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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赛查·皮罗多盛衰记最新章节!

    希农附近有个穷苦的农民叫作约各·皮罗多,在一位有钱的太太家里种葡萄,和她的丫头结了婚,生了三个儿子。老婆生下小儿子就死了,可怜的男人也没有再活多久。女主人对丫头感情不错,让约各的大儿子法朗梭阿和她自己的孩子一同上学,又送他进神学院。法朗梭阿·皮罗多做了神甫,在大革命中躲来躲去,和一般拒绝向政府宣誓的教士一样到处流浪,被人当作野兽一般追捕,抓住的话至少是上断头台。我们这故事开场的时节,法朗梭阿是都尔大教堂的副司祭。他只离开过一次都尔,去看他的弟弟赛查。巴黎的喧闹拥挤把老实的教士吓昏了,躲在房里不敢出去。他把双轮马车叫作小街车,看到每样东西都大惊小怪。住了一星期,他回到都尔,打定主意从此不进京城。

    种葡萄的第二个儿子约翰·皮罗多当了民兵,在大革命初期打了几仗,很快就升到上尉。德莱皮阿一役,麦唐那招募敢死队攻打一座炮台,上尉带着部队冲上去,打死了。皮罗多一家的命运就是这样到处受人压制,或者受时势播弄。

    那两年,厨娘尽拣好东西给她的小赛查吃;教他从下面去看巴黎的生活,把一些秘密替他拆穿了;为了抓住赛查,她告诉他下流场所的可怕,使他听了毛骨悚然;那些地方的危险,她自己好像并不陌生。一七九二年赛查失恋的时候,两只脚已经在巴黎街上锻炼出来了,肩膀上箱子也扛惯了,他所谓巴黎人的噱头也听惯了。因此于絮尔把他扔下,他也不怎么伤心,觉得自己在感情方面的许多理想,于絮尔一桩都配不上。她又淫荡又暴躁,会撒娇会揩油,又自私又纵酒。她既伤害了皮罗多那颗纯洁的心,又没有什么美丽的远景好让他指望。天真的人总以为爱情的关系是最牢固的;可怜的孩子和一个并不投机的姑娘有了这种关系,有时感到很痛苦。等到他在感情方面恢复自由的当儿,他成熟了,年纪也到了十六岁。头脑经过于絮尔的栽培,经过伙计们说笑打诨的启发,他开始研究生意经了;别看他眼睛的神气老实,骨子里还是聪明的呢。他留心主顾,有空就打听关于商品的知识,把品种和来路记在心里。终于有一天,他对货色,价钱,暗码,比新来的同事熟悉得多;拉贡先生和拉贡太太也把他使唤惯了。

    这仿单,我们好容易在龙巴街包比诺制药公司里找到一份,内容很有意思,用学术的眼光看,也是一种带有证明性质的文件。我们把仿单抄在下面。

    女苏丹两用雪花膏与润肤水

    赛查·皮罗多监制

    最新发明 奇妙无比

    法兰西学士院认可

    欧洲各界仕女久已认为科隆水功效平常,必须另有高等香膏与高等香水,作为搽手搽脸之用。皮罗多先生向为花粉业之翘楚,驰誉京城,名闻国外,深知男女两性对皮肤之和顺柔软,光泽娇嫩,均极重视;因特日以继夜,研究真皮与表皮的性质,发明雪花膏与润肤水各一种。一经问世,即蒙巴黎高雅人士交口称誉,赞为妙品。良以此项发明对皮肤功效卓著,不若市上一般药品纯以谋利为目的,用后反使皮肤起皱,未老先衰。皮罗多先生之出品,按照不同体质分为两类:粉红色的宜于淋巴质人士的表皮;白色的宜于多血质人士的表皮。

    此项雪花膏原系亚剌伯名医专为苏丹后宫配制,故今命名为女苏丹雪花膏。雪花膏及根据同一配方制成之香水,均经我国化学大家伏葛冷先生化验合格,呈请学士院认可。

    雪花膏气味芬芳,功能消除最顽强之雀斑,遏止人人厌恶之手汗,即最难调养之皮膏亦能一变而为洁白纯净。

    润肤水功能消除面刺,仕女用之,参加舞会即无临时受阻之虞;并能适应各人体质,使毛孔或开或闭,增加皮色之娇嫩。本品能长保青春,妙用无穷,已为世人公认,故各界妇女感激之余,称之为美人良友。

    科隆水纯为普通香水,毫无特殊作用。女苏丹两用雪花膏与润肤水则以验方配制,不特功效显著,且对皮肤机能有益无损。香味幽雅宜人,大有怡情养性,提神醒脑之功。配制简单,尤为特色。妇女用之,愈增妩媚;男性用之,尤觉风流潇洒。

    日常使用润肤水可免除修面剃胡之刺痛,口唇不致龟裂而能常保红润;雀斑自然灭迹,皮色自然鲜艳。凡此种种,均表示人身液体平衡,绝无偏头痛之患。妇女若以润肤水为经常化妆用品,可预防一切皮肤病,既不妨碍汗水蒸发,兼能养护皮肤,娇艳逾恒。

    外埠顾客请函巴黎圣·奥诺雷街,王杜姆广场附近,赛查·皮罗多先生接洽,邮资免付。本号原为拉贡老店,故玛丽·安多纳德王后所用花粉皆由本号供应。

    雪花膏每匣三法郎,润肤水每瓶六法郎。

    包装雪花膏之纸上印有赛查·皮罗多先生亲笔签名,润肤水瓶上亦有暗印为记,敬请各界注意,以防假冒。

    这个口号第一次应用的结果,灵验无比。不仅在法国,连全欧洲的街头巷尾都被玫瑰女王的老板贴满了黄的、红的、蓝的招贴,写着:本号专制化妆用品发售,品种齐备,售价克己。东方这个名词在那个时代最流行,男的只想做苏丹,女的只想做女苏丹;苏丹两字的魔力不一定要聪明人才体会得到,用作化妆品的名字,便是普通人也想得出来。但群众只看成绩,认为皮罗多确是做生意的能手,尤其因为那份仿单是他自己起的稿子,字句的可笑也是走红的原因之一。在法国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有人挖苦就有人注意;失败的事根本没人理会。皮罗多的可笑不是有意做出来的,别人却以为他很聪明,懂得在恰当的时候装傻。

    赛查被于絮尔丢开以后很本分,不敢在巴黎接近女色,一则怕危险,二则工作也忙。情欲没有养料,会变做饥渴一般的需要;所以中等阶级的人脑子里只想着结婚,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办法弄到一个女人。赛查·皮罗多便是到了这一步。玫瑰女王店里的大小事务都集中在领班伙计身上,他没有时间去寻欢作乐。在这样的生活中间,情欲的需要就变得愈加迫切。荒唐惯的伙计看了不会动心的那种漂亮姑娘,给安分的赛查遇到了,印象就深刻了。六月里有一天,他从玛丽桥走往圣·路易岛,在安育河滨道上靠近桥堍的一家铺子门口,看见站着一个姑娘。她叫作公斯当斯·比勒罗,在小水手铺子里当领班小姐。小水手是巴黎最早的一家时装商店。这类铺子以后开了不少,多半挂着油漆招牌和飘飘荡荡的市招;橱窗里的围巾挂成秋千架一般,领带叠得像纸扎的宫堡;还有许多招徕顾客的花样,售价划一的商品,又是布幡,又是招贴,花花绿绿,光彩夺目的玩意儿做得着实巧妙,把橱窗装饰得挺有诗意。小水手卖的所谓时新货,价钱非常便宜,所以虽则开在巴黎最冷落最不时髦的地段,倒也生意兴隆,红极一时。领班小姐长得漂亮的名声也传出去了,正如后来千柱咖啡馆的老板娘和别的一些女孩子一样,引得老头儿和小伙子们在帽子店,咖啡馆,小商店窗外伸头探脑,数目比巴黎街上的石板还要多。玫瑰女王的领班伙计住在圣·洛克教堂和苏第埃街之间,平日只关心花粉,不知道有这家叫作小水手的铺子。巴黎的零售商素来不通声气。赛查一见公斯当斯的姿色,兴奋得不得了,一鼓劲儿冲进店里买了六件衬衫,讨价还价磨了半天,把整匹的布抖开来看过,活脱是英国女人买东西的派头。赛查承蒙领班小姐赏脸,亲自出来招呼。她一看某些形景就知道(那是每个女人都看得出的),这位顾客上门主要不是为买东西,而是为了售货员。赛查把姓名住址告诉领班小姐,领班小姐只等他买好东西,并不在乎他的钦慕。可怜的伙计当初讨于絮尔喜欢,并没有费什么力,只是傻支支的像绵羊一般听人摆布;这番动了真情,他变得更傻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迷人的女店员笑了笑,马上对他很冷淡;可是他神魂颠倒,根本没发觉。

    赛查虽不是美男子,也没有什么叫人不喜欢的地方。在巴黎住了相当时候,老待在黑洞洞的铺子里,乡下人的通红的皮色已经褪下去了,头发又黑又浓,胸脯结实像诺曼地的马,四肢粗大,神气忠厚老实,都给人一个好印象。比勒罗管着侄女的终身大事,经过访查,同意了赛查的亲事。一八○○年五月,正当风光明媚的季节,公斯当斯–巴勃–约瑟芬·比勒罗小姐,在梭城 的一株菩提树下答应嫁给赛查,赛查快活得晕过去了。

    赛查来到巴黎的时候识得字,能写能算,但他的教育至此为止;平时辛苦忙碌,除了花粉生意,不可能学到别的知识,得到什么别的思想。经常接触的一些人都只懂本行,完全不关心科学文学;他自己也没有时间研究高深的东西,只能做一个办实际事务的人。他自然而然接受了巴黎布尔乔亚的一套语言,见解和错误。这般人凭着一些听来的话,佩服莫利哀,服尔德,卢梭,买着他们的著作从来没看过;一口咬定衣柜应当说做金柜,因为女人在柜子里藏着黄金,她们的衣衫从前也差不多全是闪光的,现在人说衣柜是念别了音。他们说,卜蒂埃,塔玛,玛斯小姐的家私都上千万,饮食与众不同:塔玛吃生肉,玛斯小姐学一个埃及有名的女演员的样,把炸珍珠当饭菜。又说拿破仑的背心上有许多皮口袋,因为他要一大把一大把的抓烟草;凡尔赛的橘宫的大楼梯,拿破仑是骑着马奔上去的。作家和艺术家生活怪僻,结果都死在救济院里;而且他们不信上帝,万万招待不得。约瑟·勒巴还不胜惊骇的提到他的小姨子嫁给画家索默维欧的故事。他们也相信天文学家把蜘蛛当粮食。他们在语言,戏剧,政治,文学,科学方面的这些突出的见解,说明布尔乔亚的脑子是怎么一个天地。要是一个诗人走过龙巴街,香料的味道会使他想到亚洲;闻到香草,印度客店里的舞女好像就在眼前供他欣赏;看见金壳虫的光彩,他体会到婆罗门的诗歌,宗教和阶级制度;遇到生坯的象牙,他仿佛自己就骑着象,坐在纱笼里像拉荷尔王一样跟后妃谈情说爱。但零售商对自己经营的货物,根本不知道来路和产地。皮罗多做着香粉生意,对化学生物学却一窍不通。他把伏葛冷看作大人物,认为他是个例外。有一个退休的杂货商跟人家谈论茶叶怎么运来的,装着很精明的神气说道:“茶叶的来路只有两条,不是由骆驼大队装来,便是由勒·哈佛的海道运来。”皮罗多的知识就跟这个杂货商差不多。

    赛查很荣幸,居然在圣·洛克教堂的石级上和拿破仑交锋,但一开场就受了伤。事变的结果,大家都知道。巴拉斯手下的副官从默默无闻中冒了出来,皮罗多亏得默默无闻而逃了性命。几个朋友把作过战的领班伙计送到玫瑰女王店里,拉贡太太替他包扎了,把他藏在阁楼上,幸而没有人追究。皮罗多打仗的勇气不过是一时冲动。他一面养伤,一面把政治与花粉生意这种荒唐的结合,认真思索了一番。虽然他仍是保王党,但打定主意只做一个吃花粉饭的保王党,全心全意管他的本行,再也不去冒险。

    赛查夫妻俩的感情始终很融洽,只有一些生意上的烦恼使生活有些波动。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他们婚后的遭遇。

    赛查太太坐在账台上简直是个活宝。靠了美人儿的名气,铺子的营业蒸蒸日上:帝政时代的公子哥儿,谈话之间没有不提到漂亮的皮罗多太太的。舆论虽然责备赛查是保王党,却也承认他规矩老实;街坊上有些商人妒忌他福气好,却也认为他有资格消受。因为在圣·洛克的石级上中过一颗子弹,他得了勇敢的名气,人家还说他参加过秘密的政治活动。其实他血里既没有什么军人的胆气,脑子里也没有一星半点的政治观念。但就凭着这几点,本区的一般老实人推他当了民团队长;后来这个职位被拿破仑撤销了,据皮罗多说是拿破仑为了共和三年的事,怀恨在心。于是皮罗多又轻易得了一个被迫害的荣誉,引起在野党的注意,使他显得相当重要。

    赛查受着爱情鼓动,顿时雄心勃勃,盘进了玫瑰女王;在王杜姆广场附近租下一所漂亮屋子,把铺子搬过去。年纪不过二十一岁,娶了一个心爱的美人儿,做了老板,本钱已经付了四分之三,再想到从开场到现在所走过的路,他当然觉得前程远大。罗甘是拉贡家的公证人,也是皮罗多婚书的起草人,给新接手的花粉商出了个好主意,劝他不要因为有了老婆的陪嫁,就把盘进铺子的钱付清。

    赛查不曾发觉,出品的畅销还是得力于公斯当斯。她劝丈夫把雪花膏和润肤水整箱运出,答应国内外的花粉商,凡是论箩批发的都给三成回扣。这两样货色的确比同类的化妆品高明,一般外行又被他按照体质分类的说法迷惑了。法国的五百家花粉店贪图厚利,每家每年向皮罗多批进三百箩以上。按件计算固然利子很薄,销数一大,赚头就惊人了。赛查把寺院区的木屋和空地买了下来,盖了几间宽大的厂房;玫瑰女王的店面也装修得十分华丽。两夫妻过着小康的生活,太太也不像以前那么提心吊胆了。

    虽然皮罗多拥护王室,舆论还是对他很好。大家当他非常有钱,其实除了做生意的资本,他只存起十万法郎。他买卖做得规矩,说一不二,从来不欠账,不拿票据出去贴现,但是肯帮人家忙,只要票据可靠,他无不通融;所以他在外面名气很大。他的确赚了很多钱,但在建筑和制造上头花掉不少。家里开销每年要近二万法郎。夫妻俩都宠爱他们的独养女儿赛查丽纳,她的教育费就需要很大一笔款子。他们只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只要能讨女儿喜欢,从来不考虑到钱。可爱的赛查丽纳不是在琴上练一支斯丹贝德的朔拿大,就是唱一支罗曼斯;她文字写得很通顺,常常朗诵拉辛父子的作品,解释其中的妙处;也画些风景画和墨笔画。你想,这些情形叫一个可怜的乡下人出身的暴发户看着听着,该有多么得意!她是一朵还没离开枝条的花,那么美丽,纯洁;她是一个天使,父母抱着满腔热情看着她一天比一天长得妩媚;她是一个独养女儿,天真未凿,还不会轻视父亲,嘲笑他缺少教育;赛查能够把生命寄托在这样一个女儿身上,当然是乐不可支了。

    花花绿绿的招贴把女苏丹雪花膏和润肤水送进市场,送进上流社会。广告一开头就标着学士院认可几个字。

    花粉商笑着说:“哎哟,你这是偷了教堂里的募捐箱啦。”

    至于外表,斐迪南是个身腰俊美,个子瘦长的青年,没有一定的态度举动,能随机应变,适应各个阶层的社会。瘦小狡猾的脸,初看还讨人喜欢,接触多了,就会发觉他有些古怪的表情,说明他是个精神上有矛盾,良心不太平的人。诺曼地人那种软绵绵的皮肤,颜色赭红,非常刺目。眼珠上蒙着一层银色的翳,平时目光躲躲闪闪,欺侮人的时候却死盯着人,十分可怕。声音有气无力,好似话讲得太多了。薄薄的嘴唇还算细气,但尖鼻子和微微鼓起的脑门,明明显出他的血统不纯。头发的颜色像染黑的,证明他是各个不同社会的混血儿:聪明得之于一个生活放荡的贵族,卑鄙得之于一个被诱失身的乡下姑娘,知识是受了一半的教育给他的,品行不端是流浪生活养成的。

    胖子厨娘是比加地人;她把好菜都自己吃了,从来不和赛查说话,除非是向他抱怨拉贡夫妻管得紧,什么都不让走漏。第一个月月终,星期天轮着这姑娘看家,不免跟赛查谈起话来。于絮尔身上一经收拾干净,在打杂的小厮眼里就很动人了。这是他一生第一个暗礁,要不是后来事情起了变化,他说不定就会这样断送了的。跟所有无依无靠的人一样,他碰到第一个对他和颜悦色的女人就爱上了。厨娘做了赛查的保护人,和他有了私情,给伙计们毫不留情的作为嘲笑资料。过了两年,厨娘高高兴兴的丢开了赛查,另外挑上一个二十岁的同乡。他为了逃避兵役,躲在巴黎,家乡有几亩田,听凭于絮尔做主和她结了婚。

    罗甘说这几块钱是在一位银行家府上从杜·蒂埃那儿赢来的。杜·蒂埃若无其事的当场承认了。花粉商可是面孔涨得通红。客人散了,斐迪南正想去睡觉,皮罗多推说要谈生意,把他邀到店堂去,说道:

    第二天星期日,他们在家招待客人。这小圈子里的几份人家一向是轮流做东的。玩蒲育脱的时候,公证人罗甘在桌面上丢出几块古老的金路易,正是赛查太太几天以前从一个新婚的妇女,特·埃斯巴太太手里收进的。

    第一年,赛查·皮罗多把花粉生意的门道关节告诉他女人听,他女人领会得特别快,一来就精通了;好像她生到世界上来是专为招揽顾客的。赛查预定要攒到十万法郎,作为一生幸福的保障;不料年终结账下来,除掉开支,只要二十年工夫才能勉强攒到这个数目,把野心勃勃的花粉商吓了一跳。他决意快一点发财,第一个念头是除了零卖之外,自己也动手制造。他不管老婆反对,在寺院区租了一块空地,一间木屋,漆上“赛查·皮罗多作坊”几个大字;从葛拉斯地方挖来一个工人,专做肥皂,香精和科隆水,条件是赚的钱各半均分。这桩合伙买卖做了半年就结束了,亏空全落在赛查一个人头上。他可并不灰心,因为怕老婆埋怨,无论如何要得出一个结果来。事后他告诉老婆,那个时期他毫无希望,脑子里翻上翻下像油锅一般,要没有宗教观念,早已跳塞纳河了。

    皮罗多佩服这位公证人,经常向他请教,和他做了朋友。像拉贡和比勒罗一样,他最相信公证人这一行,也就对罗甘推心置腹,不容许自己有半点儿怀疑。赛查听了他的话,拿公斯当斯的一万一千法郎做起买卖来。那个时候,即使有人拿首席执政的家业来和他调换,不管拿破仑的家业如何煊赫,他也不会接受。皮罗多开场只雇一个厨娘,自己住在店面高头的中层楼上。家具商把简陋的房间装修得还算整齐,新婚夫妇就在那儿度他们永远没有完的蜜月。

    比勒罗对侄女说:“孩子,你这个丈夫着实不错。他心肠好,爱面子;脾气爽直,而且像小耶稣一样安分,的确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好人。”

    杜·蒂埃穿得挺漂亮的出去,回店很晚,常常到银行家和公证人府上参加跳舞会;皮罗多知道了非常诧异。他不喜欢这种行径;依他的思想,做伙计的应当研究店里的账册,只关心本行的事。花粉商看不惯那些胡闹的举动,用婉转的口气数说杜·蒂埃不该穿那么讲究的内衣,不该在名片上印着F·杜·蒂埃,那种款式,按照赛查的生意人观点,只有上流人物才配用。但斐迪南投身到这个奥贡家里来,是存心要做太丢狒的。他追求赛查太太,想勾引她;他和东家娘一样把东家的为人看得很清楚,可是比她看的快得多。杜·蒂埃尽管十分谨慎,说话很留意,但他流露出来的人生观把小心翼翼的公斯当斯吓坏了;她的做人之道完全跟丈夫一样,认为损害人家一分一毫就是天大的罪过。虽则她应付得很巧妙,杜·蒂埃仍旧感觉到皮罗多太太瞧他不起。公斯当斯收到过杜·蒂埃几封情书,不久又发觉这伙计对她换了一副态度,装出俨然的样子,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于是公斯当斯没说明什么理由,只劝赛查把斐迪南歇掉。赛查也表示同意,辞退伙计的事算是定局了。在打发他的三天之前,一个星期六晚上,皮罗多清点月底的现金,发觉少了三千法郎。他大吃一惊,还不是为了损失,而是因为铺子里的三个伙计,一个厨娘,一个杂差和几个长工都犯了嫌疑。叫他疑心哪一个好呢?皮罗多太太从来不离开账台。管出纳的包比诺是拉贡先生的内侄,只有十八岁,宿在店里,是最老实不过的青年。他账上的数目跟柜子里存的现金不符,可见是结过账以后出的事。皮罗多夫妻俩决定暂不声张,在店里私下留神。

    杜·蒂埃承认那些路易是他拿的。东家翻开账簿,杜·蒂埃名下并没记上借支的数目。

    最小的孩子便是这出戏的主角。赛查在十四岁上识得字,能写能算,带着一个金路易离开本乡,步行到巴黎去找出路。都尔的一家药店老板介绍他进拉贡的花粉铺,做个打杂的小厮。那时他的全部家当不过是一双底上有铁钉的皮鞋,一条扎脚裤,几双蓝袜子,一件花背心,一件乡下人穿的上衣,三件厚厚实实的粗布衬衫和他上路用的棍子。头发虽则剪得像唱诗班里的孩子,可是身体结实,到底是都兰地区的人。他有时像他同乡人一样懒散,但成家立业的愿望把这一点给补救了。他既不聪明,也没受过什么教育,却是天性正直,一丝不苟,像他的母亲。照都兰的俗语说,他母亲是个有钱难买好心肠的女人。赛查吃了东家的,每月拿六法郎工钱,睡在阁楼上,靠近厨娘的卧室搭一张破床。伙计们指点他打包,送货,扫街,扫栈房,一边教他干活,一边拿他打哈哈。按照小商店的习惯,师兄传授本领,说笑打趣也是一个重要项目。拉贡先生和拉贡太太跟他说起话来好像他是条狗。他在街上跑了一天,夜晚两只脚痛得要命,肩膀像断下来似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学徒的苦处。在所有的京城里,只顾自己不顾别人是天经地义;赛查尝到这种冷酷的滋味,觉得巴黎的生活苦极了。他晚上一边哭一边想着都兰。那边的乡下人做起活来才悠闲呢:泥水匠慢吞吞的砌着墙,很聪明的把劳动和懒散联在一起。但他还来不及想到逃跑就睡着了,因为第二天早上还得出差,他又生来像看家的狗一样尽职。他偶尔嘀咕几句,领班伙计就嘻嘻哈哈的笑道:

    最初他有名无姓,只叫作斐迪南。在拿破仑要家家户户出壮丁的时代,没有姓倒是个很大的便宜。但他虽是一个薄情郎逢场作戏的产物,到底也有个出生之处。以下便是有关他身世的些少材料。安特里附近有个小地方叫作杜·蒂埃,一七九三年的一天夜里,一个可怜的姑娘在本堂神甫的园子里生下一个孩子,敲了敲护窗板,投河自尽了。好心的教士收下婴儿,当作亲生的一样抚养,给他取的名字就是当天日历上圣者的名字。一八○四年,神甫死了,留下的遗产不够让孩子继续受他已经开始的教育。斐迪南便到巴黎来过着流浪生活,尽有机会不是上断头台,就是飞黄腾达;当律师,进军队,做生意,当用人,都有可能。他不得不像斐迦罗那样鬼混,先是做跑码头的掮客,最后在巴黎当了花粉店的伙计。那时他已经在全国各地走过一遭,把社会研究过了,打定主意非出头不可。一八一三年,他认为自己的年龄和身份需要由公家证明一下,便申请安特里法院把他在教堂受洗的记录转到区政府,让他用杜·蒂埃做姓氏。法院按照处理孤儿的条例,在他出生的地方办过招认手续,批准了他的要求。

    斐迪南道:“我当时匆忙,忘了叫包比诺上账。”

    据皮罗多说,沉香和鸦片只有龙巴街上买得到;所谓君士坦丁堡的玫瑰香水,其实和科隆水一样是巴黎做的。那些地名全是胡扯,为讨好法国人而编出来的,因为他们讨厌本国货。法国商人必须把出品说做英国货才有销路,正如英国的药行老板必须把东西说成法国出品。可是赛查究竟不完全是傻子或脓包:诚实和好心使他的一生行事都照着一道光彩,叫人敬重。一个人只要行为高尚,不管怎样无知也会得到原谅的。赛查因为百事顺利,面上表现得信心十足。信心是权势的标记,所以巴黎人认为信心就是权势。结婚的头三年里,赛查太太认清了赛查的性格,经常为之担心。夫妻两人,女的代表怀疑,恐惧,机警,深谋远虑,老站在批评反对的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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