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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科林斯酒店创业史

    巴黎人今日踏入菜市场一侧的朗布托街,会注意到右首面对蒙德图街,有一间篾匠铺,招牌是一只篮子,编成拿破仑大帝的模样,上面写上:

    拿破仑全用柳条编成

    巴黎人想不到,约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悲惨的场面。

    这里是当年的麻厂街,街名用古字写成,而且有一家著名的科林斯酒店。

    读者记得,上文讲过,这里筑起的街垒被圣梅丽街垒淹没。麻厂街这个著名的街垒,如今湮没无闻;我们要稍微对它说明一下。

    为了叙述得清楚些,让我们再采用叙述滑铁卢战役的简便方法。当年,在菜市场东北角,靠近圣厄斯塔什教堂尖端,即如今朗布托街的入口,矗立着一片建筑群,想准确地设想原貌的人,不妨构思一个N形,上接圣德尼街,下接菜市场,垂直两竖是大丐帮街和麻厂街,斜线是小丐帮街。蒙德图老街曲里拐弯,切断这三条直线,以致这四条街迷宫似的纵横交错,在菜市场和圣德尼街之间,以及在天鹅街和布道师街之间一百平方图瓦兹的范围里,足以构成七个房屋小岛,形状古怪,大小不一,横向排列,就像工地上的大石头,随意乱放,只隔开狭窄的缝隙。

    我们说狭窄的缝隙,因为没有更确切的意思来表达这些幽暗、狭窄、弯曲、两旁是九层破楼的小巷。这些破楼非常陈旧,以致在麻厂街和小丐帮街,房屋之间用梁木撑住。街道狭小,排水沟很宽,行人在始终湿漉漉的路面上行走,贴近像地窖的店铺、用铁箍箍住的大块墙脚石、一堆堆山积似的垃圾、装了年代久远的大铁栅的门道。朗布托街的这一切已全都拆除了。

    蒙德图[1]这个名字,出色地描绘了这条路的逶逦蛇行。稍远一点,有一条“陀螺街”,通入蒙德图街,它表达得更确切。

    从圣德尼街转入麻厂街的行人,逐渐看到前面的街道在缩小,仿佛进入了一只狭长的漏斗。这条街很短,尽头靠菜市场那边,有高高的一排楼房挡住了去路,行人会以为走进了死胡同,如果他没看到左右两边有两条黑黝黝的通道,可以从那里出去的话。这就是蒙德图街,一边通布道师街,另一边通天鹅街和小丐帮街。在这条像死胡同的街道尽头右边侧道的拐角上,可以注意到一幢比其他楼房低一点的房子,在街上形成一个岬角似的。

    正是在这幢只有三层的楼房里,开了一家已有三百年历史的著名小酒店,这间小酒店充满欢声笑语,老泰奥菲尔的这两句诗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一个上吊的可怜情郎,

    骇人的尸体轻轻摆荡。[2]

    由于市口好,酒店老板便父子相传。

    在马图兰·雷尼埃[3]的时代,这个小酒店叫做“玫瑰花盆”,当时流行猜字谜,酒店的招牌是一根漆成玫瑰的柱子。在上一世纪,可敬的纳图瓦尔[4],今日受到死板画派蔑视的幻想大师之一,好几次醉倒在这间小酒店里,就在雷尼埃喝醉酒的那张桌子上。他为了表达感谢,在玫瑰柱子上画了一串科林斯的葡萄。酒店老板高兴万分,改变了招牌,在葡萄串下面写上这几个金色大字:“科林斯葡萄酒店”。从此取了科林斯这个名字。酒鬼喜欢省略是再自然不过的事。省略像句子的绕弯。科林斯逐渐把“玫瑰花盆”赶下宝座。最后这一代老板于什卢老爹,甚至不知道这个渊源,叫人把柱子漆成蓝色。

    柜台设在楼下大厅,桌球放在二楼大厅,螺旋形的楼梯穿过天花板,桌子上摆着葡萄酒,墙壁被烟熏黑,大白天点蜡烛,酒店的情况就是这样。楼下大厅翻板活门下那道楼梯通到地窖。于什卢一家住在三楼。由二楼大厅一扇暗门上去,爬的是梯子,而不是楼梯。屋顶下是两个阁楼,那是女仆的窝。厨房同柜台大厅一样在底楼。

    于什卢老爹也许是天生的化学家,事实是,他是厨师;他的小酒店不仅管喝,还管吃。于什卢想出了一道独家风味菜,就是肉馅鲤鱼,他叫“肥肉鲤鱼”。吃这道菜时坐在钉上漆布代替桌布的餐桌上,点上羊脂蜡烛,或者路易十六时代的油灯。顾客从远处慕名而来。于什卢有一天认为有必要向行人推荐他的“风味菜”;他把画笔蘸上黑颜料,即兴在墙上写上引人注目的菜名,但他的拼写和他的烹饪一样别出心裁:

    CARPES HOGRAS

    一年冬天,骤雨和阵雨随心所欲,抹掉了第一个字末尾的S和第三个字开头的G,变成了:

    CARPE HO RAS

    在时间和雨水的帮助下,一个普通菜谱变成了一个深刻的忠告[5]。

    这样,结果是,于什卢老爹变成不懂法文,却懂拉丁文,从烹调中得出哲理,他本来只想取消封斋,却与贺拉斯比肩了。令人惊讶的是,这句话也意味着:请进我的小酒店。

    这一切今天都不存在了。蒙德图迷宫从一八四七年起,就被剖腹,动了大手术,现在也许没有了。麻厂街和科林斯酒店消失在朗布托街的石子路下。

    上文说过,科林斯酒店如果不是库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联络的地点,也是聚会地点。是格朗泰尔发现了科林斯酒店。他是因“抓住时光”这句话进去的,却因“肥肉鲤鱼”再次光顾。大家在那里喝酒、吃饭、叫喊;花钱很少,有时少付,有时不付,但总受欢迎。于什卢老爹是一个和蔼的人。

    于什卢确是个和蔼的人,这个酒店老板留颊髯;人很滑稽。他的脸总是恶狠狠的,好像要吓唬他的顾客,低声抱怨走进他店里的人,神态更像向他们寻衅,而不是招呼他们用餐。然而,我们坚持这句话,顾客总是受欢迎。这种古怪倒给他的铺子招徕了顾客,引来年轻人,他们互相说:“你去看看于什卢老爹‘做非法交易’吧。”他曾是剑术教师。他会突然哈哈大笑。大嗓门,老好人。一脸苦相,却性情滑稽;他巴不得让人害怕;差不多像手枪形状的鼻烟盒。发出巨响其实是打喷嚏。

    他的妻子于什卢大妈,是个长胡子的女人,非常丑。

    约莫在一八三〇年,于什卢老爹去世了。肥肉鲤鱼的奥秘随他一起消失。他的寡妻十分伤心,继续经营小酒店。但菜肴变味了,难以入口,酒本来就不好,现在变得更糟糕。库费拉克和他的朋友们却继续到科林斯去。“出于怜悯,”博须埃说。

    寡妇于什卢老喘气,相貌难看,常常回忆乡下。她的发音改变了她叙述的平淡。她有一种叙述的特殊方式,给她青春期的乡下往事调味。她断言,从前她的乐趣是听“痴(知)更鸟在闪(山)楂林里唱歌”。

    二楼的“餐厅”是个长方形大厅,摆满圆凳、方凳、椅子、长凳和桌子,还有一张瘸腿旧球台。从螺旋形楼梯上去,楼梯一直通到大厅角落一个像船舱口的方洞。

    这个大厅只有一扇狭窄的窗和一盏终日点燃的油罐灯照明,十分简陋。所有四条腿的家具仿佛只有三条腿支撑。用石灰刷白的墙壁,只有一首献给于什卢大妈的四行诗作点缀:

    十步外,貌惊人,两步内,吓坏人,

    一只肉瘤大胆在鼻子里安身;

    时刻担心她会把肉瘤擤给你,

    总有一天鼻子要落入她嘴里。

    这首诗是用木炭写在墙上的。

    于什卢大妈活脱脱似这幅肖像,她从早到晚安然地在这首四行诗前面来来去去。两个女仆叫水手鱼和酒烩肉,别人不知道她们有其他名字,她们帮于什卢大妈把劣酒罐摆到桌上,往肚饿的人的陶钵里盛各种各样的羹。水手鱼肥胖,圆滚滚,褐发,爱喊叫,是过世的于什卢宠幸的妃子,其实很丑,赛过神话中的任何妖怪;不过,女仆按规矩总是站在主妇后面,她丑不过于什卢大妈。酒烩肉瘦长,娇弱,淋巴质的无血色,黑眼圈,眼皮耷拉下来,总是精疲力竭,十分虚弱,可以说患了一种慢性疲劳症;她头一个起床,最后一个睡觉,伺候所有人,甚至另一个女仆,默默无言,慢慢吞吞,挂着疲惫的笑容,就像睡眠中朦胧的微笑。

    柜台上方有一面镜子。

    走进二楼餐厅时,可以在门上看到库费拉克用粉笔写的这句诗:

    要愿意就会钞,胆子大就吃饱。

    二、事前的快乐

    读者知道,莱格尔·德·莫宁可住在若利那里,而不是别的地方。他有一个住所,就像鸟儿有栖息的树枝。两个朋友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他们什么都公用,甚至有点不分彼此。他们像侍从修士所说的bini。[6]六月五日早上,他们一起到科林斯酒店吃早饭。若利患重伤风,鼻子不通气,莱格尔开始传染上了。莱格尔的外衣破旧,但若利衣着笔挺。

    当他们推开科林斯酒店的店门时,大约九点钟。

    他们登上二楼。

    水手鱼和酒烩肉接待他们。

    “牡蛎、奶酪和火腿,”莱格尔说。

    他们入座。

    小酒店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个。

    酒烩肉认出若利和莱格尔,放了一瓶葡萄酒在桌上。

    正当他们吃头几只牡蛎时,一只脑袋出现在楼梯口,有个声音说:

    “我经过这儿。我在街上闻到一股美味的布里奶酪味。我就进来了。”

    这是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拿了一张圆凳,过来坐下。

    酒烩肉看到格朗泰尔,将两瓶酒放在桌上。

    一共三瓶酒。

    “你喝这两瓶酒吗?”莱格尔问格朗泰尔。

    格朗泰尔回答:

    “大家都很机灵,只有你天真。两瓶酒从来难不倒一条汉子。”

    其他人先是吃东西。格朗泰尔先是喝酒。半瓶酒一下子喝掉了。

    “你的胃有个洞吗?”莱格尔问。

    “你的手肘处倒有一个洞,”格朗泰尔说。

    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又说:

    “啊,诔词大师莱格尔,你的衣服很破旧。”

    “我就希望这样,”莱格尔回答,“这样,衣服和我,我们便和睦相处。衣服养成了我所有的习惯,一点不妨碍我,按着我扭来扭去,对我所有的动作百依百顺;我感觉出来,是因为衣服让我暖和。旧衣服和老朋友是一样的。”

    “不错,”若利大声说,加入到对话中来,“一件旧衣是一个老蹦(朋)友。”

    “尤其是从一个鼻子不通的人嘴里说出来,”格朗泰尔说。

    “格朗泰尔,”莱格尔问道,“你从林荫大道过来吗?”

    “不是。”

    “若利和我,我们刚看到送葬行列的前面队伍过去。”

    “这是非常张(壮)观的场面,”若利说。

    “这条街多么安静啊!”莱格尔叫道。“谁想到巴黎闹得天翻地覆呢?大家知道,这儿从前都是修道院!杜布勒尔和索瓦尔,还有勒伯夫神父,列过修道院的名单。周围全是修道院,修士像一群群蚂蚁,有的穿鞋,有的光脚,有的剃光头,有的留胡子,灰的,黑的,白的,方济各会修士,最小兄弟会修士,嘉布遣会修士,加尔默罗会修士,小奥古斯丁教派修士,大奥古斯丁教派修士,老奥古斯丁教派修士……比比皆是。”

    “别谈修士了,”格朗泰尔打断说,“令人想抓痒。”

    然后,他感叹说:

    “呸!我刚吞下一只坏牡蛎。我的疑心病又犯了。牡蛎变质了,女仆是丑八怪。我憎恨人类。刚才我经过黎世留街,从公共大图书馆前面走过。所谓图书馆,就是一堆牡蛎壳,令我一想就恶心。用了多少纸!用了多少墨汁!乱涂一气!写出所有这些东西!哪个粗坯说过,人是没有羽毛的两足动物?再说,我遇到了一个我认识的漂亮姑娘,美得像春天,配得上叫花神,快活,爱冲动,幸福,像天使,却是个不幸的姑娘,因为昨天有个可怕的大麻脸银行家看上了她!唉!女人窥伺包税人,不亚于窥伺花花公子;雌猫捉老鼠,也捉鸟。这个轻佻的姑娘,不到两个月之前,还乖乖地呆在阁楼里,将一个个小铜环缝在胸衣的扣眼上,你们怎么看这个?她做针线活,她有一张帆布床,她呆在一盆花旁边,她是高高兴兴的。现在她成了银行家太太。昨夜发生了这个变化。今天早上我遇到了这个喜气洋洋的受害者。令人厌恶的是,这个姑娘就像昨天一样漂亮。她那个银行家反映不到她的脸上。玫瑰比女人多一点或少一点的地方,就在于毛毛虫在花瓣上留下了可见的痕迹。啊!世上没有什么道德,作为爱情象征的爱神木,作为战争象征的桂树,作为和平象征的橄榄树,这蠢货,果核险些噎死亚当的苹果树,还有裙钗的祖父无花果树,我都可以拿来作证。至于法律,你们想知道什么是法律吗?高卢人觊觎克吕兹,罗马则保护克吕兹,质问高卢人,克吕兹冒犯了他们什么。布雷努斯[7]回答:‘就像阿尔布人那样冒犯了你们,像菲德纳那样冒犯了你们,像埃克人、沃尔斯克人和萨宾人那样冒犯了你们。他们是你们的邻居。克吕兹人是我们的邻居。我们对待邻邦的态度同你们一样。你们劫掠了阿尔布,我们夺取了克吕兹。’布雷努斯夺取了罗马。然后他喊道:‘让战败者倒霉吧!’这就是法律。啊!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猛禽啊!有多少老鹰啊!有多少老鹰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他把酒杯伸给若利,若利斟满了,他一饮而尽,继续说话,几乎没让喝酒打断,这样做没有人发觉,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夺取罗马的布雷努斯是一头鹰;占有轻佻女工的银行家是头鹰。两件事一样没有廉耻。因此,什么也不要相信。只有一件事是实在的:喝酒。不管你们是什么见解,却要像于里一带的瘦公鸡一样,或者像格拉里斯一带的肥公鸡一样,没关系,喝吧。你们对我谈起林荫大道、送葬行列等等。啊,又要发生一次革命啦?天主办法这样贫乏,令我吃惊。事件的齿槽要随时重新上油。一旦卡住,就不运转了。快来一场革命吧。天主双手沾满这种油污,弄得黑乎乎的。换了我,我会更简单地处理,我用不着时刻上紧机械的发条,我会迅速地引导人类,我会一针一针地把事实纺织起来,不弄断线,我根本没有备用的东西,我没有特殊本领。你们所说的进步,靠两种动力运行,即人和事件。但可悲的是,例外不时是必要的。对事件和对人来说,常规部队是不够的;在人中间必须有天才,而在事件中间,必须有革命。重大变故是规律;事物的次序离不开这条规律;只要看看彗星出现,就会相信老天也需要演员出演。天主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在天穹上张贴流星。古怪的星星,拖着巨大的尾巴,倏然而至。这使恺撒死于非命。布鲁图斯给了他一刀,天主给他用彗星一扫。劈啪一声,一片北极光,这是一次革命,这是一个伟人;大写的九三年,红极一时的拿破仑,在海报的上端是一八一一年的彗星。啊!好看的蓝色海报,布满了意想不到的光芒!蓬!蓬!异乎寻常的景象。闲逛的人,抬起眼睛吧。星星和惨剧一样,全都十分古怪。仁慈的天主,这太过分,却又不够。这些从例外中吸取的手段,好像非常出色,其实十分贫乏。我的朋友们,上天这样做是权宜之计。一次革命,这证明什么?证明天主没辙了。他发动一次政变,因为在现在和未来之间有中断,又因为天主无法平衡两头。说实在的,这证明了我对耶和华财富状况的估计;只要看一看上界和下界有那么多苦恼,天上和人间有那么多斤斤计较、吝啬、小气、穷困,从鸟儿吃不到一粒粟米,到我没有十万年金收入,只要看一看人类命运大大衰退,甚至王族的命运套上了绞索,德·孔戴亲王被吊死就是明证,只要看一看冬天,寒风怒吼的天空撕开口子,只要看一看山冈上的紫红朝霞中有多少破衣烂衫,只要看一看露水这些假珍珠,只要看一看浓霜这种假宝石,只要看一看脱了线的人类和缝补过的事件,太阳有那么多黑点,月亮有那么多窟窿,只要看一看处处有那么多的穷困,我怀疑天主并不富有。表面光鲜,不错,但我感到他的窘迫。他发动一场革命,就像一个钱柜空了的商人举行一次舞会。不应从表面去判断神灵。在金光闪闪的天空中,我看到一个贫穷的世界。在创造中有破产。因此我是不满意的。啊,今天是六月五日,快天黑了;从早上起,我就等待白天来临。白天没有来,我敢打赌这一整天也不会来了。就像一个薪水很低的雇员那样不准时。是的,一切安排不得当,相互毫不搭配,这个古老的世界整个变形了,我站在反对的一边。一切都七歪八斜;宇宙爱捉弄人。就像孩子一样,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拥有。总之,我感到烦躁。此外,莱格尔·德·莫这个秃头,看着也叫我难受。想到我同这个秃驴同龄,我就感到耻辱。另外,我批判,但我不侮辱人。宇宙本来就是这样。我在这里说话并无恶意,为了问心无愧。永恒之父,请接受我崇高的敬意。啊!我以奥林匹斯的所有神灵和天堂的所有天神发誓,我生来不适合当巴黎人,就是说,决不像羽毛球在两张拍子之间弹跳,从闲逛的人跳到吵闹的人当中!我生来是当土耳其人,整天观看东方的傻大姐跳美妙而淫荡的埃及舞,如同正人君子在做梦,或者生来做博斯的农民、身边围着贵妇的威尼斯贵族、德意志的小亲王,这小亲王将一半步兵提供给日耳曼联邦,闲暇时将袜子挂在篱笆上,也就是挂在边界上晾干!我生来要遇到什么样的命运啊!是的!我说当个土耳其人,我决不反悔。我不明白,大家通常从贬义来对待土耳其人;穆罕默德有好的方面;要尊重美女后宫和女奴乐园的创始人!不要侮辱伊斯兰教,这是惟一用鸡舍装饰的宗教!于是,我坚持喝酒。人间无聊透顶。看来,所有这些蠢货要打起来了,打得头破血流,互相残杀,而在盛夏的牧月,他们本来可以挽着一个女郎,到田野去呼吸割下的干草这巨大茶碗的清香!当真,人们干的蠢事太多了。刚才我在一个旧货商的店里看到一盏古老的破灯笼,令我产生思索:该是照亮人类的时候了。是的,我又变得忧郁!就像一只牡蛎或一场革命卡住喉咙的感觉!我又变得沮丧了。噢!可憎的旧世界!大家朝这方面使劲,互相免职,互相糟蹋,互相残杀,却习以为常!”

    格朗泰尔高谈阔论之后,换来一阵咳嗽。

    “提起革命,”若利说,“看来巴(马)里于斯肯定连(恋)爱了。”

    “知道爱上谁吗?”莱格尔问。

    “不次(知)道。”

    “不知道?”

    “不次(知)道,我对你说。”

    “马里于斯谈恋爱!”格朗泰尔大声说。“我想象得出来。马里于斯是一片雾气,他大概找到了一股水汽。马里于斯属于诗人类型。所谓诗人,就是疯子。Timbrœus Apollo.[8]马里于斯和他的玛丽,或者他的玛丽亚,或者他的玛丽艾特,或者他的玛丽蓉,会组成古怪的情侣。我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心醉神迷到接吻也忘记了。在尘世是圣洁的,但在无限中交配。他们的灵魂才有感官。他们在星星里共眠。”

    格朗泰尔开始喝他的第二瓶酒,也许开始第二次长篇讲话,这时又有一个人从楼梯的方洞口冒了出来。这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衣衫褴褛,身材矮小,脸色黄蜡蜡,尖嘴猴腮,目光活跃,头发浓密,被雨淋湿,神态快活。

    孩子尽管显然不认识这三个人,但毫不犹豫地作出选择,对莱格尔·德·莫讲话。

    “您是博须埃先生吗?”他问。

    “这是我的小名,”莱格尔回答。“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在林荫大道上,有个金黄头发的大个对我说:‘你认识于什卢大妈吗?’我说:‘认得,麻厂街那个老头的寡妇。’他对我说:‘你到那里去,找到博须埃先生,给我带个口信:A————B————C。’他是在同您开玩笑,不是吗?他给了我十苏。”

    “若利,借给我十苏,”莱格尔说;他转向格朗泰尔:“格朗泰尔,借给我十苏。”

    莱格尔给了孩子二十苏。

    “谢谢,先生,”小男孩说。

    “你叫什么名字?”莱格尔问。

    “小萝卜,加弗罗什的朋友。”

    “留下来跟我们在一起吧,”莱格尔说。

    “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格朗泰尔说。

    孩子回答:

    “不行,我是送葬行列的,由我喊打倒波利涅克。”

    他把脚向后退一大步,表示最高的礼节,然后走了。

    孩子走后,格朗泰尔开了口:

    “这是纯粹的流浪儿。在流浪儿中有许多不同类型。公证人流浪儿叫送信的,厨师流浪儿叫小学徒,面包师流浪儿叫小伙计,仆从流浪儿叫小侍者,水手流浪儿叫见习水手,士兵流浪儿叫打鼓的,画家流浪儿叫艺徒,商人流浪儿叫跑外勤的,大臣流浪儿叫小侍从,国王流浪儿叫太子,天神流浪儿叫小精灵。”

    莱格尔在沉思,他小声说:

    “A————B————C,就是说:拉马克的葬礼。”

    “金黄头发的大个子,”格朗泰尔指出,“是昂若拉派人来通知你。”

    “我们去吗?”博须埃问。

    “天下雨,”若利说。“我发过誓接受战火洗礼,而不是水的洗礼。我普(不)想感木(冒)。”

    “我留在这里,”格朗泰尔说。“我更喜欢吃饭,而不是柩车。”

    “结论是:我们留下来,”莱格尔说。“那么,我们喝酒吧。再说,可以错过葬礼,并非错过暴动。”

    “啊!包(暴)动,我参加,”若利叫道。

    莱格尔搓着双手:

    “是该修整一下一八三〇年革命了。说实话,这场革命叫人民局促不安。”

    “你们的革命对我无所谓,”格朗泰尔说。“我不憎恨这个政府。布帽减弱了王冠。权杖的尖头成了雨伞。说实在的,今天我在想,这种天气,路易-菲力普的王权可以有两种用途,权杖的一端对付老百姓,打开雨伞的一端对付老天。”

    大厅幽暗,大片乌云终于遮天蔽日。小酒店和街上没有人,大家都去“看大事件”了。

    “现在是中午还是午夜?”博须埃叫道。“什么也看不见。酒烩肉,点蜡烛!”

    格朗泰尔忧郁地喝着酒。

    “昂若拉看不起我,”他喃喃地说。“昂若拉说过:若利病了。格朗泰尔醉了。他派小萝卜来找博须埃。如果他来找我,我会跟他走。昂若拉拉倒吧!我不去参加葬礼。”

    作出这个决定以后,博须埃、若利和格朗泰尔便不再离开小酒店。将近下午两点钟,他们围坐的那张桌子摆满了空酒瓶。桌上点燃两支蜡烛,一支插在满是绿锈的铜烛台里,另一支插在一只破瓶的瓶口上。格朗泰尔拖上若利和博须埃一块喝酒;博须埃和若利把格朗泰尔拉回到快乐之中。

    格朗泰尔从中午以来,就不止光喝葡萄酒,这是梦想的平庸源泉。对那些认真的酒鬼来说,酒只受到行家的赏识。酒醉中有妖术和神术两种;葡萄酒只是神术。格朗泰尔是个喜欢冒险进入梦幻的酒鬼。酩酊大醉的可怕妖术在他面前张开口,非但阻止不了他,反而吸引他。他把酒瓶丢在一边,拿起大啤酒杯,这是深渊。他手边没有鸦片和大麻,却想让脑子充满昏蒙蒙,便寻求这种烧酒、黑啤酒和苦艾酒的混合饮料,这种饮料能产生极其强烈的麻木状态。正是从啤酒、烧酒和苦艾酒这三种酒气氤氲中,灵魂产生铅样的沉重。这是三重黑暗,天上的蝴蝶淹没其中;在这隐约凝聚为蝙蝠膜翅的烟雾中,形成三个默默不语的疯魔,即梦魇、黑夜和死神,盘旋在沉睡的普叙刻[9]头上。

    格朗泰尔还远没有醉到这阴沉沉的阶段;他惊人地快乐,博须埃和若利同他对饮。他们干杯。格朗泰尔的用词和想法都色调古怪,再加上手舞足蹈;他庄重地左拳顶在膝盖上,手臂弯成折尺状,领带解开,他骑在一张圆凳上,右手拿着斟满的酒杯,向肥胖的女佣水手鱼抛出这几句庄严的话:

    “让人打开宫殿大门,让大家都属于法兰西学士院,有权拥抱于什卢太太!喝酒吧。”

    他转向于什卢太太,加上说:

    “一致公认的古典女人,走近些,让我欣赏你!”

    若利叫道:

    “虽(水)手鱼和酒烩肉,不要才(再)给格朗泰尔斟酒了。他次(吃)下去多少钱啊!从常(上)午起,他大肆挥霍,吞掉了两法郎九十五生亭(丁)。”

    格朗泰尔接着说:

    “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谁把星星摘下来,放在桌上当蜡烛?”

    博须埃酒意酕醄,一直保持平静。

    他坐在打开的窗子的窗沿上,让背部给雨水淋湿,他在欣赏他的两个朋友。

    突然,他听到身后一阵嘈杂声,急促的脚步声,“拿起武器”的喊声。他回过身来,看到圣德尼街那边,麻厂街的尽头,昂若拉拿着一杆枪,加弗罗什拿着手枪,弗伊拿着刀,库费拉克拿着剑,让·普鲁维尔拿着短枪,孔布费尔拿着步枪,巴奥雷尔拿着马枪,还有情绪激昂的武装人群跟随在后。

    麻厂街不长,只有马枪的射程。博须埃用双手做成话筒,放在嘴上,叫道:

    “库费拉克!喂!库费拉克!”

    库费拉克听到呼唤,看到了博须埃,朝麻厂街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干什么?”与另一个喊声相交错:“你到哪儿去?”

    “筑街垒,”库费拉克回答。

    “那么,在这儿吧!位置好!在这儿筑街垒吧!”

    “不错,老鹰,”库费拉克说。

    库费拉克做了一个手势,人群冲向麻厂街。

    三、黑夜开始笼罩格朗泰尔

    位置确实选得很出色,喇叭口形状的街道入口,往里缩小,形成死胡同,科林斯酒店在那里收紧,蒙德图街左右两边很容易堵住,只能从圣德尼街进行攻击,就是说从正面进攻毫无隐蔽。喝醉的博须埃具有饥饿的汉尼拔的眼光。

    人群一闯进来,整条街的居民都惶恐不安。行人无不躲避。一眨眼工夫,巷尾、左右两侧的商店、棚铺、过道栅门、窗户、百叶窗、阁楼、大大小小的护窗板,从底楼到屋顶统统关上。一个惊慌的老太婆用两根晾衣竿将一条褥子固定在窗前,防止流弹。只有小酒店开门;原因是人群拥进去了。“啊!我的天!啊!我的天!”于什卢大妈叹气说。

    博须埃下楼去迎接库费拉克。

    若利来到窗口,喊道:

    “库费拉克,你本该带把雨伞。你会感木(冒)的。”

    在几分钟内,小酒店装铁栅的橱窗被拔下二十根铁条,十图瓦兹的街道起出了铺路石;加弗罗什和巴奥雷尔挡住石灰商昂索的平板马车,翻了过来,车上装着满满三桶石灰,他们垫在石头堆下面;昂若拉打开地窖的翻板活门,于什卢大妈的所有空酒桶用来支援石灰桶;弗伊的手指习惯给精细的扇骨着色,现在摞起两大堆砾石,支撑石灰桶和平板马车。砾石和其他东西是临时凑起来的,不知从哪里弄来。有几根支柱从旁边一幢楼房的正面拆下来,横搁在酒桶上。当博须埃和库费拉克回来时,半条街已经被一人多高的壁垒塞住。什么也比不上民众的手,能用一切拆除的东西来建造。

    水手鱼和酒烩肉加入到工人中。酒烩肉来来去去搬运瓦砾。她的疲惫有助于筑街垒。她传递石块,就像上酒一样,样子昏昏欲睡。

    两匹白马拉着一辆公共马车,经过街口。

    博须埃跨过石堆,跑过去拦住车夫,让乘客下车,搀扶“太太”下来,把车夫打发走,拉着缰绳,把车和马一起带回来。

    “公共马车,”他说,“不从科林斯小酒店门前经过。Non licet omnibu sadire Corinthum.[10]”

    过了一会儿,两匹马卸了套,随意从蒙德图街走掉了,公共马车侧倒地上,补全了路障。

    于什卢大妈大惊失色,躲到二楼。

    她目光模糊,视而不见,低声叫唤。她惶恐的叫声不敢吐出喉咙。

    “世界末日到了,”她喃喃地说。

    若利吻了一下于什卢大妈红红的、多皱纹的肥脖子,对格朗泰尔说:

    “亲爱的,我原来始终认为女人的脖子是无比娇嫩的东西呢。”

    但格朗泰尔达到酒神颂歌的最高范畴。水手鱼回到二楼,格朗泰尔拦腰把她抱住,在窗口大笑不止。

    “水手鱼真丑!”他叫道,“水手鱼的丑相梦里才有!水手鱼是一个怪物。这就是她出生的秘密:一个哥特的皮格马利翁[11]给大教堂雕塑动物檐槽喷口,一天早上,他爱上其中一尊最丑怪的雕塑。他恳求爱神让雕塑活动起来,这就生出了水手鱼。看看她吧,公民们!她的头发像提香[12]的情妇一样,是铬酸盐的铅灰色,这是一个善良的姑娘。我向你们担保,她会战斗得很好。凡是善良的姑娘都包含一个英雄。至于于什卢大妈,这是一个勇敢的老太婆。看看她的胡子吧!她是从丈夫那里继承来的。一个女轻骑兵啊!她也会战斗。她们两个就会威震郊区。伙伴们,我们会推翻政府,就像十七烷酸和甲酸之间存在十五种间接的酸一样确实无疑。再说,我对这个完全无所谓。先生们,我的父亲总是厌恶我,因为我无法理解数学。我只明白爱情和自由。我是乖孩子格朗泰尔!我从来没有钱,没有养成有钱的习惯,因此从来不会缺钱;但是,如果我富有的话,就不会有穷人了!真会这样!噢!好心人钱包鼓鼓的就好了!一切就会好得多!我想象耶稣基督有罗思柴尔德的财富,他会做多少善事啊!水手鱼,拥抱我吧!您很淫荡,又很胆小!您的面颊盼望一个姐妹的吻,您的嘴唇盼望一个情人的吻!”

    “住嘴,酒桶!”库费拉克说。

    格朗泰尔回答:

    “我是图鲁兹百花诗赛的主持人!”

    昂若拉站在街垒的顶上,手持步枪,扬起庄重、俊美的脸。读者知道,昂若拉像斯巴达人和清教徒。他甘愿同莱奥尼达斯[13]战死在温泉关,也愿意同克伦威尔一起焚烧德罗赫达。[14]

    “格朗泰尔!”他叫道,“到别的地方灌酒去。这是酣战的地方,不是酗酒的地方。不要糟蹋街垒!”

    这句怒斥对格朗泰尔产生奇异的效果。仿佛他迎面被泼了一杯冷水。他看来突然清醒了。他坐下来,手肘支在窗口旁边的桌子上,以无法形容的温柔望着昂若拉,对他说:

    “你知道我信任你。”

    “走开。”

    “让我睡在这里。”

    “睡到别处去,”昂若拉叫道。

    但格朗泰尔用温柔而惶乱的目光盯住他,回答:

    “让我睡下吧————直到我死去。”

    昂若拉以蔑视的目光注视他:

    “格朗泰尔,你样样不行:信仰、思索、期望、生和死。”

    格朗泰尔用严肃的声音反驳:

    “走着瞧吧。”

    他还咕哝了几句听不清的话,然后脑袋沉重地倒在桌子上,这是酒醉第二阶段相当常见的现象,昂若拉使劲猛推他进入这种状态;不久他就酣然入睡。

    四、安慰于什卢寡妇的尝试

    巴奥雷尔对街垒很着迷,喊道:

    “街道袒胸露肩啦!真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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