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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比哀兰德最新章节!

    一八二七年十月,有一日天才透亮,普罗凡“下城”的小广场上来了一个十六岁光景的青年,身上的衣着表明他照现代语言很不客气的说法是个无产者。那个时间,少年人尽可把长方形广场上的屋子一幢幢打量过来,不会受人注意。普罗凡河上的磨坊已经开工。水车声和上城方面传来的回声,在清冽的空气和耀眼的晨光中使环境格外显得幽静,哪怕四五里外在大路上经过一辆班车,你也听得见车身上那些铁器震动的声音。

    长里的两排屋子,中间隔着一行菩提树,建筑朴素,显出布尔乔亚日子过得安静,刻板。那地段毫无市面。有钱人家那种华丽的大门也不大看见;即使有也难得打开,除非是马德南先生府上,他是医生,不能不有一辆双轮马车坐着出门。有几家门面上爬着葡萄藤,也有爬着长枝条的蔷薇直到二楼,稀稀朗朗开着一大球一大球的花,把香气递进窗内。广场的一头差不多直达下城的大街。另外一头丁字式横着一条街,和大街平行,街上住户的花园一直伸展到河边,就是灌溉普罗凡盆地的两条河中间的一条。

    那时,比哀兰德房间底下的二层楼上,窗闩吱吱格格的响起来。布勒塔尼姑娘慌张得不得了,吩咐布里谷:

    那人是个女性。男人们清早都睡得好好的,绝不肯为了一个现代打扮的行吟诗人打断好梦,只有姑娘家才会被情歌惊醒。所以那女的是个姑娘,而且是个老姑娘。她手势像蝙蝠似的推开百叶窗,向四下里张望;布里谷早已去远,只隐隐听见他的脚声。我们的眼睛看了最不舒服的莫过于大清早窗口出现一个难看的老姑娘。出门人经过小城小镇自会见到许多有趣的怪事,可是遇到这个景象也要吃不消,觉得太不愉快,太丑恶了,要笑也笑不出。那个耳朵极灵的老姑娘当时一点装扮都没有,既没有假头发做的前刘海,也没有领围。她像老婆子一样脑袋上包着一小块塔夫绸的黑头巾,式样难看无比,睡帽在床上扭来扭去,推到脑后去了,头巾也露在睡帽外面。披头散发的模样使她神气格外凶恶,像画家笔下的妖婆。脑门,耳朵,颈窝,都没有遮盖好,显得一味枯干;僵硬的皱裥红得好难看,把短袖衬衣褪得发白的颜色衬托得愈加分明。衬衣的领口扣着扭曲的带子,敞开了一半,露出的胸脯和不怕出丑的乡下老婆子的胸脯差不多。瘦削的胳膊好比一根竿子,不过外面包了衣服罢了。那位小姐站在窗口显得个子高大,因为她的脸厚实开阔,令人想起某些瑞士人的其大无比的面孔。她的相貌整个儿不成格局,主要的特色是线条僵硬,皮色刺眼,神情的冷酷便是专门研究相貌的人见了也会厌恶。这些浮面的表情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不是堆着生意人招呼顾客的笑容,便是露出一副布尔乔亚的蠢相,倒像忠厚老实,跟她来往的人很容易当她好人。屋子是她和兄弟俩共有的产业。兄弟在房里呼呼大睡,哪怕以音响宏大出名的歌剧院乐队在旁演奏,他也不会惊醒。

    这种不假思索的服从活活表现出纯洁而死心塌地的感情,那是古往今来偶尔在世界上出现过几回的,正如美丽岛[48]上的芦荟,一百年也得开两三次花。谁要看见布里谷溜走的样子,看到他凭着极天真的感情,极天真的表现他的英勇,怎么能不暗暗赞叹呢?比哀兰德正好足十四岁,雅各·布里谷和她是天生的一对。两个还都是孩子呢!比哀兰德看见布里谷被自己的手势吓得魂不附体,拔脚就逃,不由得哭了。她回身坐在一把破靠椅上,面对一张小桌,壁上挂着一面镜子。她把胳膊肘子搁在桌上,两手捧着腮帮出神,坐了个把钟点。她想到布勒塔尼的沼泽区,想到邦霍埃小镇,小雅各替她在老杨树底下解下一条小船,在池塘里划着玩儿,险些儿出事;又想到老态龙钟的祖父祖母,病容满面的妈妈,一貌堂堂的布里谷少校,以及整个无忧无虑的童年。那仍旧是一个梦,在灰暗的背景上照出几道快乐的光彩。

    这支地方歌曲,同夏朵勃里昂改编的《姊姊,你可还想得起?》一样优美,在香巴涅一带的勃里区[47]的小城中唱起来,一个布勒塔尼女子听了必然引起许多回想。布勒塔尼原是一个庄严古老的乡土,那支歌把当地的风俗,景色和人情的敦厚描写得非常真切。歌词所反映的现实生活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情调,令人深深感动。平时很熟悉而往往很愉快的节奏,竟会唤起一大堆严肃,甜蜜,心酸的往事:这股力量就是民歌的特色,怪不得音乐界对民歌有种迷信。因为迷信无非是民族经过了多少次革命和打击,始终没有消灭的东西。少年工人一边唱一边目不转睛的望着顶楼上的窗帘。第一节唱完了,毫无动静。唱到第二节,卡里谷布动起来了。“我献你这花球”一句才唱完,窗上便出现一个姑娘的脸。等到工人唱着情调凄凉而文字极简单的两句:“可怜世上没有不谢的鲜花,你也没有长久的荣华”,那姑娘已经伸出雪白的手小心翼翼的打开窗来,向工人点头招呼了。

    老姑娘眼皮几乎老是带点儿虚肿,眼睫毛很短,浅蓝眼睛又小又冷酷。她把头伸出窗外,抬起眼睛朝顶楼上望,想望见比哀兰德,望了一会觉得无法可想,便缩进屋子,动作赛过乌gui头伸出壳来又缩了回去。百叶窗关上了,广场上仍旧静悄悄的,只有进城的乡下人或是早起的人偶尔有些声响。屋子里只要住了一个老处女,就用不着看家狗:事情不管多么小,她没有一件不看见,不推详,不做出各式各种推论。所以刚才的情形不能不引起老姑娘严重的猜疑,展开一场家庭惨剧。倘若读者允许我把家务纠纷也叫作戏剧的话,这类场面虽然无人得知,也照样惊心动魄。

    比哀兰德不再上床。布里谷的出现对她是桩了不起的大事。黑夜本是受难者的伊甸园,比哀兰德白天不能不受的折磨和烦恼,夜里都能逃过。有一首民歌,记不起是德国的还是俄国的,其中的主角觉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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