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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美国的悲剧最新章节!

    从罗伯达见识过克莱德和莱柯格斯以后,再来看看这比尔茨和它四郊的农场,就足以使她泄气的了。因为这里的一切都跟贫困分不开,从而使人们常有的怀旧心态为之黯然失色。

    她一下火车,来到那座年久失修、单调简陋、已被改成车站的瑞士农舍式的小屋,一眼就看见了她的父亲。他老人家还是穿着那件已经穿了十多个冬天的旧外套,傍着他们家那辆旧马车,正在等候她。这辆四轮单座马车,虽然很旧,但还完整,那匹马瘦骨嶙峋,疲乏困顿,就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罗伯达脑海里始终记得她父亲那副困乏不堪的倒楣相。他一见到心爱的女儿罗伯达,顿时眉开颜笑。她登上了马车,偎坐在他身旁,他就兴高采烈地絮叨不休。他们一掉过车头,便沿着通往农场的大路径直驶去。虽然这时节漂亮的公路到处都有,可眼前这条大路还是邋里邋遢,坑坑洼洼,弯弯曲曲。

    一路上,罗伯达禁不住暗自核对着她一向熟悉的每一棵树、每一个拐弯处、每一块里程碑。不过她心里并不愉快。周围一切都是那么灰不溜丢的。就以农场来说吧,由于泰特斯有慢性病,经营又没有能耐,小儿子汤姆和妈妈实际上也帮不上大忙,因此,这个农场如同往昔一样,对全家来说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几年前,这个农场以两千块美元抵押了出去,但是债款从来也没有拨还过。北边的烟囱坏了,至今仍旧未修过,阶沿石级下陷得比过去更厉害了。墙壁、栅栏、以及户外一些棚屋,还是一概照旧,只不过入冬后在大雪覆盖之下,反而显得好看了。甚至家具摆设依然如同往日里一样杂乱无章。在这儿等着她的,还有她母亲和弟弟妹妹,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她跟克莱德真正的关系——克莱德在这儿,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名字罢了——他们满以为她回家来跟亲人们再次聚首团圆,想必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其实,她一想到自己那段生活,以及克莱德对她这种犹豫不定的态度,现在她内心深处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沮丧。

    事实上确是这样。尽管最近以来她表面上好象诸事顺遂,可是实际上,她已做出了有损自己的事情,除非跟克莱德结婚,她才有可能使自己所作所为完全符合她父母所理解和赞同的那个道德标准。要是她不能帮助全家人不紧不慢地逐步提高社会地位的话,那末,她也许就让一家人蒙受奇耻大辱——败坏了家风——这一切足以使她的心情更加消沉了。她一想到这里,便感到无比沮丧,五内如焚。

    最难堪、也是更加折磨她的,就是她心里有这么一个想法:由于她一开始就对克莱德抱有种种幻想,所以一直没能向她母亲或任何人吐露过有关克莱德的秘密。罗伯达担心母亲会认为她一心妄想高攀。此外,母亲还可能向她提出有关他和她的一些问题,反而使她很窘。与此同时,要是她寻摸不到一个她完全信得过的人,那末,凡是有关她本人与克莱德的所有一切恼人的疑虑,也就只好仍然秘而不宣。

    她跟汤姆和艾米莉聊了一会儿以后,便到厨房去了。她母亲为准备过圣诞节正在那里忙活。她本想先谈一谈有关农场和自己在莱柯格斯生活的一些感受,好歹作为铺垫,可她一走进去,母亲就抬起头来冲她说:“宝芭①,回到乡下你觉得怎么样?我想,现在你在乡下,跟莱柯格斯相比,总觉得什么都很寒伧吧?”她母亲有点儿忧心忡忡地又说了一句——

    ①宝芭:罗伯达的昵称。

    说罢,她向女儿投去一个颇为赞赏的眼色,单凭这个眼色和她母亲说话的语调,罗伯达心里就明白,母亲认为她在城里的地位已是非常令人艳羡不已。她马上走到母亲身边,怪亲热地搂住她,大声嚷道:“哦,妈妈,你在的地方就是最快乐的地方!这个你明白吗?”

    母亲只是向她投去一个充满深情和良好祝愿的眼色,看了她一眼,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得了,宝芭,”她心平气和地添一句。“你也知道我多么疼你。”

    从母亲的口吻里有一种意味深长的东西,让罗伯达回想起多年来母女俩之间的情深意笃和充分理解——这种充分理解,不仅仅建立在彼此都能得到幸福的共同愿望之上,而且还表现在彼此之间历来推心置腹,开诚相见之上,因而使她感动得几乎掉下泪来。她的嗓子眼发紧,眼睛也湿润了,尽管她竭力抑制自己感情不要太激动。她真的巴不得把所有一切都向母亲倾诉。无奈她至今依然不得不屈从于克莱德,并且事实上她已做出了有损自己声名之事,她清楚地看到,正是她自己竖起了一道屏障,不是轻轻地一推就能推倒的。此间乡下的传统观念,实在根深蒂固——即便是对她母亲来说,也不例外。

    她迟疑了一会儿,本想把自己心中的积愫索性向母亲一吐为快——即使得不到帮助,至少也可博得她的同情,可是到头来她只能这么说:“哦,我多么希望你跟我一块长住莱柯格斯,妈妈。也许——”她突然为之语塞,心里明白:自己稍不谨慎,差点儿说漏了嘴。其实,她心里意思是说:倘若有母亲守在她身旁,也许她就能挡住克莱德胡搅蛮缠的要求吧。“是啊,我想,你也一定很惦念我,”母亲接下去说。“不过,你还是住在城里好,你说对不对?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光景,你是知道的,而且你也很喜欢在那里工作。你对自己工作很喜欢,我可没有说错吧?”

    “啊,这工作挺不错。我可喜欢。我很高兴,自己好歹给家里帮一点儿忙,不过孤零零一个人过活,真没意思。”

    “那你为什么要从牛顿家搬出去呢,宝芭?难道说格雷斯这人真的是那么讨厌吗?我还以为她总可以跟你作伴呢?”“哦,一开头她还不错,”罗伯达回答说。“只是因为她自己连一个男朋友也都没有,所以,要是有人对我稍微献上一点儿殷勤,她心里就觉得怪酸溜溜的。我简直是哪儿也去不了,因为她总得跟着我一块去;要不然,她就老是要我跟她在一块,因此,我一个人哪儿也都去不了。你也明白,妈妈,两个姑娘总不能跟一个年轻小伙子溜达去吧。”

    “是啊。这个我也明白,宝芭,”母亲噗嗤一笑,找补着说,“那他是谁呀?”

    “是格里菲思先生,妈妈,”她迟疑了一下才补充说。仿佛一道突如其来的闪光,在她眼前一晃而过,使她深切地感受到:她所结识的新知今雨,若与这里平淡无奇的乡村相比,该有多么不同凡俗。尽管她心中怀着种种恐惧,可是,她的生活有可能和克莱德的生活连在一起,哪怕是仅仅有一点可能性,也是令人惊羡不止。“不过,我希望你先别跟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她找补着说。“他可不让我向人提他的名字。你知道,他的亲戚很有钱。这个公司就是他们开的——我说,就是他伯父开的。可是公司里专门有一条厂规,这就是说,不管是给公司办事的职员也好——还是各部门的负责人也好,我是说,都不许他们跟任何一个年轻女工来往。而他从来也不愿跟哪一个年轻女工接触。可是他偏偏喜欢我——而我也很喜欢他,这就算是另一回事了。再说,我正在打算马上就辞退,上别处另找活儿干,我想,这么一来厂规对我们没有约束作用了。到那时,我们就用不着隐瞒,我和他的关系可以向任何人公开了。”

    罗伯达心里马上想到,所有这一切,至少在目前,恐怕还说不上是千真万确的。因为最近克莱德对她的态度大变,而且,她委身给他时又是极不谨慎,并没有讲定将来通过结婚的方式,最后给她恢复名誉。也许他——一个模模糊糊,几乎没有形状的令人恐怖的形象——并不允许她现在告诉任何人,而且他永远也不允许她告诉任何人。除非他继续爱她,并且跟她结婚,也许她自己也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所有这一切,使她陷入何等悲惨、可耻的窘境!

    奥尔登太太无意中听到这么一种古怪、似乎有点暖昧的关系之后,心里不仅困扰不安,而且迷惑不解,因为她对罗伯达的幸福简直是昼夜操心啊。是的,她暗自揣摩,虽说罗伯达是这么一个善良、纯洁、谨慎的姑娘——在她子女里头就数罗伯达最出色、最聪明、最不自私——但是不是也会——?不,大概未必有谁会那么轻易便当,或是稳稳当当地污辱,或是玩弄罗伯达。她是一个极端循规蹈矩、品德优良的姑娘啊。因此,奥尔登太太便找补着说:“你说他是老板——也是你信里说的塞缪尔·格里菲思先生——的一个亲戚,是吧?”

    “是的,妈妈,他就是老板的侄子。”

    “这个年轻人,就在厂里做事?”她母亲问,暗自纳闷罗伯达怎么会迷住一个象克莱德这样有地位的人。因为她女儿一开头就明白无误地说,此人是厂里老板塞缪尔·格里菲思家里的一员啊。这本身就是麻烦。至于这类关系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走遍天下总是一个样。因此,她自然而然为罗伯达似乎正在进行的那种人际交往担惊受怕。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还是觉得,象罗伯达这样容貌秀美、办事干练的姑娘,说不定能在不使自己受害的情况下继续保持这种人际交往。

    “是的,”罗伯达爽快地回答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宝芭?”

    “哦,实在是顶呱呱的。他长得可漂亮,对我一直很好。要不是有他这样一位高雅的人,我对那个地方也就不会感到那么满意了。他在厂里就是专管那些女工的。他是公司经理的侄子,你知道吧,所以,女工们自然就得对他毕恭毕敬。”“哦,那就敢情好。我觉得在高雅的人手下做事,甚至比在某些老板手下做事还要好得多。你对特里佩茨米尔斯那边的工作不满意,这我也知道。他常来看你吗,宝芭?”“哦,是啊,他常来,”罗伯达回答说,不觉有些脸红。因为她感到没法向母亲和盘托出。

    这时,奥尔登太太抬眼一看,发觉女儿脸红,还误以为她是难为情呢,就干脆逗着玩儿问她:“看来你很喜欢他,是吧?”“是的,我很喜欢他,妈妈,”罗伯达爽爽气气地如实回答说。

    “那他怎么样呢?他也很喜欢你吗?”

    罗伯达走到了厨房窗口。窗下是斜坡底下一片平地,可以通到井台边的小屋①,以及整个农场上产物最丰盛的地块。那里有不少东倒西塌的房子,比周围任何景物更能说明奥尔登一家经济窘迫的境况。事实上,最近十年以来,这些破烂不堪的房子,早已成为经营不善和穷困潦倒的象征了。这时,通过它们展现出来的积雪压顶、满目荒凉的残景,在她心目中却跟她所渴望的一切完全相反。其实,这也用不着大惊小怪的。她心中所有的渴望,都是跟克莱德休戚相关。正如忧郁是同快乐相对立的——要末恋爱成功,要末就恋爱失败。假定说现在他真心爱她,把她从那儿带走,那末,她和她母亲也许就不会再在这里过凄楚的日子。假定说他并不是这样真心爱她的话,那末,她所渴求的,也许就是要不得的梦想所产生的全部恶果,不仅落到她自己头上,还要落到亲人们的头上,首先是她母亲的头上。她心中十分困惑,真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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