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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董贝父子最新章节!

    海军军官候补生精神抖擞。图茨先生和苏珊终于来了。苏珊像一个发疯的姑娘一样跑到楼上,图茨先生和斗鸡则走进客厅。

    “啊,我亲爱的心肝宝贝可爱的弗洛伊小姐!”尼珀跑进弗洛伊的房间,喊道,“想不到事情会到了这个地步,我竟会在这里找到您呀我亲爱的小鸽子,您在这里没有人侍候您也没有一个您可以称为自己的家,不过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再离开您了,弗洛伊小姐,因为我虽然不会长苔藓,但我不是一块滚动的石头,①我的心也不是一块石头要不然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爆裂了,啊亲爱的啊亲爱的!”——

    ①滚动的石头不长苔藓(Arollingstonegathersnomoss),是英国谚语。滚动的石头一般比喻喜欢改换职业、住址等的人。

    尼珀姑娘滔滔不绝地倾吐出这些话语,并跪在她的女主人的前面,紧紧地拥抱着她。

    “我亲爱的!”苏珊喊道,“过去发生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我一切都知道了,我心爱的宝贝,我喘不过气来了,给我空气吧!”

    “苏珊,亲爱的好苏珊!”弗洛伦斯说道。

    “啊上帝保佑她!她还 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是她的小侍女!难道她确确实实当真要结婚了吗?”苏珊高声喊道,她又是痛苦又是高兴,又是自豪又是悲伤,天知道还 夹杂着多少其他相互冲突的感情。

    “谁跟您这么说的?”弗洛伦斯说道。

    “啊我的天哪!就是那个最傻里傻气的人图茨,”苏珊歇斯底里地回答道,“我知道他准没错,我亲爱的,因为他很伤心。他是个最忠实最傻里傻气的小娃娃!难道我心爱的人儿确确实实要结婚了吗?”苏珊继续说道,一边泪流满脸地又紧紧拥抱着她。

    尼珀不断地提到这个问题,每当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要抬起头来注视这张年轻的脸孔并吻它,然后又把头低垂在女主人肩膀上,爱抚着她,并哭泣着;她提到这个问题时所流露出来的、混杂着同情、喜悦、亲切与爱护的感情是世界上真正女性的高尚的感情。

    “好了,好了!”弗洛伦斯不久用安慰的声调说道,“啊现在您镇静下来了,亲爱的苏珊!”

    尼珀姑娘坐在女主人脚边的地板上,又是大笑又是哭泣,一只手用手绢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正舔她的脸孔的戴奥吉尼斯;她承认她现在镇静一些了,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又大笑了一会儿,哭泣了一会儿。

    “我——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图茨这样的人,”苏珊说道,“从我生下来起从来没有见过!”

    “他是那么善良,”弗洛伦斯提示道。

    “而且是那么滑稽可笑!”苏珊抽抽嗒嗒地哭泣着说道,“他跟我坐在马车里跟我谈话,那位不值得尊敬的斗鸡则坐在车夫座位上,那时候瞧他那说话的神态和腔调!”

    “他谈了些什么呢;苏珊?”弗洛伦斯胆怯地问道。

    “他谈到沃尔特斯上尉,谈到吉尔斯船长,还 谈到您我亲爱的弗洛伊小姐,还 有那沉默的坟墓,”苏珊说道。

    “沉默的坟墓!”弗洛伦斯重复地说道。

    “他说,”这时苏珊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阵子,“他将立刻很轻松自在地走进沉默的坟墓,可是您放心他不会的,我亲爱的弗洛伊小姐,他说那句话是表示他看到别人幸福真是太快乐了,他也许并不是所罗门,”尼珀姑娘又像往常那样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我也没有说他就是所罗门,但是我敢说世界上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那样不自私的人!”

    尼珀姑娘作了这个有力的声明之后,仍然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毫无节制地大笑着,然后才告诉弗洛伦斯,他在楼下等着见她,这将是对他最近不辞辛苦、长途奔波的极为丰厚的酬答。

    弗洛伦斯请苏珊去邀请图茨先生上楼来,她将高兴地对他的好意帮助表示感谢。几分钟之后,苏珊就把那位年轻人带进房间,他头发还 是乱蓬蓬的,说起话来结巴得厉害。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道,“又承蒙您允许我——注视——至少,不是注视,不过——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

    “我是这么经常地感谢您,我都已经把话讲完了,因此我不知道现在该讲些什么好。”弗洛伦斯向他伸出双手,脸上露出真挚的谢意。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用可怕的说道,“如果您能够咒骂我几句(这并不改变您那天使般的性格),那么我反倒好受些;现在您讲了这样亲切的话,可真把我难住了(如果您允许我这样说的话)。这些话对我的影响——是——不过,”图茨先生突然中断话头,说道,“我离题了,这完全是无关紧要的。”

    弗洛伦斯由于除了再次谢谢他之外,似乎没办法回答他的话,所以就再一次谢谢他。

    “董贝小姐,”图茨先生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趁这个机会解释一、两句。我本可以和苏珊早一些回来的,可是第一,我们不知道她投奔的亲戚的姓名,第二,因为她已离开了她那位亲戚的家,到另一位住在远处的亲戚那里去了,所以我想,如果不是斗鸡聪明的话,那么我们到现在也还 不见得就能找到她呢。”

    弗洛伦斯相信这一点。

    “不过,这并不是重要的一点,”图茨先生说道,“我可以向您肯定地说,董贝小姐,就我当时的心情来说(它是容易想象而难以描述的),跟苏珊在一起对我是一种安慰与满足。这次旅行本身就是一种报酬。可是那仍然不是重要的一点。董贝小姐,我曾经跟您说过,我明白,我并不是个人们可以称做头脑灵敏的人。我完全知道这一点。我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个多么——如果不算说得太过分的话,那么我就要说,我是个脑子很愚钝的人。可是尽管这样,董贝小姐,我还 是看出沃尔特斯上尉的情况是怎么回事。不论这种情况会使我产生多少痛苦(这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可是我一定得说,沃尔特斯上尉看来是个值得享受降临在他的——他的身上的幸福的人。祝愿他长久地享受它,并珍惜它,就像一个很不相同、很不足取、指出他的姓名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人会珍惜它的一样!不过,这仍然不是重要的一点。董贝小姐,吉尔斯船长是我的朋友,我觉得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我不时来回到这里来看看,吉尔斯船长是会感到高兴的。到这里来看看也会使我感到高兴。不过我不能忘记,我有一次在布赖顿广场角落里犯了一个极严重的错误;如果我到这里来会使您有一点点不乐意的话,那么我只请求您现在就向我指出来;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将完全理解您。我决不会认为这是冷酷无情,而只会由于荣幸地得到您的信任而感到快乐和幸福。”

    “图茨先生,”弗洛伦斯回答道,“您是我的一位很真诚的老朋友;如果您现在不再到这里来看我们的话,那么您将会使我感到很不快乐。我看到您只会感到高兴,而决不会产生任何其他的感情。”“董贝小姐,”图茨先生掏出手绢来,说道,“如果我掉眼泪的话,那么这是欢乐的眼泪;这是无关紧要的;我深深地感谢您。在您讲了这些亲切的话以后,请允许我说一句,我不打算再轻视我自己了。”

    弗洛伦斯听到这个暗示,露出了茫然不解的可爱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说,”图茨先生说道,“我将认为,在我没有被沉默的坟墓召唤去之前,作为人类的一员,我有责任尽量让我的外表好看一些;如果——如果情况允许的话,那么我将——把我的靴子擦得亮亮的。董贝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冒昧地向您讲到有关个人方面的事。我确实非常感谢您。如果我不是像我的朋友们或我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明白事理的话,那么,说实话,我以我的荣誉发誓,我对别人的体贴与好意是特别能领会的。如果——如果——我知道怎样开始的话,图茨先生用充满热情的语气说道,“我觉得仿佛我现在能以最美好的方式来表达我的感情似的。”

    图茨先生等了一、两分钟,看看他是否能想出怎样开始;看来他还 是想不出来,就匆匆告辞了。他走下楼去找船长,在店铺里找到了他。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现在跟您谈的事情必须保证严守秘密,吉尔斯船长;这是我跟董贝小姐在楼上谈话的结果。”

    “在船内和在桅杆高处是吗,我的孩子?”船长低声问道。

    “正是这样,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他由于完全不明白船长讲话的意思,就以极大的热情表示同意。“吉尔斯船长,我相信董贝小姐很快就要跟沃尔特斯上尉结婚了吧?”

    “是的,是的,我的孩子。我们这里全都是船友。沃尔跟他亲爱的情人在结婚预告①结束之后,就立即在缔结婚姻的房屋里结为夫妇了,”卡特尔船长凑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

    ①在信奉基督教的国家,人们在结婚之前,在教堂中须宣读结婚预告,询问是否有人提出异议;在不同时间,共宣读三次预告。

    “结婚预告,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重复说道。

    “在那边教堂里,”船长用大姆指指指肩膀后面,说道。

    “啊,是的!”图茨先生回答道。

    “然后怎样呢?”船长用手背拍拍图茨先生的胸膛,往后退了一步,露出钦佩的神情看着他,并用嘶哑的低声说道,“然后这个像只外国鸟儿一样娇生惯养大的可爱的人儿,将跟沃尔一起,离开这里,越过呼啸的海洋,航行到中国去!”

    “天主啊,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

    “是的,”船长点点头。“沃尔上次乘船遇难,飓风把船刮得离开了航线;后来把沃尔搭救起来的那只船是一条中国商船;沃尔随着这只船航行,不论是在船上还 是上岸的时候,大家都喜爱他,因为他是个十分灵敏和善良的小伙子。由于船上的货物经管员①在广州死去了,沃尔就得到了这个职务(他先前是当一名办事员)。现在他被任命为另一条船上的货物经管员,这条船和那条船同属于一个主人。因此,你看,”船长沉思地重复说道,“这个可爱的人儿就要跟沃尔一起,越过呼啸的海洋,航行到中国去了。”——

    ①货物经管员(supercargo):是船上权力很大的人,他代表船主处理一切营业事务。

    图茨先生和卡特尔船长一齐叹了一口气。

    “那该怎么办呢?”船长说道。“她真诚地爱着他。他真诚地爱着她。那些本应该喜爱她、照料她的人却像凶残的野兽一样对待她。当她被自己的家庭抛弃、来到我这里、倒在地板上的时候,她的受了创伤的心破碎了。我知道这一点。我,爱德华-卡特尔看到了这一点。只有真诚的、亲切的、始终如一的爱情才能使它重新愈合。如果我不知道这一点,如果,老弟,我不知道沃尔是她真正的心爱的情人,她又是他真正心爱的情人的话,那么我宁肯把我这发青的胳膊和腿砍断,也不会让她出去航海的。可是我确实知道这一点,那又该怎么办呢?呃,那我就说,让老天爷保佑他们两人吧,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阿门!”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请让我高兴地跟您握手吧。您说得真好,说得我整个背上感到阵阵愉快的温暖。我也说阿门。您知道,吉尔斯船长,我也是爱慕董贝小姐的。”

    “高兴起来,别灰心丧气!”船长把手搁在图茨先生的肩膀上,说道,“做好准备,孩子!”

    “吉尔斯船长,”振作起精神的图茨先生说道,“我自己也打算高兴起来,不灰心丧气。也要尽可能做好准备。当沉默的坟墓张开嘴巴的时候,吉尔斯船长,我将准备好被埋葬;但决不是在它张开嘴巴之前。可是我现在对控制我自己的能力没有把握,我想跟您说的话,以及想劳驾您转告沃尔特斯上尉的话是以下一些。”

    “是以下一些,”船长重复着说道。“别着急!”

    “董贝小姐是无比地仁厚,”图茨先生眼泪汪汪地继续说道,“她说,她看到我非但不觉得讨厌,而恰好是相反。您和这里所有的人对于一个——一个确实好像是错生下来的人又都是同样的宽厚与容忍,”图茨先生说到这里,情绪暂时低落下来,“因此,我以后将不时在晚间到这里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们大家全都能聚会在一起。不过我所要请求的是这样:如果将来在某一个时刻我觉得看到沃尔特斯上尉美满幸福的生活,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不得不突然跑出屋子的话,那么我希望,吉尔斯船长,您和他都能把这看作是我的不幸,而不是我的过失或由于我不愿进行思想斗争。那时候,请你们相信,我对任何人都不怀恶意——尤其是对沃尔特斯上尉本人——,那时候您可以随便说一下,我是出去散步,或可能是去看看皇家交易所的时钟几点钟了。吉尔斯船长,如果您能跟我达成这个协议,并能替沃尔特斯上尉作主的话,那么这就将会解除我感情上的沉重的负担,就是要我牺牲一大笔财产我都十分愿意。”

    “别说了,我的孩子,”船长答道,“不论您升出什么旗,沃尔和我都能明白您的信号,并作出回答的。”

    “吉尔斯船长,”图茨先生说道,“我的心情大大地轻松了。我希望我能保持住这里大家对我的好感。以我的荣誉发誓,我——我的用意是好的,虽然我不能很好地把它表明。您知道,”图茨先生说道,“这正好像伯吉斯公司想给顾客做一条新奇出色的裤子,却不能按他们心里的设想裁剪出来一样。”

    图茨先生举了这个适当的比方来说明,似乎有些扬扬得意,然后他向卡特尔船长祝了福,就告辞了。

    正直的船长有心的喜悦住在他的家里,又有苏珊照料他,成了个喜气洋洋,快乐幸福的人。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愈来愈喜气洋洋,愈来愈快乐幸福。船长对苏珊的智慧怀着深深的敬意,他也永远不会忘记她对麦克-斯廷杰太太的英勇对抗。在与她讨论了几次之后,他向弗洛伦斯建议,为了谨慎小心和保守秘密起见,那位暂时请来照料家务的、平时坐在伦敦肉类市场蓝伞下面的老太太的女儿,由一个他们比较熟悉的、他们可以完全放心的人来代替。苏珊当时在场,就提名理查兹大嫂,这她在事前曾向船长建议过。弗洛伦斯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就露出喜色。苏珊当天下午就出发到图德尔的住处去跟理查兹大嫂商量,而且当天晚上,就在脸颊红润、脸孔长得像苹果一样的波利的陪同下,得意扬扬地回来了。波利看到弗洛伦斯时表露出来的那些深厚的、亲热的感情,实在不比苏珊-尼珀本人逊色。

    这桩具有韬略意义的事情完成了,船长感到非常满意(虽然他对其他完成的各种事情也很满意);弗洛伦斯下一步就得让苏珊为即将来临的离别做好思想准备。这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任务,因为尼珀姑娘是个性格坚定的人,她完全下定决心,她这次回来以后,再也不跟她的老主人分离了。

    “关于工资,亲爱的弗洛伊小姐,”她说道,“您就别暗示这个问题了,你要是想到要向我提起这个问题那就冤屈我了,我存有一些钱,像现在这种时候哪怕储蓄银行翻脸不认我或银行破了产,我也不愿意抛弃我的爱与责任,可是亲爱的,自从您可怜的亲爱的妈妈离开人世之后,您就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虽然我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可是在这许多年月中您跟我已经相处惯了,啊我亲爱的小姐,您甚至连想也别去想离开我到任何地方去,因为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可能的!”

    “亲爱的苏珊,我要动身去进行一次很远很远的航行。”

    “唔弗洛伊小姐,这算得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您就更需要我了。谢谢上帝!航行的距离在我看来并不是个障碍!”急躁的苏珊-尼珀说道。

    “可是,苏珊,我将跟沃尔特一起走,我将跟沃尔特到任何地方去——到所有地方去!沃尔特穷,我也穷,我现在必须学习帮助我自己和帮助他生活。”

    “亲爱的弗洛伊小姐!”苏珊又大声喊道,并使劲地摇着头,“您帮助自己,做一个最有耐性最真诚最高尚的人,这已不是新鲜的事情了,不过让我跟沃尔特-兼伊先生谈谈,跟他一起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因为我不能让您孤身一人出去远渡重洋,横穿世界,我不能,我也不肯。”

    “孤身一人吗,苏珊?”弗洛伦斯回答道,“孤身一人吗?沃尔特带着我跟他一道去呢!”啊,这时候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多么明朗的、惊奇的、狂喜的微笑啊!他要是能看到这那该多好呀!“我相信,如果我请您别去跟沃尔特谈的话,那么您是不会去谈的,”她亲切地补充道,“请您别去跟他谈吧,亲爱的。”

    苏珊抽抽嗒嗒地哭泣道,“为什么别谈呢,弗洛伊小姐?”

    “因为,”弗洛伦斯说道,“我将成为他的妻子,将把我整个心都交给他,和他同生共死;如果您把您跟我说过的话说给他听的话,那么他可能会想,我害怕展现在我前面的生活,或者您有理由为我而害怕。啊,苏珊,我亲爱的,我爱他!”

    这些平静而热情的话和它们所表达出来的纯朴的、出自肺腑的、渗透一切的恳切的感情,使说话的人的脸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漂亮;这一切使尼珀姑娘非常感动,她只好又像先前一样,抱着她,喊道,难道她的小女主人确确实实要结婚了吗?一边怜悯她,爱抚她并保护着她。

    不过,尼珀虽然也难免有女性的各种弱点,她却是能够约束自己的,几乎跟她能向厉害的麦克斯廷杰太太发动进攻一样。从这时候起,她没有一次回到这个话题,而总是高高兴兴,灵敏活泼,忙忙碌碌,满怀希望。她在私下里确实跟图茨先生说过她只是暂时“勉强坚持”,当这一切都已经过去,董贝小姐走了以后,她很可能会陷于非常悲惨可怜的境地的。图茨先生也表示,他的情况也会是同样,那时候他们可以把眼泪流在一起,但是她从来没有当着弗洛伦斯的面,或是在海军军官候补生的辖区之内随意放纵自己的感情。

    弗洛伦斯需要的服装虽然简朴,有限(这与她上一次参加婚礼之前订做的服装是何等鲜明的对比啊!),但要把它们全都准备好,还 是要费很多操劳的,因此,苏珊-尼珀就整天待在弗洛伦斯的身旁,以五十个裁缝集中起来才有的热忱,忙碌个不停。卡特尔船长如果得到允许的话,那么他想给弗洛伦斯补充的物品——如粉红色的陽伞、染色的长丝袜、蓝色的鞋子以及其他船上的必需品——一一列举起来,将会是很长的篇幅。可是他们通过种种哄骗的建议,诱导他把他的贡献只限于一只针线盒和一只化妆用品盒。这两样东西他都买了能用钱买到的最大的品种。在以后的十天或两星期中,他整天大部分时间通常都是坐在那里凝视着这两只盒子;有时对它们极为赞美,有时则郁郁不乐地担心它们还 不够华丽;他时常偷偷地到街上去买点他认为使它们更完善所必需的东西。不过他最精采的一着,就是在一个早上突然把这两只盒子带走,嘱咐在每只盒子盖上镶嵌的黄铜的心中刻上“弗洛伦斯-盖伊”几个字。在这之后,他独自在小客厅里接连抽了几烟斗烟,在这几个钟头中总可以看到他在暗自吃吃地笑着。

    沃尔特整天忙忙碌碌,但是每天清晨都要去看弗洛伦斯,而且常常跟她在一起度过晚上。弗洛伦斯平时总是不离开她在顶楼上的房间,只有到了他要回来的时候才悄悄地下楼去等待他,或者在他用一只胳膊自豪地搂着她的时候陪他到门口,有时向街上探望。在黎明与黄昏,他们总是待在一起。啊,这最幸福快乐的时光啊!啊,忙乱的心得到安息了!啊,那深深的、无穷无尽的、强有力的爱情的源泉啊,有多少东西沉没在里面呀!

    残酷的伤痕依旧留在她的胸脯上。她每吸一口气的时候,它就起来指责她的父亲一次;当他把她紧紧地压在他的心上的时候,它就躺在她和她的情人之间。可是她已经把它忘记了。在为她而存在的那颗心的跳动之中,在为他而存在的她自己的那颗心的跳动之中,所有刺耳的音乐都听不到了,所有冷酷的、缺乏爱情的心都被忘记了。她虽然脆弱、娇嫩,可是她心中爱情的力量却能够,而且已经创造出一个由他一个人的形象所构成的世界,她可以飞到那里去,在那里得到安息。

    在黎明与黄昏,当沃尔特怀着自豪与喜爱的心情,用一只胳膊庇护着她的时候,那宏伟的公馆与往昔的日子是多么经常地浮现在她的心间,而当这些记忆浮现时她就更加紧紧地悄悄挨近他,在他的胳膊中收缩着身子!当她记起那天夜里她到楼下房间里,遇到那永远也不会被忘记的眼光的时候,她是多么经常地抬起眼睛去看那双满怀深情注视着她的眼睛,并在这样的庇护中幸福地哭泣!她愈是亲密地依恋着他,她就愈经常地想起那亲爱的死去的孩子;但是仿佛她最后一次看到父亲的时候,是他正在睡觉,她吻了他的脸的那一次;她总是让他处于那样的状态,在她的想象中从不去想在那以后发生的事情。

    “沃尔特,我亲爱的,”有一天傍晚几乎已经天黑了的时候,弗洛伦斯说道,“你知道我今天一直在想什么?”

    “你在想,时间飞逝得多么快,我们很快就要在海上了,是吗,亲爱的弗洛伦斯?”

    “虽然我也想到这些,沃尔特,但是我不是指这方面。我一直在想,我对你是一个多么大的负担。”

    “是一个宝贵的、神圣的负担,亲爱的心肝!我自己有时也想到这一点呢。”

    “你在开玩笑,沃尔特。我知道你比我更经常地想到这一点。不过现在我说的是一笔开支。”

    “一笔开支,我的宝贝?”

    “钱的开支,亲爱的。苏珊和我忙着进行的这些准备——我靠自己的力量不能买什么东西。你以前是穷的。可是我将使你变得更加穷了,沃尔特!”

    “更加富了,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大笑起来,摇摇头。

    “再说,”沃尔特说道,“好久以前——在我出发航海之前——,我还 得到一个小钱包,送给我作为礼物的,里面有钱。”

    “啊!”弗洛伦斯忧愁地笑着,回答道,“钱很少!很少,沃尔特!不过,你别以为,”这时她把轻轻的手搁在他的肩膀上,注视着他的脸孔,“我因为成为你的负担而感到遗憾。不,亲爱的,我很高兴成为这个负担。我为这感到幸福。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不是。”

    “确实,我也是这样,亲爱的弗洛伦斯。”

    “是的,不过,沃尔特,你决不能像我感觉到这一点。我是多么为你而感到自豪!我知道,那些谈到你的人一定会说,你娶了一个穷苦的、被遗弃的、到这里来避难的姑娘;她没有别的家,没有别的朋友,她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我知道这些情形,只能使我心里感到非常高兴!啊,沃尔特,如果我能带给你几百万镑的话,那么我也决不能像我现在这样由于你而感到幸福的!”

    “可是你,亲爱的弗洛伦斯!难道你什么也不值吗?”他回答道。

    “是的,什么也不值,沃尔特。我只是你的妻子。”那只轻轻的手偷偷地搂着他的脖子,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值了。没有你,我就没有人世间的一切希望了。没有你,我就没有什么更可宝贵的了。”

    啊!怪不得那天晚上图茨先生要离开他的这几个朋友们,两次出去跟皇家交易所的时钟对表,一次出去跟他突然记起的一位银行家约会,一次到阿尔德盖特水泵房去兜一个圈子,然后回来!

    可是,在图茨先生还 没有出去转悠之前,甚至在他还 没有来到之前,当还 没有点燃蜡烛的时候,沃尔特说:

    “弗洛伦斯,我亲爱的,我们的船装货快装完了,也许就在我们结婚的那天它就要开到河口去了。我们是不是那天早上离开这里,到肯特郡①去待着,然后过一个星期到格雷夫森德上船?”——

    ①肯特郡(Kent):在英格兰东南端。

    “随你的便,沃尔特。我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幸福的。不过——”

    “什么,我的命根子?”

    “你知道,”弗洛伦斯说道,“我们将不举行隆重的婚礼,谁也不会根据我们的服装看出我们跟其他的人们有什么区别。既然那天我们要离开这里,你是不是可以——你是不是可以在那天早上——一清早——在我们去教堂之前,带我到一个地方去,沃尔特?”

    沃尔特似乎理解她的意思,就像被这样真诚爱着的一位真诚的情人应当理解的一样,他以一个吻来证明他已欣然同意——,也许不止一个吻,而是两、三个或是五、六个吻;在那个庄严的、宁静的傍晚,弗洛伦斯感到很幸福。

    在这之后,苏珊-尼珀拿着蜡烛走进安静的房间;不久,茶端来了,船长来了,爱转悠的图茨先生来了;前面说过,图茨先生后来经常离开,他度过了一个很不安宁的夜晚。不过这倒不是他的习惯,他通常是过得很好的,因为他在尼珀姑娘的参谋与指导下,跟船长玩克里拜基牌①。这时候他把心思用在记分上面了,他觉得这是可以把自己完全弄得糊里糊涂的很有效的方法——

    ①克里拜基(Cribbage)牌:一种二、三或四人玩的纸牌戏。每人每次发6张牌,先凑足121分或61分的人取胜。

    在这种场合,船长面部的表情是各种感情相互混杂和交替出现的最好的例子。他生性谨慎细心,对弗洛伦斯又怀着骑士般的感情,这些都使他懂得,这不是吵吵闹闹,尽情欢乐或是狂热地表露自己称心满意的时候。可是,另一方面,对《可爱的配格姑娘》这首歌曲的回忆浮现到心头,又总是经常不断地在挣扎着,想要打开一个发泄的孔道,并驱策着船长作出一些并不能弥补损失的表示。有时,船长对弗洛伦斯和沃尔特赞赏极了(当他们稍稍离开坐着的时候,他们确实是非常相配的一对;在他们的青春、爱情与美貌中充满了优雅与情趣),于是就忘掉了其余的一切,情不自禁地放下纸牌,眉开眼笑地对着他们,一边用手绢轻轻地擦着自己脑袋各处,直到图茨先生突然离座而走,这才提醒他确实已在无意间大大地触动了这位年轻人,使他感到痛苦。这个想法使船长深为忧郁,直到图茨先生回来为止;图茨先生回来以后,他就重新玩起牌来,一边向尼珀姑娘暗暗地眨眨眼睛,点点头,彬彬有礼地挥挥钩子,让她了解,他再也不那么做了。在这种情况下,船长的面容也许是最有意思的了,因为他这时候竭力想保持着镇静自若、不动声色的神态,就坐在那里,注视着房间各处,而恰好就在这时候,所有各种表情都同时涌入他的脸膛,相互搏斗着。对弗洛伦斯与沃尔特高兴赞赏的表情经常打倒其他的表情,不加掩饰地在欢庆胜利,除非图茨先生又突然往门外跑去,那时候船长就像一个悔恨的罪犯一样坐在那里,直到他又回来为止;有时他用轻轻的责备的命令自己。“做好准备!”或粗声大气地告诫“爱德华-卡特尔,我的孩子,”他的行为不慎重。

    不过,图茨先生最艰难的考验当中的一个,却是他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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