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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小说网 www.qbshu.com,最快更新在峡谷里最新章节!

    在希卡洛沃村住着做裁缝的姐妹俩,她们是鞭身派①教徒。婚礼的新衣服就交给她们做,她们常常来量尺寸,喝很久的茶。她们给瓦尔瓦拉做一条棕色连衣裙,镶黑花边和玻璃珠,给阿克辛尼雅做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配上黄色前胸和曳地长后襟。等到裁缝做完活,齐布金却不付她们工钱,只给店里的货物。她们愁闷地走了,手里提着她们完全不需要的几包硬脂蜡烛和沙丁鱼。她们走出村子,到了野外,就在一个土坡上坐下,哭了起来。

    ①从俄罗斯正教会分离出来的精神基督派的一支。

    举行婚礼的三天以前,阿尼西姆回来了,从头到脚一身新。他穿着发亮的胶皮套鞋,没扎领结,却系着一根红细带,上面挂着小珠子。他肩上披着一件大衣,没把胳膊伸进衣袖里去,这件大衣也是新的。

    马车铃儿叮叮当当响着,出了村子很远才消失。……到两点多钟,人们奔跑起来,原来铃声又响了,他们把新娘接来了!教堂里挤满了人,圣像前的枝形烛台已经点亮,唱诗班按老齐布金的意思照着乐谱歌唱。辉煌的亮光和鲜艳的衣服弄得丽巴眼花缭乱。她觉得,歌手响亮的嗓音仿佛锤子似的敲击着她的脑袋。她生平第一回穿的紧身胸衣和皮鞋夹得她疼痛。她的面容看上去仿佛是在昏厥以后刚清醒过来似的,她呆呆地瞧着,却什么也没看明白。阿尼西姆穿一身黑礼服,脖子上没扎领结,却系了一条红绳,心事重重,瞧着一个地方出神,每逢歌手高声唱起来,他就赶快在胸前画十字。他心里感动,想哭出来。这个教堂他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熟悉;从前有一个时期他那已故的母亲常带他上这儿来领圣餐,有一个时期他在儿童唱诗班里唱歌,每个圣像,每个角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呢,他结婚了,为了遵守规矩而必须娶妻子,可是现在他没想这些,不知怎的,他竟不记得而且完全忘了他的婚事。眼泪使得他眼睛看不见圣像,心里堵得慌。他暗自祷告,祈求上帝让那个在劫难逃的灾难,即使不是今天,也会在明天降在他身上的灾难,好歹放过他去,就跟天旱的日子里雨云掠过村子却不落下一滴雨来一样。过去已经积下那么多的罪,多得到了没法摆脱、无可挽回的地步,就连要求宽恕也不合情理了。可是他仍旧恳求宽恕,甚至大声哭出来,不过谁也没理会,因为他们以为他喝醉了。

    阿克辛尼雅生着天真的灰眼睛,那对眼睛难得眨巴一下,她脸上老是带着天真的笑容。她那对难得眨巴的眼睛、长脖子上的小脑袋、苗条的身材,都有点蛇的样子;再加上绿色的衣服,黄色的前胸,唇边露出微笑,看上去活像春天从嫩嫩的黑麦田中挺直身子昂起头来瞧着行人的一条毒蛇。赫雷明家的那些人对她的态度随随便便。很明显,她跟他们当中年纪较大的一个早已打得火热了。可是她那聋丈夫却一点也没看出来,他压根儿就没瞧她。他坐在那儿,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正在吃胡桃。他咬开胡桃壳的声音响得很,听上去跟放枪一样。

    这场舞直跳到深夜一点多钟才散。阿尼西姆踉踉跄跄走过去跟乐师和歌手们一一告别,送给他们每人一个新的半卢布银币。老头子身体倒没摇晃,不过走起路来也还是有一条腿下脚很重。他一面送客人们出去,一面对每个人说:

    结婚的日子到了。那是四月里一个凉快、晴朗、快活的日子。从一清早起,人们就坐着由两匹或者三匹马拉着的马车在乌克列耶沃村里来来去去,铃儿叮叮当当地响,车轭和马鬃上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绦带。白嘴鸦给车马声闹得心慌意乱,在柳树林里呱呱叫,椋鸟也提高嗓门,不停地叫唤,好像为齐布金家办喜事感到高兴似的。

    瓦尔瓦拉跳舞,可是老头子光是挥动手绢,跺靴后跟。院子里的人互相推搡着,往窗子里看,十分高兴。一时间,他们宽恕了他的一切——他的财富和他对他们的欺侮。

    瓦尔瓦拉筋疲力尽,心慌意乱,绕着桌子走来走去,劝客人吃东西。她明明很满意,因为菜有那么多,全都那么丰富,现在谁也不能挑剔他们了。太阳落下去了,可是酒宴还在继续,客人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喝什么,他们讲的话也休想听得清,只有在乐队的乐声偶尔停下来的时候,才可以清楚地听见外面有一个村妇嚷着:

    有一个孩子用惊慌的声音哭着说:

    新婚夫妇从教堂回家去,人们跟在他们后面跑着。小铺旁,大门边,院子里,窗子下,也都围满了人。村妇们来唱喜歌。合唱队早已站在前堂,拿了乐谱等着,年轻的夫妇刚刚跨进门槛,他们就提高嗓门,用尽力气齐声唱起来;特意从城里叫来的一个乐队也开始奏乐。顿河香槟酒已经盛在高脚杯子里,送过来。木匠兼包工头叶里扎洛夫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儿,眉毛生得那么密,弄得眼睛也差点儿看不见了,他对新婚夫妇说:

    屋里桌子上,已经摆满长条的鱼、整只火腿、填馅的家禽、一盒盒的熏鲱鱼、各种各样盐腌和醋渍的吃食、许多瓶白酒和葡萄酒,空气里弥漫着熏腊肠和酸龙虾的气味。老齐布金在桌子旁边走来走去,靴后跟嘎吱嘎吱地响,拿着两把刀子互相磨着。大家不断地喊住瓦尔瓦拉,向她要这样要那样。她呢,样子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不断地在厨房里跑进跑出。厨房里面,柯斯丘科夫家的厨师和赫雷明家年轻一辈人雇用的女厨子从天亮起就在干活了。阿克辛尼雅头发烫过,只穿着紧身胸衣,没穿连衣裙,脚上穿一双嘎吱嘎吱响的新皮鞋,一阵风似的跑过院子,只看见她那光光的膝头和胸脯闪过。各处热热闹闹,可以听见骂人和赌咒的声音。行人在敞开的大门口站住,一切东西都使人觉得马上就要发生一件大事了。

    大家走散的时候,有人丢下自己的旧外衣,穿走了希卡洛沃村的小饭馆老板的好外衣。阿尼西姆忽然冒火,嚷起来:

    在座的有本地的教士、带着妻子一同来的工厂职员们、商人、从别的村子来的饭馆老板。乡长和乡里的文书也并排坐在那儿,他们已经一块儿干了十四年,在这段时期里,每逢给人签署文件,或者在放人走出乡公所以前,总要把人诈骗一下或者侮辱一下;如今他俩养得肥头胖脑,仿佛他们在欺诈里泡得太久,连脸上的皮肤都有了一种特别的骗子色彩。文书的老婆是一个斜眼的瘦女人,把她所有的孩子都带来了,她像一只猛禽似的斜着眼瞄准菜盘,凡是她的手够得到的都被她统统抢光,放进她自己的或者孩子的衣袋里。

    喝过顿河香槟酒以后,大家在桌边坐下来。客人们谈天,移动椅子。歌手在穿堂唱歌,乐队奏乐,同时,村妇们在院子里齐声唱喜歌,结果造成一种可怕的、乱七八糟的声音,闹得人头昏眼花。

    可是,看哪,老齐布金本人走到房中央来了,他挥动手绢,表示他也要跳俄罗斯舞了。于是从房里各处,从院子当中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嘈杂的赞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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