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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 并序〔一〕

    大曆二年十月十九日〔二〕,夔州别駕元持宅,見臨潁李十二娘舞劍器,壯其蔚跂〔三〕。問其所師,曰:“余,公孫大娘弟子也。”開元五載,余尚童稚〔四〕,記于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脱〔五〕,瀏灕頓挫,獨出冠時〔六〕。自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舞女〔七〕,曉是舞者,聖文神武皇帝初〔八〕,公孫一人而已!玉貌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匪盛顔〔九〕。既辯其由來,知波瀾莫二〔一〇〕。撫事慷慨〔一一〕,聊爲《劍器行》。昔者吴人張旭,善草書書帖,數嘗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一二〕,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一三〕!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一四〕。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一五〕。?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羣帝驂龍翔〔一六〕。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一七〕。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一八〕。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一九〕。與余問答既有以〔二〇〕,感時撫事增惋傷。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二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二二〕。梨園弟子散如烟,女樂餘姿映寒日〔二三〕。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二四〕。玳筵急管曲復終,樂極哀來月東出〔二五〕。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二六〕。

    〔一〕大曆二年在夔州作。公孫大娘:開元間著名劍器、渾脱舞藝人。《明皇雜録》:“時有公孫大娘者,善劍舞,能爲《鄰里曲》、《裴將軍滿堂勢》、《西河劍器渾脱》。”弟子:即序中李十二娘。劍器:唐代“健舞”之一,亦即“武舞”。表演時舞伎服戎裝,手持旗劍。司空圖《劍器詩》:“樓下公孫昔擅場,空教女子愛軍裝。”姚合《劍器詞》:“揮劍龍纏臂,開旗火滿身。”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釋舞劍器爲舞雙劍。一說係用丈餘綵綢結兩頭,雙手執之而舞,見清桂馥《札樸》。杜甫此詩係觀劍器舞而“感時撫事”之作。不僅描敍唐代卓絶舞技,亦且抒發自開元、天寶以來五十年間國家興亡、社會動亂的感慨。

    〔二〕大曆二年:黄生云:“觀舞細事爾,序首特紀歲月,蓋與開元三年句打照;并與詩中五十年間句針綫。無數今昔之悲,盛衰之感,俱于紀年見之。”

    〔三〕别駕:州刺史的佐吏,隨刺史巡行時得别乘一車,故稱。元持:生平事蹟不詳,當時任夔州别駕。臨潁:縣名,故城在今河南省臨潁縣西北,唐代屬許州。壯:傾賞(其壯觀)。蔚跂:光采蔚然,舉步凌厲奮發之狀。

    〔四〕開元五載(七一五):應作“開元五年”,唐玄宗于天寶三年始改“年”爲“載”。開元五年杜甫六歲,故云“尚童稚”。一本作三載,錢謙益云:“公七齡思即壯,六齒觀劍似無不可。”但開元三年杜甫僅四歲,似太早。

    〔五〕郾城:縣名,即今河南省郾城縣,唐代屬許州。渾脱(tuó):本指一種用烏羊毛制的氈帽,《新唐書·五行志》:“(太宗時),太尉長孫無忌以烏羊毛爲渾脱氈帽,人多效之,謂之‘趙公渾脱。’而演以爲舞。”按,此指西域傳入之渾脱舞。帽與舞之關係難以確攷。有名的《蘇幕遮》亦爲渾脱舞之一種。劍器渾脱,即劍器與渾脱合舞。

    〔六〕瀏灕:流旋輕逸貌。頓挫:高下回旋摇曳有致貌。獨出:猶“特出”。冠時:超越一時。《錢註杜詩》引《明皇雜録》:“妍妙皆冠于時。”

    〔七〕高頭:前頭,常在皇帝前之意。宜春、梨園:唐時皇家的歌舞班子。伎坊:即教坊,教習音樂歌舞的機構。《雍録》卷九:“開元二年(七一四),置教坊于蓬萊宫,上自教法曲,謂之梨園弟子。……至天寶中,即東宫置宜春北苑,命宫女數百人爲梨園弟子。”又崔令欽《教坊記》:“西京右教坊在光宅坊,左教坊在延政坊,右多善歌,左多工舞。……妓女入宜春院,謂之‘内人’,亦曰‘前頭人’”。洎(jì):及。外供奉:除宜春院、梨園以外,居住在宫外,隨時入宫承應娱樂的舞女官妓。此句一本無“舞女”二字。

    〔八〕聖文神武皇帝:指玄宗。《舊唐書·玄宗紀》:“開元二十七年己巳,加尊號爲開元聖文神武皇帝”。從此年至天寶十二載,共爲玄宗加尊號四次,每次都有“聖文神武”稱號。

    〔九〕玉貌錦衣:寫公孫大娘容貌美麗,衣服華豔。錦,一本作“繡”。况余白首:一說“况余”應爲“晚余”之脱文。又一說應作“恍余”。但作“况今余(杜甫)已白首,六歲時所見之公孫大娘更已不在人世矣”解,亦可通。匪:同“非”。盛顔:年輕時的容貌。

    〔一〇〕由來:來歷。波瀾莫二:言既知其師承淵源,可知其舞技與公孫大娘一脈相承。

    〔一一〕撫事:追念往事。慷慨:亦作“忼慨”。《古詩十九首》:“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

    〔一二〕張旭:見前《飲中八仙歌》注。鄴縣:故城在今河北省臨漳縣西。西河劍器:舞曲名。崔令欽《教坊記》:“曲名有《西河劍器》、《西河獅子》……”。西河:應是地名。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立部伎:“西河,疑即河西或河湟之異稱,乃與西域交通之孔道。……皆足明此伎實源出西胡也。”又據南卓《羯鼓録》:“太簇角有《西河》、《獅子》等曲。”則《西河》又自爲一種舞曲。録以備攷。草書長進:草書書法大有提高。李肇《國史補》卷上:“旭嘗言:始吾見公主擔夫爭路,而得筆法之意。後見公孫氏舞劍器,而得其神。”

    〔一三〕豪蕩感激:言其書法豪放跌蕩,係受公孫大娘舞姿之感染。即:猶則。言其舞姿尚能感激(感染而誘發之)張旭,則公孫大娘劍器舞之豪蕩動人也可想而知。

    〔一四〕動四方:轟動天下。

    〔一五〕如山:言觀衆環集之多而專注不動。色沮喪:失色、變色。言舞姿驚心動魄。低昂:高低易位。言舞姿變化莫測,使人目眩,似天地亦爲之震動。

    〔一六〕?(huò):光芒閃爍貌。羿射九日:古代神話,帝堯時天有十日,草木枯死。有窮國君后羿,善射,射落其九。《楚辭·天問》王逸注:“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烏皆死,墜其羽翼。”矯:矯健,飛騰。羣帝:即羣仙。帝,以稱神之尊者。驂(cān)龍翔:駕龍飛翔。

    〔一七〕雷霆:雷聲轟鳴。形容爲劍器舞伴奏的鼓樂聲。罷:舞終。凝清光:當指劍光,言舞罷劍光凝固,如江波澄息。

    〔一八〕絳唇:指美貌。珠袖:指舞蹈。兩寂寞:人與舞俱亡。傳芬芳:指李十二娘傳公孫大娘的精妙舞技。

    〔一九〕臨潁美人:指李十二娘。白帝:即白帝城,指夔州。神揚揚:神采飛揚,指舞技之妙。

    〔二〇〕與余問答:指詩序中之問答。既有以:有根由,有名師傳授。即序中所謂“辯其由來”。

    〔二一〕先帝:指玄宗。初:本。

    〔二二〕五十年間:即從開元五年(七一七)至大曆二年(七六七),凡五十年。反掌:喻時流之速。澒洞:見前《自京赴奉先縣詠懷》注。句意爲安、史之亂使唐王朝形勢危急。

    〔二三〕梨園句:指京師樂工舞伎多流落江南各地。餘姿:言李十二娘猶有開元盛世的歌舞風姿。寒日:杜甫觀舞作詩時值十月。餘姿與寒日相映,暗含日暮途窮之意。

    〔二四〕金粟堆:即金粟山,在今陝西省蒲城縣東北二十五里,玄宗陵墓在其上,號泰陵。《大清一統志》:“陝西同州府:明皇泰陵在蒲城縣。《唐書·地理志》:在奉先縣東北二十里金粟山。”拱:雙手合抱。玄宗死于寶應元年(七六二),據《舊唐書·玄宗紀》載:“以廣德元年(七六三)三月辛酉,葬于泰陵。”至此已逾四年。瞿唐石城:指夔州。草:一本作“暮”。

    〔二五〕玳筵:玳瑁裝飾的筵席。形容宴席的豐盛。筵,一本作“弦”。樂極哀來:言觀舞既罷,撫往事而生悲。

    〔二六〕老夫句:言離元持宅後,心緒茫然,不知往何處去。足繭:脚掌下生的厚皮。疾:一本作“寂”。仇兆鰲云:“足繭行遲,反疾其疾,臨去而不忍其去也。”

    冬至〔一〕

    年年至日長爲客,忽忽窮愁泥殺人〔二〕。江上形容吾獨老,天涯風俗自相親〔三〕。杖藜雪後臨丹壑,鳴玉朝來散紫宸〔四〕。心折此時無一寸,路迷何處是三秦〔五〕?

    〔一〕大曆二年冬在夔州作。

    〔二〕至日:即冬至日。長爲客:杜甫自乾元二年(七五九)棄官入蜀,至此已經八九年。忽忽:失意貌。司馬遷《報任安書》:“居則忽忽若有所亡”。泥殺人:即纏殺人。泥:見前《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

    〔三〕江上:與下“天涯”均指夔州。涯,一本作“邊”。形容:體態容貌。兩句言久客而容顔老去,但亦因久客而能適應異地風俗。

    〔四〕丹壑:紅色的山谷。丹,山石、泥土及秋後楓葉的紅色。鳴玉:馬行走時玉珂動摇碰撞作響。玉,指玉珂,馬勒上的裝飾物。紫宸:唐大明宫紫宸殿。兩句謂當雪後扶杖臨丹壑之際,正長安百官從紫宸殿散朝之時。寫身在夔州,心懷朝廷。

    〔五〕心折:猶“心碎”。一寸:即方寸,指心。心已折碎,故言“無一寸”。路迷:形容路途遥遠。是:一本作“見”。三秦:陝西關中地區。此指長安。秦末,項羽入函谷關,將關中地區分封予秦三降將,故稱“三秦”。

    暮歸〔一〕

    霜黄碧梧白鶴棲,城上擊柝復烏啼〔二〕。客子入門月皎皎,誰家搗練風凄凄〔三〕。南渡桂水闕舟楫,北歸秦川多鼓鞞〔四〕。年過半百不稱意,明日看雲還杖藜〔五〕。

    〔一〕大曆三年(七六八)秋在江陵所作。杜甫于是年正月自夔州出峽,寓居江陵之公安縣。

    〔二〕黄:用作動詞,即染黄意。擊柝(tuò):打更。柝,巡夜打更用的木梆。烏啼:暗喻時已逾子夜。陳後主《烏棲曲》:“烏啼漢没天應曙。”

    〔三〕客子:杜甫自稱。皎皎:光明貌。《古詩十九首》:“明月何皎皎。”搗練:用木杵捶平絹帛,以便縫制寒衣。參見前《擣衣》注。凄凄:寒涼貌。《詩·鄭風·風雨》:“風雨凄凄。”兩句寫深夜歸來時所見所聞。

    〔四〕桂水:在今湖南省郴縣西,位於江陵之南。闕舟楫:猶孟浩然《臨洞庭》“欲濟無舟楫”意。闕:同“缺”。又張衡《四愁詩》:“我所思兮在桂林,欲往從之湘水深。”此化用其意。秦川:見前《樂遊園歌》注。秦:一本作“洛”,非。鼓鞞:指戰爭。《通鑑》卷二二四:“(大曆三年)八月壬戌,吐蕃十萬衆寇靈武。丁卯,吐蕃尚贊摩二萬衆寇邠州,京師戒嚴。”

    〔五〕稱意:如意。明日句:言明日亦仍只能如今日之閑遊看雲。黄生云:“起一‘復’字,結一‘還’字,見日日如此,皆無可奈何之詞。”

    江漢〔一〕

    江漢思歸客,乾坤一腐儒〔二〕。片雲天共遠,永夜月同孤〔三〕。落日心猶壯,秋風病欲蘇〔四〕。古來存老馬,不必取長途〔五〕。

    〔一〕大曆三年秋漂泊于江陵時所作。用首二字爲題。江漢:長江、漢水。江陵屬江漢流域地。

    〔二〕腐儒:見前《賓至》注。

    〔三〕片雲兩句:言與片雲共在遠天,與孤月同處長夜。

    〔四〕落日:喻年歲迫近晚景。蘇:一本作“疏”。以上四句,眼前景與心中情相交融,趙汸曰:“情景混合入化。”

    〔五〕存:收養。老馬:杜甫自喻。《韓非子·說林上》:“管仲、隰朋從于桓公伐孤竹,春往冬返,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馬而隨之,遂得道。”兩句言應取老馬識途之智,不必取長途奔馳之力。張遠云:“全首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意。”

    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一〕

    逍遥公後世多賢,送爾維舟惜此筵〔二〕。念我能書數字至,將詩不必萬人傳〔三〕。時危兵革黄塵裏,日短江湖白髮前〔四〕。古往今來皆涕淚,斷腸分手各風烟。

    〔一〕大曆三年晚秋漂泊于公安縣時所作。少府:唐人稱縣尉曰“少府”。韋匡贊:排行第二,生平不詳。或即公安縣尉,將解任,至杜甫船上看望并辭行,故杜甫作此詩以惜别。

    〔二〕逍遥公:指韋匡贊的祖先北周韋夐與唐初韋嗣立。韋夐,北周時人。《北史》本傳:“夐養高不仕,……所居之宅,枕帶林泉。夐對翫琴書,蕭然自逸。……明帝即位,禮敬愈厚,……號之曰逍遥公。”韋嗣立,中宗時人。《舊唐書》本傳:“(中宗)封嗣立爲逍遥公,名其所居爲清虚原、幽棲谷。”韋氏九房,以夐後爲逍遥公房,嗣立後爲小逍遥公房。維舟:繫舟。惜此筵:此,一本作“别”。後會難期,故惜此筵。

    〔三〕念我兩句:言如蒙思念,盼常惠數行書;攜去之詩,不可傳示他人。杜甫詩多譏諷時政,故有此囑。能書,一本作“常能”。

    〔四〕時危句:指是年八月吐蕃兵十萬寇靈武、邠州事。日短:喻自己之衰暮。江湖:漂泊江湖。

    曉發公安〔一〕

    北城擊柝復欲罷,東方明星亦不遲〔二〕。鄰鷄野哭如昨日,物色生態能幾時〔三〕?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遠適無前期〔四〕。出門轉眄已陳跡,藥餌扶吾隨所之〔五〕。

    〔一〕大曆三年冬末離公安往岳陽時所作。原注:“數月憩息此縣。”杜甫于大曆三年秋天來公安,冬末離去。

    〔二〕擊柝:見前《暮歸》注。欲罷(pí):將停歇。上着一“復”字,言已經飽聽。明星:即金星。早晨出自東方,稱“啓明”;夜晚見于西方,稱“長庚”。柝聲方停,啓明星即出,故云“亦不遲”。

    〔三〕鄰鷄句:言鄰鷄曉唱與原野間哭聲相間,一如昨日。物色:指自然間各種生物。生態:生機勃勃之態。一本作“生生”。時值冬末,草木皆已枯萎,故有此嘆。

    〔四〕眇然:遥遠貌。眇,通“渺”。無前期:無預期之目的地。兩句言從此遠涉江湖,漂泊無定。

    〔五〕轉眄(miǎn):轉眼,瞬間。陳跡:舊事。言一經離此,則眼前公安之景即成陳跡。扶:陪隨、維護。杜甫是年已五十七歲,百病纏身,不離藥物。隨所之:隨處飄蕩。

    夜聞觱篥〔一〕

    夜聞觱篥滄江上,衰年側耳情所嚮〔二〕。鄰舟一聽多感傷,塞曲三更欻悲壯〔三〕。積雪飛霜此夜寒,孤燈急管復風湍〔四〕。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五〕。

    〔一〕大曆三年暮冬泊舟于岳州(今湖南省岳陽縣)時所作。觱篥(bì lì):古樂器。段安節《樂府雜録》:“觱篥,本龜兹國(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庫車縣一帶)樂也,亦名悲篥。”以竹爲管,以蘆爲首,其聲悲栗,有類于笳。一說,觱篥即笳管。

    〔二〕滄江:指長江。情:黄生注:“‘情’字疑作‘尋’。”情所向:即尋所向。與白居易《琵琶行》:“忽聞水上琵琶聲,……尋聲暗問彈者誰?”同意。仇兆鰲云:“情所嚮,謂旅情頓起。”兩說均可通。

    〔三〕塞曲:邊塞之曲。指鄰舟觱篥所吹之曲。

    〔四〕急管:指觱篥急促的節奏。風湍:風吹浪濤奔湍。一本作“奔湍”。

    〔五〕君:指吹觱篥者。干戈滿,指當時吐蕃多次進擾,商州、幽州等地有戰亂,桂州少數民族起事,成都楊子琳反復叛亂等。行路難:指自己漂泊江湖之苦。兩句爲一篇之骨。

    歲晏行〔一〕

    歲云暮矣多北風,瀟湘洞庭白雪中〔二〕。漁父天寒網罟凍,莫徭射雁鳴桑弓〔三〕。去年米貴闕軍食,今年米賤大傷農〔四〕。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柚茅茨空〔五〕。楚人重魚不重鳥,汝休枉殺南飛鴻〔六〕。况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七〕。往日用錢捉私鑄,今許鉛鐵和青銅〔八〕。刻泥爲之最易得,好惡不合長相蒙〔九〕!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一〇〕?

    〔一〕大曆三年冬,流寓岳州時所作。歲晏:即歲暮。

    〔二〕歲云暮:歲暮。云,語助詞,無義。《詩·小雅·小明》:“歲聿云暮,采蕭穫菽。”瀟、湘:見前《病橘》注。洞庭:見前《虎牙行》注。湘江在岳陽入洞庭湖。雪:一本作“雲”。

    〔三〕罟(gǔ):即網。莫徭:雜居于長沙一帶的少數民族。《隋書·地理志》下:“長沙郡,又雜有夷蜑(dán),名曰莫徭。自云其先祖有功,常免徭役,故以爲名。”桑弓:桑木制的弓。莫徭人善射,冬季以射獵爲生。弓發射時有聲,故云“鳴”。

    〔四〕去年句:據《舊唐書·代宗紀》:“大曆二年十月,減京官職田三分之一,給軍糧。十一月,率百官、京城士庶,出錢以助軍。”今年句:當時户調須繳錢幣,農民賣米换錢,米價被抑,故傷農。

    〔五〕高馬:高頭大馬,達官貴人所騎。厭:同“饜”,飽膩。此輩:指農民、漁父、獵人。杼柚:織布機。茅茨:即茅屋。《詩·小雅·大東》:“小東大東,杼柚其空。”句意言貧民織機上的織物亦被搜括一空。

    〔六〕重魚不重鳥:仇註引《風俗通義》:“吴楚之人嗜魚鹽,不重禽獸之肉。”汝:指莫徭獵手。

    〔七〕鬻(yù):賣。租庸:唐代賦税制度,納糧爲“租”,服勞役或繳綾絹代役爲“庸”。《舊唐書·楊炎傳》:至德後“科歛之名凡數百,廢者不削,重者不去,新舊仍積,不知其涯。百姓受命而供之,瀝膏血,鬻親愛,旬輸月送無休息。”

    〔八〕捉私鑄:捕捉私自鑄錢者。《舊唐書·食貨志》載:唐初有“盜鑄者論死,没其家屬”之令。今許:一本作“今來”。此句言錢法大壞,惡錢盛行。

    〔九〕刻泥爲之:用陶泥刻成錢模子。好惡:指好錢及惡錢。蒙:蒙混。《舊唐書·食貨志》:“(天寶)數載之後,……富商姦人漸收好錢,潛將往江淮之南,每錢貨得私鑄惡者五文,假託官錢,將入京私用。”兩句言惡錢易鑄,蒙混害人,應禁絶濫鑄。

    〔一〇〕萬國句:喻天下用兵不休。畫角,加彩繪的號角。此曲:指畫角所吹樂曲,兼指自己傷時憂世的詩歌。

    登岳陽樓〔一〕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吴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二〕。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三〕。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四〕。

    〔一〕大曆三年十二月在岳州時作。岳陽樓:岳陽城西門樓。《太平寰宇記》:“江南西道岳州巴陵縣:岳陽樓……:城西門樓也。唐開元四年中書令張說除守此州,每與才士登樓賦詩,自爾名著。”岳陽樓下臨洞庭湖。此詩爲登樓所賦。

    〔二〕吴楚:古代吴國、楚國地區,即今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地。坼(chè):分裂,此作“分界”解。言東吴南楚,在此分界。形容洞庭湖之大,跨有吴楚。乾坤:指日月。日夜浮:《水經·湘水注》:“(洞庭)湖水廣圓五百餘里,日月若出没于其中。”

    〔三〕老病:杜甫是年五十七歲,先後患有肺病、惡性瘧疾、風痹、右臂偏枯等病。有孤舟:“有”猶“在”。顔延之《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嶽濱有和會,祥習在卜征。”“有”與“在”互文同義。徐陵《内園逐涼》“昔有北山北。”謂昔在北山之北。杜甫《贈李白》:“亦有梁宋游。”有,一本作“在”,均可證。

    〔四〕戎馬句:言京城之北邊防緊急。《通鑑》卷二二四:大曆三年“八月壬戌,吐蕃十萬衆寇靈武吐。丁卯,蕃尚贊摩二萬衆寇邠州,京師戒嚴;邠寧節度使馬璘擊破之。……九月壬申,命郭子儀將兵五萬屯奉天,以備吐蕃。……壬午,朔方騎將白元光擊吐蕃,破之。壬辰,元光又破吐蕃二萬衆于靈武。鳳翔節度使李抱玉使右軍都將臨洮李晟將兵……屠吐蕃,定秦堡,焚其積聚,虜堡帥慕容谷種而還。吐蕃聞之,釋靈州之圍而去。戊戌,京師解嚴。……十一月……郭子儀還河中。元載(當時宰相)以吐蕃連歲入寇,馬璘以四鎮兵屯邠寧,力不能拒。……而使子儀以朔方兵鎮邠州。”憑軒:依欄。王粲《登樓賦》:“憑軒檻以遥望兮。”涕泗:《詩·陳風·澤陂》:“涕泗滂沱”。《傳》曰:“自目曰涕,自鼻曰泗”。言憂時而不禁愴然涕淚。

    南征〔一〕

    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二〕。偷生長避地,適遠更霑襟〔三〕。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四〕。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五〕!

    〔一〕此詩於大曆四年(七六九)春,自岳州赴潭州(長沙)時所作。潭州在岳州南,故題名“南征”。

    〔二〕桃花水:指桃汛,亦稱春汛,三月漲水。楊慎云:“桃水,用秦人桃源事。”兩句言乘船於春汛中駛過楓林。

    〔三〕避地:避難于異地。適:往。

    〔四〕君恩:指代宗之恩。代宗曾對他兩次授官(補京兆功曹及檢校工部員外郎)。

    〔五〕百年兩句:意本《古詩十九首》“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

    祠南夕望〔一〕

    百丈牽江色,孤舟泛日斜〔二〕。興來猶杖屨,目斷更雲沙〔三〕。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四〕。湖南清絶地,萬古一長嗟〔五〕。

    〔一〕大曆四年春,杜甫自岳州乘船赴潭州,途經湘陰縣,謁湘夫人祠,寫有《湘夫人祠》詩。次夕,船至祠南,登岸回望,又寫成此詩。

    〔二〕百丈:用竹篾編成的縴纜。兩句言孤舟於日斜之時,行於江上;縴拉船行,泛動江水。

    〔三〕杖屨(jù):柺杖與鞋。喻扶杖曳屨,登岸閑步。目斷:望盡之處。兩句寫乘興登岸回望湘祠,目光却爲浮雲及沙汀所隔。

    〔四〕山鬼:屈原《九歌·山鬼》所寫的山中女神。《山鬼》中有“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句。詩人見春竹而想像山鬼在竹林中時隱時現。湘娥:湘妃,見前《渼陂行》注。即屈原《九歌》中《湘君》、《湘夫人》兩章所寫的湘水女神。《湘君》中有“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之句,詩人見暮花而想像湘妃正倚花而立。

    〔五〕湖南:洞庭湖之南。清絶:清幽絶塵。萬古句:係仰弔屈原。屈原當年爲民生之多艱而太息掩泣,詩人亦有同感而長嗟。此詩係因湘夫人祠而思及《楚辭》,由《楚辭》而思及屈原,由思古之幽情而及眼前遭遇。内涵豐富而不著痕跡。黄生云:“此近體中,弔屈原賦也,結亦自喻。”

    遣遇〔一〕

    磬折辭主人〔二〕,開帆駕洪濤。春水滿南國,朱崖雲日高〔三〕。舟子廢寢食,飄風爭所操〔四〕。我行匪利涉,謝爾從者勞〔五〕。石間采蕨女,鬻市輸官曹〔六〕。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七〕。聞見事略同,刻剥及錐刀〔八〕。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九〕。索錢多門户,喪亂紛嗷嗷〔一〇〕。奈何黠吏徒,漁奪成逋逃〔一一〕。自喜遂生理,花時甘緼袍〔一二〕。

    〔一〕大曆四年春由岳州至潭州途中作。黄生云:“題曰‘遣遇’,謂雖遇風濤之險,猶得遂其生理,不若迫于征役者,有死亡離散之悲,故以此自遣也。”

    〔二〕磬:一種玉或石質的屈形打擊樂器。磬折:形容彎腰作揖如磬之彎曲,以表示恭敬。主人:當指岳陽守裴使君,杜甫在岳陽有《陪裴使君登岳陽樓》詩。

    〔三〕朱崖:湘江中丹岩。《湘中記》:“湘水至清,雖深五、六丈,見底了了。……白沙如霜雪,赤崖如朝霞”。

    〔四〕飄風:旋風。所操:所駕之船。兩句言船夫廢寢忘食,駕船與風浪搏鬥。

    〔五〕匪:同“非”。利涉:此處作“順利航行”解。從者:指操舟者。

    〔六〕蕨:鳳尾蕨科多年生草本,春生嫩葉,卷曲如拳,可作菜食。鬻市:上市出賣。市,一本作“菜”。官曹:官府。官府分曹辦事,故稱。

    〔七〕丈夫:采蕨女之夫。死百役:在各種徭役中被折磨而死。空村:荒村。號:號哭。

    〔八〕聞見:所聞所見。略同:大致相同。錐刀:喻事物之微小者。言官府殘酷剥削,無孔不入,錐刀之微,亦須抽税。

    〔九〕莠蒿:猶言“草芥”。視民如草芥,則貴人之仁可知。

    〔一〇〕索錢:收税。門户:名目。嗷嗷:啼饑號寒之聲。

    〔一一〕黠(xiá):奸狡。漁奪:侵吞掠奪如漁人之捕魚唯恐有漏網者。成逋(bū)逃:造成人民逃亡避難。

    〔一二〕自喜兩句:言與被凌虐之百姓相比,仍能得以存活,已屬慶幸,春暖尚著緼袍亦所甘心矣。花時:花發之時,指春天。緼(yùn)袍:舊綿衣,以舊綿雜亂麻爲絮的袍子。甘:一本作“貰”。

    解憂〔一〕

    減米散同舟,路難思共濟〔二〕。向來雲濤盤〔三〕,衆力亦不細。呀坑瞥眼過,飛櫓本無蒂〔四〕。得失瞬息間,致遠宜恐泥〔五〕。百慮視安危,分明曩賢計〔六〕。兹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七〕。

    〔一〕大曆四年由岳州去潭州時所作。途中過一險灘,賴衆人之力得以脱險,故題爲“解憂”。

    〔二〕減米:減餐。散同舟:分予同舟之人。路難:世路艱難。共濟:“同舟共濟”之略詞。濟,原爲“渡越”之意,此處作互助以度困難解。

    〔三〕向來:猶“適繞”。事後追敍之詞。雲濤盤:險灘處波浪汹湧,有如雲濤盤轉。

    〔四〕呀坑:旋渦中出現之深坑,如口之張開,故稱。坑,一作“帆”,又作“吭”。飛櫓:形容船行急速。兩句言船隻如無根蒂,迅速渡過險渦。以上六句寫同舟共濟的情况。

    〔五〕得失:指生死。致遠句:語出《論語·子張》:“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爲也’。”原指小道不足以行遠。此處言雖暫免危難,但涉遠恐將仍有阻滯。

    〔六〕百慮:喻考慮周詳。視安危:視安若危,即“居安思危”之意。曩賢:前賢。言前賢均主張“安不忘危,治不忘亂”。

    〔七〕庶可廣:差堪推廣。拳拳句:用《中庸》“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之意。拳拳,專心貌。替:廢棄。期勿替,希望永不墜失。

    宿花石戍〔一〕

    午辭空靈岑,夕得花石戍〔二〕。岸疏開闢水,木雜古今樹〔三〕。地蒸南風盛,春熱西日暮〔四〕。四序本平分,氣候何回互〔五〕?茫茫天地間,理亂豈恒數〔六〕?繫舟盤籐輪,杖策古樵路〔七〕。罷人不在村,野圃泉自注〔八〕。柴扉雖蕪没,農器尚牢固〔九〕。山東殘逆氣,吴楚守王度〔一〇〕。誰能叩君門,下令減征賦〔一一〕?

    〔一〕此詩係大曆四年春初抵潭州時所作。花石戍:故址在今湖南省湘潭縣西一百六十里。戍,軍隊守衞之所。《新唐書·地理志》:“長沙有渌口、花石二戍”。

    〔二〕空靈:峽名,又稱“空泠峽”,在湘潭縣西。《水經·湘水注》:“湘水又北逕建寧縣,有空泠峽,驚浪雷奔,濬同三峽”。岑:山小而高曰“岑”。得:到達。

    〔三〕疏:通。開闢水:開天闢地時即有之水。水,一本作“山”。雜:間錯。句意言古木新樹夾雜而生。

    〔四〕地蒸:地氣蒸騰,言南風盛吹而氣候炎熱。春熱句:言春令燠熱,西天落日甚晚。

    〔五〕四序:四季運行順序。平分:指春暖、夏熱、秋涼、冬寒,氣候隨季節而均分。《九辯》:“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凛秋”。回互:混雜交錯。言時當春令而氣候蒸熱,與時序相背。

    〔六〕地,一本作“造”。間,一作“開”。理亂:治亂。恒數:常規、定則。兩句言天地間氣候尚且參差不齊,人世治亂豈能有定則?

    〔七〕盤籐輪:仇兆鰲注以爲“舟纜盤岸,圓若籐輪”,籐輪係形容纜繩的盤繞。或謂輪係南方田間灌水車輪,經久不用,已被葛籐盤繞。兩說均可通。古樵路:向日由樵夫踐踏成的荒僻小徑。

    〔八〕罷(pí)人:疲困之人,指爲徵歛所苦之百姓。不在村:言逃亡一空。野圃:無人管理之荒園。泉自注:引水灌圃,水足即堵,導至他處。此因無人管理,故泉水不斷流注。

    〔九〕柴扉句:柴門被野草掩没,形容人民逃亡已久。以上六句寫農村殘破荒涼景象。爲捨舟登岸所見。

    〔一〇〕山東:崤山、函谷以東。此句言河北諸降將擁兵割據,仍有叛逆之心。殘:猶“餘”。吴、楚:見前《登岳陽樓》注。王度:王朝法度。言外之意爲吴楚雖無叛亂迹象,但人民却苦于横徵暴歛。

    〔一一〕叩君門:呈請朝廷。減征賦:據《舊唐書·代宗本紀》:“(大曆三年八月)潭衡水災。(四年)連歲治戎,天下凋瘵,……比屋流散。”可見當時兵亂天災嚴重,民不聊生,故詩人以“減徵賦”爲當務所急,於詩篇中再三呼籲。

    清明二首〔一〕(選一)

    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半耳聾〔二〕。寂寂繫舟雙下淚,悠悠伏枕左書空〔三〕。十年蹴鞠將雛遠,萬里鞦韆習俗同〔四〕。旅雁上雲歸紫塞,家人鑽火用青楓〔五〕。秦城樓閣烟花裏,漢主山河錦繡中〔六〕。春水春來洞庭闊,白蘋愁殺白頭翁〔七〕。

    〔一〕此題二章,應是大曆四年三月初至潭州時所作。爲清明節抒懷之詩。兹選其第二首。

    〔二〕偏枯:半身不遂。半耳襲:一耳襲聵。集中《復陰》詩:“夔子之國杜陵翁,牙齒半落左耳聾”。可知是左耳已聾。右臂偏枯、左耳襲皆始自夔州。

    〔三〕繫舟:繫身于舟中。杜甫出峽後,長期住在船上,以船爲家,故云。伏枕:喻卧病。左:左手。右臂偏枯,故僅能用左手。書空:在空中虚寫字形。見前《對雪》註。

    〔四〕十年:指從乾元二年十二月入蜀,至作此詩時整整十年。蹴(cù)鞠:踢球。鞠,皮球。古時清明節的一種遊戲。此喻己身之奔波無定,亦如蹴鞠。將雛:攜帶子女。萬里:極言潭州與長安相距之遠。鞦韆:古時清明節以蕩秋千爲戲。

    〔五〕上雲:飛上雲際。紫塞:崔豹《古今注·都邑》:“秦築長城,土色皆紫,漢塞亦然,故稱‘紫塞’焉。”此處指長安。鑽火:上古鑽木取火,此泛指取火。舊俗清明節前爲寒食節,家家禁火,故清明須取新火。用青楓:楚地用青楓取火,北方用榆、柳取火,各地習俗不同。兩句暗寓漂泊異鄉,思念長安之意。

    〔六〕秦城:亦指長安。烟花:指春日的繁華景色。烟,一本作“鶯”。漢主:喻唐皇。兩句想像京都春日風光。

    〔七〕春水春來:指年光遞换。水,一本作“風”。白頭翁:杜甫自謂。兩句言洞庭廣闊,水上白蘋,引起無限愁思。

    樓上〔一〕

    天地空搔首,頻抽白玉簪〔二〕。皇輿三極北,身事五湖南〔三〕。戀闕勞肝肺,論材愧杞柟〔四〕。亂離難自救,終是老湘潭〔五〕。

    〔一〕此詩當係大曆四年秋在潭州所作。

    〔二〕天地句:言天地雖大,却無處容身,惟有搔首嘆息而已。頻抽句:王嗣奭云:“白玉簪,蓋朝冠所用。屢思入朝而中止,故云‘頻抽’。”古人蓄髮,頭上插簪綰髮。

    〔三〕皇輿:皇帝乘車,指代朝廷。屈原《離騷》:“恐皇輿之敗績”。三極北:地有四極,皇輿在東、西、南三極之北,故云。身事:指身世漂泊。五湖:《史記·河渠書》索隱:“五湖者,郭璞《江賦》云具區、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此專指洞庭湖。潭州在五湖之南,故云。

    〔四〕闕:宫門望樓,喻朝廷。論,一本作“掄”。杞、柟:兩種美木,可作棟樑之材。兩句言報國有心,但材不堪用。實係慨詞。

    〔五〕老湘潭:老死于湘潭。仇兆鰲云:“戀闕而不才淪棄,既無補于皇輿;亂離而終老湘潭,又無濟于一身,此所以搔首躊蹰耳”。

    登舟將適漢陽〔一〕

    春宅棄汝去〔二〕,秋帆催客歸。庭蔬尚在眼,浦浪已吹衣〔三〕。生理飄蕩拙,有心遲暮違〔四〕。中原戎馬盛,遠道素書稀〔五〕。塞雁與時集,檣烏終歲飛〔六〕。鹿門自此往,永息漢陰機〔七〕。

    〔一〕此詩當係大曆四年初秋在潭州作。漢陽:即今湖北省漢陽縣,由潭州赴襄陽向洛陽,須經此。杜甫欲去漢陽,實未成行。

    〔二〕春宅:杜甫是年春二月至潭州後所居之宅。

    〔三〕庭蔬:春宅庭前所種蔬菜。浦:指湘江。

    〔四〕生理兩句:言漂泊中拙于經營生計,報國之心因衰老而莫遂。

    〔五〕遠道:指故鄉。素書:尺素書。古時書信常寫在一尺長的絹帛上,故云。

    〔六〕塞雁句:雁爲候鳥,至秋由塞北南來,集于南方。檣烏:帆柱上端所置烏形風標。此喻客舟。終歲飛:指客舟終年飄蕩不停。弦外之音爲塞雁可以按時南來,而自己却欲歸不能,駕舟終年飄蕩。

    〔七〕鹿門:見前《冬日有懷李白》注。漢陰機:《莊子·天地篇》:“子貢南遊于楚,反于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爲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爲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兩句言將由漢陽赴襄陽鹿門山隱居以忘機。杜甫遠祖杜遜(杜預曾孫)隨晉元帝南遷,居襄陽,襄陽本杜甫祖籍,故有歸隱鹿門之想。

    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爾遣興,寄遞呈蘇涣侍御〔一〕

    久客多枉友朋書,素書一月凡一束〔二〕。虚名但蒙寒暄問,泛愛不救溝壑辱〔三〕。齒落未是無心人,舌存恥作窮途哭〔四〕。道州手札適復至,紙長要自三過讀〔五〕。盈把那須滄海珠?入懷本倚崑山玉〔六〕。撥棄潭州百斛酒,蕪没湘岸千株菊〔七〕。使我晝立煩兒孫,令我夜坐費燈燭〔八〕。憶子初尉永嘉去,紅顔白面花映肉〔九〕。軍符侯印取豈遲,紫燕騄耳行甚速〔一〇〕。聖朝尚飛戰鬥塵,濟世宜引英俊人〔一一〕。黎元愁痛會蘇息,戎狄跋扈徒逡巡〔一二〕。授鉞築壇聞意旨,頽綱漏網期彌綸〔一三〕。郭欽上書見大計,劉毅答詔驚羣臣〔一四〕。他日更僕語不淺,明公論兵氣益振〔一五〕。傾壺簫管動白髮,舞劍霜雪吹青春〔一六〕。宴筵曾語蘇季子,後來傑出雲孫比〔一七〕。茅齋定王城郭門,藥物楚老漁商市〔一八〕。市北肩輿每聯袂,郭南抱甕亦隱几〔一九〕。無數將軍西第成,早作丞相東山起〔二〇〕。鳥雀苦肥秋粟菽,蛟龍欲蟄寒沙水〔二一〕。天下鼓角何時休?陣前部曲終日死〔二二〕!附書與裴因示蘇,此生已愧須人扶。致君堯舜付公等,早據要路思捐軀〔二三〕!

    〔一〕大曆四年秋在潭州作。裴道州:即裴虬,時任道州刺史。枉:猶“辱荷”,對他人賜書的敬詞。蘇涣:蜀人,生平事迹見高仲武《中興間氣集》中小傳。時正佐潭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崔瓘幕。杜甫與之初識,頗稱賞其人其詩。曾作《蘇大侍御訪江浦,賦八韻紀異》詩,詩序云:“蘇大侍御涣,靜者也。旅于江側,不交州府之客,人事都絶久矣。肩輿江浦,忽訪老夫舟楫。……才力素壯,辭句動人。”浦起龍云:“裴之官之始,公嘗有《湘江宴餞》詩。裴到官後,致札來諗,故復作此寄遞。其‘呈蘇涣’者,當餞裴時,涣亦在坐,今作此詩,省憶往事,遂連及之。蓋公自呈蘇,非託裴轉寄,涣亦在潭故也。”

    〔二〕素書:見前《登舟將適漢陽》注。

    〔三〕寒暄:問寒問暖。泛愛:普愛衆人。用《論語·學而》:“泛愛衆,而親仁”語。此處實指客套的關懷與同情。溝壑辱:流轉于溝壑的屈辱。

    〔四〕齒落:據《復陰》詩:“牙齒半落左耳聾”,可知杜甫前此已牙齒半落。無心人:不留心世事之人。舌存:用戰國張儀故事。《史記·張儀列傳》:“(儀)嘗從楚相飲,已而楚相亡璧,門下意張儀,曰:‘儀貧無行,必此盜相君之璧’。共執張儀,掠笞數百,……其妻曰:‘嘻!子毋讀書游說,安得此辱乎?’張儀謂其妻曰:‘視吾舌尚在不?’其妻笑曰:‘舌在也。’儀曰:‘足矣。’”窮途哭:用晉阮籍故事。《晉書》本傳:“時率意獨駕,不由徑路,車迹所窮,輒慟哭而反。”兩句言齒雖半落,未忘棄濟世之志;三寸之舌雖存,恥作窮途之哭。以上用世俗應酬書信之虚僞,反襯裴虬手札之真誠可貴。

    〔五〕三過:三遍。句意言信雖長,内容却真誠感人,故反復閲讀。

    〔六〕滄海珠、崑山玉:喻裴虬手札中文辭之精美。兩句言得裴虬之書不必再求滄海之珠,置書在懷如倚崑山之玉。極言珍視之情。

    〔七〕撥棄:撇棄。潭州酒:盛弘之《荆州記》卷上:“(長沙郡)酃有酃湖,周迴三里,取湖水爲酒,酒極甘美。”湘岸:湘江岸邊。湘,一本作“瀟”,非。瀟水在今廣西湖南兩省間,非若湘江之流經潭州。蕪没:荒草掩没。兩句意爲既得手札,珍如珠玉,愛不釋手,已無心飲美酒,賞黄花。

    〔八〕兒孫:複詞偏義,即兒子。杜甫此時尚無孫子。煩兒孫:站立時久,需兒子扶持。兩句寫閲讀書札,晝夜忘倦。

    〔九〕子:指裴虬。初尉永嘉:杜甫居長安時曾作《送裴二虬尉永嘉》詩,時在天寶十三載(七五四)。紅顔句:形容裴虬盛年容貌。

    〔一〇〕軍符侯印:指刺史之職。漢至六朝,刺史掌一州軍政大權,並加將軍銜,權位如侯王。惟隋以後權任漸輕,僅等於郡太守。杜甫此處係用古刺史例,以喻裴虬現職。遲:晚。紫燕:即紫燕騮,漢文帝九逸馬之一。《西京雜記》卷二:“文帝自代還,有良馬九匹,皆天下之駿馬也。一名浮雲,一名赤電,一名絶羣,一名逸驃,一名紫燕騮,一名綠螭驄,一名龍子,一名麟駒,一名絶塵,號爲九逸。”騄耳:亦作“騄駬”,周穆王八駿之一。《史記·秦本紀》:“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繆王,得驥、温驪、驊騮、騄耳之駟。”行甚速:言裴虬飛黄騰達,升遷極速。

    〔一一〕聖朝句:言王朝戰亂未息。引:招致,任用。英俊人:指裴虬。

    〔一二〕黎元:猶“黎庶”,百姓。會:定,當。戎狄:古時對西北少數民族之蔑稱。兩句言裴虬當權,百姓苦難定能解除,戎狄雖飛揚跋扈,亦將遲疑不前。

    〔一三〕授鉞築壇:喻擔任方面大吏。鉞,大斧,古時大將出征及方面官出使,朝廷築壇授以節鉞。節爲符節,係出使之信物;鉞表示可專刑殺。聞意旨:親領皇帝的意旨。頽綱漏網:喻法制之敗壞而有弊漏者。期:可望。彌綸:彌縫,修補。以上四句贊美裴虬文能經邦,武足戡亂。

    〔一四〕郭欽:晉武帝時侍御史。《通鑑》卷八一,太康元年:“侍御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彊獷,歷古爲患。……宜及平吴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内郡雜胡于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制,此萬世之長策也’。”劉毅:晉武帝時官至司隸校尉、尚書左僕射。《晉書》本傳:“(武帝)喟然問毅曰:‘卿以朕方漢何帝也?’對曰:‘可方桓、靈。’帝曰:‘吾雖德不及古人,猶克己爲政;又平吴會,混一天下,方之桓、靈,其已甚乎!’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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