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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美国的悲剧最新章节!

    克莱德作证时,说着说着,后来说到:他的家怎样从伊利诺斯州的昆西(当时救世军给了他父母一些工作,他们这才去那里的)迁往堪萨斯城,在那里,从十二岁一直到十五岁,他就动过脑子,想找一些事情做,因为父母要他一面上学,一面还得参与宗教活动,可他硬是不乐意。

    “你在公学念书时总是升级的吧?”

    “不,先生。因为我们搬家次数太多。”

    “你十二岁时上几年级?”

    “您看,本来我该上七年级,可我只能上六年级。我为什么不喜欢念书,原因就在这里。”

    “你对父母的传教活动有什么看法?”

    “嗯,敢情好——只不过每天晚上到街头去唱赞美诗,我可从来就不愿意。”

    克莱德就这样一直说下去,打从小小的杂货铺里干活,卖汽水,送报,一直说到他在格林-戴维逊大酒店——据他向他们介绍,那是堪萨斯城最好的一家旅馆——当侍应生。“不过现在,克莱德,”杰夫森开口说。他深怕梅森在反复讯问被告时,认为克莱德不够资格作证人,就会一个劲儿深挖,挖到了堪萨斯城汽车被撞毁、孩子被轧死一事,因而使被告的证词所产生的影响全给抵消。所以,他就决定先下手为强。毫无疑问,只要他提问时不温不火,恰到好处,克莱德满可以把这一段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于还可以轻描淡写一些;要是交给梅森提问的话,那么这一段事,当然罗,就可能被歪曲成确实是邪恶透顶的事。

    “你在那儿工作了多久?”

    “一年多一点儿。”

    “你为什么离开呢?”

    “嗯,那是因为出了一起意外事故。”

    “这意外事故是属于什么性质的?”

    本来克莱德对这一段事早有准备,又经过排练,就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小女孩的死和他的出逃——这一切,不消说,原是梅森打算大谈特谈的。但现在梅森一听到这些,只是摇摇头,讽刺挖苦地咕哝着说:“他自己什么都提到了——可真不赖啊。”杰夫森觉察到自己这一招够厉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准可以把梅森威力最大的一座大炮的“火门柱给拔掉了”——就继续说:

    “你说,克莱德,那时你有多大?”

    “十七、八岁。”

    “你是想说,”在把有关这件事情他能想到的问题通通提过之后杰夫森继续说,“当时你并不知道,既然这辆汽车不是你偷的,你本来是可以回去的,在把这一切说清楚之后,你就可以获释,由你父母监护吧?”

    “我反对!”梅森大声嚷道。“没有任何证据足以说明他回到堪萨斯城后,就能获释,由他父母监护。”

    “同意!”法官居高临下,简直令人震耳欲聋地大声说。“请被告辩护律师审问证人时紧凑些,只谈本题吧。”

    “反对!”贝尔纳普即席回答说。

    “不,先生。那我可不知道,”克莱德还是照样这么回答。

    “反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从堪萨斯城逃出来后,正如你对我说过的那样,就改名为台纳特,是吧?”

    “是的,先生。”

    “再说,克莱德,你为什么要取台纳特这个名字?”“那是一个孩子的名字,我在昆西时常跟他一块玩儿的。”

    “他是个好孩子吗?”

    “抗议,”梅森从他的座位上大声喊道。“法律上无效,无关紧要,与本题毫不相干。”

    “哦,跟你希望陪审团相信的适得其反,他毕竟还是能跟好孩子交往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我的提问就很有关系啦,”说罢,杰夫森轻蔑地一笑。

    “支持异议,”奥伯沃泽法官声如洪钟地说。

    “不过,当时你有没有想到,可能他会不高兴,或者说,你随便用他的名字来包庇一个潜逃在外的人,这对他来说,不是好冤枉吗?”

    “没有,先生——当时我想天底下姓台纳特的,可多着哩。”

    本来让克莱德说这句话时很可能指望全场听众会迁就地笑一笑,可他们对克莱德毕竟是如此刻骨仇恨,并没有迁就他这种在法庭大厅里的轻松插曲。

    “喂,听我说,克莱德,”杰夫森发觉自己想让听众情绪软化的企图已告失败,就继续说。“你是心疼你母亲的,是吧?——还是不心疼?”

    经过异议、辩论,这个问题最后方可准予提出来。“是的,先生,当然我心疼她,”克莱德回答说。不过,回答以前稍微迟疑了一会儿,这是谁都能觉察到的:先是嗓子眼一收紧,直喘粗气时,胸脯一起一伏。

    “很心疼吗?”

    “是的,先生——很心疼,”这时他已不敢抬眼看人了。

    “凡是她认为正确,而又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是不是一向给你办到?”

    “是的,先生。”

    “嗯,那末,克莱德,你碰上这么多事情,甚至包括那一起可怕的意外事故以后,你怎能潜逃在外那么久,还不捎一句话给她,说你决不是象什么有罪之人,同时要她用不着担心,因为你又找到了工作,自己正在努力做一个好孩子呢?”

    “但是我给她写过信——只不过没有署名罢了。”

    “我明白了。还有什么别的行动?”

    “有的,先生。我寄给她一点钱。有一回寄过十块美元。”

    “不过,你压根儿没有想过要回家去?”

    “没有,先生。我深怕一回去,也许我会给抓了起来。”“换句话说,”杰夫森为了强调这些话,这时就说得特别清楚。“你是一个道德上、思想上的懦夫,正如我的同事贝尔纳普所说的那样。”

    “我反对企图就被告的证词向陪审团作出这样的解释!”

    梅森打断了对方的话说。

    “实际上,被告这些证词根本用不着解释。谁都看得出,这些话本来就非常明明白白,老老实实,”杰夫森当即予以反驳。

    “支持异议!”法官喊道。“继续进行。继续进行。”“依我看,克莱德,这就是因为你是一个道德上、思想上的懦夫——但我决不因为当时你自己也无可奈何的事来责备你。(说到底,这不是你自己决定的,是吧?)”

    不过,这也说得太过分了,法官警告他以后提问时措词务必更审慎些。

    “随后,你四处流浪,先后到过奥尔顿、皮奥里亚、布卢明顿、密尔沃基、芝加哥等地——常常藏身在后街的一些小屋里,洗碟子,卖汽水,开汽车,改名台纳特,其实嘛,当时你说不定能回堪萨斯城去复职的,是吧?”杰夫森继续说。“我抗议!我抗议!”梅森大声吼叫着。“这里没有证据足以说明他能回去复职的。”

    “支持异议,”奥伯沃泽裁定说。虽然这时杰夫森口袋里有一封信,是克莱德在格林-戴维逊大酒店时原侍应生领班弗兰西斯·X·斯奈尔斯写来的。他在信上说,除了同偷窃别人汽车一事有牵连以外,并没有发觉克莱德还有什么有损自己名誉的事。他还说,过去他一直认为克莱德这个人机灵、利索、诚实、听话、谦逊。斯奈尔斯还说,在那意外事故发生后,他就知道克莱德只不过是他那一伙人里的小角色罢了。对此,他感到很高兴。当初要是克莱德回去,把那经过情形解释清楚,本来也许仍会在大酒店做事的。可是所有这一切,现在都被认为是与本案毫不相干的了。

    接着,克莱德说明当初他从堪萨斯城的险境中出逃以后,四处漂泊流浪了两年,在芝加哥寻摸到了工作,先是当司机,以后到联谊俱乐部里当侍应生。他还说,他在觅到头一个工作以后,就写信给他的母亲,后来听了她的话,正打算给他的伯父写信时,碰巧在联谊俱乐部遇到了伯父,于是,他就被伯父邀请到莱柯格斯来了。然后,他依照先后顺序,详详细细地说明了他开头是怎样工作的,怎样被提升的,他堂兄和领班怎样把那些厂规关照过他的,还有后来,他是怎样先是跟罗伯达,继而又跟某某小姐相识,如此等等。不过,在这中间,克莱德还不厌其烦地讲到了他为什么和又是怎样向罗伯达·奥尔登求爱的经过,以及得到她的爱情以后,他为什么和又是怎样觉得自己很心满意足了——殊不知某某小姐的出现,以至她对他那种压倒一切的魅力,怎样彻底改变了他对罗伯达的全部看法。尽管这时他还是爱慕罗伯达的,可他再也不愿象过去那样想的跟她结婚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在本案证词中马上把克莱德太感情多变这一点提出来,那就太难堪了,因此,杰夫森急于分散陪审团的注意力,赶紧抢着插上一句:

    “克莱德,其实,你一开头就是爱罗伯达·奥尔登的,是吧?”

    “是的,先生。”

    “那末,想必你一定知道,或者说,哪怕是从她的行动中马上就了解到:她是一个非常善良、天真、虔诚的姑娘,是吧?”“是的,先生,我对她就是这么看法,”克莱德回答说。他只是把事先关照他该说的话重复念叨了一遍。

    “嗯,那末,你能不能向你自己以及陪审团解释一下(只要粗略些,不必太详细):你这些感情变化,是怎样、为什么发生的,又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以致引起我们大家——”(说到这里,他大胆地、机智地、冷峻地先是向观众、接着向陪审员他们扫了一眼)“深深惋惜。既然你开头把她看得这么高,那后来是怎么搞的,你竟会这么快就甘心堕落,发展到这么一种邪恶的关系呢?你是不是知道:所有的男人——所有的女人也一样——都把这种关系看成是有罪过的,而且,这种婚外关系是不可原谅的——就是一种可依法处罚的罪行?”

    杰夫森的大胆讥讽和话里有刺,足以使全场听众先是噤若寒蝉,继而在思想上有点儿不寒而栗。梅森和奥伯沃泽法官一见此状,不由得忧心忡忡地紧蹙眉头。怎么啦,这个初出茅庐、愤世嫉俗的家伙真不要脸!他竟敢凭借暗中讥讽的手法,表面上佯装是在严肃地提问,其实要强加于人的是这么一种思想,至少是含蓄地总想对社会基础——宗教和道德的基础进行挑剔。瞧他现在胆大包天、威风凛凛地站在那里,正听着克莱德回答说:

    “是的,先生,我想这个我也知道——当然知道——不过,说实话,不管是开头也好,还是以后任何时候也好,我从来都没有存心引诱过她的。我就是爱她。”

    “你爱过她?”

    “是的,先生。”

    “很爱她?”

    “很爱她。”

    “那时候,她也一样很爱你?”

    “是的,先生,她也是一样。”

    “打从一开头起?”

    “打从一开头起。”

    “她跟你这么说的?”

    “是的,先生。”

    “在她搬出牛顿夫妇家的时候——有关此事的所有证词,反正你全都听过了——你有没有使用任何方式、任何诡计,或是通过双方同意的办法,引诱过她,或是企图诱使她从那儿搬出去?”

    “没有,先生,我可没有。是她全凭自愿搬走的。她只是要求我帮她去找房子。”

    “她要求过你帮她去找房子?”

    “是的,先生。”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对本城情况不太熟悉,以为也许我能告诉她哪儿能找到一个叫她租得起的好房间。”

    “那末,她在吉尔平家租下的那个房间,就是你给她指点的?”

    “不是,先生,我可没有。我从来没有给她指点过任何房子,是她自己找到的。”(他毕竟记得事先关照过自己就该这么回答的)

    “可你为什么没有帮她呢?”

    “因为我很忙,白天忙,几乎晚上也很忙。再说,我觉得,该找怎么样的房子,同哪一些人住在一起,以及其他一切——她自己可要比我更清楚——”

    “在她搬去以前,你自己有没有去看过吉尔平家?”

    “没有,先生。”

    “在她搬去以前,你有没有跟她谈过,她租下的房间条件应该怎么样——比方说,进出方便不方便,地点隐蔽不隐蔽,如此等等?”

    “没有,先生,这些我从来也没有跟她谈过。”

    “比方说,你从来没有坚持要求她租下的房间,必须是你不管在白天还是黑夜溜进溜出,都得不让别人看见?”

    “我从来也没有过。再说,任何人在那幢房子里溜进溜出都休想不让人看见。”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她的房门就在大门口的右边,大家都从那里出出进进,所以,每个人都能在这里发现陌生人。”这是他记住的另一句话。

    “不过,反正你也照样溜进溜出的,可不是?”“嗯,是的,先生——您知道,是这样的:我们俩一开头就讲定了,不管在什么地方,总是不让人们看见我们俩在一起,反正越少越好。”

    “是为了那条厂规吗?”

    “是的,先生——就是为了那条厂规。”

    接下来讲到:由于某某小姐闯进了他生活以后,引起了他跟罗伯达的种种纠葛。

    “现在,克莱德,我们就得略微谈一谈这一位某某小姐的事。由于被告和原告双方的协议,并得到了你们陪审团列位先生充分谅解——我们只能偶尔提一提这个问题,既然这儿涉及到的是一个纯属无辜的人,反正也没有什么必要在这儿公开她的真名实姓了。不过,有若干事实必须触及到,尽管为了那个无辜的活着的人,正如为了那个可敬的死者一样,我们将尽可能越少触及越好。我深信,奥尔登小姐要是今天还活着,对此也一定会赞同的。不过,现在谈到某某小姐,”杰夫森身子侧转过去,冲克莱德继续说。“我们双方意见早已达成一致,认为:你是在去年十一月或是十二月在莱柯格斯跟她相识的。这是正确的,可不是?”

    “是的,先生,这是正确的,”克莱德伤心地回答说。

    “而且,你马上就热烈地爱上了她?”

    “是的,先生。这是千真万确的。”

    “她有钱,是吧?”

    “是的,先生。”

    “她很美?”

    “我相信,大家都承认她很美,”杰夫森原是昭告所有出庭的人们,既不需要,也没想到克莱德居然会回答。殊不知后者早已训练有素,这时照样对答如流地回答说:“是的,先生。”

    “你们俩——我是说你和奥尔登小姐——在你头一次见到某某小姐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发生了刚才说过的那种不正当的关系?”

    “是的,先生。”

    “嗯,现在,既然由于这种种情况——可是,不,再等一下,还有别的事,我可得先问问你——现在,让我想一想——在你头一次见到这位某某小姐的时候,你还是爱着罗伯达·奥尔登的,是吧?还是——不是?”

    “我还爱着她——是的,先生。”

    “至少到那时为止,你对她还没有感到厌倦,是吧?还是——不是?”

    “不,先生。我可还没有呢。”

    “你觉得她的爱以及跟她的交往,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可贵,一样让你感到快活吗?”

    “是的,先生,是这样。”

    克莱德说这话时也就是在回顾往事。在他看来,刚才他说的,确实是真话。恰在他跟桑德拉相遇以前,说真的,正是他跟罗伯达交往处在最美满的顶峰。

    “在你跟这位某某小姐相识以前,你和奥尔登小姐对未来的打算,要是有的话,你也就谈一谈?那时,想必你一定想到过,可不是?”

    “嗯,那可不完全是这样。”(这时,克莱德忐忑不安地舔舔自己干枯了的嘴唇)“您知道,我事先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做任何一件事情——就是说,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当然罗,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这类事。一开头,我们就是仅仅有点儿随事情自由发展。也许全得怪我们在那里实在太孤单无聊了。她在莱柯格斯什么人都没有。我呢也是一样。加上还有那条厂规,使我哪儿都没法带她一块去。但只要我们待在一块时,当然罗,我们就只管乱扯淡,不大想到那条厂规了,我想——我们俩都是这样。”

    “你就是仅仅有点儿随事情自由发展,因为暂时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事,你也没有想到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是不是这样?”“不,先生。我是说,是的,先生。原来就是这样。”克莱德心里恨不得把彩排过好多遍,而且跟他生死攸关的答话一字不差地重复念叨一遍。

    “不过,想必你们一定想到过什么——不管是你们里头的哪一个,还是你们两个。要知道,今年你二十一岁,她已是二十三岁了。”

    “是的,先生。我想,我们想倒是想到过的——我觉得,有时我确实是想到过什么的。”

    “那你想到过什么呢?你记得起来吗?”

    “嗯,是的,先生。我想,我还记得起来呗。那是这样的,我记得很清楚,有时我曾经想到过:如果说一切顺顺当当,我多积攒一点钱,她上别处觅到一个事由,那我到哪儿都可以公开带她一块去。以后,也许我就跟她结婚,只要她跟我还是象往日里那样相亲相爱的话。”

    “那末,你的确想到过跟她结婚,是吧?”

    “是的,先生。我知道,当然罗,我的确想到过的,就象刚才所说的那样。”

    “不过,那是在你跟这位某某小姐相遇以前,是吧?”

    “是的,先生,是在以前啦。”

    (“演得真帅!”梅森挖苦地向本州参议员雷德蒙喃喃低语说。“精彩的演出,”雷德蒙当即回答说,仿佛是舞台上演员的低声耳语,是存心要让人们听到的。)

    “不过,这么具体的话你对她说过吗?”杰夫森接着说。“哦,没有,先生。我可记不得以前我曾经说过——就是没有说得那么具体。”

    “要么你跟她说过,要么你就没有跟她说呗。嘿,到底是说过,还是没说过?”

    “嗯,说真的,全都不是。我时常跟她说,我爱她,还说我永远不希望她离开我,因此希望她也永远不会离开我。”

    “不过没有说过你要跟她结婚?”

    “没有,先生。没有说过我要跟她结婚。”

    “嗯,嗯,敢情好!那末,她——她说些什么来着?”“说她永远不会离开我,”克莱德费劲地、胆怯地回答说,心里却想到了罗伯达最后呼喊声和她的那一双直勾勾地盯住他的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绢,开始揩擦他那汗涔涔、冷冰冰的脸和手。

    (“演得可帅啦!”梅森挖苦地低声咕哝着说。“好乖巧,好乖巧!”雷德蒙低声评论道。)

    “不过,告诉我,”杰夫森用一种轻柔、冷静的语调继续说。“你对奥尔登小姐既然有那样的感情,怎么会一见到这位某某小姐就变得这么快?难道你是那样反复无常,连自己都不知道你的思想感情一天一个样吗?”

    “嗯,在那个时候以前,我可不是那么想的——先生,我可不是那样的!”

    “在你跟奥尔登小姐相遇以前,过去你正经八百地谈过恋爱吗?”

    “没有谈过,先生。”

    “不过,你是不是认为跟奥尔登小姐谈的是正经八百的爱情——一种真正的爱情——一直到你跟这一位某某小姐相识以前。”

    “是的,先生,我就是这么想的。”

    “打这以后——又怎么样呢?”

    “嗯——打这以后——就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说,打从一见到某某小姐、跟她碰过一两次面以后,你就压根儿不爱奥尔登小姐了吗?”

    “嗯,不,先生。不完全是这样,”克莱德马上坦诚相告说。“我照旧有点儿爱她,说实话,还是很爱她的。不过,在我还没有来得及闹明白以前,我差不多早已昏头昏脑了——为了某某小姐。”

    “是呀,为了这位某某小姐,我们知道。你完全丧失了理智,就象发疯似的爱上了她。不就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那后来呢?”

    “嗯——后来——说实在的,我再也不能象过去那样爱奥尔登小姐了。”克莱德说这话时,前额上、脸颊上早已是汗涔涔了。

    “我懂了!我懂了!”杰夫森为了要让陪审团和列席听众留下深刻印象,就象雄辩家一样大声说。“一件天方夜谭式的案子,里头既有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巫,也有中了魔法的男人嘛。”

    “我可闹不明白您说的意思,”克莱德说。

    “一件描述迷人的魔法的案子,我可怜的孩子——原来有一个人被姿色、爱情和财富着了魔,被我们有时巴不得多多益善但又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迷住了——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反正人世间的爱情很多就是这么一回事。”

    “是的,先生,”克莱德怪天真地回答说,同时正确地认定:

    这不外乎是杰夫森要露一下自己的辩才罢了。

    “不过,我要知道的是——既然正如你自己所说的,你很爱奥尔登小姐,而且发展到应该通过婚姻形式而成为一种正当关系——那到底怎么搞的,你对她如此缺乏责任感或则说缺乏感激之情,居然为了这位某某小姐而顿时产生了抛弃她的念头呢?现在,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搞的?这我倒是很想知道。而且,我深信,陪审员他们也很想知道。你那感恩的意识上哪儿去了?你那道德上的责任心又上哪儿去了?难道说这些东西你一丁点儿都没有吗?我们倒是很想知道。”

    说真的,这才是真正的反诘问——矛头对准自己一方的证人。不过,杰夫森所说的并未越出他的权限范围,所以,梅森也就不好加以干预。

    “嗯……”说到这里,克莱德迟疑了一会儿,说话开始支吾起来,仿佛这些问题事先并没有关照过他应该如何回答似的。他看起来好象是实际上也真的是在想方设法要把这一切都解释清楚。要知道,尽管本来他早就应该把这答案记住了,但在法庭上真的碰到这个问题,而且又是在莱柯格斯时总让他心慌意乱的老问题,他也就记不清楚应该怎么按照人家关照过他的口径来回答了。相反,他只好转弯抹角地摸索了好半天,最后才这样开了腔,说:

    “事实是这些事我压根儿还没有去想呢。在我跟她相遇以后,我就再也不可能去想了。有时,我也曾经努力去想过,可是结果呢,我什么都想不出来。我觉得自己需要的只是她,而再也不是奥尔登小姐了。我知道这样是要不得的——是的,当然罗,要不得的——并且,我还为罗伯达感到难过——不过,尽管这样,好象我还是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心里想的只能是某某小姐。而且,尽管我作过多大努力,我还是不能像过去那样惦着罗伯达了。”

    “你这是说:你并没有由于这个原因而让自己良心上觉得痛苦吗?”

    “不,先生,我是觉得痛苦的,”克莱德回答说。“我知道我自己做得不对,因而使我不管对她也好,对我自己也好,都感到非常苦恼。但是,不管怎么说,好象我还是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他这是在重复念叨杰夫森事前替他拟定好的答话;这些话他头一次看到时觉得十分真实。他内心也感到有点儿痛苦。)

    “那后来呢?”

    “嗯,后来她开始嘀嘀咕咕了,怨我不象过去那样常去看她了。”

    “换句话说,你开始不睬她了。”

    “是的,先生,是有一点儿——但并不是完全不睬她——

    不是的,先生。”

    “嗯,当你发现自己如此迷恋这位某某小姐的时候,你在举止谈吐上有过哪些表现?你有没有找过奥尔登小姐,说你再也不爱她了,你爱的是另一个女人?”

    “不,我可没有。那时候从来也没有过。”

    “为什么那时候从来也没有过?你认为同时向两位姑娘求爱是很光明正大的吗?”

    “不,先生,不过,情况也并不完全是这样。您知道,那时候我才不过刚刚跟某某小姐结识,我什么还没有跟她说哩。谅她也不会让我这么办的。但是,不管怎么说,那时我还是知道自己再也不爱奥尔登小姐了。”

    “不过,关于奥尔登小姐这样要求你,你怎么看呢?她不让你去追求另外一个姑娘,你认为她有足够的理由应该这么做吗?”

    “是的,先生。”

    “那时候你为什么还是去追求呢?”

    “我实在抵抗不住她的魅力。”

    “你意思是说某某小姐?”

    “是的,先生。”

    “因此,你就继续追求她,直到你逼使她爱上了你?”

    “不,先生,压根儿不是这样。”

    “那末,究竟是怎么样呢?”

    “我无非是常在各处跟她见见面,对她着了迷。”“这我明白了。不过,你还是并没有去找奥尔登小姐,说你再也不爱她了?”

    “没有去找,先生。当时,我可没有说过。”

    “为什么没有去找?”

    “因为,我心里想,这样会让她伤心的。我可不愿意让她心里难过。”

    “得了,我明白了。恐怕是你在道德上或是思想上没有胆量对她说实话吧?”

    “什么道德上或是思想上的胆量,我可不懂,”克莱德回答说,反正杰夫森用了这么一个词儿来形容他,不免使他有点儿伤心和反感。“不过,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替她感到难过。她动不动就哭,我可不忍心向她和盘托出。”

    “我明白了。得了,只要你愿意的话,那个问题就算是这样吧。不过,现在你得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你们俩之间的关系——说说到底怎么样——在你心里明白你再也不爱她以后——这种关系还能继续下去吗?”

    “嗯,不,先生,反正继续不了多久,”克莱德回答时,露出极端紧张和羞涩的神色。他心里想到了此时此刻法庭大厅里、在他面前的所有听众——还有他的母亲——桑德拉——以及整个美国的人——他们都会从报刊上获悉他在回答时所说的话。好几个星期以前,这些问题头一次交给他看时,他就问过杰夫森到底有什么用处。杰夫森回答说:“能起到教育作用嘛。只要我们越是能出奇制胜地运用生活中的具体事例使他们为之震惊,那就越是容易使他们在考虑你的问题症结时更加合乎情理。不过,现在你用不着为这事伤脑筋。到时候,你只管回答他们的问题,别的事都交给我们就得了。我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对付的。”于是,克莱德又补充说:

    “您知道,我一见到某某小姐以后,就再也不象过去那样爱她了,因此,我也就不再象往日里那样常去找她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反正在这以后不久,她已有了身孕,那时候——嗯——”

    “我明白了。那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去年一月下旬。”

    “这事发生以后,又是怎样呢?你是不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有责任跟她结婚?”

    “嗯,不——在当时的情况下,不是的——我这是说,只要我能使她摆脱困境的话。”

    “为什么不?你说‘在当时的情况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您知道,那正是刚才我对您说过的。我再也不爱她了。既然我没有答应过跟她结婚,而且,这她自己也知道,我心里想,只要我帮她摆脱困境,然后告诉她,我再也不象过去那样爱她,那样就很公平了。”

    “但是,你说帮助她摆脱,行不行?”

    “不行,先生。不过,我曾经试过。”

    “你去找过那个在这里作过证的药房掌柜吗?”

    “是的,先生。”

    “还找过别的什么人?”

    “找过的,先生——我一连找过另外七个人,最后才寻摸到一点儿东西。”

    “可是,你寻摸到的东西灵不灵呢?”

    “不灵,先生。”

    “还有那个在这里作证说你找过他的、专卖男子服饰用品的年轻商人,你去找过没有?”

    “找过的,先生。”

    “他给你讲过那位医生的名字吗?”

    “嗯——他讲过——不过,我可不愿说出是哪一位。”“得了,你不说就不说吧。不过,你有没有让奥尔登小姐去找过那位医生?”

    “找过的,先生。”

    “是她一个人去的,还是你陪她一块去的?”

    “是我陪她一块去的——只是把她送到大门口。”

    “为什么只送到大门口?”

    “嗯,这是我们商量好的。而且,不论她也好,还是我也好,大家觉得那样也许更好些。当时我钱也不太多。我想,要是她一个人去,医生也许乐意帮助她,收诊金就会比我们两人一块去要少得多。”

    (“真见鬼,他竟然先下手,把我的雷电①全给偷了,”这时梅森就这样暗自思忖道。“本来我打算问倒格里菲思的问题,现在大半都给他抢走了。”他虽然正襟危坐着,但心里却很烦。这时,伯利、雷德蒙和厄尔·纽科姆,对杰夫森的意图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①此处“雷电”一词,意指谴责、攻击某人时的主要论据。此词源于J·丹尼斯(1657—1734)就莎剧《麦克佩斯》演出时运用人造电声这一声响效果所发表的批评性意见。

    “我明白了。也许这会不会是因为你深怕这件事说不定会被你伯父或是某某小姐听到了?”

    “哦,是的,我……我是说,这一点我们俩都想到了,也谈到过了。我在那里做事、当主管等等情况,她是知道的。”

    “可是,有关某某小姐的事就不知道?”

    “是的,有关某某小姐的事就不知道。”

    “那为什么不知道?”

    “嗯,因为我觉得当时还不应该告诉她。不然就会让她太难受。我想要等一等,让她身子好一些再说。”

    “然后告诉她,而且把她抛弃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这样?”

    “嗯,是的,要是我觉得再也不能象过去那样爱她了——

    是的,先生。”

    “不过,要是她仍然处境困难你就不会抛弃她?”“嗯,是的,先生,要是她仍然处境困难我就不会这么做。但是,您要知道,当时,我还是指望我能帮她摆脱困境的。”“我明白了。不过,她怀了孕,是不是使你对她的态度受到影响——使你情愿放弃这位某某小姐,跟奥尔登小姐结婚,这样一来,一切都给纠正过来了?”

    “嗯,没有,先生——当时还不完全是这样——我是说,当时还不是这样。”

    “你说‘当时还不是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正如我早就对您说过,后来我确实有过那样想法——不过当时还没有——那是后来的事——是在我们动身去艾迪隆达克斯旅游以后。”

    “为什么在那时候还没有?”

    “我早已说过为什么了。我几乎被某某小姐弄得神魂颠倒,满脑子想的就是她。”

    “即使在那时候,你对奥尔登小姐的态度也还没有改变?”“没有,先生。我虽然觉得怪难过,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明白了。不过,暂且不去管它吧。反正回头我还要提到这个问题。现在,我倒是希望你——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不妨向陪审团说说清楚:这位某某小姐倘若跟奥尔登小姐相比,究竟如何,她怎么会使你如此倾倒,以致她在你心目中似乎更加值得追求。就是只讲讲举止、谈吐、容貌、心胸,或是社会地位等方面的特点——或是谈谈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使你对她如此痴迷不悟?你自己明白吧?”

    这个问题,不论贝尔纳普也好,杰夫森也好,都根据心理、法律和个人等各种原因,并通过各种不同方式,不止一次地向克莱德提出过,但每次得到的结果却都不一样。开头,他压根儿不愿谈到桑德拉,深怕不管他说了什么话都会被人抓住,会在庭审时、报刊上,连同她的芳名一再被提到。但是后来,由于各地报刊对她的真名实姓,一概保持缄默,分明她是不会上报刊丢丑了,这时他方才比较放开地谈到了她。可是此时此地,在法庭上,他却又一次显得心慌不安和缄口不语了。“嗯,您知道,这很难说清楚。在我看来,她是个美人儿,比罗伯达可要美得多——但还不仅仅是这样。她跟早先我见过的哪一个姑娘都不一样——更加独立不羁——而且,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大家对她可都是全神贯注。我觉得她好象比过去我认识的哪一个人都知道得多。再说,她穿着很漂亮,非常有钱,来自上流社会,报刊上常常提到她的名字,刊登她的照片。不管哪一天,哪怕是我没跟她见面,我总能在报刊上看到她的消息报道,我就觉得她好象时时刻刻跟我在一起似的。而且,她还非常大胆——不象奥尔登小姐那么单纯,那么依赖人——开头,我简直很难相信她竟然会对我如此感到兴趣。后来她使我再也不会想到别的什么人或是别的什么事了,于是,我就感到再也不会要罗伯达了。我就是不会要了——要知道某某小姐时时刻刻在我跟前了。”

    “嗯,依我看,也许是你已坠入情网,简直着了迷吧,”克莱德话音刚落,杰夫森就这样以暗示方式插话说,又用他右眼角直瞅着陪审团。“如果说这还不是典型的情痴症状,那末,当我看到真的情痴症状时,恐怕也都辨认不出来了。”可是,全场听众也好,陪审团也好,听了他的发言,脸儿还是冷冰冰的,如同石板一样。

    但紧接着就碰到所谓阴谋这一难题了。因为寻根究底,所有其他事情都是从这里引发出来的。

    “嗯,那末,克莱德,在这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就你还记得的,详细给我们说一说。既不要避重就轻,也不要把自己说得比实际上还要好或是还要坏。她死了,说不定到头来你也得死,要是这里的十二位先生最终作出这么一个决定的话。”(这些话似一阵刺骨严寒,进入了克莱德全身,也弥漫了整个大厅里人们的肌体)“不过,为了你自己灵魂的安宁,你最好还是要说真话。”说到这里,杰夫森心里马上想到了梅森——不妨看看他能不能把它驳回去。

    “是的,先生,”克莱德坦率地回答说。

    “嗯,既然她有了身孕,你又不能帮助她,那后来又怎样呢?那时你做了些什么?怎么做的?……再说,等一等——那时候你的薪水有多少?”

    “每星期二十五块美元,”克莱德实话实说。

    “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对不起,我可没有听清楚。”

    “那时候你有没有其他来源,让你好歹得到一些其他的收入。”

    “没有,先生。”

    “你的住房租金是多少?”

    “每星期七块美元。”

    “那你膳食呢?”

    “哦,大约五、六块美元。”

    “还有其他开销吗?”

    “有,先生——我要买衣服,还有洗衣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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