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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并不反对决斗,因为按照当时风俗,他没有权力反对。他只是劝罗特吉爱写封信给大团长和齐格菲里特·德·劳夫,说是他自己先向玛朱尔的骑士们掷下铁手套,因而要同尤仑德的女婿决斗的,这尤仑德的女婿以前也向他挑过战。

    这个十字军骑士还向大团长解释道,如果认为他没有得到许可就跟人家决斗,那他这样做也是为了骑士团的荣誉,而免得引起恶意的怀疑,给骑士团招来耻辱;他罗特吉爱是随时都准备用自己的鲜血来洗刷这种耻辱的。信写好之后,他立即派了一个马夫送到边界,再由那里的驿站送到玛尔堡会;条顿人比别的国家早好几年就发明了驿站,并且在他们的领域内广泛使用。

    这时候人们把庭院里的雪铲平踏结实了,还撒上了灰,以免决斗者给绊倒,或是在光滑的地面上滑倒。整个城堡里都紧张异常。

    骑士们和宫女们都非常激动,决斗前夕没有人睡过觉。他们说,骑马决斗,不论使矛,甚至用剑,结果大都是受伤;相反,徒步决斗,尤其是用那些可怕的斧头,结局总是要死人。大家都关心着兹皮希科,不过就是这些对他或对达奴莎特别友善的人,一想到人们纷纷传闻的那个条顿人的名声呀,高妙的武艺呀,就越发为他担心。许多宫女都在教堂里过夜。兹皮希科也在那里向维雄涅克神甫作了忏悔。她们一看到他那张简直还带着孩子气的脸,就彼此说道:“哎呀,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怎么能拿脑袋去挨日耳曼人的斧头?”于是她们越发热情地祈求天主帮助他。可是等到他天一亮起来,走过小教堂,到大厅去披甲戴胄的时候,她们又信心百倍了,因为尽管兹皮希科的面貌确实像个小孩,他的身躯却非常魁伟健壮,都认为他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哪怕力大无比的对手,他也对付得了。

    决斗就要在城堡里那个护廊回绕的院子里举行了。天大亮的时候,公爵和公爵夫人带着子女一起到来,坐在廊柱之间的正中央座位上,那里可以把整个庭院看得清清楚楚。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些主要的宫廷侍从、贵夫人和骑士。护廊的各个角落里都挤满了人:仆役们都聚在积雪砌成的那堵墙后边,有的抱着柱子,有的甚至爬到屋顶上去。那些底下人都在彼此喃喃私语:“愿天主别让我们的战士被日耳曼人打败!”

    天气虽然又寒冷又潮湿,却是晴天;抬头只见满天空都是穴乌,它们原来栖居在屋顶和塔楼上,如今听到这一片不同寻常的喧噪声,便拼命拍着翅膀,都在城堡上空盘旋。天气虽然冷,人们还是兴奋得汗水涔涔。宣告决斗者人场的号角一响,大家的心都怦怦直跳,好像锤子一下下地在敲打。

    两对决斗者分别从比武场的两边侧门入场,在栅栏旁边停下。每个观众都屏声凝息,心里都在想,很快就要有两个灵魂飞向天庭门口,留在雪地上的将是两具尸体。一想到这里,妇女们的嘴唇和脸颊都一阵白一阵青;男人们眼睛都凝视着这两对敌手,好像凝视一道彩虹似的,因为每个人都想凭着双方的姿态和武装,预测哪一方会战胜。

    那个十字军骑士穿戴着天蓝色的胸申,大腿上的铠甲和那顶没有放下脸甲的头盔,也都是类似的颜色。头盔上有一大簇华丽的孔雀毛帽缨。兹皮希科的胸。腰和背脊都披挂着绚烂的、米兰制的铠甲,这是他从前从弗里西安.人那里夺来的。他头上戴着一只脸甲镂空的头盔,只是没有插羽毛;脚上穿着野牛皮制的高统靴。这两个骑士的左肩上都负着饰有纹章的盾;十字军骑士那只盾的上端绘着一个棋盘,下端则是三头竖起后脚的狮子;兹皮希科的盾上绘着一块粗笨的马蹄铁。他们的右手都拿着一把又宽、又大、又吓人的斧头,镶着黑黝黝的橡木柄,比成人的手臂还要长。跟在他们后面的侍从是哈拉伐(兹皮希科管他叫格罗伐支)和万·克里斯特,两人都穿着深色铁铠甲,也都拿着斧和盾:万·克里斯特的盾上绘着一株小连翘;捷克人的盾则是那种“波米安”式的盾,跟那种后只有一点不同:它不是绘着一把斧头斫在野牛头上,而是一把短剑,有一半刺在野牛的眼睛里。

    第二次号角响了,等到第三遍号声一响,按照约定,双方就要交手了。现在把他们隔开的只有一小块撒上灰的地方,就在那儿的上空,死神像一头不祥的鸟儿似的盘旋着。第三遍号角还没响,罗特吉爱走到廊柱当中公爵一家人跟前,昂起了他那戴着钢盔的头,扯高了嗓门大嚷起来,回廊的各个角落里都听得见:

    “我请天主,您、尊贵的殿下,和这里的整个骑士界作为见证,对于即将流出的鲜血,我是无罪的。”

    人们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又紧张起来了,因为这个十字军骑士那样自信会得胜。但是心地单纯的兹皮希科却转向他的捷克侍从,说道:

    “那个条顿人在自吹自擂,真使人恶心;这种话最好还是等我死了再说,我现在还活着呢。正好那个吹牛皮的人头盔上还插着一簇孔雀毛,当初我起过誓,要拿他们三簇孔雀毛,后来我又发誓要拿双手之数。愿天主准许我兑现!”

    “爵爷……”捷克人一边说,一边弯下身子,双手从雪地上捧起一撮灰,免得斧柄在手中打滑:“也许基督会许可我一下子就打发掉那个下流的普鲁士人,那时我即使不能来打败这个条顿人,至少也可以把这个斧柄插在他双膝中间,叫他来个倒栽葱。”

    “你别那么干!”兹皮希科连忙嚷道:“那只会使我和你自己丢脸。”

    就在这时候,吹起了第三遍号角。两个侍从一听见这声号角,便又快又猛地互补过去,倒是两个骑士慢慢吞吞,从容不迫,既得体又庄重地来打第一个回合。

    人们不大注意这两个侍从,不过那些有经验的人和仆役却一看就知道哈拉伐这一边占有多大优势。那个日耳曼人拿的是较重的斧头,那只盾又很笨重。露在盾下的那两条腿倒是很长,只是远不如这个捷克人那双强健而扎得很紧的腿来得既结实又灵活。

    而且哈拉伐来势汹汹地逼近过来,使得万·克里斯特几乎一开始就不得不步步后退。大家马上看出了这个形势:眼看一方很快就要像风暴一样猛袭对方,像闪电一样猛打急攻,对方自知死在临头,看来只能处处招架,尽可能延迟那个可怕时刻的到来。

    事实果然如此。那个向来只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跟人家交手的牛皮大王,这下子才认识到,这个可怕的巨人似的对手,他早该避之唯恐不及,真不该随随便便说出那番大言不惭的话来跟人家交战;他现在才感到,对手的每一下都能砍死一头牛,他完全丧失勇气了。他几乎忘记了光是用后来挡住这些斫击是不够的,还必须还击。他看到那把斧子像闪电一样在他头上闪过,每一下闪光他都认为是致命的最后一击。他举着盾牌,不由自主地吓得一下一下闭住眼睛,担心这对眼睛闭上了是否还能张得开。他自己简直没有主动斫击过,而且根本不敢指望能够斫击到对手,只是把盾牌举得高了又高,遮着头顶,护住脑袋。

    终于他感到乏力了,可是那个捷克人的析击却愈来愈有力。正如一棵高耸的松树,在农夫的斫击之下落下大块大块的碎片来一样,那个日耳曼侍从的甲胄也在这个捷克人的斫劈之下剥落纷飞。盾的上半截边缘被斫弯了,砸碎了,右肩上的铠甲连同给斫下来的鲜血淋漓的皮带一起落到地上。万·克里斯特的头发都倒竖了起来——他感到恐怖万分。他用尽全力在捷克人盾上又析了一两次;最后,他自知无法对抗敌手的可怕膂力,觉得只有出奇制胜,或可自救,于是他突然用尽全身的力量,连同全身甲胄的重量一古脑儿向哈拉伐的两条腿扑过去。双方都摔倒在地上,彼此想制服对方,在雪地上打滚挣扎。但是不一会儿,捷克人就把敌手压在下面了;他花了没多少工夫,就制服了万·克里斯特的垂死挣扎;最后他用膝盖压住他肚皮上的铁甲,从腰带后面拨出一把短短的、三刃“米萃里考地阿”。

    “饶命!”万·克里斯特无力地喘着气说,一面抬起眼睛望着捷克人的眼睛。

    捷克人却不答话,把整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以便够到他的脖子,一剑捅下去,刺穿了那条缚在下巴下面的头盔皮带,在这个倒霉人的喉咙上连刺两刀,刀刃直插进胸口正中央。

    万·克里斯特的眼珠顿时在眼窝里陷下去,两手两脚在雪地上乱扑,仿佛要扑掉雪地里的灰似的,过了一会儿就僵硬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了,只有那猩红的、布满着泡沫的嘴唇还在喘息,全身都浸在血泊里。

    捷克人站了起来,把“米萃里考地阿”在日耳曼人的衣服上抹了一抹,然后竖起斧头,身子倚着斧柄,专心望着他的主人和罗特吉爱法师那场更费劲、更顽强的战斗。

    西方的骑士们早已过惯舒适和奢侈的生活,而小波兰、大波兰以至玛佐夫舍的贵族们,却依然过着严峻的、吃苦耐劳的生活,因此甚至外国人和敌人都不能不佩服他们的体力和那种经受得起长期或短期的一切艰难困苦的精神。现在又一次获得了证明:兹皮希科的体力之胜过条顿人,正如他的扈从胜过万·克里斯特,虽然人们也看到这个青年在骑士素养方面比他的敌手要逊色一些。

    说起来,兹皮希科的运气倒算不坏,因为他选的是斧头决斗,用这种武器不同于击剑。如果用长短剑决斗,那就得懂点儿斫、刺和挡击的技术,那就会让这个日耳曼人占很大优势。话虽如此,兹皮希科和观众们,都从罗特吉爱的动作和使用盾牌的本领上看出这是一个经验丰富而不可等闲视之的敌手,显然不是第一次作这种决战的。兹皮希科每次用斧斫过来,罗特吉爱就用盾牌来挡,而当兹皮希科的斧头猛力斫击在盾牌上的时候,他又轻轻把盾牌往后一缩,这样一来,即使是最有力的斫击,也就失去了作用;既不能劈开、也不能击碎盾牌的光滑的表面。罗特吉爱时而后退,时而进攻,动作安详却又快得叫人无法看清。

    公爵很替兹皮希科担心,观众的脸色都很阴郁;他们觉得这个日耳曼人是在故意愚弄他的对手。有一次,兹皮希科一斧头劈过来,他甚至根本不用盾牌来拦,而是闪过一旁,叫他劈个空。这是最叫人提心吊胆的事,因为兹皮希科也许会因此而失去平衡,跌倒下来,那他就无法逃脱灭亡的命运。站在万·克里斯特的尸体旁边的那个捷克人,一见这情形,也为他的主人担起心来,他心里说:“我的天主!如果我的主人倒了下去,我一定要用我斧头的弯钩戳在这个日耳曼人的肩胛骨里,叫他送命。”

    可是,兹皮希科毕竟没有倒下来,因为他那两条腿强健有力,又跨得很开,所以即使当他整个身子转动的时候,也撑得住全身的重量。

    罗特吉爱马上看出了这点,但是观众却错认为他低估了他的对手。相反,在最初几下斫劈中,他尽管能非常巧妙地缩回盾牌,但是他的手却捏盾牌捏得几乎僵硬了,从此他知道这个青年不好对付,如果不能用妙计把他打倒,这场决斗势必拖得很长,那就十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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