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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水道及其令人惊讶的事

    让·瓦尔让正呆在巴黎的下水道中。

    这是巴黎和大海又一相似之处。像在大洋中一样,潜水者也能在下水道中消失。

    这种转换闻所未闻。让·瓦尔让就在市区中心,却离开了城市;一眨眼间,掀起盖子又关上的时间,他已从大白天转到漆黑中,从中午转到午夜,从喧嚣转到寂静,从雷霆的滚动转到坟墓的停滞,而且比波龙索街那次剧变更要神奇,从极端的危险转到绝对的安全。

    突然落入地道;消失在巴黎的地牢里;离开遍布死亡的这条街,来到有生命的坟墓里;这是奇特的时刻。他一时仿佛茫然无措;倾听,呆住了。救命的陷阱在他身下猝然打开。可以说,上天的仁慈通过诱骗抓住了他。上苍的埋伏值得赞叹!

    只是受伤的青年纹丝不动,让·瓦尔让不晓得他扛到沟里来的人是死是活。

    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失明。突然之间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他还感到自己耳聋了一分钟。他什么也听不见。他头顶上离开几步路的地方,肆虐的残杀风暴传不到他这里,上文说过,这是由于相隔的地面很厚,消失和听不清了,如同喧哗声落到深渊中。他感到,脚下地面坚实;如此而已;但这已足够。他伸出一条手臂,然后是另一条,摸到两边的墙壁,发觉通道狭窄;他有点打滑,又发觉石板潮湿。他小心跨出一步,生怕有洞,有排污水渗井和深渊;他证实石板往前伸延。一股臭气提醒他身在何处。

    过了一会儿,他不再看不见东西了。一丝亮光从他滑到那里的通气口落下来,在这个地道里,他的目力恢复了。他开始辨别出一些东西。他藏身(没有别的词能更好地表达他的处境了)的通道,在他身后是堵墙。这是一条专业词汇称之为支道的死巷。他前面有另外一堵墙,是黑夜的墙。通气口的光在离让·瓦尔让十至十二步的地方消失了,在下水道几米长的湿墙上,仅仅投下惨白的光。再往前便黑咕隆咚;往里走显得很可怕,入口好似能吞噬人。但这片雾蒙蒙的墙是可以进去的,也必须进去。甚至要快一点。让·瓦尔让心想,他看见这个铁栅盖埋在石堆下,也可能被士兵发现,一切都系于这种偶然。他们也可以下到这个窨井来搜索他。不能再丢失一分钟了。他已把马里于斯放在地上,这时又捡起来(这个词是属实的),又扛在肩上往前走。他毅然地走进这黑暗中。

    让·瓦尔让以为他们得救了,事实并非如此。另一种并非不大的危险也许在等待他们。在火光闪闪的战斗风暴之后,是疫气和陷阱的洞穴;在混战之后,是下水道。让·瓦尔让从地狱的一层落入另一层。

    他走了五十步,不得不停住。他想到一个问题。走道通到另一条横陈的管道。两条道路摆在面前。走哪一条道呢?要向左转还是向右转?我们已经指出过,这个迷宫有一条引线,就是它的斜坡。沿着斜坡走,就来到河边。

    让·瓦尔让马上明白过来。

    他思忖,他可能在菜市场的下水道中;如果他选择左边,沿着斜坡走,不到一刻钟,他就会来到兑换桥和新桥之间的塞纳河段某个出口,就是说,在大白天出现在巴黎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也许他会来到十字路口聚集闲人的地方。行人看到两个血迹斑斑的人从脚下的地底冒出来,会惊诧莫名。警察突然而至,附近的保安警察也会出动。洞口未出,就会被抓住。不如钻进迷宫里,信赖这黑暗,至于出路,那就听天由命了。

    他往上坡走,向右拐。

    他转过长廊的拐角时,远处通气口的光消失了,黑暗的幕布重又落在他身上,他又看不见了。他仍然往前走,而且尽可能快。马里于斯的两条胳臂搭在他脖子周围,双脚荡在他身后。他用一只手抓住两条手臂,另一只手摸索墙壁。马里于斯的面颊触到他的面颊,贴在一起,血淋淋的。他感到从马里于斯身上流下来温热的血水,落在他身上,渗进他的衣服。但受伤者的嘴在他的耳畔呼出一股湿热的气,表明在呼吸,因此还活着。让·瓦尔让如今踏上的通道,不如第一条狭窄。让·瓦尔让走得相当吃力。昨天的雨水还没有流光,在沟底中央形成一条小小的急流,他不得不紧靠墙壁,避免双脚踩到水里。他这样在黑暗中走着。他像黑夜生物在看不见的地方摸索,失落在地下黑暗的坑道里。

    然而,要么远处的通气口逐渐将一点浮动的光送到这浓黑的雾中,要么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他又恢复了某些朦胧的视力,他重新开始隐约地时而意识到他触摸的墙,时而意识到他经过的拱顶。瞳孔在黑暗中放大,终于找到了亮光,同灵魂在不幸中扩张,终于找到了天主一样。

    往前走很困难。

    下水道的走向,可以说与上面街道的走向相应。在当时的巴黎,有两千两百条街。请想象一下所谓下水道这黑暗的管道网吧。当时存在的下水道系统,连接起来,长达十一法里。上文说过,由于近三十年的特殊工程,目前的管道网不下六十法里。

    让·瓦尔让开始时搞错了。他以为是在圣德尼街下面,遗憾的是并不在那里。圣德尼街下面有一条石砌的旧下水道,始于路易十三时代,直通所谓主管道的污水干管,在右边与旧奇迹宫廷在同一水平线上只有一个拐角,也只有一条支道,即圣马丁下水道,它的四条分支交叉成十字形。但小丐帮街的管道入口离科林斯小酒店很近,从来不跟圣德尼街的地道相连;它通到蒙马特尔下水道,让·瓦尔让就走到那里。很容易迷路。蒙马特尔下水道是旧管道网中最错综复杂的。幸亏让·瓦尔让将菜市场下水道抛在身后,它的实测平面图呈现出一丛复杂的鹦鹉架;但是他前面有不止一个令他犯难的会合处,不止一个街道拐角————因为这是街道————在黑暗中好似一个问号显现出来:首先,在他的左面,宽阔的石膏窑下水道就像七巧板一样,把T字形和Z字形的管道搅得更乱,从邮政大楼和小麦市场圆形大楼下面,直到塞纳河,末端呈Y字形;其次,在他右面,钟面街的弧形通道有三个分叉,都是死巷;第三,在他的左面,槌球场支道很复杂,几乎在入口处形成叉杆形,斗折蛇行,通到卢浮宫巨大的排水池,池水分段向四面八方泄出;最后,在右面,守斋者街的下水道是条死巷,还不算在到达环城管道之前各处的小管道,惟有环城管道能够把他引导到远处的出口,以便安全脱身。

    如果让·瓦尔让意识到上述的路径,只要摸一摸墙壁,就会很快发觉,他不在圣德尼街的地下长廊里。他摸到的不是古老的方石,不是连下水道也很傲慢、豪华的旧建筑,沟底和地基由花岗岩和肥石灰浆砌成,一图瓦兹要花费八百利弗尔,他会感到手下是现代的便宜货,办法经济,是混凝土地基,磨石粗砂岩加水磨灰浆砌成,每米花费两百法郎,所谓用“小料”的平民泥水工程;可是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往前走,不安而平静,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完全碰运气,就是说听天由命。

    应该说,恐惧越来越袭上身来。包裹着他的黑暗,进入他的头脑。他走路像猜谜。这条下水道可怕得很;错综复杂得令人头昏目眩。落入这黑暗的巴黎是可悲的事。让·瓦尔让不得不找到他的路,即使看不见,几乎要闯出他的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冒险迈出的每一步,都可能是最后一步。他怎么走出去呢?他会找到一个出口吗?他会及时找到吗?这块巨大的地下海绵像石头蜂窝,能让人进来,又穿出去吗?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黑暗交叉点吗?会通到无法脱身和不可逾越的地方吗?马里于斯会出血过多而死吗?他会饿死吗?他们两个最终会迷路,在这黑暗之角变成两具尸骨吗?他不知道。他自问这一切,无法回答。巴黎的肚肠是危险的处所。他像先知一样,呆在魔鬼的肚子里。

    他突然吃了一惊。他不停地笔直往前,在最料想不到的时刻,他发觉不是往上走;水流拍打他的脚踵,而不是冲向他的脚尖。现在下水道往下降。为什么?他出其不意地来到塞纳河吗?危险很大,但后退的危险更大。他继续前进。

    他不是往塞纳河走去。巴黎的地面在右岸的空地形成驴背形,一面斜坡在塞纳河,另一面在主管道。驴背的尖脊决定水的流向,路线随意不定。最高点是分流所在地,就在过了米歇尔伯爵街的圣阿伏瓦下水道、大马路附近的卢浮宫下水道、菜市场附近的蒙马特尔下水道一带。让·瓦尔让正来到这个最高点。他朝环城管道走去;他走对了路。但他一点儿不知道。

    每当他遇到一条支道,他就摸一摸拐角,要是他感到入口不如他所在的通道宽,他便不走进去,继续往前走,判断正确:凡是更窄的路要通向死巷,只会使他远离目标,也就是出口。这样,他避免了上文列举的四个迷宫在黑暗中张开的四重陷阱。

    他一时发觉,他已经走出暴动惊扰的巴黎那一区,街垒断绝了那里的交通,他回到了活跃的、正常的巴黎的下面。突然,他感到头顶上仿佛有打雷声,从远处传来,但持续不断。这是马车的辚辚声。

    他走了半小时左右,至少他内心这样估算,却还没有想到休息;只不过他换了扶住马里于斯的手。通道比以前更黑,但这种深沉使他安心。

    骤然间,他看到自己前面的身影。它映在几乎辨别不清的微弱红光上,这光亮朦胧地染红了他脚下的沟底和头上的拱顶,并在通道粘糊糊的左右两壁上摇曳。他吃惊地回过身来。

    他身后,在他刚走过的通道里,他觉得离开他很远的地方,有一种可怕的星星,闪闪发光,划破重重黑暗,好像在注视着他。

    这是在下水道里升起的警察的暗星。

    在这颗星星后面,模糊地晃动着八至十个挺直、朦胧、可怕的黑影。

    二、说明

    六月六日的白天,有命令要在下水道搜捕。当局担心战败者躲在里面,警察厅长吉斯盖在布若将军扫荡地面上的巴黎时,不得不探索隐秘的巴黎;这双重行动是相关的,要求上面由军队,下面由警察所代表的武装力量采取双重战略。三队警察和下水道工搜查巴黎的下水道,第一队在右岸,第二队在左岸,第三队在旧城。

    警察装备的是短枪、棍棒、剑和匕首。

    此刻向让·瓦尔让射来的光,是右岸巡逻队的灯笼。

    这支巡逻队刚搜查过隆起的长廊和三条在钟面街底下的死巷。正当巡逻队在死巷深处提着灯笼照看时,让·瓦尔让半路遇上长廊的入口,发现比主要通道狭窄,便没有进去。他走了过去。警察从钟面街长廊出来时,似乎听到了环城下水道方向有脚步声。这确实是让·瓦尔让的脚步声。巡逻队长举起灯笼,小队的人朝声音传来方向的雾气中凝望。

    对让·瓦尔让来说,这一刻难以描述。

    幸亏他看清了灯笼,而灯笼却照不见他。灯笼是光,而他是黑影。他离开很远,混在下水道的黑暗中。他紧贴墙壁站住。

    再说,他没有意识到身后活动着的是什么。没有睡觉,没吃东西,激动,已使他也进入幻觉状态。他看到一片光亮,光亮四周是一些恶鬼。这是什么?他不明白。

    让·瓦尔让站住了,脚步声已经中止。

    巡逻队的人在倾听,却听不见什么,他们在凝望,却看不到什么。他们商量起来。

    这时期,在蒙马特尔下水道这个点上,有一个名叫“服务处”的十字路口,后来由于暴雨,水流汇聚其间,形成了一个小水塘,因此被当局取消了。巡逻队可能龟缩在这个十字路口中。

    让·瓦尔让看到这些恶鬼围成一圈。这些狗头互相凑近,低声细语。

    这些警犬商议的结果是,他们搞错了,刚才并没有脚步声,那里没有人,踏入环城下水道没有用,这是浪费时间,必须赶快朝圣梅丽那边走去,如果有什么事要做,有“鼓吹民主的青年”要追踪,应是在那个区里。

    各党派不时给旧的骂人话换上新词汇。一八三二年,“鼓吹民主的青年”这个词填补空缺,“雅各宾”这个词已经过时,“煽动家”这个词曾经流行一时,当时几乎不用了。

    中士下令偏左朝塞纳河的斜坡走去。如果他们想到分成两队,朝两个方向走去,让·瓦尔让就被抓住了。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很可能警察厅预见到会有战斗,起义者人数多,因此指示巡逻队不许分散。巡逻队又开始往前走,把让·瓦尔让抛在身后。让·瓦尔让摸不透这一行动,只看到灯笼猛一转身,消失了。

    中士临走之前,为了尽到警察的责任心,朝丢下的那边,让·瓦尔让的那个方向开了一枪。枪声在这地下墓穴里滚动着回声,仿佛泰坦巨人的肠鸣。一块灰泥落在水沟里,将水溅到离让·瓦尔让几步远的地方,告诉他子弹打到他头上的拱顶。

    有节奏而缓慢的脚步,在沟底回响了一会儿,逐渐因越来越远而消失了。那群黑影往纵深走去,光亮摇曳和飘忽不定,将拱顶照成淡红色,减弱然后消失了,寂静重新变得深沉,黑暗重新弥漫一切,失明和失聪重新占有黑暗;让·瓦尔让还不敢动弹,长久靠在墙上,尖起耳朵,睁大眼睛,凝望这幽灵似的巡逻队销声匿迹。

    三、受到跟踪的人

    应该公道对待当时的警察,即使在最严重的情势下,警察还是沉着地完成维持交通和监视的职责。在警察看来,暴动不能用作借口,让坏人为非作歹,因政府处在危急中而忽视社会治安。日常勤务通过特殊勤务准确地执行,不能打乱。在一场难以预料的政治事件中,在可能发生革命的压力下,不能被起义和街垒分心,一个警察仍然要“跟踪”一个窃贼。

    在六月六日午后,塞纳河陡峭的右堤岸上,越过残老军人院桥一点,正发生了这样的事。

    今天已经不再有陡峭的河岸。河边面貌已经改变。

    在这河岸上,有两个人隔开一段距离,好像互相观察,一个在回避另一个。在前面走的人竭力远去,跟踪在后的人尽力靠近。

    这有如一盘象棋,在远处默然无声地下着。两个彼此都似乎不慌不忙,慢慢走路,仿佛每个人都生怕过急会让对手加快步子。

    好像一只饥饿的猛兽跟踪一只猎物,又故意不在跟踪那样。猎物很狡猾,保持警惕。

    被追逐的石貂和追捕的猎犬之间,可以观察到理想的比例。竭力逃遁的身材瘦小,尽力抓捕的人高马大,外貌凶蛮,一定不好对付。

    前面那个感到力量悬殊,要摆脱后面那个;但显得气急败坏;谁观察到他,会看到他虽然逃跑,眼睛里却有恶狠狠的敌意,恐惧中含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河滩十分空旷;没有行人;几艘停泊的平底驳船上,甚至没有船夫,也没有装卸工人。

    只能从对面沿河大街清楚地看到这两个人,对于隔岸观察的人来说,前面那个人显得很暴躁,罩衫破烂,身子歪斜,忐忑不安,瑟瑟发抖,而另一个人像是正式的公安人员,身穿官方礼服,纽扣一直扣到下巴。

    如果就近看的话,读者也许认出了这两个人。

    后者有什么目的呢?或许要让前面那个人穿得更暖和一些。

    一个身穿国家制服的人,追逐一个衣衫破烂的人,这是为了让他也穿上国家发给的制服。只不过问题在于颜色。穿蓝色制服是光荣的;穿红色制服则令人不快。

    有一种下等的紫红衣服。

    前面那个人可能要避免这类不快和这类紫红衣服。

    另外一个让他走在前面,还不抓住他,从表面看来,是希望看到他到达某个重要的碰头地点,来个一网打尽。这种巧妙的行动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这个猜测之所以完全可能,是因为纽扣全扣上那个人,从河岸上看到沿河大街驶过来一辆空出租马车,便向车夫示意;车夫明白了,显然认出在跟谁打交道,于是转过笼头,开始在沿河大街的高处慢慢地跟随这两个人。这一点前面那个衣衫褴褛而可疑的人并未发觉。

    出租马车沿着香榭丽舍的树木行驶。从护墙上方可以看到车夫的胸部在移动,他手里握着马鞭。

    警察局给警察下达的秘密指示之一,包含了这一条:“有情况时,始终掌握一辆出租马车。”

    这两个人各自运用无懈可击的策略,接近沿河大街的一道斜坡,斜坡通到河滩,当时这里能让来自帕西的出租马车夫给马在河里饮水。后来,出于对称的缘故,这道斜坡取消了;马渴得要命,但做到美观悦目。

    穿罩衣的人可能要从这道斜坡上去,想逃往香榭丽舍,那里树木茂密,可是反过来很容易遇上警察,另外那个人轻而易举找到帮手。

    这里离布拉克上校一八二四年从莫雷搬来安居的住宅不远,即所谓弗朗索瓦一世之家。附近有一个哨所。

    令观察他的人大吃一惊的是,受追逐的人根本没有走饮马的斜坡。他继续沿着河滨路的河滩往前走。

    他的处境明显变得严峻。

    除非投到塞纳河里,他要干什么呢?

    以后再也没有办法爬上河滨路了;再没有斜坡和台阶;这里靠近塞纳河弯,快到耶拿桥,河滩越来越缩小,最后成长舌形,没入水中。他不可避免被封锁了,右边是陡直的墙,左边和对面是河流,而警方穷追不舍。

    不错,河滩末端有一堆六七尺高的瓦砾挡住了目光,瓦砾不知从什么地方拆下来。这个人期待绕到这堆瓦砾后面,就能藏身吗?办法未免幼稚。他当然不是这样想。窃贼决不会无知到这一步。

    瓦砾堆在河边像小丘一样,成岬角状延伸至岸墙。

    被跟踪的人来到这小丘旁,绕了过去,另一个人看不到他了。

    后面的人看不见对方,对方也看不见他;他趁机抛开一切掩饰,快步赶上来。转眼间他来到瓦砾堆,绕了过去。他一下子呆住了。他追逐的人不见了。

    穿罩衣的人无影无踪。

    从瓦砾堆起,河滩只剩下三十来步一段,然后没入拍打着岸墙的水中。

    逃跑的人不可能投入塞纳河,也不可能爬上沿河路而不被追赶的人看见。他到哪里去了?

    扣好礼服的人一直走到河滩尽头,在那儿沉思了一会儿,双拳痉挛,目光在搜索。突然他拍拍额角。在地面消失、河水开始的地方,他刚看到一道低而宽的拱形铁栅门,安了一把大锁和三个大铰链。这道铁栅是一种开在沿河路下端的门,既对着河,又对着河滩。一条发黑的沟水从底部流过。这沟水流入塞纳河。

    越过生锈的粗铁条,可以辨别出一条拱顶的幽暗通道。

    那个人交抱起手臂,以自责的目光望着铁栅门。

    看还不够,他想推开它;他摇了摇,铁栅岿然不动。很可能铁栅门刚被打开过,尽管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一道锈迹斑斑的铁栅门会这样真是咄咄怪事;但肯定的是它又重新锁上了。这表明,开这道铁栅门的人用的不是撬锁钩,而是钥匙。

    竭力摇铁栅的人马上明白过来,不由得发出这愤怒的感叹:

    “真厉害啊!有一把政府的钥匙!”

    然后他立刻平静下来,用一连串几乎是讥讽的单音节字,表达内心的一大堆想法:

    “绝!绝!绝!绝!”

    说完,不知期待什么,要么想看到那个人出来,要么想看到其他人进去,他守在瓦砾堆后面埋伏着,带着猎犬的恼怒和耐心。

    至于出租马车,按他的一举一动行事,停在他头顶的护墙旁边。车夫预见到要停很长时间,便把马嘴套在下面装着湿燕麦的口袋里,巴黎人都很熟悉这种口袋;顺便说说,历届政府有时也把巴黎人的嘴套在口袋里。耶拿桥寥寥无几的行人离开之前,回过头来看看这两样不动的景物:河滩上的人,沿河路上的出租马车。

    四、他也背负十字架

    让·瓦尔让继续往前走,不再停下。

    路越走越吃力。拱廊的水平线在变化;平均高度约五尺六寸,按人的身高计算;让·瓦尔让不得不弯着腰,免得马里于斯碰到拱顶;他时刻弯下腰,又挺起身来,不断摸墙。湿漉漉的石头和粘糊糊的沟底使他手撑不住,脚站不稳。他在城市难闻的粪水中跌跌撞撞。通气口断断续续透进来的光,要隔很长一段距离才出现,非常暗淡,以致白日的阳光显得像月光;其余一切是雾、疫气、昏暗、漆黑。让·瓦尔让又饿又渴;尤其口渴;这里像海一样,到处是水,却不能喝。读者知道,他的力气惊人,由于生活圣洁、简朴,年纪大了也减少不多,眼下却开始挺不住。他感到疲乏,力气递减使重负增加。马里于斯也许死了,像死尸那样沉甸甸的。让·瓦尔让托住他,不让他的胸脯难受,使呼吸尽可能畅通。他感到胯下老鼠迅速蹿过去。有一只受惊,甚至咬了他。从下水道口不时吹来一股新鲜空气,令他振作。

    当他来到环城下水道时,大约是下午三点钟。

    他先是对通道扩大感到惊奇。他骤然来到一个长廊里,他的手摸不到两边的墙壁,他的头碰不到拱顶。主管道确实宽八尺,高七尺。

    在蒙马特尔下水道和主管道相连之处,另外两条下水道,即普罗旺斯街下水道和屠宰场下水道汇合成十字路口。在这四条管道之间,不那么明智的人就会举棋不定。让·瓦尔让选择了最宽的一条,就是说环城下水道。但问题又来了:往下走还是往上走?他想,形势紧迫,他必须不顾一切危险,来到塞纳河边。换句话说,往下走。他向左拐。

    他选得好。因为以为环城下水道有两个出口,一个往贝尔西去,另一个往帕西去,顾名思义,那是环绕巴黎右岸的下水道,那就错了。应该记得,主管道就是梅尼蒙唐旧水沟,如果往上走,会通到一条死巷,就是说它以前的起点、源头,在梅尼蒙唐小丘脚下。没有直接通连从波潘库尔区开始汇集巴黎污水的支道,这条支道通过以前的卢维埃岛上面的阿姆洛下水道,流入塞纳河。它补充污水干道,又与之分开,就在梅尼蒙唐街下面,有一块高地分流为上游和下游。要是让·瓦尔让沿长廊而上,他千辛万苦,精疲力竭,奄奄一息,会在黑暗中遇到一堵墙壁。他就完了。

    迫不得已时,可以返回来一点,走进髑髅地修女下水道,只要不在布什拉十字路口鹅掌形道口迟疑不决,踏上圣路易通道,然后往左踏上圣吉尔管道,再然后往右拐,避开圣塞巴斯蒂安长廊,就能到达阿姆洛下水道,从那里开始,只要不在巴士底广场下面F形的地方迷路,就会在军工厂附近的塞纳河找到出口。但是,要做到这一点,必须熟谙巨大珊瑚状的下水道所有的支道和所有的出口。应该强调,他对自己所走的可怕道路一无所知;如果要问他在什么地方,他会回答:“在黑暗中。”

    他的本能帮了他的大忙。往下走,这确实可能得救。

    他把右面这两条通道丢在一边:它们在拉菲特街、圣乔治街和昂丹街有支管的长廊下面,形成爪形分支。

    越过确实是玛德兰街支道的水沟一点,他停住了。他非常疲惫。一个相当宽的通气口,可能是安茹街的洞眼,射进来相当强烈的光。让·瓦尔让像对受伤的兄弟那样,轻轻地将马里于斯放在下水道的沟坡上。马里于斯血淋淋的脸,显现在通气口的白光下,像在坟墓的深处一样。他双眼紧闭,粘在鬓角的头发,好像蘸了红颜料风干的画笔,双手下垂,一动不动,四肢冰冷,嘴角凝结血块。领结上也凝聚了一个血块;衬衫插进伤口,外套的呢子擦着翻开来的鲜肉。让·瓦尔让用手指拨开他的衣服,将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心脏还在跳动。让·瓦尔让撕开衬衫,尽可能包扎伤口,止住流血;然后,在这半明半暗中,他俯向始终失去知觉,几乎没有呼吸的马里于斯,怀着难以形容的仇恨注视他。

    马里于斯血淋淋的脸,显现在通气口的白光下,像在坟墓的深处一样

    他弄乱马里于斯的衣服时,在口袋里找到两样东西,一是昨天忘在那里的面包,一是马里于斯的活页夹。他吃了面包,打开活页夹。在第一页上,他看到马里于斯写下的几行字。读者记得:

    “我叫马里于斯·蓬梅西。把我的尸体送到我的外祖父吉尔诺曼先生家里:玛雷区髑髅地修女街六号。”

    让·瓦尔让借着通气口的光,看了这几行字,沉吟了一会儿,小声重复:髑髅地修女街六号,吉尔诺曼先生。他把活页夹放回马里于斯的口袋里。他吃过面包,恢复了力气;他重新把马里于斯扛在背上,小心地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右肩上,又开始往下水道走。

    主管道按梅尼蒙唐山谷的谷底线往前,长约两法里。很长一段沟道铺了石块。

    我们把巴黎街名当作火炬,为读者照亮让·瓦尔让在地下行走的路线,而让·瓦尔让并没有这支火炬。没有什么告诉他,他穿过什么城区,他走的是什么路线。只不过,他不时遇到投下来的光越来越暗淡,表明太阳正离开街面,白日将尽;他头顶上马车的辚辚声变得时断时续,然后几乎停止,他得出结论,他已不再在巴黎的中心,接近了偏僻地区,靠近外环路或沿河路的尽头。房子和街道越少的地方,下水道的通气口也越少。让·瓦尔让的周围黑暗越来越浓。他仍然往前走,在黑暗中摸索。

    这片黑暗突然变得可怕。

    五、流沙狡猾无情似女人

    他感到踏入水中,脚下不再是石块,而是污泥。

    在布列塔尼或苏格兰的海岸,有时,一个人,一个旅行者或一个渔夫,落潮时走到离岸边很远的海滩,突然发觉已有好几分钟他走得有点吃力。他脚下的海滩好似沥青;鞋底粘在上面;这不再是细沙,而是胶泥。海滩完全是干的,但抬起脚每走一步,留下的脚印积满了水。再说目力看不出任何变化;无边的海滩单调、平静,沙子看来是一样的,分不清实地和软乎乎的地;小群欢快的海蚜虫继续在行人的脚上乱跳。这个人在走路,朝着陆地一直往前走,力图靠近岸边。他没有惊慌不安。不安什么?他不过感到有点异样,仿佛每走一步,脚步越来越沉重。骤然间他陷了下去。陷下两三寸深。他肯定走错了路;他站住了,想辨清方向。突然他往脚下看。他的脚消失了。沙子覆盖住脚。他从沙中拔出脚来,他想按原路回去,他转身朝后退;他陷得更深。沙子没到脚踝,他拔出脚来,扑向左边,沙子埋到膝盖,他扑向右边,沙子埋到腿弯。于是他恐惧万分地看到,自己陷入流沙中,他脚下是个可怕的地方,人无法行走,鱼无法游动。如果他拿着重东西,他会扔掉,像遇难的船要减轻负荷一样;他已经来不及了,沙子埋到他的膝盖之上。

    他叫唤,挥动帽子或手帕,沙子埋得越来越深;如果海滩不见人影,陆地很远,沙滩臭名昭著,附近又没有好汉,那就完了,他就注定要陷入流沙了。这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埋葬时间长,无法摆脱,残酷无情,不慢不快,持续好几小时,没完没了,让你站在那里,自由而健康,拉住你的脚,你一使劲,发出一声呼喊,就把你往下拖一点,好像用加倍拽你来惩罚你的抵抗,徐徐地把人拉回地里,同时让他有时间观看地平线、树木、绿色的田野、平原上村庄的炊烟、海上的船帆、飞翔欢叫的海鸟、太阳、天空。埋进沙里,这是坟墓化为海潮从地底升向一个活人。每分钟都要忍受这无情的埋葬。可怜的人想坐下来,躺下来,往前爬;他每做一个动作都把他埋得更深;他挺起身,却往下陷;他感到被吞没了;他嚎叫,哀求,向云彩呼喊,扭动双臂,感到绝望。现在沙子埋到肚子;沙子达到胸部;他只剩下上半身。他举起双手,发出愤怒的呻吟,指甲痉挛地插入沙中,想抓住这灰泥,用双肘撑住,以便从这软套子中拔出来,号啕大哭;沙子在上升。没到了肩膀,没到了脖子;现在只有脸露在外面。嘴在叫,沙子灌满了嘴;缄默无声。眼睛还在看,沙子把眼睛封上;黑夜。然后额头逐渐消失,有一点头发在沙上颤动;一只手伸出来,洞穿沙滩表面,抖动、摇晃,然后消失了。一个人悲惨地吞没了。

    有时,骑手同坐骑一起陷入沙中;有时车老板同大车一起陷进去;全部葬在海滩之下。这是在水中之外的沉没。这是陆地淹没了人。陆地浸透了海洋,变成了陷阱。它像原野一样平展展,像波涛一样张开大口。深渊是这样无情无义的。

    这类惨剧在海滩上司空见惯,三十年前,在巴黎的下水道里也可能发生。

    在一八三三年的重大工程动工之前,巴黎的下水道会突然下陷。

    水渗入某些特别容易碎的隐蔽地层;沟底无论是像旧下水道铺石板,还是像新下水道铺混凝土水石灰,如果没有任何支撑点,就会折断。这种沟底出现折断,就是一道裂缝;一道裂缝,就是崩塌。沟底塌陷一段。这种裂缝是泥潭的口,在专门术语中称为“沉陷”。沉陷是什么?这是在海边突然遇到的下沉的流沙;这是下水道中圣米歇尔山的海滩。土壤浸透了水,就像溶解在里面;所有的分子都悬浮在软绵绵的质地中;这不是土壤,这也不是水。有时这一层很深。没有什么比这样的遭遇更可怕的了。如果水占多数,死得就快,一下子吞没了;如果土占的比例大,死得就慢,是沉陷下去。

    能想象这样一种死亡吗?倘若海滩上的沉陷是可怕的,在下水道会怎样呢?不是在露天、阳光灿烂、大白天、天宇寥廓、尘嚣阵阵、悠闲的云彩下生机勃勃、望得见的远帆、各种各样的希望、可能出现的路人、直到最后一刻可能获救,不是这一切,而是耳聋、失明、黑洞洞的拱顶、现成的坟墓、死在污泥中、盖顶下!被污秽窒息,像在一口石椁里,窒息在污泥中张开利爪,抓住你的咽喉;恶臭渗入咽气中;不是海滩,而是污泥,不是风暴,而是硫化氢,不是海洋,而是污秽!叫喊,咬牙,扭动,挣扎,慢慢咽气,在你头顶之上,这巨大的城市却一无所知。

    这样死真是难以描绘地骇人!死亡有时以某种可怕的崇高赎回它的残酷。在火刑堆上,在海难中,人可以显得伟大;在火中和水中,有可能表现出高风亮节;在死难时容貌升华。这里却根本不是。死亡时不干不净。咽气使人丢脸。最后浮动的影像是污秽的。烂泥是耻辱的同义词。渺小、丑陋、卑污。像克拉朗斯[1]一样在玛尔伏瓦兹葡萄酒桶中死去,那还可以;像埃斯库布洛一样在烂泥沟里死去,那就可怕了。在里面挣扎不堪入目;临死时还在乱踩。黑得像地狱一样,烂泥多得像泥潭一样,垂死者不知道要变成幽灵还是癞蛤蟆。

    别处的坟墓都是阴森的,这里的坟墓是丑恶的。

    沉陷的深度、长度和密度,根据土质的恶劣程度而变化。有时沉陷三四尺,有时八至十尺;有时深不见底。这里的泥几乎是坚实的,那里则几乎是稀泥。在吕尼埃尔沉陷地带,一个人消失要用一天,而菲利波泥潭只消五分钟就吞噬掉人。烂泥的承载力按密度大小而定。一个孩子能获救的地方,一个大人却要完蛋。获救的要则,是摆脱一切负载。扔掉工具袋或背篓、石灰槽,凡是感到脚下土地下陷的下水道工,都是这样做的。

    沉陷有各种原因:土质松脆;人难以了解的深层崩塌;夏天暴雨;冬天的连续阵雨;连绵细雨。有时,灰泥层或沙土层附近的楼房重负,压迫下水道的拱顶,使之变形,或者沟底在推压下会崩裂。一百年前,先贤祠就这样下沉堵塞了圣热纳维埃夫山的一部分下水道。当一条下水道在楼房的重压下崩塌时,有些时候,上面街道便反映出这种变动,石块呈齿状裂缝;这条裂缝蜿蜒伸展,与龟裂的拱顶相应,毛病反映出来,抢修便十分迅速。有时,里面的损坏没有一点痕迹反映到外面。在这种情况下,下水道工就倒霉了。他们进入毁坏的下水道时不加小心,就可能完蛋。旧档案提到好几名污水井工人就这样埋在沉陷地层。写出了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叫布莱兹·普特兰,这个下水道工埋在卡雷姆-普勒南街空地下面的塌层里;他是尼古拉·普特兰的兄弟,普特兰是一七八五年取消的圣婴公墓最后一个掘墓工。

    还有我们上文刚提到的年轻而可爱的德·埃斯库布洛子爵,围攻莱里达的一个英雄,他们攻城时穿着丝袜,用小提琴开路。一天夜里,德·埃斯库布洛,在他的表妹德·苏尔迪斯公爵夫人家里被人发现,他为了躲避公爵,藏在博特雷伊下水道的泥坑里淹死了。德·苏尔迪斯夫人在听人叙述死讯时,要嗅盐瓶,由于闻嗅盐,顾不上哭了。在类似情况下,谈不上坚贞的爱情;下水道扑灭了爱情。赫罗拒绝洗净勒安得耳的尸体。[2]提斯柏从皮拉摩斯面前经过,捂上鼻子说:“呸!”[3]

    六、沉陷

    让·瓦尔让来到沉陷地段。

    这类崩塌当时在香榭丽舍地下经常发生,下水道工程很难施工,由于泥沙流动性太大,地下建筑难以保存。这种流动性超过圣乔治区流沙的不稳定性,只能用混凝土浇灌的石基才能克服,也超过殉教者区散发沼气恶臭的粘土层的流动性,这粘土层十分稀薄,只能用铸铁管来接通。一八三六年,拆毁和重建圣奥诺雷街区下面的石砌旧下水道,让·瓦尔让眼下就踏入这里;香榭丽舍的地下流沙直通到塞纳河,妨碍工程进展,以致延续了六个月,河岸居民,尤其有公馆和华丽马车的河岸居民啧有烦言。施工非常困难,十分危险。塞纳河下了四个半月的雨,三次涨水,这倒是真的。

    让·瓦尔让遇到的沉陷原因在于昨天下过暴雨。地下流沙支撑不住石块下陷,积存雨水。经过渗透,继而便发生崩塌。沟底裂开,下沉到烂泥中。有多长?说不准。黑暗比别的地方更浓重。这是黑夜洞穴中的一个泥坑。

    让·瓦尔让感到脚下的石块下陷。他走进了泥泞地。表面是水,底下是泥浆。必须走过去。原路返回不可能了。马里于斯奄奄一息,让·瓦尔让精疲力竭。再说怎么走呢?让·瓦尔让往前走。况且开头几步泥坑并不深。但随着他往前,他的脚陷下去。不久,泥浆没到小腿肚子,水高过膝盖。他迈着步,双臂尽量把马里于斯抬高到水面上。现在泥浆到达腿弯,而水到达腰部。他已经不能后退。他越陷越深。这泥浆还很稠,能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却显然不能承受两个人。马里于斯和让·瓦尔让单独走倒有机会脱险。让·瓦尔让继续往前走,把稳这个垂死的人,这也许是一具死尸了。

    水到达腋窝下;他感到往下沉;在这样深的烂泥中,他很难行动。泥浆稠是支撑,也是障碍。他始终抬起马里于斯,消耗了大量体力,往前走着;但他在往下陷。只有头露出水面,他的双臂举起马里于斯。在表现大洪水的古画中,一位母亲就是这样举起孩子的。

    他还在往下陷,他向后仰起头,避开水,以便呼吸;谁看到他在这黑暗中,会以为看到一副面具飘浮在黑暗之上;他朦胧地看见自己头顶上马里于斯耷拉的头和刷白的脸;他拼命使劲向前跨出一步;他的脚碰到说不清的硬东西。一个支撑点。恰是时候。

    他挺直身子,扭动着,猛地一下站稳在这个支撑点上。他觉得这是踏上重返生命阶梯的第一级。

    这个支撑点,九死一生时在泥浆中遇到,是沟底另一面斜坡的开端,下陷而未断裂,在水下像木板一样弯曲,是完整的一块。砌得好的石沟像拱顶一样,十分坚固。这一段沟底,部分淹没但仍很坚实,是一道真正的斜坡,一旦来到这斜坡上,就得救了。让·瓦尔让爬上这道斜面,到达泥坑的另一面。

    他迈出泥水,绊到一块石头,跪倒在地。他感到这是公道的,在地上呆了一会儿,灵魂沉浸在对天主说不清的祈祷中。

    他又站起来,瑟瑟颤抖,浑身冰冷,发出恶臭,在背上垂死者的重压下弯腰弓背,泥浆直往下淌,而心灵充满了奇异的光辉。

    七、有时以为到岸却搁浅

    他又开始上路。

    如果他没有在沉陷地区丢掉性命,看来他却用尽了力气。这拼命挣扎使他精疲力竭。现在,疲惫到极点,每走三四步,他就不得不歇口气,靠在墙上。有一次,他不得已坐在斜坡上,改变一下马里于斯的位置,他以为要这样呆下去了。可是,他的精力是用尽了,他的毅力却没有。他又站了起来。

    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几乎走得很快,这样走了百来步,没有抬头,差不多没有喘息,突然撞在墙上。他来到下水道的拐弯处,低着头撞上拐角,碰到墙上。他抬起头,在地道尽头,前面远处,很远的地方,他瞥见一道光。这回,不是可怕的光了;这是美好的白光。这是亮光。

    让·瓦尔让看到了出口。

    一颗地狱中的灵魂,在炉火中突然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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