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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人刚刚走完,K就对两个助手说道:"给我出去!"冷不防听到这声命令,在仓皇失措之余,他们服从了,但是K等他们刚走出屋子,便把房门锁上了,这时候他们想再进屋来,便在外面抽抽搭搭地哭着,敲着房门。"我已经把你们辞退了,"K叫道,"我再也不要你们给我干活儿了!"当然,这正是他们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因此他们不停地往门上拳打脚踢。"让我们回到你那儿去,先生!"他们似乎即将被一股洪流卷走,而K就是陆地。但是K并不怜悯他们,他急切地等待这震耳欲聋的打门声逼迫那个教师跑出来干涉。这样的情况果然很快就发生了。"让你这两个宝贝助手进屋去吧!"他大声喝道。"我已经把他们俩给辞退了,"K也报之以高声大喝;这件事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可以借此向教师表示,自己不仅有坚强的解职权,还有同样坚强的执行权。于是教师只得说好话安慰这两个助手,劝他们只要安静地等待着,K迟早一定会让他们进屋去的。说着他便走开了。如果这时K不再向他们大声说他们永远给辞退了,再也没有复职的机会了,那么,事情也许就此解决,可是他们一听到他这两句话,便又往门上拳打脚踢起来。教师再次走出来,但是这一回他不再对他们说理了,干脆用他那根吓人的棍子把他们赶出了学校。

    他们不久又出现在健身房的窗子前面,在窗玻璃上敲着,喊着,但是他们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他们也没有在那儿呆多久,在积得很深的雪地里狂蹦乱跳究竟不方便。于是,他们冲到校园的栏杆旁边,跳上墙头,虽然距离远了一点,房间里的情景倒可以看得清楚一些;他们扶着栏杆在人字形的墙上跑来跑去,后来又立在那儿,伸出了两只手向K抱拳哀求。他们就这样哀求了好大一会儿,根本不去想这全是白费气力;他们好像着了魔似的,甚至在K为了不愿意看到他们而拉下百叶窗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停地哀求。K在黑黝黝的房间里走到双杠那边去寻找弗丽达。弗丽达一碰上他的眼光,便站了起来,抿了抿头发,擦干了眼泪,默默地动手准备咖啡。尽管她什么都知道,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向她宣布说他已经把那两个助手辞退了。她只是点了点头。K在一张课桌上坐了下来,眼睛跟着她那疲惫的动作转着。她本来有无穷的生气和毅力,她的平凡的身躯也因此而显得很美丽,现在这种美丽消失了。跟K在一起生活了短短几天,就已经断送了她的那种美丽,以前她在酒吧间里干的活儿并不轻松,可对她来说显然是比较合适的。她形容憔悴是不是真的因为她离开了克拉姆?她的不可思议的诱惑力是因为她亲近了克拉姆才有的,而吸引K的又正是这种诱惑力,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抱里枯萎了。

    "弗丽达,"K说,她立刻放下研咖啡的磨子,走到K的课桌边来。"你生我的气吗?"她问。"不,"K答道,"我想你这么说是不得已的。你原先在赫伦霍夫旅馆过得挺愉快。我实在应该让你呆在那儿。""是的,"弗丽达悲哀地望着前面说,"你应该让我呆在那儿,我是不配跟你在一块儿生活的。假使你把我甩掉了,说不定你就能够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为了我,你才不得不忍受教师的专横,接受了这个卑贱的职位,并且正在付出全副气力争取跟克拉姆见面。这都是为了我,可我却不能多多报答你的恩情。""不,不,"K伸出手臂搂着她欣慰地说。"这些全都是微不足道的事,丝毫也伤害不了我,我想见克拉姆,也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缘故。再说,你想想你为我做的一切吧!我没有认识你以前,我像在五里雾中瞎闯,没有一个人愿意收留我,假使我跟谁沾上了边,那我很快就会给人家撵走。等到有人稍稍愿意款待我了,可那些人往往又是我避之惟恐不及的人,比如像巴纳巴斯这家人……""你本来想避开他们吗?真的吗?亲爱的!"弗丽达迫不及待地喊了出来,等K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了一声"是的"以后,她又像原先那样冷淡了。但是K也决定不再向她解释正由于他结识了弗丽达,事情才变得对他有利了。他慢慢地抽回了他搂着她的手臂,他们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的手臂似乎给了她温暖和慰藉,现在没有这些她就受不了——弗丽达说:"这儿的生活我受不了。假使你要我跟你守在一起,那咱们就得离开这儿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到法国的南方或者西班牙去。""我不能离开这儿,"K回答说,"我来到这儿,是想在这儿呆下来的。我得在这儿呆着。"接着又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可是他并不想进行解释,仿佛他接着说的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引诱我到这个荒凉的地方来的呢,难道就只是为了想在这儿呆下来吗?"于是他又接着说:"可你也得在这儿呆下来,这儿毕竟是你自己的故乡啊。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克拉姆,才使你这样心灰意懒。""我失去了克拉姆?"弗丽达说。"我需要的克拉姆,在这儿有的是,克拉姆太多了;正是为了躲避他,我才想走开。我失去的不是克拉姆,而是你。我是为了你才想走开的,因为在这儿我没法整个儿得到你,这儿什么事情都使我心神不定,我宁愿失去我的美貌,宁愿害病,宁愿痛苦,只要能让我跟你安安静静地在一起过活。"K只注意一件事,所以他急忙问道:"这么说,克拉姆跟你还有来往吗?他派人来叫你去吗?""克拉姆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弗丽达回答说,"这会儿我说的是另外一些人,我是说那两个助手。""喔,助手,"K失望地说,"他们欺侮你吗?""唔,难道你没有发觉吗?"弗丽达问道。"没有,"K回答说,他回忆了一下,但是记不起什么事情来,"他们虽然是两个讨厌的小色鬼,可我从来没有发现他们胆敢抬起眼皮来看你一眼。""没有吗?"弗丽达说,"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他们赖在桥头客栈咱们的房间里怎样也不肯出去,只是妒忌地望着咱们俩的一举一动,有一个居然睡到了我的稻草垫子上,刚才他们不是还告发你来着,想就此把你赶跑,把你给毁了,这样岂不是就可以留下我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了吗?这一切你都没有注意吗?"K直瞪瞪地望着弗丽达,没有回答。她对助手们的指控一点不假,可是这些指控也可以解释成完全清白无罪,这两个小伙子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本性幼稚、荒唐可笑、不负责任和缺乏教养。而且,不论K上哪儿去,他们总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从不想留下来跟弗丽达在一起,这不是也可以为他们的罪名辩解吗?K便半信半疑地提出这种看法。"这是他们故意耍的花招,"弗而达说,"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那么,要不是为了他们垂涎我,那你又干吗把他们赶跑呢?"说着她走到窗前,把百叶窗拉开一点,向外面张望,接着叫K走过去。那两个助手还紧紧地抱着栏杆不放;尽管他们现在一定是很累了,但是他们仍旧施出全身气力,不时伸出了两只手臂对着学校哀求着。他们中间有一个还把自己大衣的下摆钩在后面的栏杆上,这样他就用不着一直用手去抓了。

    "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弗丽达说。

    "你问我为什么把他们赶走吗?"K问道。"完全是因为你。""我?"弗丽达问,但是她的眼睛并没有从助手们的身上移开。"因为你对助手们太客气了,"K说,"对他们的放肆行为,你总是采取宽容的态度,给他们笑脸看,抚弄他们的头发,一刻不停地向他们表示同情——可怜的家伙!可怜的家伙!你刚才还这么说来着,——最后终于发生了这件事,那就是你竟毫不犹豫地牺牲了我去解救这两个助手,免得他们挨一顿打。""是的,确实是这样,这就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使我心里不痛快的就是这个,使我不能跟你呆在一起的也就是这个,虽然我承认没有比跟你守在一起更大的幸福了——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尽管我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可以供咱们相亲相爱地生活下去,不论是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都没有;因此我又希望有那么一座又深又窄的坟墓,在那里面咱们俩紧紧地搂抱着,像用铁条缚在一起那样,这样我的脸藏在你的怀里,你的脸藏在我的怀里,谁也不再看见咱们。不是在这儿……你瞧,就有这两个助手!他们抱着拳哀求的时候,想到的不是你,而是我。""这会儿一直望着他们的,也不是我而是你,"K说。"的确是我,"弗丽达说,她几乎要冒火了,"我这会儿一直在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即使他们是克拉姆的使者,也没有老缠着我的必要吧?""克拉姆的使者?"K重复了一句,弗丽达指出了这一点使他感到万分惊讶,尽管这似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他们当然是克拉姆的使者,"弗而达说。"尽管是使者,他们也还是淘气的孩子,需要有人给他们的脑子灌输一点道理进去。两个面孔长得又丑又黑的小鬼;两张完全不同的脸生得多么难看,人家会说他们的长相是大人啦,颇像大学生的样儿啦,可是他们的行动举止却又是那么幼稚可笑。你以为我没有看到吗?我真替他们害臊呢。唔,就是这么一回事,我并不讨厌他们,可我为他们感到害臊。所以我禁不住要望着他们。人家给他们气得要死的时候,我只会对他们发笑。人家要打他们的时候,我也只会摸摸他们的头发。在夜里,我躺在你身边的时候,我睡不着,我总是要伏在你的身上望着他们,一个裹着毯子躺在那儿睡着了,一个跪在炉门前添柴,我把身子探得那么出,几乎要把你惊醒了。我怕的不是那只猫——哦,猫我是见惯的,酒吧间里嘈杂的夜生活我也是过惯的,——我怕的不是那只猫,我是怕自己。不,用不着一只猫那么大的畜生来惊醒我,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响声,我就会吓得跳起来。起初我怕惊醒你,生怕把一切事情都破坏了,但是,我又爬起来点蜡烛,逼着你马上醒来保护我。""这些事我一点也不知道,"K说道,"我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点怀疑,所以就把他们撵走了;现在他们走啦,也许一切都会变得顺利起来。""是的,他们总算走啦,"弗丽达说,但是她满脸愁容,并不快乐,"可咱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管他们叫克拉姆的使者,虽然不能当真,可也说不定是真的。他们的眼睛——天真而炯炯发亮的眼睛——使我想起克拉姆的那双眼睛;是的,就是这样,有些时候,那是克拉姆的眼光通过了他们的眼睛射透了我的身子。因此,方才我说我为他们感到害臊是不真实的。我倒希望是真的。我总觉得,他们的行为要是发生在别的地方或别人身上,那似乎是可笑和可恼的,可是发生在他们身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望着他们可笑的鬼把戏,总是又尊敬又钦佩。假使他们是克拉姆的使者,那有谁愿意给咱们想法子摆脱他们呢?再说,摆脱他们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呢?要是摆脱他们并不好,你愿意马上召他们回来吗?假使他们还是愿意回来,你会感到高兴吗?""你要我把他们再召回来?"K问。"不要,不要!"弗丽达说。"我绝对不要他们回来。如果他们现在奔进来,我就会看到他们重新看见我的那股乐劲儿,像孩子似地围着我蹦蹦跳跳,又像大人似地伸出手臂要拥抱我;不,我可不相信我能受得了这种举止行动。可是我一想起,假使你继续这样硬着心肠对待他们,说不定你就会永远见不到克拉姆,那我就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来帮助你避免那样的后果。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惟一的愿望就是为了你的缘故让他们进来,马上让他们进来。不要为我担心;我怕什么呢?我会尽量坚持地保卫自己,假使我必须屈服,那我会意识到这也是为了你的缘故才屈服的。""你这么说,只能加强我驱逐这两个助手的决心,"K说,"我决不会让他们回来。从我把他们赶出去这一点来看,至少证明:在一定的情况下,要对付他们也不是束手无策,因此,这也证明他们跟克拉姆并没有什么真正的联系。昨天晚上,我还接到一封克拉姆的信来着,从这封信看来,虽然有人把这两个助手的情况向克拉姆作了完全不真实的汇报,但从这里也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就是克拉姆对他们完全是漠不关心的,因为要不是这样,他无疑会获得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正确的报告。至于你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克拉姆这一点,那也是不足为凭的,这是因为很不幸你仍旧受了老板娘的影响,所以你才处处看到克拉姆。你仍旧是克拉姆的情妇,还完全说不上是我的妻子呢。有时候这使我非常沮丧,我感到仿佛失去了一切,我觉得我仿佛刚刚来到这个村子,可是不像我真正来到这儿时那样满怀希望,现在明知道自己的前途只会是不断的失望,还得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部吞下去。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偶尔才有,"K看见弗丽达听了他的话脸上露出了沮丧的神色,便又含笑地说:"实际上这种感觉也证明了一件好事,就是你对我是多么重要。要是说你现在叫我在你和这两个助手之间选择的话,这就足以决定这两个助手的命运了。多糊涂的想法,在你和这两个助手之间选择!现在我要再说一遍,永远摆脱他们,我这么说,也这么想。再说,咱们俩变得这样儒弱,谁知道是不是由于咱们到这会儿还没有吃上早饭的缘故呢?""可能是这个缘故。"弗丽达说,她疲倦地笑着跑去干她的活儿了。K也重新拿起了扫帚。

    过了一会儿,房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巴纳巴斯!"K叫了一声,扔下手里的扫帚,匆匆几步就走到门边。弗丽达直勾勾地望着他,她听到这个名字比听到什么都吃惊。K两只手颤抖着,一时拧不开门上那把旧锁。"马上就开啦,"他不问外面到底是谁,只是一迭连声这么说。可是接着他就不得不面对事实:从敞开的房门口走进来的不是巴纳巴斯,而是起先曾经想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孩子。可是K不愿意再去记起这个孩子了。"你上这儿来干吗?"他问道。"各个班级都在隔壁上课。我是从那儿来的,"孩子宁静地抬起深褐色的大眼睛望着K,垂手立正着回答说。"那么,你想干什么?给我出去!"K微微向前俯着身子说,因为孩子说话的声音很低。"我能帮你一点儿忙吗?"孩子问道。"他要帮咱们的忙哩,"K对弗丽达说。接着他又对孩子说道:"你叫什么名字?""汉斯·勃伦斯威克,"孩子回答说,"四年级生,马德雷因加斯的鞋匠奥托·勃伦斯威克的儿子。""喔,你的名字叫勃伦斯威克,"K说,这会儿,他的声气和善一点儿了。原来汉斯看到女教师把K的手抽出了血痕,感到非常气愤,立刻决定支持K。他刚才就冒着要受到严厉处罚的危险,像一个投向敌人的逃兵似的,从隔壁那间教室里大胆地溜出来。实际上,主要可能还是他的孩子气驱使他做出这种举动来的。他做什么事情都显出那么一本正经的神气,这似乎就说明了这一点。开头因为羞怯,他有点儿拘束,但是很快就跟K和弗丽达搞熟了,等他们给了他一杯热咖啡以后,他就变得活泼起来,并且赢得了他们的信任。他开始迫切而坚决地向他们发问,似乎他想尽快地知道问题的实质,好让他独立思考,决定他们该怎样办。他的个性有点专横,但是包含着天真无邪的童心,因此他们带着一半玩笑一半正经的态度听他摆布。不论怎样,他要求他们全神贯注地听他的;工作完全停止了,早饭也不知不觉地耽误了。尽管汉斯坐在一张课桌旁边,K和弗丽达并排地坐在讲台上的一张椅子上,但是看起来汉斯倒像是教师,仿佛他正在考问他们,评定他们的答题似的。他温柔的嘴角上浮着一丝微笑,似乎说明他自己也完全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使他更一本正经地导演着这场游戏;也许他嘴边流露的并不是真正的笑容,而是他童年的幸福。非常奇怪的是,他在跟他们谈了很久以后,才承认自从K上雷斯曼家去了以后他就认识他了。K感到很高兴。"在那位太太脚边玩着的就是你吗?"K问他。"是的,"汉斯回答说,"那是我的妈妈。"这时他不得不谈到他的妈妈,但是显得吞吞吐吐,要人家问了几遍才开口;现在事情很清楚,他只是一个孩子,从他的口气听来——特别是他提的问题,——有时候似乎真是一个有毅力有远见的大人在说话;可是一会儿又突然恢复成只是一个小学生,好多问题都弄不懂,别人的意思也误解了,而且因为孩子气,不知道体谅别人,话也说得太轻,尽管一再给他指出了破绽,但又固执地连其他问题也不肯回答了,而且毫无窘态,一个大人要像这样是做不到的。他觉得似乎只有他一个人才有提问题的权利,要是让K和弗丽达提了问题,那就破坏了规则,浪费了时间。他就会一声不响地坐上好大一会儿,挺直了身子,垂着头,噘起了下嘴唇。这时候弗而达给他的这种表情迷住了,有时便故意问他几个问题,想逗他做出这种表情来。有几次她成功了,但是K却只感到不高兴。他们探问了半天,得到的并不很多。汉斯的母亲身体不大舒服,可是她生的是什么病,还是没有弄清楚;她膝上的那个孩子是汉斯的妹妹,名字叫弗而达(汉斯对他妹妹跟问他的这位太太同名这点并不高兴),这一家人住在村子里,但并不跟雷斯曼家住在一起——他们只是上那儿去串门儿,顺便洗一次澡,因为雷斯曼有一只大浴桶,除了汉斯以外,年幼的孩子们都喜欢在那桶子里洗澡,泼水。汉斯提到他的父亲时,一会儿怀着敬意,一会儿又怀着恐惧,但也只是在不讲到母亲的时候才提起父亲;跟他的母亲相比,父亲显然是不重要的,但是问起勃伦斯威克这家人的生活情况,尽管他们费了不少口舌,却始终没有得到回答。K知道他的父亲拥有着当地最大的制鞋铺,没有人能同他匹敌,这样一个人所共知的事实也问了一遍又一遍;实际上他父亲还把活儿让给别的鞋匠去做,比方说让给巴纳巴斯的父亲,这他当然是作为特殊照顾才出让的——单凭汉斯那么得意地把脑袋一仰的姿势,也就看出这一点来了,这个姿势引得弗丽达跑过去吻了他一下。又问他有没有在城堡里呆过,这个问题只是在他们反复问了好几次以后,他才回答一声"没有"。问起他母亲有没有在城堡里呆过,他就根本置之不理。最后K感到厌倦了,而巳这些问题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他承认这个孩子是对的;再说,利用一个小孩子来探听别人的家庭隐秘,也是一件丢人的事;加之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却没有问出什么名堂来,那就更加丢人。因此,作为收场,他便问孩子打算给他们什么帮助,汉斯说他只想帮他们干一点学校里的活儿,免得教师和他的助手骂得他那么凶,他也就不再感到惊异了。K向汉斯解释说他不需要这种帮助,骂人是教师的一种个性,即使你拼着命干,你也还是要挨他的骂,活儿本身并不繁重,只是由于情况特殊,今天早晨才起来得那么迟,况且,责骂在他身上产生的影响,跟在一个学生身上不同,他几乎不把它看作一回事,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他还希望不久就离开这个教师。虽然汉斯只想帮助他对付教师,他还是真心诚意地感谢他,可现在他最好还是回去上课,要是他马上回去,说不定运气好还不会受到处罚。尽管K并没有强调而只是无意中表示他不需要他帮忙去对付教师,却保留了有关其他方面的帮忙,汉斯却已经清楚地领会了他的意思,便问K是否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他帮忙;他是很乐意帮他的忙的,要是他本人帮不了他的忙,他愿意请他的妈妈来协助,这样,问题保证就能解决。爸爸碰到困难的时候,也是找妈妈帮忙的。他妈妈有一回曾问起K,她自己难得出门,那一天她上雷斯曼家去是非常少有的事。可是他,汉斯,却常常上那儿去跟雷斯曼家的孩子们玩耍,有一回他妈妈向他问起土地测量员是不是又上雷斯曼家去过。不过他估计妈妈不能多讲话,因为她身体很弱,很疲乏,所以他只回答了一句:他没有看到土地测量员,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可是他现在看到K在学校里,而且还跟他说了话,他就可以把这件新闻告诉给妈妈听了。因为在妈妈没有紧急的事情要你做的时候,她最喜欢你讲一些新闻给她听。K想了一想,便说目前他不需要任何帮助,凡是需要的他都有了,汉斯愿意帮他的忙,当然再好也没有,他感谢他的好意;将来他可能有事情需要人家帮忙,那时他会去找汉斯的,他知道他的地址。为了答谢起见,他,K,或许也能帮他一点儿小忙;他听到汉斯的妈妈生病很不安,村子里显然没有人懂得她生的是什么病;假使这样疏忽大意,小病有时也会引起严重的后果。而他,K,倒有一点医药知识,而且更难得的是,有看护病人的经验。有许多病例医生束手无策,他倒有治疗的办法。正因为他有这种治病的本领,在家乡人们都管他叫"苦药草"。无论如何,他很乐意去看汉斯的妈妈,跟她谈谈。或许他能给她提供一点有益的意见,因为哪怕只是为了汉斯的缘故,他也乐意这样做。开头汉斯一听到K愿意去给他妈妈看病,他的眼睛便亮了起来,K也更急于要去看了,可是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因为后来对好几个问题汉斯毫不表示歉意地回答说,家里是不准陌生人去看他妈妈的,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虽然那天K几乎没有跟她说什么话,她后来还是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样的事情确实经常发生。可爸爸当时对K还是非常气愤,他决不会准许K上他们家去;当时他确实想找K算账,惩罚他的冒昧,还是给妈妈劝阻了。可是不论怎么样,妈妈决不愿意跟任何人谈话,不论那个人是谁,她是问起过K的情况,这也不算是超越常规的事情;相反,既然有人提到他,她就会表示她愿意见见他,但是她并没有真的见到他,从这一点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的本意。她只是想听到一些关于K的情况,但是她决不想跟他交谈。何况,她也并不是真的生什么病,她很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实际上也常常这样告诉大家;很明显这是因为她受不了这儿的气候,可是尽管这样,为了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她还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她的身体已经比往常好多了。听他说到这里,K发觉汉斯为了要保护他的妈妈不受到K的纷扰,使她不受到这个表面上要帮助的K的纷扰,他的思索能力显著地提高了;不错,为了要说出正当的理由来制止K去看他的母亲,在好些方面他甚至讲出跟刚才说过的互相矛盾的话来,特别是关于他母亲的疾病方面。但是,K认为即使这样,汉斯对他还是有好感的,只不过一提起他的母亲,他就把别的都忘掉了;谁要是跟他的母亲相提并论,谁就立刻处于不利的地位;眼前,K就是这样,但是,比方说,他的父亲,也同样是如此。K想试验一下这个假设到底是否正确,便说汉斯的父亲不让他的母亲受到任何纷扰,这的确说明他很能体贴人,如果他,K,那天知道这种情形,他就决不会冒昧地跟她说话了,现在他请汉斯代他向母亲表示歉意。另一方面,她致病的原因既然十分清楚,就像汉斯所说的,那他不明白为什么汉斯的父亲要留住她,不让她到别的地方去疗养;人们不得不推测是他不让她去,因为她只是为了他和孩子们才留下来的,可是她可以带了孩子们去,而且她也用不着离开很长的时间,也不必到很远的地方去,即使在城堡的山上,那儿的空气就已经大不相同了。汉斯的父亲既然是本地最大的制鞋匠,那他根本就不用担心假日旅行的费用,而且在城堡里他或者她一定有亲戚或熟人,他们准会乐于邀她上城堡去住的。干吗他不让她去呢?他不该低估她的病情,K只看了汉斯的母亲一眼,可实在是因为她的憔悴和衰弱叫人太吃惊了,这才迫使他跟她谈话的。甚至在那时候他就感到奇怪,她的丈夫怎么能在她正生着病的时候让她冒着蒸气坐在洗澡和洗衣的屋子里,而且一点也不肯压低一下自己跟别人高声讲话的声音呢。汉斯的父亲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她的病情即使在最近几个星期里有了好转,那也只是一时的起伏,要是你不把这种时起时伏的征象消除,最后就要变本加厉地复发,那时候病人就没救了。即使K不能跟汉斯的母亲谈一谈,那么,如果他能跟他的父亲谈谈,让他注意这一切情况,或许也还是有益的。

    汉斯专心听着,这一番话他大部分都听懂了,这个悲观的忠告所包含的威胁意味深深地打动了他。不过他的回答还是说K不能去跟他的父亲谈话,因为他的父亲不喜欢他,可能会像教师那样对待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在提到K的时候脸上含着羞涩的笑容,但一提到他父亲的时候,就显得又悲哀又痛苦。但是他又说,K也许可以去跟他的母亲谈谈,只要不让他的父亲知道就行。接着汉斯望着前面,深思了一会儿——就像一个女人想找一个机会做一件坏事,但又想不受到制裁那样,——然后说后天晚上他的父亲要上赫伦霍夫旅馆去参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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