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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贝姨最新章节!

    下一天,克勒韦尔来看女儿女婿;上门的时候全家刚吃过中饭,都在客厅里。赛莱斯蒂纳上前搂着父亲的脖子,仿佛他隔天还来过似的,虽则两年以来他是第一次出现。

    “你好哇,父亲,”维克托兰向他伸着手。

    “大家都好哇,孩子们!”自命不凡的克勒韦尔说——“男爵夫人,我跟你请安。呦,天哪!这些娃娃长得多快,简直要赶走我们了!好象说:爷爷,我要出头哪!”——“伯爵夫人,你老是这么美!”他望着奥棠丝补上一句,“哎!还有咱们的好姑娘贝姨……可是你们都很好啊……”他这样一个个的招呼过来,大声笑着,把大胖脸上红膛膛的肥肉很费事的扯动了一阵。

    然后他满脸鄙薄的神气瞧了瞧女儿的客厅:

    “亲爱的赛莱斯蒂纳,我要把索塞伊街的家具统统给你,放在这儿不是挺好吗?你的客厅要换新了……啊!这个小文赛斯拉!这些娃娃乖不乖呀?哎,要有品行哟!”

    “是的,为那些没有品行的人,”李斯贝特说。

    “这种讽刺,亲爱的贝特,现在刺不到我了。告诉你们,我多少年不上不下的局面就要结束;以家长的地位,我就在这儿简简单单报告你们,我要续弦了。”

    “行,你续弦就是了,”维克托兰说,“当初我跟赛莱斯蒂纳订婚的时候你说的话,我可以让你收回……”

    “什么话?”

    “你说过不再结婚。你得承认,当时我并没要求你许这个愿,而是出于你自动,我还提醒你不应该束缚你自己。”

    “不错,我想起了,亲爱的朋友,”克勒韦尔很不好意思的回答,“呃!……孩子们,要是你们肯好好对待克勒韦尔太太,你们是不吃亏的。维克托兰,你的体贴使我很感动……一个人对我慷慨决不会白慷慨……好吧,对你们的后母客客气气,一齐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父亲,你不告诉我们谁是你的未婚妻吗?”赛莱斯蒂纳说。

    “这是戏文里的秘密。得了吧,别装疯作傻了!贝特一定告诉了你们……”

    “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贝特插嘴道,“有些名字在这儿是不能提的……”

    “好吧,那么我来说,是玛奈弗太太!”

    “克勒韦尔先生,”律师板起脸回答,“我们夫妇决不出席你的婚礼,并非为了利害关系,我刚才已经很真诚的声明过了。真的,你要觉得这门亲事圆满,我也很高兴;可是我的动机是为了顾到荣誉顾到廉耻,那是你应该了解而我不能表白的,因为我不能再碰一个还没有收口的伤疤……”

    男爵夫人对奥棠丝递了一个眼色。她便抱起孩子说:

    “来,文赛斯拉,洗澡去!——再见,克勒韦尔先生。”

    男爵夫人不声不响的向克勒韦尔告辞。孩子听到这个临时安排的洗澡大吃一惊的神气,使克勒韦尔不由得笑了一笑。

    律师等到只剩下贝特、岳父、和妻子三个人的时候,高声说道:

    “你要娶的那个女人,劫掠了我父亲的财物,有计划的把他搅到那个田地。她害了岳父又偷了女婿,使我妹妹伤心得要死……你想教我出席表示我们赞成你的荒唐吗?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我真心替你惋惜!你没有家庭观念,不懂得至亲骨肉之间的休戚相关。情欲是无理可喻的,不幸我知道得太清楚了!痴情的人又是聋子又是瞎子。赛莱斯蒂纳为了尽她的儿女之道,决不肯对你有一言半语的责备。”

    “哼,那才妙呢!”克勒韦尔想拦住女婿的埋怨。

    “赛莱斯蒂纳对你要有一言半语,也不会做我的妻子了,”律师接着说,“可是我,趁你还没有失足掉下去的时候,我可以劝劝你,尤其我早已声明绝对没有利害观念。我关心的决不是你的财产!而是你本人……为表明我的心迹,我可以补充一句,免得你签订婚约再有什么顾虑,我的经济情形很好,绝对用不着再想旁的念头……”

    “还不是靠了我!”克勒韦尔脸孔涨得通红。

    “靠了赛莱斯蒂纳的家产,”律师回答,“你给女儿的陪嫁,实际还不到她母亲留下来的一半,要是你后悔,我们可以全部奉还……”

    “你知道不知道,先生,”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一朝姓了我的姓,玛奈弗太太的行为,对外只是以克勒韦尔太太的身份负责了?”

    “在爱情方面,对于荡检-闲的私情,你这种态度也许是贵族气派,也许是宽宏大量;可是世界上没有一个姓氏,一条法律,一个头衔,能够把卑鄙无耻,榨取我父亲三十万法郎的偷盗行为一笔勾销!亲爱的岳父,我老实告诉你,你的未婚妻配不上你,她欺骗你,爱我的妹夫斯坦卜克象发疯一样,代他还债……”

    “那是我还的!”

    “好,那么我替斯坦卜克伯爵高兴,他将来会还你的;可是她的确爱他,非常爱他,常常在爱他……”

    “爱他!……”克勒韦尔的脸完全变了样,“哼,毁谤一个女人是卑鄙的、下流的、小人的行为!……先生,一个人说这种话是要有证据的……”

    “我可以拿证据给你看。”

    “我等着!”

    “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我什么时候,哪一天,几点钟,能够揭穿你未婚妻丢人的行为,我后天可以告诉你。”

    “好极了,那我才高兴呢,”克勒韦尔一下子又镇静起来,“再见,孩子们——再见,李斯贝特……”

    “你跟他去啊,贝特,”赛莱斯蒂纳咬着贝姨的耳朵。

    “怎么,你就这样走了吗?……”李斯贝特在后面叫着克勒韦尔。

    “啊!他狠起来了,我的女婿,他老练了。法院、议会、那些政界司法界的门道把他教出山了。哼!他知道我下星期三结婚,今天是星期日,他老先生还说三天之内可以把我老婆出丑的日子告诉我……亏他想得出……我要回去签婚约,你跟我来吧,李斯贝特,来!……他们不会知道的!我本想留四万法郎利息的存款给赛莱斯蒂纳,可是于洛刚才那种行径教我永远死了心。”

    “等我十分钟,克勒韦尔老头,你先到大门口车上等着,我进去推托一下再出来。”

    “行,就这样吧……”

    “喂,”贝特到客厅里对大家说,“我跟克勒韦尔一块儿去;今天晚上签婚约,我可以把条款告诉你们。我去看那个女的,大概这是最后一次了。你们的父亲气得很,要剥夺你们的继承权咧……”

    “为了要面子,他不会的,”律师回答,“我知道他想保留普雷勒那块地,要另外留起。即使他再有孩子,赛莱斯蒂纳也得分到一半遗产,法律规定,他不能把全部家产送人……可是这些问题和我不相干,我只想着我们的名誉……去吧,贝姨,”他握了握她的手,“听清楚他们的婚约。”

    二十分钟后,贝特和克勒韦尔走进猎犬街的公馆。玛奈弗太太正在美滋滋而又急不可待等候消息,克勒韦尔去办交涉原是她的主意。日子一久,瓦莱丽对文赛斯拉爱得要死要活;那是女人一辈子总有一遭的痴情。不成器的艺术家,在玛奈弗太太手里变了一个十全十美的情人。她少不了文赛斯拉,正如过去于洛少不了她。她把头靠在斯坦卜克肩上,一只手抓着软底鞋,一只手给情人拿着。从克勒韦尔出门起,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象现代的长篇作品一样,都是‘不许转载’的。这种艳体诗的杰作,自然而然引起艺术家的遗憾,他不胜懊丧的说:

    “啊!我结了婚真是倒霉,要是听了李斯贝特的话等着,我今天可以娶你了。”

    “只有波兰人才希望把一个忠心的情妇变做太太!”瓦莱丽叫道,“把爱情去换责任!把快乐去换烦恼!”

    “我觉得你真是任性得厉害!我不是听见你跟李斯贝特提到蒙泰斯男爵,那个巴西人吗?”

    “你肯替我把他打发掉吗?”

    “要你不跟他见面,大概只此一法了,”那个过去的雕塑家回答。

    “告诉你,我的心肝,我过去敷衍他是想嫁给他的,你瞧我把什么话都对你说了!”她看见文赛斯拉做了一个手势,便接着说:“噢!那时我还没有认识你呢。我对他许的愿,他老是拿来跟我为难,逼得我这一次差不多象秘密结婚一样;因为他一知道我要嫁给克勒韦尔,他这种人是会……会把我杀死的!”

    “噢!怕这个做什么!……”斯坦卜克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姿势,表示一个有波兰人爱着的女子,根本不会有这种危险的。

    的确,在武侠方面,一般的波兰人决不是说大话,他们当真是勇敢的。

    “可是克勒韦尔这混蛋偏偏要铺张,为了结婚想拿出他又要省钱又要摆阔的老脾气,使我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办!”

    自从于洛男爵给撵走之后,亨利-蒙泰斯男爵就承继了他的特权,可以在夜里自由出入;但是尽管她手段巧妙,还没有找到一个借口能跟巴西人吵架,而让他自以为理屈。这一点苦闷,她就不能对心爱的斯坦卜克说。她很了解男爵那种半野蛮的性格,极象李斯贝特,所以想到这巴西种的奥赛罗,她就要发抖。听见车子的声音,斯坦卜克把手从她腰里抽回,离开了瓦莱丽专心读报去了。瓦莱丽却是聚精会神的绣着未婚夫的拖鞋。

    李斯贝特走到门口,指着他们咬着克勒韦尔的耳朵说:“这不是造她谣言是什么?你瞧她的头发,可有一点儿走样?

    照维克托兰那种口气,你简直可以捉到一对野鸳鸯。”

    “亲爱的李斯贝特,”克勒韦尔摆好了姿势,“你瞧,把一个荡妇变做一个烈女,只消引起她的热情就行!……”

    “我不是老跟你说吗,女人就喜欢你这样的风流胖子?”

    “要不然她也太没有情义了,我在这儿花了多少钱,只有葛兰杜跟我两个人知道!”

    说罢他指了指楼梯。葛兰杜原想在屋子的装修上(克勒韦尔还以为是自己的创作呢),跟走红的建筑师克莱雷蒂——他是替埃鲁维尔公爵设计约瑟法公馆的——见个高下。可是克勒韦尔对艺术一窍不通,象所有的布尔乔亚一样先把费用限制了。一切都得照工程细账去做,葛兰杜就无法实现他建筑师的理想。约瑟法公馆跟猎犬街公馆的不同,就在于一个是每样东西都有个性,一个是俗不可耐。凡是你在约瑟法家欣赏的,在任何旁的地方都找不到;而在克勒韦尔家辉煌耀眼的,随处都可以买得来。这两种奢华之间有着百万金钱的鸿沟。一面独一无二的镜子值到六千法郎,由厂商制造而大量生产的只值五百。一座真正布勒手造的大吊灯,在拍卖场中值到三千;用模型翻出来的同样的东西,一千或一千二就可买到:在考古学上,前者有如拉斐尔的真迹,后者只是临本。一幅拉斐尔的临本,你又能估它多少价钱?所以,克勒韦尔公馆是市侩摆阔的标本,而约瑟法公馆是艺术家住宅最美的典型。

    “我们打过了架,”克勒韦尔走向他的未婚妻说。

    玛奈弗太太打了铃。

    “去请贝蒂埃先生,”她吩咐当差,“请不到就不准你回来。”然后她搂着克勒韦尔:“我的小老头,要是你成功了,咱们的吉日就得延期,耽搁我的幸福,还得大大的铺张一番;既然全家反对这头亲事,那么朋友,为了体统关系,一切应当从简,尤其新娘是一个寡妇。”

    “我可是相反,我要摆一摆路易十四那样的大场面,”最近克勒韦尔觉得十八世纪太渺小了。“我定了新车;有老爷的,有太太的,都是漂亮的轿车,一辆是大型的四轮马车,一辆是华丽的敞篷轻便马车,座位之妙,就象于洛太太一样抖啊抖的。”

    “啊!我要?……怎么,你现在不做我的绵羊了?不行,不行。我的小鹿儿,你得照我的意思办。今天晚上咱们签婚约,不用请外客;然后,星期三,咱们正式结婚,真象人家私下结婚一样,用我可怜的母亲的说法。咱们穿得简简单单的,到教堂望一场弥撒。咱们的证人是斯蒂曼,斯坦卜克,维尼翁和马索尔,全是风雅人物,好象是偶然闯到区政府的,为了我们临时去参加一次弥撒。你请区政府的同事做主婚,例外的定在早上九点。弥撒定在十点,十一点半我们可以回家吃饭了。我已经答应客人,不到夜晚决不散席……我们请的有毕西沃,你的老伙计比罗特里-杜-蒂耶,卢斯托,韦尼赛,莱翁-德-洛拉,韦尔努,都是顶儿尖儿的风雅人物,根本不知道我们结婚;咱们把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大家喝醉一次,教李斯贝特也参加:我要她学一学结婚的玩意儿,让毕西沃向她求婚,使她……使她去掉一点儿傻气。”

    两小时功夫,听玛奈弗太太尽在那儿疯疯癫癫的胡诌,克勒韦尔不觉说出几句极其中肯的话:

    “这样一个嘻嘻哈哈的女人怎么会下流?疯头疯脑,是的!

    可是心术不正……嘿,得了罢!”

    瓦莱丽在双人沙发上教克勒韦尔靠在她身边,问:“你孩子们说我些什么呢?总是些丑话喽!”

    “他们说你的喜欢文赛斯拉有点儿不清不白,欧,你这样一个贤德的人!”

    “我自然喜欢他-,我的小文赛斯拉,”瓦莱丽叫着艺术家,捧着他的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可怜的孩子,无依无靠,没有财产!还要给胡萝卜色的长颈鹿瞧不起!你瞧,克勒韦尔,文赛斯拉是我的诗人,我公开的喜欢他,把他当做我的孩子一样!那些正经女人到处只看见坏事。哼!难道她们不能安安分分守着一个男人,不去伤害别人吗?啊,我象一个百依百顺的孩子,再也不希罕什么糖果了。那些可怜的女人,真是白活!……又是谁这样糟蹋我的呢?”

    “维克托兰,”克勒韦尔说。

    “你干吗不把他顶回去,用他妈妈的二十万法郎叫这个臭律师闭嘴?……”

    “啊!男爵夫人早溜了,”李斯贝特说。

    “叫他们小心点,李斯贝特!”玛奈弗太太把眉毛一竖:“要就是他们在家里招待我,而且要好好的招待,同时也得上我这个后娘家里来,全得来!要不我就(替我告诉他们)叫他们都见不得人,比男爵还不如……我终究要放赖了!真的,一个人不坏就沾不到便宜。”

    三点钟,卡陶的后任贝蒂埃公证人,和克勒韦尔商量了一会,(因为某些条款是要看小于洛夫妇的态度而定的,)把婚约宣读了。克勒韦尔给新娘的财产计有(一)利息四万法郎的款子,特别注明是哪几种证券;(二)住宅和住宅内的全部家具;(三)三百万法郎现金。此外,凡是法律许可的部份,他都送了未婚妻;日后遗产无须另造清册;遇有死亡而没有儿女时,双方把全部的动产不动产互相遗赠。这张婚约订立以后,克勒韦尔的资本只剩了两百万。如果新娘将来再生孩子,那么因为二百万资本中还有一部分送给瓦莱丽,所以赛莱斯蒂纳的名下被-扣到五十万了。在克勒韦尔订立婚约以后所剩的家产中,五十万约略等于九分之一。

    李斯贝特回到路易大帝街吃晚饭,满脸绝望的神气。她把婚约加以说明,加以注解,不料赛莱斯蒂纳跟维克托兰一样,全不把这个坏消息放在心上。于是她说:

    “孩子们,你们得罪了父亲!玛奈弗太太赌咒要你们招待克勒韦尔太太,你们也得上她家里去。”

    “休想!”于洛回答。

    “休想!”赛莱斯蒂纳说。

    “休想!”奥棠丝也跟着说。

    看到于洛一家这个强硬的态度,李斯贝特马上想叫他们屈服。她说:

    “她好象拿住你们什么把柄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慢慢我可以打听出来……她只是含含糊糊的提到二十万法郎,跟阿黛莉娜有关的。”

    男爵夫人就在她坐着的便榻上慢慢的倒了下去,剧烈抽搐起来。

    “去罢,孩子们!”男爵夫人叫道,“你们招待那个女人吧!

    克勒韦尔是一个小人!真该受极刑……你们服从那女人吧……啊!真是一个魔鬼!她什么都知道!”

    嚎啕大哭的说完了这几句,于洛太太勉强挣扎着上楼,由女儿和赛莱斯蒂纳一边一个扶着。只剩下贝特和维克托兰两人的时候,她叫道:

    “这是什么意思?”

    律师站在那儿发愣,根本没听见贝特的话。

    “维克托兰,你怎么啦?”

    “我怕极了!”律师脸上顿时有了杀气,“谁要碰我母亲,我决不甘休,那我不顾一切了!我恨不得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象打死一条毒蛇一样……吓!她胆敢威胁我母亲的性命跟名誉!……”

    “别说给人家听,亲爱的维克托兰,她还说要教你们大家都见不得人,比男爵还不如……她埋怨克勒韦尔没有把使你母亲那么惊慌的秘密,堵住你的嘴。”

    男爵夫人情形很严重,请了医生。医生处方用了大量的鸦片。阿黛莉娜吃过药,沉沉睡熟了;可是全家的人还是非常担心。下一天,律师老早就上法院,特意经过警察厅,托公安处长伏脱冷通知圣埃斯泰夫太太上他家里去。鼎鼎大名的处长回答:

    “先生,上面有命令不许我们过问你的事,可是圣埃斯泰夫太太是做生意的,她可以帮你忙。”

    回到家里,可怜的律师知道母亲有神经错乱的危险。毕安训医生,拉哈比医生,安迦教授,会诊之下,决定试一试最后的治疗方法,把集中头部的血舒散开去。毕安训正在告诉维克托兰,为什么别的医生认为不治之症,他还希望能把这个凶险的高xdx潮压下去。忽然当差的来通报,说当事人圣埃斯泰夫太太来了,维克托兰不等毕安训一句话说完,就丢下他象疯子似的奔下楼去。

    “怎么,在这个家庭里,难道疯狂会传染的吗?”毕安训转身对拉哈比说。

    医生都走了,留下一个实习医生看护于洛太太。

    “一辈子的清白!……”自从发病以后,病人只有这句话。

    李斯贝特再也不离开阿黛莉娜,老在床头陪着;两位年轻太太觉得贝姨真是了不起。

    律师把怕人的老婆子带进办公室,仔细关了门,问:

    “圣埃斯泰夫太太,咱们到了什么程度啦?”

    “嗯,好朋友,你考虑过了吗?”她冷冷的俏皮的望着维克托兰。

    “动手了没有?”

    “你愿不愿意花五万法郎?”

    “行,事情非办不可了。你知道吗?那个女的一句话,就教我母亲的性命跟理性都发生了危险!你干吧!”

    “已经在干了!”

    “那么?……”维克托兰浑身的肌肉都抽紧起来。

    “那么你不限制费用吗?”

    “相反。”

    “因为已经花了两万三。”

    小于洛瞪着圣埃斯泰夫太太,象呆子一样。

    “哎哟!你这样一个法院里的明星,难道是傻子不成?我们用这笔数目买到一个贴身老妈子的良心跟一张拉斐尔,不算贵啊……”

    于洛睁大着眼睛愣住了。

    “哎,告诉你,”圣埃斯泰夫太太又说,“咱们收买了兰娜-图萨尔小姐,玛奈弗太太的心腹……”

    “我明白了。”

    “你要舍不得花小钱,老实告诉我!”

    “得了吧,我相信你,一切照付!我母亲说这些人应该受极刑……”

    “可惜分尸那一套现在不时行啦,”老婆子回答。

    “你保险成功吗?”

    “让我去干就是。你的报仇大计已经下了锅啦。”

    她望了望钟,刚好是六点。

    “你的报仇大计正在穿衣服,牡蛎岩饭店的炉子已经生火,套车的马在喘气,我的铁烧热啦。啊!你的玛奈弗太太,我了如指掌。总之,什么都有了准备。老鼠药已经放好,明儿我可以告诉你耗子有没有上钩。我相信是会的!再见,我的孩子。”

    “再见,太太。”

    “你懂英文吗?”

    “懂的。”

    “你看过《麦克白》这个剧吗,英文的?”

    “看过。”

    “那么孩子,你要做王啦!就是说你那份家产拿稳了!”这个狰狞可怖的妖婆,好似莎士比亚早已预料到的,而她也似乎熟悉莎士比亚。①

    她让于洛目瞪口呆的站在办公室门口。

    “请你别忘记,紧急审理是定在明天,”她假装当事人的口气,很婉转地说。

    看见外面来了两个人,她便装做一个潘贝希伯爵夫人。②——

    ①你要做王啦一句,即莎士比亚名剧《麦克白》中女巫的预言。麦克白野心勃勃,与妻共谋弑君自立,后遭恶报,悔恨而死。

    ②拉辛名剧《讼棍》中的女主角,以健讼著称。

    于洛对这个冒充的当事人行着礼,心里想:“吓,还有这一手!”

    蒙泰斯-德-蒙泰雅诺男爵是一个公子哥儿,但是一个莫测高深的公子哥儿。巴黎的时髦人物,跑马场中的赌客和交际花,都称赞这位外国贵族的难以形容的背心、鞋油擦得无可批评的靴子、无可比拟的手杖、人人称羡的马匹、以及由名副其实的奴隶、吃足鞭子的黑人赶着的车辆。他的财富是人人知道的,在有名的银行家杜-蒂耶那儿,他有七十万法郎存款;但人家老是看见他单身出入。倘使去看第一场的新戏,他坐的是正厅散座。他不来往任何沙龙,从来不跟一个交际花一块儿出现!他的名字,和巴黎上流社会中那些美女,一个都联不起来。他的消遣是在跑马总会打惠斯特牌。人家因之毁谤他的私生活,甚至更奇怪的,毁谤他的身体,把他叫做孔巴比斯①……有一天,毕西沃,莱翁-德-洛拉,卢斯托,佛洛丽纳,爱洛伊丝-布里斯图小姐,拿当,在大名鼎鼎的卡拉比讷家,跟许多男女豪客一同吃宵夜的时候,大家想出了这个滑稽之极的绰号,说明蒙泰斯那种特殊的生活。马索尔以参议官资格,克洛德-维尼翁以前任希腊文教授资格,对一般无知识的交际花,解释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根据罗兰②的《古代史》中一个故事,孔巴比斯,这位自愿恪守清规的阿贝拉尔③,据说是一个替亚述王看守妻子的角色。一个波斯、大夏、美索不达米亚,以及昂维尔的后继者博卡日④老先生的地理书上才有的地区的古代东方怪物。这个使卡拉比讷的座客笑了大半天的诨号,引起许多粗俗的笑话,不便在此细述,免得法兰西学院借此不给本书蒙蒂翁奖金,我们只消知道,这个绰号从此就跟长头发的漂亮男爵分不开。约瑟法背后叫他巴西怪物,就象人家把什么五颜六色的硬壳虫叫做怪东西一样——

    ①孔巴比斯,公元前三世纪塞琉西王安条克一世的宠臣,因爱上王后而自宫,以保持对王的忠诚。

    ②夏尔-罗兰(1661-1741),法国历史学家。

    ③阿贝拉尔(1079-1142),著名神学家、哲学家。

    ④昂维尔(1697-1782),博卡日(1760-1826),均为法国地理学家。

    卡拉比讷,真姓名叫做赛拉菲娜-西奈,是交际花中最享盛名的一个,靠了美貌和利嘴,在同行中夺去了蒂凯小姐(她更知名的名字是玛拉迦)在第十三区的宝座。她和银行家杜-蒂耶的关系,有如约瑟法-弥拉和埃鲁维尔公爵的关系。

    圣埃斯泰夫太太向维克托兰保证成功的那天早上七点钟,卡拉比讷对杜-蒂耶说:

    “你今晚请我上牡蛎岩饭店成吗?去把孔巴比斯请来;我们要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情妇……我跟人打赌说是有的……我要赢这个东道……”

    “他老住在王子饭店,我去转一转就得了,”杜-蒂耶回答,“好,大家玩一下罢。你把咱们的人马统统请来,什么毕西沃,洛拉等等,把全班清客都邀来!”

    七点半,全欧洲都去吃过饭的馆子、一间最华丽的客厅内,饭桌上光彩夺目,摆着全套银器,那是为虚荣心拿大批钞票会账的特等酒席定制的。流水般的灯光,把镂刻的边缘照耀得如同瀑布。侍者要不是年纪太轻,内地人简直会当做是外交官;那副俨然的神气表示他们是挣大钱的。

    先到的五位客人等着其余的九位。第一是毕西沃,一切风雅集团的提调,到一八四三年还没有过时,他的看家本领是永远有新鲜的笑话,这在巴黎是和德行同样难得的。其次是当代最大的风景画家与海洋画家莱翁-德-洛拉,他的出人头地是作品从来不低于他初出道时的水准。一般交际花平时就少不了这两位滑稽宗匠。没有一次宵夜,没有一个饭局,没有一个集会没有他们的。卡拉比讷既是主人公开的情妇,当然在最先到之列,水银泻地的灯光照着她一对巴黎无敌的臂膀、一个象车工车出来的脖子(没有一丝皱纹!)、极精神的脸、深蓝浅蓝拚起来的挑绣缎子衫、英国花边的数量足够一个村子一个月的粮食。当晚不登台的珍妮-卡迪讷,穿扮得象神仙一般,她的肖像已经大众皆知,无庸赘述。对这些妇女,宴会永远是行头的比赛,好象长野跑马场大赛马,个个都想替背后的百万富翁得奖,她们仿佛向竞争的对手说:“你瞧我值这个价钱呢!”

    第三个女人,没有问题是一个初出道的嫩角色,眼看两位有钱而老资格的前辈身上那样的奢华,差不多自惭形秽了。极简单的穿着一件蓝色金银镶边的白开司米衣衫,满头插着鲜花,理发匠笨拙的手段,无意之间倒使她的金黄头发另有一番天真的风度。盛装之下有点儿发僵,她正如俗语所说的,免不了初次登台的那种羞人答答。刚从瓦洛涅乡下来,她的新鲜娇嫩在巴黎是无人竞争的,她的天真纯朴连垂死的人见了都会动心;她的美,和诺曼底供应巴黎戏院的多少美女不相上下。齐齐整整的脸上,线条的纯粹,就象天使的一样合于理想。乳白的皮肤反映着滟潋的灯光,好比一面镜子。腮帮上细腻的色调,仿佛是画笔调出来的。她名字叫做西达丽斯。我们在下文可以看到,对于努里松太太和玛奈弗太太下的那局棋,她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卒子。

    这个十六岁的尤物是卡拉比讷带来的,她给珍妮-卡迪讷介绍了,卡迪讷说:

    “啊,我的乖乖,你的手臂不象你的名字呀。”

    的确,西达丽斯令人赞美的一双手臂是肌理紧密,斑痕很多而血色鲜明的。

    “她值多少?”珍妮-卡迪讷轻轻的问卡拉比讷。

    “一笔遗产。”

    “你想把她怎么办?”

    “噢!要她做孔巴比斯太太!”

    “你做这个媒一定有好处喽?”

    “你猜吧!”

    “一套银器?”

    “我已经有三套了!”

    “钻石?”

    “我还要出卖呢……”

    “难道给你一只绿毛猴子吗?”

    “不,是一幅拉斐尔!”

    “亏你想得出!”

    “约瑟法老是拿她的画吹牛,把我耳朵都聒聋了,”卡拉比讷回答,“我要搅些好东西胜过她……”

    杜-蒂耶把饭局的主角巴西人带来了。接着来的是埃鲁维尔公爵和约瑟法。歌唱家穿着一件简单的丝绒衣衫;可是脖子里亮着一条十二万法郎的珠项链,在白茶花似的皮肤上你简直辨不出珠子。漆黑的发髻中间戴着一朵红茶花(另外一种的美人痣!)非常惹眼;每条臂膀上戴了十一只珠镯。她过去跟珍妮-卡迪讷握手,卡迪讷说:“把手镯借给我!”约瑟法便脱下来放在一个盘子里递给她的朋友。

    “哎哟,了不起!”卡拉比讷说。“真要做了公爵夫人才行!从没见过这样多的珠子!”她转身对着矮小的埃鲁维尔公爵:“为了装扮这个丫头,你大概把海洋都捞空了吧,公爵?”

    卡迪讷只拿了一只手镯,把余下的二十只套上歌唱家美丽的手臂,亲了一下。

    余下的客人是:文坛的清客卢斯托、拉帕菲林和玛拉迦、马索尔、沃维奈,最重要的一家报馆主人泰奥多尔-迦亚。王爷气派的埃鲁维尔公爵,当然对谁都彬彬有礼,但对德-拉帕菲林另有一种招呼,虽没有特别尊敬或亲密的意味,却仿佛告诉大家:咱们才是一家人,才配称兄道弟!这种成为贵族标识的招呼,是特意行出来气气资产阶级的风雅人士的。

    卡拉比讷请孔巴比斯坐在她左手,埃鲁维尔公爵坐在她右手。西达丽斯坐在巴西人旁边,她的另一边是毕西沃。紧靠公爵的是玛拉迦。

    七点,开始吃生。八点,在两道菜之间,大家尝了一点冰镇潘趣酒①。这一类筵席的菜单是众所周知的。九点,十四位客人喝了四十二瓶各式各样的酒,照例的东拉西扯,胡说八道。四月里最没味儿的饭后点心已经端上。这种令人头晕的气氛,只能使诺曼底姑娘一个人有点儿醉意,在那里哼一支圣诞歌的调子。除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没有一个人神志不清;酒客和交际花是巴黎饭局中的精华。大家嘻嘻哈哈,虽然眼睛发亮,照样很精神,可是谈话的方向转到了讥讽、轶事、和秘史方面。至此为止,话题回来回去总离不了跑马、交易所、批评公子哥儿和喧传一时的丑事等等,慢慢的却染上亲密的意味,快要分化为捉对子谈心了——

    ①一种酒加糖、红茶、柠檬等调制的饮料。

    这时卡拉比讷向莱翁-德-洛拉,毕西沃,拉帕菲林,杜-蒂耶飞了几个眼风,大家便提到了爱情。

    “正经医生从来不谈医学,真正的贵族从来不提家世,有才气的人从来不谈自己的作品,”约瑟法说;“咱们干吗要谈自己的本行?……为了这个饭局,我特意教歌剧院停演,难道在这儿还得工作不成?所以诸位,别装腔了吧。”

    “人家跟你谈的是真正的爱情,我的乖乖!”玛拉迦说,“是一个人不怕倾家荡产、把父母妻子一齐卖掉、不怕进克利希监狱的那种爱情……”

    “那么你说吧!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歌唱家回答。

    “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是学的巴黎小孩子的口吻,在那般交际花嘴里,加上挤眉弄眼的表情,变了一句意义无穷的话。

    “难道我不爱你吗,约瑟法?”公爵轻轻的说。

    “你也许是真的爱我,”约瑟法笑着咬着公爵的耳朵,“可是我,我的爱你并不象他们说的,好象没有了爱人,世界就变了漆黑。我觉得你合意、有用、可并非少不了你。明儿你要走了,马上有三个公爵来替补你一个……”

    “难道巴黎会有什么爱情?”莱翁-德-洛拉说,“大家挣钱还来不及,怎有功夫谈真正的爱情?爱情是要把你整个儿化掉的,象糖碰到了水一样。要谈爱,非得一百二十分的有钱,因为爱情会使一个男人没有男人味,差不多跟我们这位巴西男爵一样。我早已说过,天下的极端总是殊途同归,碰在一起的!动了真情的人好比一个太监,因为在他眼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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