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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雪地上的女尸最新章节!

    莉莉玛格雷夫紧张地抽掉手套放在膝上,飞快地瞥了一眼对面圈椅上坐着的人。

    她听说过著名的侦探赫尔克里波洛,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眼前这带有喜剧色彩,近乎滑稽的侦探扰乱了她对他固有的印象。这个长着鸡蛋似扁长的头、一大把胡子、瘦小干枯的男人会创造出传说中的奇迹吗?他这时孩子似的举动更使她震惊,只见他在一块一块地摞着小木块,似乎对故事的结局的兴趣大大超过了她的讲述。

    她突然停住了,以为他并没有在听,但他却马上抬头看了看她。

    “小姐,请继续讲下去!我求你了。我不是不在听,我是在非常认真地听。我向你保证。”

    他又开始一块一块地摞木块,而姑娘就继续讲起她的故事来。这是个可怕的故事,可以说是暴力惨剧。但讲述者的语气却很平淡,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简明扼要。

    终于,故事叙述完了。

    “我希望,”她焦虑地说,“我讲得很清楚。”

    波洛承认似的一再点头,然后一抬手,木块堆“哗啦”倒塌在桌子上,接着又整齐地把木块摆在桌子上,然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交叉着,眼睛盯着屋顶,开始了扼要的重述。

    “根据你的讲述,鲁本阿斯特韦尔先生十天前被害。

    星期三,也就是前天,他外甥查尔斯莱弗森被警方逮捕。

    小姐,如果我有讲错了的地方你可以纠正。鲁本先生于深夜在自己奇特的书房塔屋办公,莱弗森先生用万能钥匙开了大门后径直来到舅舅的房间。住在塔屋下面的仆人听到他和他的舅舅争吵着什么,猛然间又听到“砰”的一声,好像椅子被扔到地上的声音,接着是一声毛骨惊然的喊叫。

    “仆人一惊,想起床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几秒种后听到莱弗森先生高兴地吹着口哨离开了房间,他就没再多想。然而第二天早晨,一个女仆去收拾那个房间时发现鲁本先生躺在桌边已死去多时了,看上去是被什么重物击中而死。据我推测那个仆人没有马上把这件事报告给警察。我想,这是很自然的事,啊,小姐?”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使莉莉玛格雷夫一震。

    “您说什么?”她问道。

    “不是吗?”这个瘦小的男人说,“而从你简明扼要的讲述中我感到好像此事与你无关你把这些人讲得像是戏剧或者说是木偶演员。而我呢。总是喜欢洞察人性。在我看来,这个仆人,这个你说他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他的名字叫帕森斯。”

    “这个叫帕森斯的人具有他这个阶层的特点,他对警察很反感,不会向他们报告得太多,而且决不会说些对家里人不利的话。遇到入室抢劫或偷窃他会拼了命去保护这个家。

    是的,仆人阶层的忠诚是很值得研究的。”

    他笑着靠在椅背上。

    “同时,”他接着说,“家里每个人都说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理由。莱弗森先生也在其中,他说他很晚才回家,随即便上楼睡觉去了,没看到他的舅舅。”

    “他是那么说的。”

    “而且也没有人怀疑他的话。”波洛调侃道,“当然除了帕森斯。之后从苏格兰场来了个警督,你说是米勒警督,是吧?我认识他,从前我和他打过两次交道。人们说他精明,机警,料事如神。”

    “是的,我知道他!这个精明的米勒警督,他一直明察秋毫,当时他觉察到帕森斯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马上就着手把帕森斯做为突破口。据调查那晚没人闯入别墅,凶犯一定是内部的人而不是外人。帕森斯惴惴不安地把心中的秘密吐露出来,之后当然还是感到很宽慰。”

    “他已尽力避免把家丑外扬,事到如今也是不得己而为之。于是米勒警督认真听了帕森斯的叙说,问了一两个问题,独自进行了调查。然后对这一严重事件下了结论。

    “塔屋柜子的一角印着血迹斑斑的手指樱指印是查尔斯莱弗森的。早晨女仆在他房间里发现了一大盆血水,他对她解释说是他把手指划破了,还给她看了看,哦,是的,但只是很小的划伤!他晚上穿的衬衫的袖口曾经洗过了。但他大衣袖子上还留有血迹。他没多少钱,只等着继承鲁本先生的大笔遗产。哦,是的,人证、物证、动机都存在,这是牵扯到人命的重案,小姐。”他顿了顿。

    “今天你来我这儿是……”

    莉莉玛格雷夫耸了耸肩。

    “波洛先生,我刚才说,是阿斯特韦尔夫人派我来的。”

    “你是受命来的,啊?”

    这个瘦小的人狡黠地瞥了她一眼,姑娘没吱声。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莉莉玛格雷夫又开始摆弄她的手套。

    “这对我来说很难回答,波洛先生。我要忠于阿斯特韦尔夫人,因为我是她花钱雇来的陪伴。她心地善良,对我像自己的女儿或外甥女一样,不管她有什么错,我都不愿意稍加指出,或……嗯,阻拦您受理这一案件。”

    “没人能够阻止赫尔克里波洛,绝不能。”他笑着说,“我猜你一定认为阿斯特韦尔女士头脑不太清醒,是吧?”

    “如果让我说的话……”

    “说吧,小姐。”

    “我认为整件事愚蠢之极。”

    “它给你这种印象,啊?”

    “我不想说阿斯特韦尔夫人的坏话……”“我明白,”波洛温和地说,“我非常理解。”他的目光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她是个好人,非常善良,但她没……怎么说呢?她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你知道当鲁本先生娶她时,她是个演员。她有很多古怪的偏见和迷信。她说一不二,她从不理智地听听别人的意见。警督对她也没讲究方法,这把她惹怒了,她说怀疑莱弗森先生简直是胡闹,警察都是些蠢货,什么……亲爱的查尔斯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但她并没有什么证据,啊?”

    “根本就没有。”

    “啊!是这样吗?真的?”

    “我告诉她,”莉莉说,“空口无凭,不做些什么是毫无用处的。”

    “你这么对她说的,”波洛说,“是吗?很有意思。”

    他再一次打量了一下莉莉玛格雷夫,仔细地看了看她那整洁的黑外套,镶了白边的衣领,还有那雅致的小黑帽。他发现她很典雅,漂亮的脸蛋,略尖的下巴,还有那蓝黑色的细长的眼睛。他的态度不知不觉地改变了,现在他对案件没太大的兴趣,倒对坐在他对面的姑娘有了浓厚的兴趣。

    “小姐,阿斯特韦尔夫人有点神经错乱?歇斯底里?”

    莉莉玛格雷夫急忙点点头。

    “您用词很恰当。正像我跟您说的,她心地善良,但决不能和她争辩或是让她理智地看问题。”

    “可能她自己怀疑什么人。”波洛说,“很奇怪的一个人,啊!”

    “她是这么想的,”莉莉叫道,“她极其讨厌鲁本先生的秘书,那个可怜的人。她说她知道是他干的,但后来证明可怜的欧文特里富西斯没有作案时间。”

    “她没有什么证据。”

    “当然没有,她只是凭感觉。”

    莉莉玛格雷夫一副不以为然的口气。

    “小姐,我断定,”波洛笑着说,“你不相信直觉。”

    “我认为相信直觉是愚蠢的。”莉莉回答说。

    波洛向后靠了靠。

    “女人,”他咕哝着,“她们喜欢认为直觉是仁慈的上帝赐给她们的特殊武器。而它却只有百分之十的命中率,剩余的百分之九十的不可能性往往使她们误人歧途。”

    “我知道。”莉莉说,“但你知道阿斯特韦尔夫人的性格,你根本说服不了她。”

    “于是小姐你明智地按她的要求来到我这儿,让我来权衡定夺。”

    他异样的口吻使她警觉地看了看他。

    “当然,我知道。”莉莉歉意他说道,“您的时间很宝贵。”

    “承蒙您夸奖,小姐。”波洛说,“但确实是这样是的,此时我手头就有许多案件要处理。”

    “恐怕我也是这么想的。”莉莉说着站了起来,“我会告诉阿斯特韦尔夫人……”但波洛却没有动。他靠在椅背上沉稳地看着这位姑娘。

    “你着急走了,小姐?再坐一小会儿,我恳求您。”

    他看到她一脸绊红又渐渐褪去,她不情愿地又坐下来。

    “小姐机敏果断,”波洛说,“您得原谅我这把年纪作出决定来要很迟缓。你误解了我,小姐,我没说不去拜访阿斯特韦尔夫人。”

    “那么你会来?”

    姑娘的语气很平淡。她没有看波洛而是低着头,而波洛却在敏锐地观察着她。

    “小姐,请转告阿斯特韦尔夫人,我很高兴为她效劳。今天下午我会去蒙里波斯宅第,这个地点对吗?”

    不等回答他就站起身来,姑娘也随之站起。

    “我……我会转告她的。很高兴您能光临,波洛先生。尽管我担心您最终会发现您在打野鸭(多此一举)。”

    “很有可能,但……谁知道呢?”

    他毕恭毕敬地目送她到门口,然后回到起居室,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不时地点点头,接着打开门把仆人叫进来。

    “我亲爱的乔治,请你给我准备个小旅行包。今天下午我去趟乡下。”

    “好的,先生。”乔治答应着走了出去。

    他是典型的英国人,高高的个子,苍白的脸,不苟言笑。

    “年轻的姑娘是很有意思的,乔治,”波洛又一次坐进他那舒适的靠背椅,接着点燃一支香烟。“尤其是,你明白吗?

    她很有头脑。请求别人帮忙的同时又极力劝阻,很有手段,这需要机敏。她很机警……哦,聪明过人……但赫尔克里波洛,亲爱的乔治,是聪明绝顶的。”

    “我听您说过,先生。”

    “她所想的不是她做秘书份内的工作。”波洛笑着说,“她蔑视阿斯特韦尔夫人的指控,同时又过于焦虑地希望没人去打扰那已成定局之势。亲爱的乔治,我倒要去打扰他们了,我去让那儿的狗争斗!现在蒙里波斯宅第有一出好戏,一出活生生的戏,它使我兴奋。那个小东西,她聪明机敏,但还不够老练。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在那儿会发现什么呢?”

    说完,他突然顿了顿,乔治歉意地插话道:“先生,要带礼服吗?”

    波洛沮丧地看看他。

    “你总是很认真,尽职尽责。你太好了,乔治。”

    火车四点五十五分抵达艾博茨十字街车站。赫尔克里波洛从车上走下来,只见他身着整洁的服装,胡子修剪得很整齐,像一座倒立的山峰。他出示车票,穿过检票口,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个子高高的司机。

    “波洛先生?”

    这个瘦小的人眼睛一亮,笑着看着他。

    “是的。”

    “如果您愿意的话,请这边走,先生。”

    他来到一辆豪华型劳斯莱斯汽车旁把车门打开。

    三分钟之后就到了目的地。司机又走下来,毕恭毕敬地开了车门,波洛走下车,仆人已把前门打开了。

    波洛用赞赏的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幢房子。这是座宏伟、坚实的红砖房,没有一丝奢华,但却安稳舒适。

    波洛走进大厅,仆人熟练地帮他摘下帽子,脱下外衣,然后用一种只有一流的仆人才具有的恭敬的语调低声说:“先生,尊敬的夫人已在恭候您的光临。”

    嗽洛随仆人沿着铺着柔软地毯的楼梯上了楼。毫无疑问这个人是帕森斯,一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举止虽不带感情却很适宜。到了楼梯口,他便向左拐沿着一条长廊走去,穿过一道门走进一问小接待室,里面有两扇门。他开了左边的那扇门,报告道:“波洛先生到,夫人。”

    房间不大,摆满了家具和小摆设。一个身着一袭黑装的妇女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迎向波洛。

    “波洛先生。”她伸出手,目光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打扮得花花公子似的人物。她顿了顿,这个瘦小的人俯下身去轻轻道了声“夫人!”又突然用力按了按她的手,随即又松开。

    她没有理会,叫道:

    “我信任短小精悍的男人!他们绝顶聪明。”

    “米勒警督,”波洛轻声说,“我想,是个高个子?”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阿斯特韦尔夫人说:“坐在我身边好吗?波洛先生?”

    她给他指指旁边的沙发,接着说:

    “莉莉极力劝说我打消找您的念头,但我还没老到不知道自己在于什么的地步。”

    “她才智超群。”波洛边说边随她走到长靠椅边。

    阿斯特韦尔夫人舒适地坐在那堆靠垫中,然后向他说:“莉莉是个可爱的姑娘,但她总是自以为是。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他们往往并不是总是对的。我不聪明,波洛先生,一直是这样,但当许多人荒唐愚蠢时,我却很清醒。我们信直觉。现在你想让我告诉您谁是凶手吗?这种事情女人知道,波洛先生。”

    “玛格丽塔小姐知道吗?”

    “她都跟您说了些什么?”阿斯特韦尔夫人厉声问道。

    “她向我陈述了事实。”

    “事实?哦,当然他们都拼命指控查尔斯。但我告诉您,波洛先生,不是他干的。我知道不是他干的!”她急切地靠近他解释着,距离之近几乎要让波洛感到为难了。

    “你对此确信无疑吗,阿斯特韦尔夫人?”

    “我敢肯定是特里富西斯杀了我丈夫,波洛先生。”

    “为什么?”

    “你是说为什么他杀了我丈夫,还是为什么我那么确信?我告诉您我就是知道!我想了很久,然后得出这个结论而且对此坚信不疑。”

    “鲁本先生死后特里富西斯会受益吗?”

    “一个子儿都不留给他。”阿斯特韦尔夫人直率地回答,“亲爱的鲁本不喜欢、也不信任他。”

    “那么他跟随鲁本先生多久了?”

    “将近九年。”

    “时间很长。”波洛轻轻地说,“这时间对于这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来说不短埃是的,特里富西斯先生,他一定非常了解他的雇主。”

    阿斯特韦尔盯着他看了看。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这与案件有什么关系。”

    “我有个想法,”波洛说,“一个小小的想法,也不是很有趣,但却很有效。”

    阿斯特韦尔夫人瞪大了双眼,还是不明白。

    “你聪明绝顶,不是吗?”她怀疑地说,“人人都这么说。”

    赫尔克里波洛笑了笑。

    “也许你也要这样赞扬我呢,夫人,就在这几天。但还是让我们再想想动机,给我讲讲你家里的这些人,所有事发当天在家的人。”

    “查尔斯当然在。”

    “他是你丈夫的外甥,我明白,不是你那边的。”

    “是的,查尔斯是鲁本姐姐的独生子。她嫁给了一个相当有钱的人,但不幸的事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死了,他的妻子也死了,于是查尔斯搬过来和我们一起祝那时他二十三岁,本来会成为一名律师。但当他的家出了这事后,鲁本就让他帮自己做事。”

    “查尔斯先生人很勤快?”

    “我喜欢您这样反应机敏的人。”阿斯特韦尔夫人赞许地点点头,“不,问题就在这儿,查尔斯并不勤快。他经常和他的舅舅为他干的那些糊涂事争吵。可怜的鲁本也不是容易相处的人。我和他说过多少次他变了。他年轻时不是这个样子,波洛先生。”

    阿斯特韦尔夫人怀旧似的叹了口气。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夫人。”波洛劝慰道,“这是自然规律。”

    “但是,”阿斯特韦尔夫人补充道,“他从不对我粗鲁。如果偶尔那么做了,事后总是会道歉的……可怜的鲁本。”

    “他很难相处,是吗?”波洛说。

    “但我总是能管住他!”阿斯特韦尔夫人带着一个成功的驯狮师的口吻说,“可有时他对仆人大发雷霆时却很令人尴尬。对仆人应该管教,但鲁本的方式不对。”

    “鲁本先生的遗嘱是怎么处理他的遗产的呢,阿斯特韦尔夫人?”

    “我和查尔斯各继承一半。”她直率他说,“律师并不这么看,但事实是这样的。”

    波洛点点头。

    “我明白……我明白。”他轻声说,“现在,阿斯特韦尔夫人,我想让您讲一讲家里的人。当时家里有你,鲁本先生的外甥查尔斯莱弗森先生,秘书欧文特里富西斯先生,还有莉莉玛格雷夫小姐。也许您能和我谈谈这位年轻的小姐。”

    “你想了解莉莉?”

    “是的,她跟随您有一段时间了吧?”

    “快一年了。你知道我曾经雇了很多秘书兼陪伴,但她们总是在某些方面让我神经紧张,莉莉却不同。她聪明,博学多才,而且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陪伴,波洛先生。我这个人很怪,喜欢或不喜欢都是那么直率。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姑娘,就决定了:‘她能做我的陪伴。’”“她是通过朋友推荐给您的吗?”

    “我想她看到了广告。是的当时是这样的。”

    “你了解与她有关的人吗?她从哪儿来的您知道吗?”

    “我想她的父母去了印度。我不太了解他们,但你会一眼看出莉莉是个淑女。不是吗,波洛先生?”

    “哦,绝对是标准的淑女。”

    “当然。”阿斯特韦尔夫人接着说,“我自己不是淑女,我知道,仆人们也知道,但我这人不坏。我欣赏真实,而且没人对莉莉像我那么好。我把那个姑娘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波洛先生,是的,的确是这样。”

    波洛伸出右手摆弄着旁边桌上的几个小东西。

    “鲁本先生与你有同感吗?”他问道。

    他在看着桌上的小摆设,但无疑他觉察到阿斯特韦尔夫人回答前的片刻迟疑。

    “和一个男人,有些困难。当然他们……他们相处融洽。”

    “谢谢您,夫人。”波洛说。他禁不住笑了笑。

    “那晚就这些人在家?”他问道,“当然除了仆人之外。”

    “哦,还有维克多。”

    “维克多?”

    “是的,我丈夫的弟弟,你知道,他的合伙人。”

    “他和你们住在一起?”

    “不,他只是来看看。几年前他一直在西非。”

    “西非。”波洛轻声重复道。

    他渐渐了解到阿斯特韦尔夫人是个快言快语的人,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她会自己就着话题侃侃而谈,而不用去提示。

    “他们说那儿很美,但我想这是个使人变坏的地方。他们嗜酒如命,喜怒无常。阿斯特韦尔家族的人脾气都不好,而维克多,自从他从非洲回来,变得简直使人震惊。有几次他把我都吓坏了。”

    “他吓坏了玛格丽塔小姐吗?”波洛轻声问道。

    “莉莉?哦,我想他并不能常见到莉莉。”波洛时不时地在一个巴掌大的小本上记着什么,然后他把铅笔放回笔筒。

    把笔记本放回口袋里。

    “非常感谢您,阿斯特韦尔夫人。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帕森斯,可以吗?”

    阿斯特韦尔夫人按了按桌边的铃,波洛马上制止了她。

    “不,不,千万别,我下去找他。”

    “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的话……”

    阿斯特韦尔夫人显然对不能介入而感到很失望。波洛显出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态。

    “这很必要。”他说着便走了出去,阿斯特韦尔夫人则坐在那儿发呆。

    他在餐具室找到了帕森斯,他正在擦拭银器。波洛瘦小的身体有趣地向前欠了欠说道:“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受理这一案件的私人侦探。”

    “是的,先生。”帕森斯说,“我们已经知道了。”

    他语调恭敬但很冷淡。

    “阿斯特韦尔夫人让我来的。”波洛接着说道,“她很不满意,不,一点儿也不满意。”

    “我听夫人说过。”帕森斯说。

    “那么,”波洛说,”给我讲述一下你已经知道的一些事情,嗯……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如果你愿意的话,领我到你的卧室看一看,告诉我案发当晚你听到了什么。”这个仆人的房间在一楼,和仆人们用的大厅相连。窗户安着铁栅栏,一个角落里摆放着保险柜。帕森斯指了指那狭窄的床说:“十一点时,我已经准备休息了,先生。玛格丽塔小姐也回去睡觉了,阿斯特韦尔夫人和鲁本先生在塔屋里!”

    “阿斯特韦尔夫人和鲁本先生在一起?啊,说下去。”

    “先生,塔屋就在这屋的上面。如果里面有人说话这儿会听到的,但听不清说些什么。我大约在十一点半钟睡着的。当时我被一阵开门声惊醒。知道是莱弗森先生回来了。

    那时恰好是十二点钟。接着我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听见菜弗森先生和鲁本先生的声音。

    “那时我也迷迷糊糊的,先生,我恍惚听出莱弗森先生不能说是喝醉,而是有点儿吵闹。他大声地对他舅舅喊叫着。偶尔能听清一两个词,但听不明白上面发生了什么,接着传出一声尖厉的叫喊声和‘砰’的一声。”

    帕森斯顿了顿又重复了最后一句。

    “重重的‘砰’的一声。”他记忆犹新地说。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那是多数传奇小说里说的沉闷的‘砰’的一声。”波洛咕哝着。

    “也许是吧,先生。”帕森斯严肃地说,“我听到是重重的‘砰’的一声。”

    “谢谢。”波洛说。

    “没关系,先生。‘砰’的一声后是一阵沉寂,然后听到莱弗森先生大叫了声:‘上帝啊!他说:‘上帝’,就这样,先生。*

    帕森斯刚开始还不愿说什么,现在已经讲得绘声绘色。

    他把自己想象成目击者。波洛时不时地搭讪几句。

    “天啊,”他咕哝道,“你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是的,的确是这样,先生。”帕森斯说,“正像您说的,先生。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我确实有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该不该上去看看的念头。我急忙去开灯,不幸的是把椅子撞倒了。

    “我打开门,穿过大厅,打开那扇通向走廊的门。后面的楼梯通向楼上,当我犹豫地站在楼梯下不知该不该上去时,听到上面传来莱弗森先生的声音,发自内心高兴他说了声:‘好在没出什么事儿。’他又说:‘晚安,’然后我听到他吹着口哨顺着走廊走进他自己的房间。

    “当然我马上就回去睡觉了。可能只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我当时是这么认为的,先生,我怎么能想到鲁本先生被谋杀了呢?因为莱弗森先生道了声晚安。”

    “你确信你听到的是莱弗森先生的声音吗?”

    从帕森斯略带歉意的目光中,波洛清楚地知道,不管对错,帕森斯已对此毫无疑义了,因为这是事实。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先生。”

    “还有一件事,”波洛说,“你喜欢莱弗森先生吗?”

    “先生,您……您说什么?”

    “这问题很简单,你喜欢莱弗森先生吗?”

    帕森斯一开始很惊讶,而后似乎尴尬起来。

    “仆人中的普遍印象吗,先生?”他说着顿了顿。

    “随便,”波洛说,“如果你愿意这么说也可以。”

    “先生,大家的印象是莱弗森先生是一个慷慨的年轻绅士,但……如果让我说的话,他不是很有头脑,先生。”

    “啊!”波洛说,“帕森斯,你知道吗?我虽没见过他,但这也是我对他的印象。”

    “是的,先生。”

    “你能谈谈仆人们对那个秘书的看法吗?”

    “他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先生。谨小慎微,从不制造麻烦。”

    “Vraiment(法语:真的。译注)!”波洛说。

    仆人咳嗽了一声。

    “先生,尊敬的夫人,”他低声说,“在判断上过于草率。”

    “那么,仆人们都认为凶手是莱弗森先生?”

    “我们都不希望是这样。”帕森斯说,“嗯……嗯,坦白地说,他心地善良,先生。”

    “但他脾气暴躁,不是吗?”波洛说。

    帕森斯走近他。

    “如果你问我这个家里谁的脾气最暴躁的话……”波洛摆了摆手。

    “啊!但那不是我的问题。”他柔声说道,“我的问题是谁的脾气最好?”帕森斯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波洛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他和蔼地稍欠了欠身,他总是那么平易近人。他离开房间信步走进蒙里波斯宅第的大厅,他站在那儿沉思片刻,像只敏捷的知更乌那样侧耳听到轻微的响动,便悄无声息地向厅里的一扇门走去。

    他站在门口向屋里看去,从屋里的摆设可以看出这是间书房。在一张大写字台的另一端,一个清瘦苍白的年轻人正伏在桌子上忙着写什么。他下巴向后削,带着夹鼻眼镜。

    波洛细细地观察了他几分钟,然后干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静。

    “啊哼!”赫尔克里波洛咳嗽了一声。

    桌边的年轻人停下笔,抬起头。他看到波洛并不感到惊讶,而只是显露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波洛向前欠了欠身。

    “有机会和特里富西斯先生谈话我感到很荣幸,您是吧?啊!我是波洛,赫尔克里波洛。您也许听说过我。”

    “哦……哦……是的,当然。”年轻人说。

    波洛关注地看着他。

    欧文特里富西斯三十三岁左右。波洛一眼就感觉到为什么没人把阿斯特韦尔夫人对他的指控当真。欧文特里富西斯看起来端正大方,举止得体,但逆来顺受,是那种容易被人欺辱也常被人欺辱的人,很显然他天生就不会对外来的欺辱表现出不满与忿慨。

    “是阿斯特韦尔夫人派人找的您。”这个秘书说,“我听她说过,我能帮助您吗?”

    他举止恭敬适度。波洛坐下后,轻声说:“阿斯特韦尔夫人曾跟您说过她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吗?……欧文特里富西斯笑了笑。

    “如果您这么问的话,”他说:“我相信她怀疑是我杀了鲁本先生。这很荒唐,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自从鲁本先生死后她几乎见面也不和我打招呼,当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她躲靠在墙边发抖。”

    他的举止言谈非常自然,语气里包含的更多的是嘲笑而不是不满。波洛也很同情地点点头并说道:“她给我讲了她对你的怀疑。我没和她争论……我,我遵守从不和过于武断的女士争论的原则,您也明白,这是浪费时间。”

    “哦,您说得对极了。”

    “我说:‘是的,夫人……哦,非常正确,夫人……不差分毫。’虽然这些话并不意味着什么,但却起到了安慰的作用。

    我自己做了调查,尽管除了莱弗森先生之外几乎没人有可能作案,然而……嗯,我也处理过一些与此类似的案件。”

    “我非常理解您的处境。”秘书说,“我愿意为您效劳,随叫随到。”

    “好极了!”波洛说,“我们相互理解。现在跟我讲讲那晚发生的事吧,最好从晚餐说起。”

    “吃饭时莱弗森不在。您也知道,”秘书说,“他和他的舅舅争吵得很厉害,所以出去到高尔夫俱乐部吃饭去了,鲁本先生也气得不得了。”

    “这位先生不大和蔼可亲?”波洛有意插了一句。

    特里富西斯哈哈笑了。

    “噢!他是个脾气暴躁的鞑靼人!如果我不熟悉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怪癖,不会为他工作九年的。他是个极难相处的人,波洛先生。他会孩子似的发怒撒泼,不管谁劝他都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

    “我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对他说的不闻不睬,就当我是聋子。他心肠倒不坏,但他会勃然大怒,干出一些蠢事来,最明智之举是别理他。”

    “在这一方面其他人也和你一样明智吗?”

    特里富西斯耸了耸肩。

    “阿斯特韦尔夫人感受会颇深。”他说,“她一定不怕鲁本先生,经常理直气壮地走到他面前任意发泄不满与愤怒,之后他们总会和解,鲁本先生非常爱她。”

    “那晚他们争吵过吗?”

    秘书斜眼看了看他,犹豫片刻说:

    “我想一定是的,您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呢?”

    “突发奇想,就这些。”

    “当然我不知道,”秘书解释说,“但种种事实却证明他们当时争吵过。”

    波洛没有再追问。

    “晚餐桌上还有谁呢?”

    “玛格雷夫小姐,维克托阿斯特韦尔先生和我。”

    “那之后呢?……

    “我们去了起居室。鲁本先生没去,大约十分钟后他走进来,为一封信这样的小事大声指责我,我便和他一起去了塔屋,把事情处理好。接着维克托阿斯特韦尔先生走进来说要和他哥哥谈一谈,于是我下了楼,回到起居室。

    “一刻钟后,我听到鲁本先生办公桌的呼叫铃响个不停,接着帕森斯过来让我马上上楼去见鲁本先生。当我走进房间时,维克托阿斯特韦尔先生正从里面走出来,差点把我撞倒了。不知什么事使他很生气,他当时怒气冲冲。他一定是没看到我。”

    “鲁本先生对那事说过什么吗?”

    “他说:‘维克托是个疯子,总有一天他会杀人的’。”

    “啊!”波洛说,“你能猜到他们之间为什么事争吵吗?”

    “我不能说。”

    波洛慢慢转过脸看着秘书,从那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句话他断定特里富西斯知道的比这要多。但波洛又一次把问题压祝“然后呢?请继续说。”

    “我和鲁本先生工作了近一个半小时。十一点钟阿斯特韦尔夫人走进来,鲁本先生便让我回去睡觉。”

    “那你就走了?”

    “是的。”

    “你知道她和他待了多久?”

    “无法知道。她的房间在一楼,而我的在二楼,因此我不可能听到她什么时候回房。”

    “我明白了。”

    波洛时不时点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现在,先生,请带我去塔屋看看吧。”

    他跟随秘书上了主楼梯,来到第一个楼梯口,穿过走廊,来到尽头的一个门口,这儿可通向仆人用的楼梯间,和一条木走廊。他们又穿过小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就来到了案发现常这间屋子的棚顶比其它房间高出一倍,面积大约是三十平方英尺,墙上挂着刀、剑、木枪之类的装饰品,几张桌子上摆着古董。在房间的另一头窗于的斜面墙边有一张巨大的写字台。波洛径直走到写字台前。

    “鲁本先生的尸体是在这儿发现的吗?”

    特里富西斯点点头。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他是从后面被击中的。”

    秘书又点点头。

    “凶器是土著人用的木棒。”他解释道,“木棒很沉,导致当场死亡。”

    “这证明凶案是没有预谋的。激烈的争吵中凶器被随手抓了过来。”

    “是的,可怜的莱弗森看着它不顺眼。”

    “尸体被发现时是伏在桌子上的?”

    “不,发现时是在地上。”

    “啊!”波洛说,“这很奇怪。”

    “为什么?”秘书问。

    “因为这个。”

    波洛用手指了指光亮的桌面上一块不规则的圆形斑迹。

    “那是血斑,我的朋友。”

    “可能是溅到那儿的。”特里富西斯提示说,“或者是搬尸体时弄上去的。”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瘦小精明的波洛附和道,“这问屋只有一扇门吗?”

    “这儿有个楼梯间。”

    特里富西斯把门边的天鹅绒窗帘拉开,只见一个小螺旋形楼梯通向楼上。

    “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位天文学家设计的,这个楼梯通向装有天文望远镜的塔顶。鲁本先生把这个地方改成了卧室,有时如果工作到深夜就睡在那儿。”

    波洛敏捷地攀上楼梯。楼上圆形的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只见一张行军床,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梳妆台。波洛欣慰地发现这儿没有别的出口,便又走下来。特里富西斯还站在那儿等他呢。

    “你当时听见莱弗森先生走进来了吗?”他问道。

    特里富西斯摇了摇头。

    “那时我睡得正香呢。”

    波洛点点头。他慢慢打量着这间屋。

    “很好!”他终于说,“我想这儿再没什么了,除非……你不介意的话再拉上窗帘。”

    特里富西斯顺从地把那厚重的黑窗帘拉到房间的另一头。波洛打开灯雪花石吊灯。

    “有台灯吗?”他问。

    秘书便拧亮了桌上一盏带绿罩的台灯,波洛把吊灯开了关,关了又开。

    “很好!就到这儿吧。”

    “七点半吃晚餐。”秘书轻声说。

    “谢谢您的帮助,特里富西斯先生。”

    “没什么。”

    波洛若有所思地沿着走廊向特里富西斯告诉他的房间走去,出乎意料地发现乔治已在那儿摆放着主人的东西。

    “天哪,是你,乔治。”他马上叫道,“我告诉你,我希望餐桌上见到让我吃惊的某位先生,一个刚刚从热带回到家中的,带着热带人的温情像人们说的那样,仆人帕森斯提到的,莉莉玛格雷夫没提及的人。乔治,死去的鲁本先生脾气暴躁,想想这样一个人与一个来自热带的比他脾气更暴躁的人相处……你想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一定会闹得乌烟瘴气,啊?”

    “是鸡犬不宁,先生。事实也井非总是如此,先生,不总是。””“不是?”

    “不,先生。我那伶牙俐齿的姨妈杰迈玛常欺负和她住在一起的一个可怜的妹妹。她做的事简直令人震惊。这一点几乎耽误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如果有人能够与她针锋相对,又是另一番景象。她不能忍受的是软弱。”

    “啊!”波洛说,“这对人是很有启发的。”

    乔治抱歉地咳嗽一声。

    “我能做些什么吗?”他小心地问道,“帮,帮助您,先生?”

    “当然。”波洛马上答道,“你帮我查一下那天晚上莉莉玛格雷夫小姐穿的晚礼服是什么颜色的,哪个女佣帮她穿的,好吗?”

    乔治像平常一样呆头呆脑地接受了命令。

    “好的,先生。明天早晨我报告给您!”

    波洛从椅子上站起来,站在那儿盯着壁炉里的火苗发呆。

    “你的帮助很大,乔治。”他咕哝道,“你知道吗?我不会忘记你那位姨妈杰迈玛的。”

    那晚波洛没有看到维克托阿斯特韦尔,他从伦敦来电话说他有事不回来了。

    “他现在照看你丈夫的生意,是吗?”波洛问阿斯特韦尔夫人。

    “维克托是合伙人。”她解释说,“他一直在非洲为公司管理一个矿常正在开采,是吧,莉莉?”

    “是的,阿斯特韦尔夫人。”

    “我想是金矿,或者铜矿,锡矿?你应该知道,莉莉,在这方面你总是喜欢向鲁本刨根问底。噢,小心,亲爱的,你会把那花瓶弄倒的!”

    “这儿真热,火烧得大旺了。”这个姑娘说,“我可以……可以稍微开下窗户吗?”

    “如果你愿意,亲爱的。”阿斯特韦尔夫人温和地说。

    姑娘走到窗前把窗打开,而波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

    她倚窗而立,呼吸着夜晚清爽的空气。过了一会儿她转身走过来坐下,波洛礼貌地说:“这么说小姐一定对矿物很感兴趣?”

    “噢,不是的。”她淡淡地说,“我听鲁本先生时常谈起,但我对此一窍不通。”

    “可你当时却装得很内行埃”阿斯特韦尔夫人说,“可怜的鲁本以为你问这些问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波洛的目光并没从火堆移开,还在定定地看着,但他的眼角却没丢掉莉莉玛格雷夫脸上一阵愠怒的表情。他不露痕迹地换了话题。到道晚安的时间了,波洛对女主人说:“我能和您聊两句吗,夫人?”

    莉莉玛格雷夫知趣地走开了。阿斯特韦尔夫人疑惑地看着波洛。

    “那晚你是最后一个看到鲁本先生的人吗?”

    她点点头,顿时泪水涌上眼眶,她急忙拿出块花边手帕擦拭着。

    “啊,不要太悲伤,请您保重身体。”

    “没什么,波洛先生,但我控制不了。”

    “我太愚蠢,以至于让您为难了。”

    “不,不。说吧,你想问什么?”

    “我想大约在十一点钟,当你走进塔屋时,鲁本先生已把特里富西斯先生打发走了,是这样的吗?”

    “一定是那时候出的事。”

    “你和他待了多久?”

    “我出来回到我的房间时是差一刻十二点,我记得当时还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阿斯特韦尔夫人,能告诉我你和丈夫谈了些什么吗?”

    阿斯特韦尔夫人缩进沙发里失声痛哭起来,她剧烈地抽泣着。

    “我们……吵……吵……吵架了!”她呜咽着。

    “为什么争吵?”波洛近乎温柔地哄劝着她。

    “很……很……很多事情。事情是由莉莉引起的。鲁本无缘无故就不喜欢她……说他发现她翻过他的文件,他想把她打发走。我说她是个可爱的姑娘,我不同意让她走。然后他就……就……就怒吼着让我下去。我不听,还把他大骂了一通。

    “我说的都是气话,波洛先生。他说他把我从贫民窟中拯救出来井娶了我。我说……唉!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您也能明白,波洛先生,我这人快人快语。我怎么会知道那晚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活生生的人了呢,可怜的鲁本。”

    波洛同情地听着阿斯特韦尔夫人痛苦的倾泻。

    “很遗憾,我勾起了您的伤心事。”他说,“现在我们公事公办……实际些,确切些。你还坚持怀疑特里富西斯杀了你的丈夫吗?”

    阿斯特韦尔夫人止住了哭泣。

    “一个女人的直觉,波洛先生!”她严肃地说,“决不是谎言。”

    “是的,的确如此!”波洛说,“但他的作案时间呢?”

    “时间?当然是在我走后。”

    “你在差一刻十二点离开鲁本先生,差五分十二点莱弗森走进来,你是说他在这十分钟内从卧室走来下了毒手。”

    “这非常有可能。”

    “很多事情都是有可能的。”波洛说,“十分钟内作案,哦,是的,但有可能吗?”

    “当然他说他躺在床上已进入了梦乡。”阿斯特韦尔夫人说,“但谁知道他是睡了还是醒着呢?”

    “没人看到过他吗?”波洛提醒她。

    “大家都睡了。”阿斯特韦尔夫人理直气壮地说,“所以没人看到他。”

    “我想知道……”波洛自语道。

    “很好,阿斯特韦尔夫人,晚安。”

    乔治把一盘早餐端到床头桌上。

    “先生,玛格雷夫小姐在案发当晚穿一件淡绿色的雪纺绸裙。”

    “谢谢你,乔治,你是最可靠的。”

    “服侍玛格雷夫小姐的女佣叫格拉迪斯,先生。”

    “谢谢你,乔治。你提供的信息对我很有价值!”

    “没什么,先生。”

    “阳光明媚的早晨!”波洛向窗外看了看说道,“没人愿意一大清早就被吵醒。我想,乔治,我们应该亲自到塔屋去探查探查。”

    “你需要我去,先生?”

    “探查,”波洛道,“并不是苦差事。”

    当他们到达塔屋时,窗帘还拉着。乔治正要拉开,这时波洛制止了他。

    “不要动它,就像不曾有人来过一样。把台灯拧开。”

    仆人依言而行。

    “现在,亲爱的乔治,坐在那把椅子上,摆出在写字的样子。很好。我呢,我抓起一根木棍从后面偷偷地,就这样击中了你的后脑。”

    “是的,先生。”乔治说。

    “啊!”波洛说,“但当我击中你时,不要继续写。你明白我不能现场示范。像杀鲁本先生那样使那么大的劲儿,但我们尽量做得逼真些,我击中了你的头。你倒了下去就这样。胳膊松懈着,身体是软弱元力的。请等一下允许我给你摆一下姿势,四肢不要弯曲。”

    他叹了口气。

    “乔治,你怕压坏了你的裤子。”他说,“但假定你没穿它。你起来,我来表演一下。”

    波洛在写字台边坐下。

    “我在写,”他说,“我在忙着写东西,你从我后面偷袭,用木棍打在我头上,我立刻趴下!钢笔从手中滑落,我向前倒去,但不是很远,因为椅子低,桌子高,还有我的两臂也支撑着我。天哪,乔治,快回到门口,站在那儿,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上帝!”

    “嗯,乔治?”催促道。

    “先生,我看见您,坐在桌子边。”

    “坐在桌边?”

    “很难看清楚,先生,灯罩很低。我去把这灯打开,先生?”

    他把手伸向开关。

    “千万别。”波洛急忙阻止道,“这样就可以。我在这儿趴在桌上,你在那儿站在门边。现在向前走。乔治,走,撞一下我的肩。”

    乔治照做。

    “轻轻靠着我,乔治,但脚站稳,就是这样,啊!太妙了。”

    赫尔克里波洛软塌塌的身体示范性地向旁边倒去。

    “我倒下去……这样!”他观察道,“是的,这假设很有道理。现在我们要做件至关重要的事。”

    “真的吗,先生?”仆人说。

    “是的,我必须美餐一顿。”

    他发自内心地为自己的幽默开怀大笑。

    “我的胃,乔治,它被冷落了。”

    乔治不赞同地缄默着。波洛笑着下了楼。他为刚才的一幕感到欣喜异常。早餐后,他找到了格拉迪斯,那个女佣,不一会儿就混熟了。她兴致勃勃地讲着她对案件的看法,她很同情查尔斯,尽管她也毫不怀疑他的罪行。

    “可怜的人儿,先生。很残酷,他当时肯定失去了理智。”

    “他和玛格雷夫小姐本应该相处得很好的,”波洛提了一句,“因为家里只有他俩是年轻人。”

    格拉迪斯摇了摇头。

    “莉莉小姐对他很冷淡。她不一定就没有轻率的行为,她深藏不露。”

    “他很喜欢她,是吗?”

    “哦,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先生。维克托阿斯特韦尔先生和莉莉小姐倒是性情相投。”

    她格格地笑了。

    “真的!”

    格拉迪斯又格格地笑笑。

    “他非常喜欢她。莉莉小姐就像朵百合,不是吗?先生,高挑的身材,一头惹人喜爱的金发。”

    “她应再穿件绿色的上衣。”波洛笑道,“她有一件绿色的……”“是的,先生,她有一件。”格拉迪斯说,“当然她现在不能穿,现在是丧期。但鲁本先生死去的那晚她还穿来着。”

    “应该是浅绿色,而不是深绿色的吧?”波洛说道。

    “是浅绿色的,先生。如果您能等一会儿,我就拿来给您看。莉莉小姐出去溜狗去了。”

    波洛点点头,他对此也很清楚。因为他是亲眼看到莉莉小姐出去后才来找女佣的。格拉迪斯急忙去取衣服,几分钟后她把那件绿色晚礼服和衣架一起拿了来。

    “Exquis(法语:很精致。译注)!”波洛咕哝着,用手小心地摸了摸,“请允许我拿到亮处看一看。”

    他从格拉迪斯手中把衣服接过来,背对着她。快步走到窗前。俯下身看了看,然后又抖开看了看。

    “制作精美!”他最后说道,“很迷人。非常非常感谢您。”

    “您太客气了,先生。”格拉迪斯说,“我们都知道法国男人对女士服装很感兴趣。”

    “你心肠真好。”波洛轻声道。

    他看她匆忙拿着衣服走了,便低头看了看他的一双手,他禁不住笑了。右手中是一把剪指甲的小刀,左手是一块绿色的布头。

    “现在,”他轻声道,“该试一试了。”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把乔治叫来。

    “乔治,在梳妆台上你会看到一个金领带别针。”

    “是的,先生。”

    “洗脸池上是酚溶液,请把别针头浸在酚溶液中。”

    乔治照着做了。他早已对他主人稀奇古怪的做法习以为常了。

    “做完了,先生。”

    “很好!现在过来,把针头插进我的大拇指里。”

    “请原谅先生,您是说让我刺您?先生。”

    “啊,是的,你猜得很对。你必须刺出血,明白吗?但不要太多。”

    乔治托住主人的手指,波洛闭上眼睛。

    仆人用领带针刺了一下手指,波洛哼了一声。

    “Jevousremercie(法语:再一次感谢你。译注),乔治。”他说,“你对我帮助很大。”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绿色的布头,小心谨慎地把手指在上面擦拭了一下。

    “我们做的简直是个奇迹。”他盯着布头看了一会说道,“乔治你不觉得好奇,这很好。”

    仆人正小心地向窗外看了看。

    “对不起,先生。”他轻声说,“一位先生开一辆汽车过来了。”

    “啊!啊!”波洛说,他急忙站起来,“还没见过这位维克托阿斯特韦尔先生,现在我倒要见见他。”

    波洛未见其人已先闻其声。大厅里传来一阵怒骂声。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该死的自痴!箱子里有玻璃杯,该死的,帕森斯,滚开!放下,你这个蠢货!”

    波洛悄元声息地下了楼,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人站在大厅里,便礼貌地向他欠了欠身。

    “见鬼!你是谁?”他咆哮着。

    波洛又欠了欠身。

    “我是赫尔克里波洛。”

    “上帝!”维克托阿斯特韦尔说,“是南希把你找来的!

    是吧?”

    他拍了拍波洛的肩,把他搂进了书房。

    “你就是那个让他们惊慌失措的家伙。”他上下打量着波洛说道,“很抱歉,我的司机是头笨驴,帕森斯又总是让我不顺心,这个大傻瓜。”

    “你知道,我倒不是虐待傻瓜。”他抱歉似的说道,“但您决不是傻瓜,啊,波洛先生?”

    他快活地大笑着。

    “这么想的人就错了。”波洛温和地说。

    “是吗?嗯,于是南希就把您请了来……向你说了她对秘书的怀疑。这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特里富西斯像奶牛一样温顺……但他也喝奶。我想,这个家伙是绝对戒酒主义者,您在他身上一无所获吧?”

    “如果我们有机会去透视人性,那就不能说是浪费时间与精力。”波洛平静地说。

    “人性,哦?”

    维克托阿斯特韦尔盯着他,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到一把椅子上。

    “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谢谢,你能讲讲那晚和你哥哥吵了些什么吗?”

    维克托阿斯特韦尔摇了摇头。

    “与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断然说道。

    “您不能太自信。”波洛说。

    “跟查尔斯菜弗森一点关系也没有。”

    “阿斯特韦尔夫人认为查尔斯与案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哦,南希!”

    “帕森斯说那晚查尔斯莱弗森先生去过案发现场,但他没看到他。记住,没人看到。”

    “很简单。鲁本把年轻的查尔斯臭骂了一顿,我敢断定他又是无事生非。之后,他又想欺负我。我把几件家丑抖了出来,只是想惹恼他。我是不吃他那一套的,而且我决定和那家伙对抗到底,那晚我跟他实话实说了。我回房后没有上床睡觉,我半开着门,坐在椅子上吸烟。我的房间在二楼,波洛先生,查尔斯的就在我隔壁。”

    “对不起,打断一下……特里富西斯的房间也在二楼?”

    阿斯特韦尔点点头。

    “是的,他的房间离我们远一点儿。”

    “在楼梯旁边。”

    “不,另一方向。”

    波洛面露奇异之色,但对方却没发现,接着说:“那时我在等查尔斯。我听到大门开动的声音,我想大约是差五分十二点吧,但过了十分钟查尔斯也没出现。当他上楼来时我发现和他谈是谈不了了。”

    他煞有介事地举起胳膊。

    “我明白。”波洛轻声道。

    “可怜的恶魔跌跌撞撞地回了房间。”阿斯特韦尔说,“他看起来像鬼一样脸色苍白。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当然,现在我意识到那是他刚刚杀了人。”

    波洛马上追问道:

    “你没听到塔屋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但你要记住我是在这栋楼的另一边。墙壁很厚,我想甚至那儿的枪响你都听不到。”

    波洛点点头。

    “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助。”阿斯特韦尔接着说,“他说他没什么,就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砰’地把门关上了。我也只好上床睡觉了。”

    波洛盯着地毯陷入了沉思……

    “你意识到没有,阿斯特韦尔先生,”他终于说,“你的证明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是的,至少……你是什么意思?”

    “你的证据是从开大门声到莱弗森出现在楼上之间过了十分钟。但他自己说,我是这样理解的,他开了门径直回房睡了。但事情没这么简单。我承认阿斯特韦尔夫人对秘书的指控很离奇,但至今也不能证明是不可能的。但你的证词证明他不在作案现常”“这是怎么回事?”

    “阿斯特韦尔夫人说她是在差一刻十二点离开她的丈夫的,而秘书是在十一点去睡觉的,他能作案的时间是在差一刻十二点到查尔斯莱弗森回来之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坐在屋里开着门,他不可能从他自己屋里出来而不被你看到。”

    “是这样。”对方同意道。

    “再没有别的楼梯?”

    “没有,去塔楼他必须从我门前经过,而他没有,这一点我敢确定。怎么说呢,波洛先生,像我刚才说的,这个人温顺得像个牧师。我向你保证。”

    “但……是的,是的。”他似觉意外地说,“我明白了一切。”他顿了顿,“你不想告诉我你和鲁本先生争吵的原因?”

    对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您在我这儿不会得到什么的。”

    波洛看着屋顶。

    “我总是很谨慎的,”他咕哝着,“如果涉及到女士。”

    维克托阿斯特韦尔腾地站了起来。

    “该死的!你,你怎么……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波洛说,“莉莉玛格雷夫小姐。”

    维克托阿斯特韦尔迟疑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怒气稍有平息又坐了下来。

    “你很聪明,波洛先生。是的,我们争吵是与莉莉有关。

    鲁本连她也不放过,他查出那姑娘的什么事情……纯粹是编造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然后他又说了些他无权说的话。说她晚上偷偷下楼到外面与什么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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