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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像别人一样,有过她的恋爱故事。

    她父亲是一个泥水匠,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摔死了。母亲过后也死了,姐妹们各走各的,一个佃农把她收留下来,小小年纪,就叫她在田野里放牛。她穿着破布烂条直打哆嗦,贴住地面喝池塘里的死水,平白无故就挨打,临了让撵走,冤枉她偷了三十苏。她换了一家田庄,管理家禽,东家喜欢她,她的同伴却又妒忌她。

    院子在斜坡上,房子在正当中;往远里望,海像一个灰点子。

    那时候,到土镇洗海水浴的并不多。欧班太太四处打听,请教布赖,筹划一切,就像要出一趟远门一样。

    这家人家,处处讲究“家风”,对“老爷”的悼念,又是时刻不忘,她起初战战兢兢,直怕做错事!保尔和维尔吉妮,一个七岁大,一个不到四岁,在她看来,像是贵重的东西做的,她像马一样背他们,只是欧班太太不许她随时亲他们,扫她的兴。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快活。环境安适,她不再忧愁了。

    这事多年以来,成了主教桥的一种谈话资料。全福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她连干下了什么英勇的事,也没有想到过。

    路坏极了,八公里路要走两小时。马陷在烂泥里头,一直陷到骹骨,拔出来要猛摇几下屁股,要不就是绊在车辙上,有时候又非跳不可。李耶巴尔的母马,走到一些地方,忽然停住不走。他耐着性子等它走;他说起沿路的地主,故事之外,还添上几句道德的感想。所以他们来到杜克乡镇中心,从围满旱金莲的窗户底下走过,他就耸肩膀道:“这儿有一位勒胡塞太太,不挑年轻人嫁,反而……”全福没有听见下文;马走快了,驴奔着;大家走进一条小路,栅栏门开开,出来两个小孩子,他们就在门口粪池前面下了牲口。

    行李放在李耶巴尔的大车上,先一天走。第二天,他牵来两匹马,一匹有女鞍子,装着绒靠背;第二匹胯背上,放一件斗篷,卷成座椅式样。欧班太太骑在他后头。全福照管维尔吉妮,保尔跨上勒沙坡杜瓦先生的驴;驴是在小心照料的条件下借到的。

    维尔吉妮完全占住了她的心。因为自从这场惊恐以后,她就得了脑神经病,浦帕尔医生建议她到土镇洗海水浴。

    维尔吉妮喂兔子,跑过去采矢车菊,两条腿飞快,小绣花裤子露在外头。

    秋季有一天黄昏,他们穿过草原回家。

    没有多久,他讲起一件不如意的事来:他父母去年给他买过一个替身,可是说不定哪一天,就需要他入伍;他想起当兵就害怕。对于全福,这种怯懦成了一种钟情的证据;她加倍爱他。她夜晚偷偷出来,溜到幽会地点,代奥道尔说起话来,不是发愁,就是央求,直磨难她。

    每逢星期四,总有亲友来玩包司东。全福事先把牌和脚炉准备好。他们准八点钟到,敲十一点以前告退。

    每星期一早晨,住在林荫道树底下的杂货商,就地摊开他的破铜烂铁。接着镇上就人声喧闹,中间还夹杂着马嘶、羊咩、猪哼和车在街上吱吱嘎嘎走的响声。将近正午,赶集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就见门槛上出现了一个高个子的老农夫,鸭舌帽歪在后头,钩鼻子,原来是皆佛司的佃户罗伯兰。不多光景,杜克的佃户李耶巴尔也来了,人又矮,又红,又胖,穿一件灰上身,皮裹腿带刺马距。

    欧班太太推着维尔吉妮,紧跟着又推保尔,滑到沟底下,几次试着爬到坝上又跌了下去,后来总算鼓起勇气爬上去了。

    欧班太太接待格洛芒维耳侯爵,没有准定的日子。他是她的一位长辈,吃喝嫖赌败了家,住在法莱司他最后留下的一小块土地上。他总在用午饭的时候来,带了一条可怕的鬈毛狗,狗爪子弄脏了样样家具。他竭力摆出贵人的架势,甚至于每一次说起“先父”来,还举举帽子。可是习惯成自然,他照样一杯一杯给自己倒酒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全福客客气气地把他推到外头:“够数儿啦,格洛芒维耳老爷!下一回来吧!”她关上了大门。

    李耶巴尔的妈妈看见女东家,做出种种欢喜的表示。她开出来的午饭有牛里脊、大肠、灌肠、炒子鸡、起沫的苹果酒、蜜饯糕、酒醉李子,还一边说着礼貌话,太太身子像是更好了,小姐变得越发“俏”啦,保尔少爷格外“壮”啦,还提起他们过世的祖父母,因为李耶巴尔一家人在他们家做过好几代,所以全都认识。田庄像他们一样,显出古老的意味。虫蛀了房椽,烟熏黑了墙,玻璃窗蒙了一层尘土,灰灰的。一张栎木槅架,放着形形色色的器皿:罐子、碟子、锡盘子、捕狼的机器、剪羊毛的大剪子;一个老大的灌肠器把孩子们逗笑了。三所院子没有一棵树不靠根长着蘑菇或者枝丫中间长着一簇槲寄生的。风刮下好些槲寄生,又从半腰长起;累累的果实把枝子全压弯了。草铺的房顶,看上去像棕色的绒,厚薄不等,不怕最强烈的暴风。不过车房坍掉了。欧班太太说她会搁在心上的,接着就吩咐套牲口。

    有时候,他们乘船,渡过杜克河,找寻贝壳。潮退的时候,留下一些海胆、石决明、水母;孩子们跑来跑去,要捉风带来的泡沫。波浪像在睡觉一样,沿着海滩,静静地落在沙上。海滩扩展开了,一望无际,只在陆地方面,沙丘为界,把它和跑马场似的马赖大草原分开。他们从这里回去,就见土镇紧靠坡下,一步一步渐渐大了起来;参差不齐的房屋,像笑盈盈的花,七歪八倒开满一片。

    最后他讲,他要亲自去州长衙门打听一下消息,下一个星期天,十一点到半夜之间,他带消息来。

    换空气和洗海水浴有效验,维尔吉妮从头几天起,就觉得自己不那么虚弱了。她没有游泳衣,穿着衬衫下水;女仆在一间供洗澡人用的海关小屋给她穿衣裳。

    孩子们的教育由居尤担任,一个在镇公所办事的可怜虫,出名写一手好字,在他的靴子上磨他的小刀。

    她见到的是他的一位朋友。

    她在客店前面,问一个戴寡妇帽子的太太,凑巧她就在找一个烧饭的。年轻女孩子没有什么本事,可是看样子肯学,又样样迁就,欧班太太临了道:

    她听了这话,万分难过,扑在地上,放声大哭,喊叫上帝,一个人在田野里哽咽到大天明。接着她就回到田庄,说她不打算做下去了。到月底,她支了工钱,拿一条帕子包起她的全部小行李,来到主教桥。

    她兴冲冲地给前公家律师布赖先生开门。一看见他的白领巾、他的秃头、他衬衫前面的皱纹、他宽大的棕色大衣、他弯胳膊捏鼻烟的姿势、他的全部形态,她就心慌意乱,像我们乍见到大人物一样。

    她不晓得怎样回答,直想逃开。

    天气晴和的日子,全家一早就去皆佛司田庄。

    又一天黄昏,一辆装干草的大车,在去宝孟的大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她想赶到前头去,在从车轮旁边蹭过的时候,认出了吆车的就是代奥道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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