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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什么事,玛德莱娜?”卡缪索夫人看见她的贴身女仆慌慌张张走进来,便这样问。佣人们在紧急时刻都会表现出这种神态的。

    “夫人,”玛德莱娜回答,“先生刚刚从司法大厦回来。但是,他的脸色是那样激动,神情是那样反常,夫人也许最好去书房看看他。”

    “他说什么了吗?”卡缪索夫人问。

    “没有,夫人。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先生这样的脸色,他简直要犯病了。他面色焦黄,人像是要瘫了,而且……”

    卡缪索夫人没等对方说完,就冲出房间,跑向丈夫的书房。她看见预审法官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两腿向前伸展,头靠在椅背上,双手下垂,面色苍白,目光呆滞,真像马上就要昏倒了。

    “你怎么啦,我的朋友?”年轻的妻子惊慌地问。

    “啊!可怜的阿梅莉,出了一件大事,太让人沮丧了……我到现在还惊惶不安。你想想,总检察长……不,德-赛里奇夫人……哎,我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从结尾说起!……”卡缪索夫人说。

    “那好吧!在第一审议厅,波皮诺先生已经在不予起诉的判决书上最后签了字,这一判决是根据我要求释放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报告作出的……总之,一切都已办完,记录员取走了记录,我即将了结这桩案子……就在这时候,法庭庭长进来看了一下判决书:

    ‘您释放的是个死人,’他冷笑着对我说,‘用德-博纳尔先生①的话说,这个年轻人已经去见自然界法官了。他突然中风而死……,

    ①博纳尔(一七五四-一八四○),法国政治作家。

    我喘了一口气,认为是一个偶发事件。

    ‘庭长先生,如果我没有理解错,’波皮诺先生说,‘那大概是比什格吕式的中风吧……’

    “先生们,’庭长神态严肃地说,‘你们都要记住,在任何人面前,都要说年轻的吕西安-德-鲁邦普雷是死于动脉瘤破裂。’

    我们这些人都面面相觑。

    “一些大人物参与了这桩可悲的案件。’庭长说,‘卡缪索先生,尽管您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但是,为了您的利益,但愿德-赛里奇夫人不要由于受到这一打击而一直疯下去!她被送走时,几乎快要死了。我刚才遇见我们的总检察长,他那垂头丧气的神态使我心里很难过。你把这件事办砸了,亲爱的卡缪索先生!’他在我耳边加了一句。

    亲爱的,从那里出来时,我几乎走不动路了。我两腿颤抖得厉害,不敢上街行走,便到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科卡尔正在整理这次倒霉的预审材料。他告诉我有个标致的贵妇人冲进了附属监狱,想救吕西安的命。她爱吕西安爱得发了疯,当她看到吕西安吊死在自费单间的窗棂上,她就昏了过去。咱俩私下说说,这个不幸的年轻人完全是有罪的,我审讯他的方式可能促使他寻了短见。我离开司法大厦后,这个念头一直缠绕着我,我简直快要晕倒了。

    “哎呀,您要释放犯人时,犯人在自己的牢房吊死了,你总不至于因此认为自己是杀人犯啊!……”卡缪索夫人叫起来,“一个预审法官这时的境况,就跟一位他的坐骑被打死了的将军一样!……如此而已。”

    “亲爱的,这种比喻最多只能开个玩笑,可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个案子是‘死人害活人’,吕西安把我们高升的希望带进了棺材里。”

    “真的吗?……”卡缪索夫人说,露出强烈的嘲讽神情。

    “是的,我的前途算是完了。我这一辈子也只能是个塞纳省法院普通法官了。这桩倒霉事件发生前,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预审进展已经很不满意,他对我们庭长说的话已经向我证明,只要德-格朗维尔当总检察长,我永远甭想晋升了!”

    晋升!这是一个可怕的词,这个概念表明今天的法官已经变成了公务员。

    从前,当上法官就意味着立刻有了他该有的一切。三四顶庭长法帽已能满足每个省法院里那些雄心勃勃的人的需要。一个推事的职位,不论在第戎还是在巴黎,就能容纳一个布罗斯①或者一个莫莱②这样的人物。取得这样的职位需要一笔财产,坐稳这个职位需要一笔更大的财产。在巴黎,除了法院以外,穿黑袍的人只能追求三个高级职位:总督察,掌玺大臣或大法官。省法院以下的下层中,一个初等法院的司法官员已经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叫他一辈子呆在这一职位上他也很乐意。一八二九年,巴黎王国法院一名推事的全部财产,就是他的薪金收入,将他的职位与一七二九年一名法院推事的职位相比,差别就大了。如今,人们用金钱作为社会地位的万能保障,但倒不像过去那样要求法官拥有大量财产。因此,人们可以看到他们去当议会议员,贵族院议员,他们身兼数职,既是立法官又是司法官,借别的职位提高身价,而不是依靠本职增进名声。

    ①布罗斯(一七○九-一七七七),法官和作家。第戎法院第一院长。

    ②莫莱(一五五八-一六一四),法国国王亨利四世时的巴黎总检察长。

    总之,法官渴望自己表现出色,以便获得晋升,就像人们在军队或行政机关里获得晋升一样。

    这种想法如果不损害法官独立精神,那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人们却见到这种思想产生大量后果,致使法官在公众舆论前丧失了威望。国家给教士和法官薪棒,使他们成了公职人员,步步高升的欲望推动野心扩张,野心促使对当权者的逢迎。另外,现代平等又将受法院管辖的人与法官列在同等的社会地位上。因此,在人们声称各方面都获得了进步的十九世纪,宗教和司法这两大社会秩序的支柱反而削弱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能晋升了呢?”阿梅莉-卡缪索问。

    她开玩笑似地望着丈夫。这个男人雄心勃勃,她可以像拨弄一件乐器那样拨弄他。她感到有必要给他鼓劲。

    “你干吗要灰心丧气呢?”她继续说,同时做了一个手势,表示她对犯人的死毫不在乎,“吕西安的自杀会使他的两个仇敌——德-埃斯帕尔夫人和她的姑子夏特莱伯爵夫人感到高兴。德-埃斯帕尔夫人与掌玺大臣关系密切,你可以通过她求见这位大人物,告诉他这个案子的内情。如果司法大臣站在你的一边,你对庭长和总检察长还有什么害怕呢?……”

    “可是,还有德-赛里奇先生和夫人呢!……”可怜的法官叫起来,“我再对你说一遍,德-赛里奇夫人疯了!别人说,她是由于我的过错而发疯的!”

    “嘿!如果她真的疯了,她就不能加害于你这个没有判断力的审判官了!”卡缪索夫人笑着大声说,“来吧,你把今天的所有情况都给我讲讲!”

    “天哪!”卡缪索回答,“我听取了这个不幸的年轻人的招供,他已经申明这个所谓西班牙教士确实就是雅克-柯兰。就在这时候,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夫人派一名男仆给我送来一封信,请我不要审讯吕西安。可是,事情已经办完了……”

    “哎,你真是没有脑子!”阿梅莉说,“你的那个办事员兼记录,对你来说是完全靠得住的,你当时就可以把吕西安叫回来,巧妙地安抚他一番,然后修改一下审讯记录!”

    “你跟德-赛里奇夫人一样,不把法院当一回事儿!”卡缪索说,他怎么也不能拿自己的职业开玩笑,“德-赛里奇夫人夺走我的审讯记录,扔进火里烧了!”

    “这才是女中豪杰!太高明了!”卡缪索夫人高声叫起来。

    “德-赛里奇夫人对我说,这个年轻人曾经博得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她本人的好感,与其让他跟一名苦役犯坐到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她宁可把司法大厦炸毁!……”

    “嘿,卡缪索,”阿梅莉说,她忍不住因自己的优势而微微一笑,“你的前程妙不可言……”

    “啊!什么,妙不可言?”

    “你尽了职责……”

    “可是,不幸的是,德-格朗维尔先生在马拉凯河滨遇见我,尽管他提出了一些狡猾的意见……”

    “是今天早晨吗?”

    “是今天早晨。”

    “几点钟?”

    “九点钟。”

    “哦,卡缪索!”阿梅莉搓着双手说,“我总是反复对你说,对一切都要留神……天哪,我这拉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车砾石!……可是,卡缪索,你的总检察长在路上等着你,他肯定有话要嘱咐你。”

    “是啊……”

    “而你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你老是那样聋子似的,你一辈子就当这么个没有知觉的预审法官吧!现在呀,你集中精神听我说,”她看到丈夫想要回答,便叫他闭上嘴,继续说,“你认为这案子结束了吗?”阿梅莉问。

    卡缪索望着妻子,显出乡下农民在江湖医生面前的神态。

    “既然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奇伯爵夫人受到了牵连,你就应该把她们两人都当作你的保护人。”阿梅莉接着说,“你看吧,德-埃斯帕尔夫人安排掌玺大臣接见你一次,接见时,你告诉他这案子的隐情,他将以此去逗乐国王,因为所有国王都喜欢了解内幕情景,喜欢知道公众为之目瞪口呆的事件的真正缘由。到这时候,无论是总检察长还是德-赛里奇先生,都不用害怕了……”

    “你这样的女人,真是无价之宝!”法官高声说,重新鼓起了勇气,“不管怎么说,我挖出了雅克-柯兰,我要送他去重罪法庭还帐,我要揭露他的罪行。这样一场官司是预审法官仕途上的一次胜利……”

    “卡缪索,”阿梅莉接着说,吕西安-德-鲁邦普雷的自杀弄得丈夫心力交瘁,现在看到他恢复过来,感到很高兴,“庭长刚才说你把事情办砸了,可是现在,你又走向另一极端……你还在歧途上徘徊,我的朋友!”

    预审法官站在那里,愣愣地望着妻子。

    “国王和掌玺大臣听到这桩官司内幕时,一定会很高兴,而他们看到自由派律师通过他们的辩护将诸如赛里奇、莫弗里涅斯、格朗利厄家族中这些重要人物,以及所有直接或间接卷入这个案子的人,拖到公众和重罪法庭面前时,会感到很恼火。”

    “他们都卷进去了!……我把他们都给抓住了!”卡缪索高声说。

    法官站起来,在书房里踱来踱去,就像斯加纳雷尔寻求走出困境时在舞台上踱来踱去一样。

    “听我说,阿梅莉!”他站到妻子面前接着说,“我又想起一个情况,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鉴于我目前的处境,这件事至关重要。亲爱的,你想象一下,这个雅克-柯兰是个极其阴险狡诈、弄虚作假、诡计多端的家伙……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哦!他……他是什么人?……是监狱里的克伦威尔!……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恶棍,他差点儿把我给骗了!……刑事预审中,一点儿蛛丝马迹能引出一大堆线索,你就沿着这些线索,在最神秘莫测的心灵和事实的迷宫中转悠吧!雅克-柯兰看见我翻捡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住处搜来的信件时,他的目光就往那上面溜,想看看那里面有没有别的信札,然后他明显地流露出一种满意的心情。那种强盗估量财宝的眼光,那种犯人心里想着‘我有武器’的姿态,使我明白了很多事情。只有你们女人,才能跟我们和犯人一样,在一个相互交换的眼色中,演出一整场的戏,从中显露出像保险锁那样复杂的骗人伎俩。你看,一秒钟之内就会产生大量怀疑!这真是令人可怕,眨眼之间就能决定是死是活。‘这家伙手里还有别的信件!’我当时这样想。后来,我忙于案子里的很多琐事,把这件事给忽略了。我当时认为先要让这几个犯人对质,以后再澄清这一情况。可是,雅克-柯兰按照这些歹徒的习惯做法,把这个漂亮小伙子手里最能损人的信件放到了一个安全的地点,这个美男子的崇拜者又这么多……”

    “你发抖了,卡缪索!你要当王国法院庭长了,比我料想的还要早!……”卡缪索夫人高声说,脸上容光焕发,“嘿!你的行动一定要使所有的人满意,因为案情已经变得这样重要,别人很可能会把这案子从我们手里抢走!……德-埃斯帕尔夫人跟他丈夫打的那场禁治产官司,人家不就从波皮诺手里拿过案子交给你了吗?”为了回答卡缪索做出的一个表示惊讶的动作,她这样说,“总检察长极其关心德-赛里奇先生和夫人的名誉,难道他不会把案子提到王国法院,井指定一名忠于他的推事进行重新预审吗?……”

    “啊,亲爱的,你在哪里学的刑法?”卡缪索高声说,“你什么都知道,你是我的导师……”

    “这个雅克-柯兰会找到一个自由派律师的,因为,谁给雅克-柯兰辩护,他就给谁钱!怎么,你认为明天早上德-格朗维尔先生会叫这个律师的辩护吓倒吗?……这些贵妇人对她们的危险处境至少与你一样了解,如果不比你更了解的话。她们会把这种危险告诉总检察长。由于这个苦役犯与吕西安-德-鲁邦普雷关系密切,吕西安又是德-格朗利厄小姐的未婚夫、艾丝苔的情人、德-莫弗里涅斯公爵夫人的旧情人和德-赛里奇夫人的心上人,所以总检察长已经看到这些家族都快被拖上被告席了。你应该施展策略,博得总检察长的好感,德-赛里奇先生、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以及夏特莱伯爵夫人的感激,通过对格朗利厄家的依靠来进一步获得德-莫弗里涅斯夫人的保护。要叫你的庭长对你大加赞扬。我来负责埃斯帕尔夫人,莫弗里涅斯夫人和洛朗利厄夫人这方面的工作。你呢,你明天早上应该去见总检察长。德-格朗维尔先生是个不跟自己妻子一起生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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