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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匹克威克外传最新章节!

    大维勒先生对于文章的作法提出了一些批评的箴言,并且由儿子塞缪尔帮助,把可敬的红鼻子绅士的旧账稍微付了一点儿

    二月十三日这天,这部确凿有据的故事的读者们都知道的,正像我们一样,那是规定审判巴德尔太太的案子的日期的前一天;这天是塞缪尔-维勒最忙的一天,从上午九时到下午二时,并且包括这两个钟点在内,他不断地从乔治和兀鹰到潘卡先生的办公室之间跑来跑去。并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做,因为该商议是已经商议过了;包括采取哪种步骤进行,也是已经最后决定好了的;只是匹克威克先生激动得不得了,一定要不断地送小条子给他的代理人看,却又不过如此问,“亲爱的潘卡先生——一切都进行得顺利吗?”潘卡对于这话老是给予这样的答复,“亲爱的匹克威克——都尽可能地顺利;”事实上呢,我们已经暗示过,并没有进行什么,无所谓好还是坏,总之等到第二天早晨上法院就一切都明白了。

    但是,无论自愿或者被迫地第一次去打官司的人们,遭受过了一些暂时的烦恼和焦虑的苦恼,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而山姆呢,由于对于人类本性的意志薄弱的缺点相当容忍,所以抱着一贯的善良和泰然的镇静态度,来服从了主人的一切吩咐,那正是他的最动人最可爱的性格之一。

    山姆用一顿极其可口的午饭慰劳了自己之后,正在柜台边等着那杯匹克威克先生叫他喝了来解除上午奔波的疲劳的热混合饮料时,忽然,来了一个大约三尺高的青年人,戴着毛茸茸的便帽,穿着粗斜纹布的工裤,他的穿着说明他有一种值得赞美的野心,就是到了适当时机就可以升做马夫;他走到乔治和兀鹰的过道,先向楼上看看,再对过道里看看,又对酒吧间里看看,好像要找一个人完成什么任务;因此,酒吧间女侍者觉得上述的那桩任务也许说不定会和酒店里的茶匙或汤匙有关,就招呼那人说:

    “喂,青年人,你要点什么吗?”

    “这儿有个叫做山姆的人吗?”那青年人问,声音挺大,胜过平时的三倍。

    “姓什么?”山姆-维勒说,转过头来看看。

    “我怎么知道呢?”青年绅士在毛茸茸的便帽下面机敏地回答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真的,”维勒先生说:“不过我即使是你的话,我是不会锋芒太露的,因为怕给人家弄钝。你干么穿得像个野蛮的印地安人似的,没有规矩地到旅馆里来找山姆呀?”

    “因为一位老绅士叫我来的,”那孩子大声的说。

    “什么样的老绅士呢?”山姆问,怀着深深的鄙夷。

    “他是赶伊普斯威契马车的,他住在我们的房间,”那孩子回答说。“昨天早上他对我说,今天下午到乔治和兀鹰去找个叫山姆的人。”

    “那是我的父亲哪,我亲爱的,”维勒先生用解释的神气对酒吧间里的一个青年女子说:“他要不知道我姓什么那就算我该死。那么,小孩儿,怎样呢?”

    “怎样吗,”那人说,“就是要你在六点钟的时候到我们那里去看他,因为他想要看你——在来登霍尔市场的蓝色野公猪饭店。我对他说你要去看他吗?”

    “你不妨就这么说吧,孩子。”山姆答。那位青年绅士被这样赋与权力之后就走了,一路走出院子一路打了几次极其宏亮的呶哨,引起了满院的回声,那种唿哨是极端正确地模仿马车夫们的唿哨的。

    匹克威克先生正处在那种又激动又心烦的状态中,绝不会不高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维勒先生请了假,走了,离约定的钟点还早得很就出发了;有充分的时间让他利用,他——到公馆大厦,站在那里,带着颇为冷静和达观的眼神默察那些麇集在那有名的热闹地带附近,留意看那儿的老太太辈的居民大力恐怖和惶惑的、无数的短程马车夫。维勒先生在那里逗留了大约半小时,然后就开始穿过许多小路和胡同,上来登霍尔市场去。他是在打发空闲的时间,几乎眼光每接触到一个物件都要停下脚步来看一看,所以,他站在一个卖文具和版画的小铺子橱窗前面是毫不为奇的;但是假使不加以进一步的解释,以下的事却有点奇怪:就是他的目光一落在那些放着出卖的版画的某些张上,他就突然一惊,把手用劲在右腿一拍,大声地喊,“要不是这个东西,我就都忘掉了,等想起来的时候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山姆-维勒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所盯着的那一幅画,色彩鲜明,画的是两个人心被一支利箭串着,在一堆十分旺盛的火上烤,有一男一女两个穿摩登服装的吃人的野人,绅士穿了蓝色上衣和白色裤子,淑女穿了深红色的女大衣、打了一把同样颜色的阳伞,露着饥饿的眼光从一条通向火那边的弯弯曲曲的石子路走到烤着的肉那里去。还画了一位显然很粗野的青年人,有两只翅膀,什么衣服却没有穿,正在照料着烧烤的工作;远处露出兰罕广场的教堂的尖塔;这全部就构成一幅圣范伦奉节的情景,橱窗里的题字说,这种画店里备了许多,店主保证全部发售给同胞们,定价极低,每张仅售一先令六便士。

    “要不我就忘掉了;要不我真的会忘掉了!”山姆说着,马上走进那文具铺子,说要买一张最好的金边信纸,和一支硬头的保证不溅墨水点子的钢笔。他很快买完了这些东西之后,就用跟刚才——马路大不相同的大步子一直向来登霍尔市场走去。到那边四面一看,找到一块招牌,那上面由画师用他的艺术描画了一个东西,有一点类似一只天蓝色的象,只是用一只鹰钩鼻子代替了长而粗的象鼻。他猜想那就是所谓蓝色野公猪了,于是跨进酒店,打听他的父亲。

    “过了这三刻钟他就会来的,”一个在蓝色野公猪的管理内部事务的青年女子说。

    “很好,我亲爱的,”山姆答。“给我九便士掺上温水的白兰地,再拿个墨水瓶来,好不好,小姐?”

    很快掺上温水的白兰地和墨水缸被送进小房间,青年女子小心地封好炉火,免得它烧旺起来,并且拿走了拨火棒,防止不先征求并且取得蓝色野公猪的参与和赞同就去拨火的那种可能性;于是山姆坐上靠近炉子的一口箱子上,拿出那张金边信纸和硬头钢笔来。然后,仔细看清了笔尖上并没有头发一类的东西,并且掸了掸桌子,免得信纸下面有面包屑,山姆就卷起袖子,弯着胳臂肘,就定下心写起信来。

    对于不常常从事书写的女士们和绅士们,写一封信并不是的一件十分容易的工作;在这种情形之下,往往认为写字的人必须把头倚在左臂上,好使眼睛尽呆能与纸头的水平,斜着眼看着他所写的字,并且用舌头在嘴里构成和手里写的字母相一致的想像中的字母。这些动作虽然对于写作文的确是大有帮助,可是相当延缓了作者的进度。山姆用很小的正楷写着,写错字母的时候就用无名指擦掉,重新再写上,但是新添的往往要重复描过才能从墨渍里看得出,这样不知不觉竟写了一个半钟头,直到房门忽然开了,他的父亲走了进来,才惊动了他。

    “喂,山姆,”父亲说。

    “喂,”我的普鲁士蓝,”儿子答,放下了笔。“后娘的最后公告怎么样?”

    “维勒太太一夜平安,但是今天早上却异常地忧虑和不安。大维勒老爷宣誓签署。那就是最后发表的公告呵,山姆,”维勒先生回答说,脱下围巾来。

    “还有没有好一点的消息?”山姆问。

    “一切的现实更恶化了,”维勒先生答,摇着头。“但是你那是在干什么——不知疲倦地求知识吗——呃,山姆?”

    “我已经写好了,”山姆带点窘态说,“我是在写东西。”

    “我看见了,”维勒先生答。“我希望不是写给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人的吧,山姆。”

    “你就是解释那也没有用阿,”山姆答,“那是一个圣范伦泰。[注]”

    “一个什么!”维勒先生喊,显然被那字眼吓了一跳。

    “一个圣范伦泰,”山姆答。

    “塞缪尔,塞缪尔,”维勒先生说,带着责备的语气,“我想不到你会这样。你不吸取你父亲的不良嗜好的教训;你听见我对这个问题所说过的一切;你又亲眼见过你的后娘,还和她相处过一段时间,受了这种教训我原来以为无论哪个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的!”这些感慨使这位心地善良的老年人实在受不住了。他把山姆的大酒杯举到嘴边喝光了。“真想不到你会变成这样,真想不到!”

    “你怎么啦!”山姆说。

    “没有什么,山姆,”维勒先生答。“那会是叫我终身受尽痛苦的磨难,不过我的身体是非常强壮的,那是一种自我安慰,就象当农民说恐怕不能不杀掉火鸡卖到伦敦市场去的时候那老火鸡说的话罗。”

    “什么磨难啊?”山姆不解的问。

    “看见你结了婚呵,山姆——看着你逐渐变成一个受人欺骗的牺牲品,想着你无缘无故受那样的磨难,”维勒先生答。“那对于一个做父亲的人的感情是可怕的磨难呀,山姆。”

    “少说废话,”山姆说。“我可不想忙着结婚,你不用心烦啦;我知道你善于判断这些事情。叫人把你的烟斗拿来抽上,我把信读给你听听吧。”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由于有了抽烟的欲望呢,还是由于有了这一种自我安慰的想法:结婚是他们家庭的血统里遗传下来的命中早已注定的安排,没有办法更改的,总之,只有这样做才会使维勒先生的感情镇静下来,忧愁也逐渐消退了。我们倒是想说,他现在那样的结果是两种安慰共同造成的,因此,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第二点,同时又拉铃叫人拿第一件东西。随后他就脱掉外衣点上烟斗,背着火靠近炉子站着,以便摄取它散发出来的全部热力,他倚在火炉铁架上,带着由于烟草的缓和作用而大为宽慰的脸色对着山姆,教他“开窍”。

    山姆把笔插进墨水里,预备作必要的涂改时用,开始用非常富于戏剧性的语调念起来。

    “‘可爱的——’”

    “等一等,”维勒先生说,拉拉铃。“照老样子来两杯,我亲爱的。”

    “好的,先生,”女侍者说。她是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

    “她们似乎摸着你的脾气啦,”山姆说。

    “是的,”他父亲答,“我从前在年轻的时候经常来。念下去,山姆。”

    “‘可爱的人儿,’”山姆念。

    “不是诗吧?”他父亲插嘴说。

    “不是,不是,”山姆赶忙回答。

    “我非常高兴,”维勒先生说。“诗是不自然的;好好的人谁都不念诗,除非是教区差役在送礼节[注]才念诗呀,不然就是华伦的鞋墨和劳伦的油呀,或者一些什么下流东西;你千万不要让自己堕落到念诗的地步,我的孩子。重新开始读吧,山姆。”

    “‘可爱的人儿,我感觉到快要死了’”

    “那不好,”维勒先生说,从嘴里拿开烟斗。

    “不,不是‘快要死了’,”山姆答,把信对着光举起来,“是‘羞死了’,那里有个墨水点子——‘我觉得羞死了。’”

    “好的,”维勒先生说。“继续念下去。”

    “‘觉得羞死了,我完全被限’——我忘了这里是个什么字,”山姆说,用笔搔着头皮,努力要想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纸上呢?”维勒先生问。

    “我正在看呀,”山姆答,“可是那里又是一个墨水点子。我只看见一点儿头。”

    “可能是被陷‘害’吧,”维勒先生提醒他。

    “不,不对,”山姆说,“被限‘定’;那就对了。”

    “还不如被陷害好呵,山姆,”维勒先生庄严地说。

    “是吗?”山姆说。

    “那真是再好不过的字眼了。”他父亲回答。

    “但是你不觉得那意思太过份吗?”山姆问。

    “唔,也许你那么说法更温柔一点,”维勒先生略加思索之后说。“读下去吧,山姆。”

    “‘觉得羞死了,我完全被限定了要和你谈谈,因为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确实是的。’”

    “那是非常好的情话,”大维勒先生说,拿开烟斗给这句话让出路来。

    “是的,我认为是比较好的,”山姆说,非常得意。

    “我对于这种写法,”大维勒先生说,“是喜欢它里面没有夹杂着那些名字,——什么维纳斯罗,都差不多,把一个年轻女人叫做维纳斯呀,安琪儿呀,有什么好处呢,山姆?”

    “啊!真是的,有什么好处?”山姆答。

    “叫她鹰狮也是一样的,或者就叫她独角兽,或者就干脆叫她纹章,那种东西大家都知道是些神话里的怪兽,”维勒先生继续发议论说。

    “正是一样嘛,”山姆答。

    “读下去吧,山姆,”维勒先生说。

    山姆照办了,继续读信;他的父亲继续抽烟,脸上带着特别使山姆获得教益的混合着聪明和喜悦的表情。

    “‘我没有看见你以前,以为所有的女人全都是一样的。’”

    “她们是这样的,”大维勒先生加入插句似的说。

    “‘但是现在,’”山姆继续念。“‘现在我发现我以前真正是个笨头笨脑的多疑的大傻瓜;因为谁都比不上你,而我也是谁都看不上,只看上了你。’我以为说得过份一点是更好呵,”山姆说,抬头看看父亲。

    维勒先生嘉许地点点头,山姆于是接着读下去。

    “‘所以我利用这个日子的特许,玛丽,我亲爱的——就像那经济困难的绅士在一个礼拜天出去走走的时候说的——来告诉你,自从我第一次也是仅有的那一次看见你以后,你的相貌马上就印在我的心里了,比照相机(你也许听说过这东西吧,玛丽,我的亲爱的)还要快得多和清楚得多,虽说它是只要两分十五秒就可以拍好一张相片、并且装好了带着挂钩的镜框。

    “恐怕那是很近似诗了,山姆,”维勒先生犹疑不定地说。

    “不,那不是,”山姆答,很快读下去,避免在这一点上发生争执。

    “‘拒[注]受我,玛丽,我亲爱的、作你的范伦泰,[注]把我说的话好好想一想——我亲爱的玛丽,我现在就此结束。’完了,”山姆说。

    “那有点儿像是突然煞住的,是吗,山姆?”维勒先生问。

    “一点也不是,”山姆说,“她会希望还有下文,而这正是写信的大艺术呀。”

    “唔,”维勒先生说,“那倒是有点道理的,但愿你的后娘说起话来也能照这种有教养的原则办事就好了。你不签个名吗?”

    “困难就在这里,”山姆说:“想不出签什么名字好。”

    “签上维勒,”这个姓氏的最年长的还活着的所有主说。

    “不行,”山姆说。“决不能在范伦泰节的信上签自己的真实姓名的。”

    “那么就签上‘匹克威克’吧,”维勒先生说:“这名字非常好,而且还是很容易拼的。”

    “一点儿都不错,”山姆说。“我可以用一节诗来结束;你觉得怎么样?”

    “我可不喜欢,山姆,”维勒先生答。“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一个受人尊敬的马车夫写过诗,只有一个除外,他因为抢劫受到绞刑,在行刑前一夜写出了几节动人的诗;但是他只是一个坎怕威尔人,所以那是不足为例的。”

    可是却不能阻止山姆打消写诗的念头,所以他在信的末尾签上了:

    你的相思客

    匹克威克。

    于是把信很复杂交错地叠好,在一个角上写了一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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