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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搅水女人最新章节!

    眼看威势十足的情妇上伦敦而自己不能同去,腓列普只得像他自己所说的“缩回营里过冬”,回到玛萨里纳街的阁楼上。他起身和睡觉的时候不免有些郁郁闷闷的念头。他觉得要改变一年来的生活是办不到的。玛丽埃德家的享用,各处的饭局和半夜餐,在戏院后台的鬼混,风雅人物和记者们的豪兴,四周围闹哄哄的声音,感官和虚荣心在这种环境中所得到的满足:这种为巴黎所独有而每天不无新鲜刺激的生活,在腓列普不仅成为习惯,而且像他的烟草和烧酒一般绝对戒不掉了。没有那些终年不断的享乐,他觉得活不下去。他脑子里浮起自杀的念头,倒不是因为怕人发觉他挪用公款,而是因为不能和玛丽埃德在一起,不能像上年那样在花天酒地中鬼混。他憋着一肚子这一类的苦闷,破题儿第一遭踏进兄弟的画室,发现他穿着蓝色工作服,正在替画商临一张古画。

    腓列普搭讪道:“画画原来是这样的?”

    阿迦德叫道:“他已经二十八岁,不是小孩子啦。”

    阿迦德伤心绝望,受的打击太大了,台戈安女人和约瑟不能不把腓列普的过失说得轻一些,告诉她无论哪个家庭都免不了这一类的事。

    这句沉痛的话说明她对儿子的行为左思右想,转过不知多少念头了。

    腓列普不愿再听,说了声再见,急急忙忙走了。

    约瑟道:“妈妈,他现在只想着你的痛苦,觉得对你不起。”

    约瑟离开画室,下楼到母亲屋里吃中饭;可是听过腓列普的心腹话,饭吃不下去。他把台戈安女人拉往一边,告诉她可怕的消息。老太太大叫一声,倒在椅子上,把手里的牛奶锅子掉在地下。阿迦德跑过来。你一声哎哟,他一声唉啊,倒霉事儿终于给母亲知道了。

    约瑟回答说:“这不是画画,是临画。”

    没有心肝的禽兽在赌场里受过大风浪,正好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的妈妈看见狠心的宝贝儿子面无人色,不由得跪在他面前,吻着他的手,拿来按着自己胸口,眼泪汪汪的对他瞧上半天。

    屋子里阴森森的静了一会。整整一天在提心吊胆中过去。听见一点儿声响,三个人一齐扑向客室的窗口,作着种种猜测。全家正在那里焦急,腓列普却不慌不忙结清账目,交上去的时候竟敢说为了防意外,一万一千法郎存在他家里。下午四点,坏东西又拿了银箱里五百法郎,若无其事的踱进赌场。自从有了职业,他没有去过,因为他很明白当出纳员的人不能出入赌场。这家伙心计很深,后来的行事也证明他性格像外公罗日而不像他一生清白的父亲。在军队里他或许有资格做一个很好的将军,但在私生活中他是极阴险的坏蛋,会利用合法的外表和家属的包庇,遮盖他的阴谋和丑事。那天他去孤注一掷的时候非常镇静。他先赢到六千法郎;忽然心中一动,想把不上不下的局面一下子解决。听说轮盘一连出十六次黑,就离开三十点四十点的赌台,在红上押了五千法郎;不料黑出了第十七次。上校随即把一千法郎一张钞票丢在黑上,赢了。他虽则碰巧着了一下,脑子已经疲倦,他自己也感觉到,但偏偏要赌下去。赌客往往依靠闪电似的触机,而腓列普的那个看门路的器官已经迟钝。这个器官的机能只要略微停顿一下就完事大吉。清醒的神志和太阳的光线一般,只有笔直照下去固定在一点上才有作用,要猜中路子,绝对不能眨一眨眼睛,否则瞬息万变的形势马上叫你头脑糊涂。腓列普把钱输光了。经过这样剧烈的刺激,任凭你多么冷静多么勇猛,也不免精神涣散。腓列普回家的路上完全忘了他说过要自杀的话,尤其因为他根本不想自杀。他既不想到丢了饭碗,也不想到保证金受到损失,既不想到母亲,也不想到他的祸根玛丽埃德,只是像木头人一样往前走着。他一进家门,淌眼抹泪的母亲,台戈安女人和约瑟,一齐扑上来勾着他的脖子,亲啊吻啊,如获至宝似的拉他到火炉旁边。

    寡妇四肢发抖,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坐下来直掉眼泪。

    她给了腓列普雪茄。

    她一边哭一边嚷:“他上哪儿去了?说不定已经投了塞纳河啦!”

    吃到饭后点心,台戈安女人说:“阿迦德,让他抽一支雪茄吧!”

    台戈安女人道:“别这么难过。可怜的孩子碰上了坏女人,把他带坏了;我的天!这是常有的事。腓列普回国之前遭了多少难,没有快活过,也得不到女人的爱,难怪他迷上这个婆娘。一个人对无论什么东西着了迷,都要乱来的!这一类的毛病,我也犯过一次,不过我相信自己还是规矩人!做错一次不能算堕落!要不犯错,除非一事不做。”

    台戈安女人想尽办法弄了一顿好饭,加上两瓶年代悠久的葡萄酒和一些上品的好烧酒,还是她以前铺子里的老存底。

    兄弟在旁边动着感情,台戈安女人含着一包眼泪;腓列普看了,心上想:

    他暗暗想道:“呦!预告有了效果啦。”

    于是他搂着母亲,扶她起来坐在膝上,紧紧的抱着,一边亲她一边咬着她耳朵说:

    两个可怜的妇女以为让腓列普称心象意,就会待在家里不出去,因此她们对于平素痛恨的雪茄烟味也硬叫自己习惯。这么重大的牺牲,腓列普根本没有发觉。——第二天,阿迦德老了十岁。惊慌过后,不能不转念头,可怜她愁肠百转,一夜不曾合眼。赔了腓列普的亏空,她的公债利息只剩六百法郎了。台戈安女人像所有贪吃的胖子一样,老是咳个不停,手脚已经笨重,走在楼梯上的脚声赛过劈柴;她随时可以死,她一死,四千法郎就跟着完结。再说,指望这笔收入也太可笑了。那么怎么办呢?将来怎么了局呢?阿迦德宁可出去看护病人,不愿叫孩子们负担她的生活;因此她不是替自己着急。可是腓列普单靠荣誉团的五百法郎怎么过得了呢?十一年来台戈安女人每年拿出三千法郎,欠的债已经差不多加倍还清,而她还继续拿孙子的利益为勃里杜家牺牲。一丝不苟的阿迦德固然对腓列普闯的祸感到痛心,但还是想:

    “那太久了,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可怜的妈妈多爱我,我想留一张肖像给她。既然这样,不谈了。”

    “那么告诉你,我要送命了。”

    “这一去可永远不回来了,”腓列普假装嘻哈哈的神气。

    “还了钱就没有什么不名誉;不过你丢了差事,只剩荣誉团的五百法郎津贴,五百法郎也能过日子啊。”

    “腓列普,”她呜呜咽咽的说道,“答应我不要自杀;所有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真的么?”

    “现在你一年能进账多少?”

    “拿人格担保。”

    “我想知道替我画一张像要多少时间。”

    “我在报馆银箱里拿了一万一千法郎,明儿就要交账。我的保证金得赔掉一半,可怜的妈妈只剩六百法郎收入了。这还不要紧,将来我能挣一笔家私来还她。可是我名誉扫地,怎么还能活在世界上!”

    “我可是全盘外行,”腓列普的声音特别柔和,约瑟听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看见哥哥脸色发白,便问他:

    “怎么?难道你又要出门了?”

    “对谁都不说么?”

    “对谁都不说。”

    “噢!天哪!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肯活下去,我样样原谅他!”可怜的妈妈叫着,脑子里看见腓列普的尸身从水里捞起来的样子,凄惨极了。

    “唉!老是出不足的,只给二百五十法郎。不过我借此研究大师们的手法,学到不少东西,得到画画的诀窍。”他拿画笔指着一张颜色还没干的稿图,说道:“那才是我的作品。”

    “哎哟!腓列普,你怎么啦?要有什么大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脓包,不怕性命相搏;倘要我保守秘密,也没有问题。”

    “可怜我只在画家圈子里有人知道。希奈给我撑腰,帮我接下普雷斯勒古堡的画件,十月里我要去画些图案,壁上的框框,室内的装饰;特·赛里齐伯爵肯出高价。靠着这种起码作品和画商们的订货,从今以后,除去开销一年能挣到一千八到两千法郎。等下一届展览会,我拿这幅画去出品,要是受到赏识,我就出头了;朋友们对这件作品很满意。”

    “你!你要跟人决斗么?”

    “你又给了我一次生命!”

    “他!他不老实!勃里杜的儿子会盗用公款!”

    “他们都是老实人!”

    “什么事啊?”

    “人家给你多少报酬呢?”

    “为什么自杀?”

    “不是决斗,是自杀。”

    “一口气画下去,遇到晴天,光线充足,三四天就完工了。”

    “可怜的孩子,这能派他不是么?他对皇帝忠心到底。我不让他结婚是不应该的。我要替他娶了亲,他就不会搭上那个跳舞女人了。他身体多强壮!……”

    做买卖出身的老太太夜里也在想怎么挽救一家的名誉,天一亮便起来,到阿迦德房里对她说:

    “这件尴尬事儿不能由你或者腓列普去办。咱们的两个老朋友杜·勃吕埃和克拉巴龙固然死了,但还有特洛希老头,他头脑很清楚,我今天早上就去找他。特洛希可以说,腓列普上了一个朋友的当;他有轻信别人的缺点,不相宜做出纳员。今天出的事难保将来不再发生。腓列普宁愿辞职。这样他就不是被人开差了。”

    阿迦德觉得这套好听的谎话至少在外人眼中顾全了儿子的名誉,拥抱了台戈安女人。台戈安女人便出去料理这桩丑事。腓列普却是心安理得,睡得像死人一般。

    阿迦德向儿子解释为什么中饭误了时间,腓列普听着笑道:“老太婆倒机灵得很!”

    特洛希老人是两个妇女的最后一个朋友了,他虽然生性严厉,可始终没忘了自己的差事当初是勃里杜荐的,便拿出老练的外交家手腕,把台戈安女人交给他的疙瘩事儿办妥了。他到勃里杜家来吃晚饭,通知阿迦德下一天到维维安纳街的国库去签字,把一部分公债过户,同时领回六百法郎息金的凭据。家里的人都很难过;老公务员临走以前叫腓列普签了一份申请书,要求陆军部把他重新编入部队。特洛希答应两个女的想法叫陆军部的科室公事办得快一些,再利用那位公爵在玛丽埃德身边占了腓列普上风,要他大人帮忙。

    “不出三个月,腓列普可以进特·莫弗利原士公爵的团部当个中校,那时你们就脱累了。”

    两个女的和约瑟千恩万谢送走了特洛希。那份报纸不出斐诺所料,两个月以后就停刊。所以腓列普出的乱子在外边毫无影响。只是阿迦德那颗为娘的心大大的受了伤害。她对儿子一失去信心,就老是战战兢兢,不得安宁,只有看到心中害怕的事没有发生才松一口气。

    像腓列普那样肉体方面很勇敢,精神上却极其懦弱卑鄙的人,眼看自己做下一桩丧尽人格的事而过后一切照常,家属或朋友的宽容对他们就等于一种鼓励了。他们有恃无恐,以为永远能逍遥法外:思想走上了邪路,情欲得到了满足,他们便进一步研究社会的法网是怎样被他们逃过的,从此变得奸刁恶毒,手段更巧妙。过了半个月,腓列普又像从前一样有闲,无聊,自然而然恢复了他的咖啡馆生活,东灌几盅,西灌几盅,老半天的打着弹子,喝着杂合酒,夜里混在赌场里,候机会下一笔小小的赌注,赢几个钱来供他挥霍。他表面上很俭省,为了要母亲和台戈安女人信任,故意戴着滑腻腻的帽子,四周和边缘的绒毛都倒下去了,穿着补过的靴子,破旧的外套,纽孔上的荣誉团红星日子久了变成棕色,加上烧酒和咖啡的污迹,几乎看不见了;似蓝非蓝的麂皮手套不知要戴多久,缎子衣领只要只剩了一簇毛才换新的。他只爱过玛丽埃德一个女人,舞女丢了他倒反使他心肠硬了许多。偶尔在赌场里赢了一笔意外的钱,或者和老伙计奚罗多一同吃过宵夜,腓列普只照顾一般马路天使,而且态度粗暴,摆出一副瞧不起女性的神气。平时他很有规则,总在家里吃中饭,吃晚饭,半夜一点左右回来。可怜的阿迦德看他过了三个月这种腐败生活,倒略微放心了一些。

    约瑟正在制作他日后因之出名的那幅画,整天待在画室里。台戈安女人相信孙子的话,认为约瑟必有成名的一天,对他像对儿子一般,早上把中饭端给他,代他跑腿,擦靴子。画家只有吃晚饭才露面,晚上和小团体的朋友们在一起。他也看很多书,真正求一些切实而高深的学问;那种学问本来只能靠自己,一切有才能的人在二十岁至三十岁间都用过这番工夫的。阿迦德难得见到约瑟,对他又毋须操心,所以只为腓列普一个人活着,只有腓列普使她忽而担惊,忽而放心,好歹也算一种感情生活,那对母爱跟对男女之爱同样是必不可少的养料。特洛希大约每星期来看一次老上司兼老朋友的寡妇,带给她一些希望:特·莫弗利原士公爵已经要求把腓列普派到他团部去,陆军部长叫人打了一份报告;警察局和法院的案卷中都不曾有过腓列普的名字,大概腓列普下一年年初会得到批准,重新入伍。特洛希为这件事托遍所有的熟人;他在警察总署打听到腓列普每夜进赌场,觉得应当把消息通知台戈安女人,要她监视未来的中校,免得出了乱子,前功尽弃。眼前陆军部长不会问到腓列普是否爱赌钱;可是一朝回到部队,中校因为无聊而染上的那个嗜好,非戒掉不可。阿迦德晚上再没有客人上门,坐在火炉旁边念经;台戈安女人用纸牌起课,详梦,拿巫术的一套应用在彩票上。这个固执的赌客从来没错过一次开彩的机会。她还在追她的始终没出过的三连号。那三连号快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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