也都捡起来送进嘴里,穿青绿色裙子的那个躺到纸堆上,把裙子撩到腰眼,坦然对我露出肚子,一本正经地问我……怎么样,大叔,咱们干?我伸出手让她看看我手上的血污,还做了个拉百叶窗的手势,说……不,我膝盖骨疼。

    她耸耸肩膀,放下裙子,两眼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穿光滑红裙的那个已坐在楼梯上,她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俩站起身,从疲劳中多少恢复了过来,显得精神一些了,她们拎着包袱皮的一个角儿跑上楼去,但临离开前还把脑袋俯下来,折叠尺似的俯到两膝之间,用女低音喊了声再见,跑上去了,跑进走廊,随后我听见她们的光脚板吧嗒吧嗒穿过了院子,那是一种无法模仿的波尔卡舞的步法。

    她们又走去收废纸,到头儿打发她们去的地方,那个肩上挎个照相机、蓄两撇胡子、梳小分头、戴眼镜的茨冈男人已预先给她们拉好了生意。

    我继续干着活儿,用铁钩子钩,浸透了血的纸箱、纸盒、包装纸和湿漉漉的血纸从天花板上倾泻下来,落进机槽,通向院子的洞眼显露出来了。

    此刻我能听见所有的响声和说话声,仿佛是通过麦克风传到这里的,有几个收废纸的来到洞口,我从下面看他们犹如看教堂门口的雕像。

    我的机器,我的压力机深深地藏在院子底下,犹如祖国之父查理四世的灵柩或墓碑。

    突然,洞口出现了我的主任,他的声音从上面沉重地打下来,声音中又是充满了仇恨和愤怒,他大喊大嚷,痛苦地绞着两手……汉嘉,那两个算命的娘儿们又到下面干什么来了,那两个巫婆?我于是照例吓得一条腿跪了下来,手扶着机槽呆呆地朝上面望着,我永远不明白主任为什么这样不喜欢我,为什么老是端出这么一张可怕的脸相来对着我,仿佛这是他长久以来特地为我准备了的,这是一张愤怒的脸,充满了痛苦,由我造成的痛苦,这张脸每一次都像现在一样使我深信自己是一个面目可憎的人,一个不可救药的下属,只会给高贵的上级制造该死的麻烦……我从地板上站起来,就像墓石飞到半空,耶稣从墓中走出时那个受惊的卫兵站了起来一样。

    我站起身,拂去膝上的尘土,接着干活,我已不像刚才那样顺手了,绿头苍蝇却变本加厉闹得更凶,也许是因为我几乎已把所有那些血淋淋的纸打成了包而气得它们发疯,也许是穿堂风吹得它们晕头转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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