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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道德意识中之平等慧与差别慧

    (七)良知与当然之理之内在性

    (八)恕道与过失罪恶之拔除

    (九)修养重建本教始之功夫

    (十)一切人生活动皆可为一目的

    (十一)人生一切活动与苦乐之遭遇皆充满价值意义

    (六)道德意识中之平等慧与差别慧

    儒家之此种教人以无限责任感,为其当下所当为之道德观,产生一种道德生活中之一极高之平等慧与差别慧。盖人为其当下所当为时,以当下所遇,恒为一特殊之情境,所接之人物,为一特殊之人物;于是吾人对之之道德责任意识,遂亦必特殊化其表现方式。此表现方式之必须特殊化,亦即转而使此道德责任意识本身之具体内容,亦特殊化。由此而一切抽象之道德品目,落到实践上,皆必俟吾人之心之斟酌权衡,以求一至当之道以实践之,更无现成之可袭取。凡执一定之方式,以应当下之特殊情境,皆恒不免有所不合。勉强执著而不舍,则恒使吾人对当下情境之特殊性,有所忽、有所舍,而有所忍。故孔子谓"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诚必义之与比,而后吾人任何真正之道德行为,乃皆成为当下精神上之一创辟,无所袭取,无所雷同,乃有唯一无二之特殊价值。然自另一面言之,则正因吾人当下所遇之情境,与适合之而当有之道德行为,为特殊者唯一无二者,故一切当有之道德行为,皆不能相凌驾,不能相代替,而为平等的分别表现吾人之仁心之流行,昭露吾人之性德于世界者。由是而人与人之各种关系,人与集体、社会、家庭、国家、天下之各种关系,人与各种文化活动之各种关系,亦皆各为一绝对,不能相代替,而平等的辐辏于个人之人格者。诚然,以吾人所遇之事物之大小相较而言,固是天地万物大而人类小,人类大而国家小,国家大而家庭小。吾与一个人之关系,如与父母之关系与朋友之关系,又小于吾与一集体社会或整个家庭之关系。吾对一抽象价值或文化活动之关系,又小于吾对一整个他人人格之关系,因他人人格可从事各类之文化活动也。然克就吾对此上一切事物之关系而言,则吾之对整个家庭是一关系。对整个国家或人类或宇宙,亦各只是一关系。其与吾之对父母,对朋友,对真理等之各为一关系,并无不同。自各关系之不能相代替,同为一绝对而言,则无一能在原则上凌驾其他。夫然,故吾人不当无条件的自易其学问上所信之真理,以徇人群;亦不当以爱国、爱人类、爱宇宙而忘其亲。此王船山所以言"乾坤大而父母亦不小",孟子之所以言"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此皆似有所私,而实则本于对一切事物之关系,加以平等观之公心。至于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论希腊悲剧时,谓家庭意识宜当在国家意识前被破灭,马克思之以国家意识,必当在世界无产阶级之意识前被否定,及一切言个人对个人之德性,必当在个人对组织或集体社会之道德前牺牲者,则皆似无私,而实对多种人间关系,加以忽略,加以斩伐之论,乃不足为训,而与中国之伦理思想相违者也。至于在各种道德责任相冲突之际,人唯有视其时际或时势之所需,视其所在之分位而权衡轻重,以定当下应尽之责任。而不能在原则上,以一责任否定其他。夫然,故孟子谓瞽叟杀人,皋陶固当执法。然舜果弃其君位以化为平民,亦可窃父而逃。子思负守土之责,固当爱国忘身,敌至宜以身殉。而曾子为师,则寇来可以先逃。孟子于二者同加称许。盖以家庭与国家之责任,武士与师儒之责任,在原则上实未尝有高下,而唯以吾人所居时位,以定何者为先。此盖亦古中国之所以无公德私德之分之一故也。

    此种中国儒家道德思想中之差别慧与平等慧之根原,乃在人之具涵盖性、普遍性之仁心、仁性,必须当机以表现其情,以与特殊情境中之人物相遇。特殊情境之人物如何来感,吾即有如何之应,感应浑成为一体,吾之应之差别,当随来感者之差别而差别。此不以同等之应,对差别之感,正见吾人之能不滞于一特定之应之方式,而心恒能自超越涵盖于应之方式,以过而不留,乃常能以新新之应,付新新之感也。是吾人之特殊化吾人之心,以差别还差别,正所以使吾之具涵盖性、普遍性之心,常保其本性之纯一不二,而恒平等自如也。夫然,故为"差别之应"之道德行为,虽一一各为一绝对,而实各为同一之绝对平等心之各种绝对,则知其可表现真正相同之价值,而在原则上,皆不可互否定其价值,惟当任其差别以俱成。是平等慧与差别慧,实相依以立,二慧亦互为平等,又宛然差别,此中国人人生思想之大平等慧也。中国诗人有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知此二句之义,即知此段之所言矣。

    吾人观西方之人生思想,恒不免人与神不相平等,人与物亦不相平等。其不愿神高居人上者,则恒否定神之存在;其欲人与物平等者,则恒主视人如物之唯物论。在人间社会中,言集体者,恒不免抹杀个人,视个人为社会之一齿轮、一细胞;尊个人者,不免视集体为个人之桎梏。在个人与个人之间,则利己主义反利他主义,利他主义反利己主义。其善言个人与个人之平等者,莫尚于康得之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以言一切人平等。而善言个人与集体之相涵者,莫尚于黑格尔、菲希特之以个人心,即通于普遍客观心,而普遍客观之心即在个人之心中。彼等亦知个人之心之普遍性,当表现于特殊情境下,而后能具体化,而后有实在性。然彼等仍谓此具体化于特殊情境之心,隶属于个人之整个心;而个人之心,则与他人之心交涵互摄,以隶属于一绝对之普遍客观心,即上帝。唯此普遍客观心真能涵盖一切而真无限,彼等仍未能真看重或真知绝对普遍客观心,即全部内在于个人心,以与之为一;而个人之心,即全部内在于当下与物感通之心中,而无歉无馀。依中国儒家思想,则匪特统体一太极,且人人一太极。匪特一人一太极,而是一事一太极。不特人可与上帝平等,个人与一切人平等,而个人一切道德行为之价值,个人与其他事物分别构成之各种关系下之各种事,亦可互为平等。个人与他人或集体社会或宇宙之关系,可分别的只为统率于个人之各种关系之一。由是乃真觉宇宙万物与社会之包含个人,而个人之心亦包含宇宙万物与社会。宇宙万物与社会之大,亦无权使个人牺牲当机所应尽,个人对自己之表面至小之责任,或强使个人乱其尽责时之先后之序。唯个人可以为社会而成仁取义,为天地立心,此乃成物兼成己,然此非个人作牺牲之谓。而由人当有成己成物之志,人固不能自限于其任何之责任,冀有所息肩;以任何事物皆在其性分之内,人不当绝其所以感通之道,于任一事物之前也。斯乃中国儒者,以大平等心言道德生活而立人极、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之教也。

    吾人之所谓大平等心之道德,即中国古所谓终始为一贯之仁义礼智之德。仁义礼智之德为性德,人性即天性,而人心即天心,此为天人之不二而平等。而仁性仁心之廓然大公,普遍而无私,能与一切所接之事物相感通,而恒自一如,是仁之平等运也。此一切所接之事物,皆一一各为一具体之特殊。吾人于是一一肯定其为特殊,而不以其一慢其他,而同承之以敬意,此礼之平等运也。顺一一之为特殊,而应之以特殊至当不易之道,而各不相乱,同得其正位:父慈、子孝、兄良、弟娣、夫义、妇顺、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使事物皆得其所,此人之以义制事之平等运也。人以义制事,而事物各得于其正位上成就,此事之干,而此仁心之流行之终。此吾心之理之实现于客观事物,而再反照复归于吾人之自心,为吾人所自觉而成智。由此心之复归于其自己,终始条理,而后此仁心复继有所感通,以流行不息。一切不同之智,皆由心之复归于自己,而无所滞留。一切智之如如,亦不相害,此智之平等运也。而在当机,则具体事物之陈于吾前者,恒为一特殊。于是吾心之仁义礼智,亦只有一特殊之表现方式。至于当诸具体事物,散陈于吾人之前者,为多种之时,则吾初固须同与之有所感通,而分别加以肯定,而承之以礼,唯当此诸事物之差别见,吾又不能在吾人所居之特殊之分位上,同时加以成就时,则吾人不能不权衡其轻重,知所先后,而有所选择,有所裁制,使吾人当前所当应之事物,只为一确定之特殊具体之事物;吾之仁与礼,乃专注于此事物而集中,而吾之义与智,乃只归于一特殊之表现方式,使吾人之仁义礼智之心,在此特殊表现方式中,充于内而形于外,而感通于事物。而此充内形外之心,亦即统体是一肫肫其仁。此中诚敬之意,是礼。自製其私欲,是义。昭然明白之自觉,即智。此又常内在于吾心之仁礼义智之全貌,所以使吾人真能在一特殊之表现方式下,成就此当机之特殊具体事物,而合乎仁义礼智者也。

    (七)良知与当然之理之内在性

    然吾人道德生活中最大之问题,盖在吾人如何知一至当不易的表现仁义礼智之特殊方式。具体特殊之事物,万变不穷,吾人所以应之或是或非之方式,亦万变不穷。吾将何自而尽知之?具体特殊之事物之散陈于吾前者,吾又将如何权衡其轻重,而知所先后以作断制?故人恒欲求之一普遍之道德规律或行为之法则,以御万变不穷之事物。然实则克就具体特殊事物之具体特殊性而言,吾人乃永不能有一固定之规律法则,可以先知之而一劳永逸,以之应事,即永无错误者。世之言道德规律者,亦如吾人上所言之仁义礼智。仁义礼智或其他道德规律之为普遍,皆在其只规定吾人之存心,而不规定吾人在当机之如何表现吾人存心之道德行为方式。此吾人上所以言实际之道德生活,必为吾人精神上之一新新不已之创辟也。然吾人不能先知此当机而应之至当不易之道德行为方式,并不碍吾人之能行道德。而吾人既有仁义礼智之心,能以仁义礼智存心,吾人自能当机而知所当为,并择其所当为,此即吾人之良知。西方人言良心,多隻自其具备各种道德原理或道德情操言。中国先哲如王阳明言良知,则重在言人之本来能知如何应当下之具体事物之当然之道,而依之以行。自中国儒家人生思想以观,人如原不能知"如何应当下之具体事物之当然之道"而依之以行,则人亦将无处而求得此道。人如不能自信其能知善,能行善,则人将唯以奉他人之命令,袭取世俗之陈言,或仿效他人之行为,以定其行为之方式。则一切道德行为,皆为向外袭取而非自发,亦即失其道德性。故人必须先自信其性之本善,心本来能知善,本来能知在当下之特殊具体之事物前,如何应之之当然之道也。

    吾人之所以能当机而有良知,以知吾人当如何应物之当然之道者,其证在吾人之接物时,凡有感无不能有应。而一切之随感而应,凡非出于习气与私欲者,初皆无不善而合当然之道者。即自然之饮食男女之欲,声色货利之好,与真理之寻求,神秘奇妙者之讚叹,其初皆本于人与物感通之良知良能,而未尝有不善也。此中吾人所以应所感者之道,似皆为所感者之所直接规定,不待思虑安排而发出。吾人固不于此忧吾人之不能得一应之之道也。至于当吾人与他人相接之际,或所欲望者关涉他人之际,吾人此时只须此心不陷溺于自然之欲望,而常呈此心之虚灵性、涵盖性、主宰性,或以仁义礼智存心,吾人之心亦即可与他人之心相感通,而以成就或不违他人之心情之所愿欲,为吾人之一道德责任。他人对我所愿欲者不同,其与我之位元分上之关系不同,吾人之心即可随此种种不同处之被感,而有一不同之应。吾人亦不须忧吾人于此无应之之道也。吾人所接之不同人物,皆似在外。外之有如此如此之人物之在吾之前,亦可谓为我之心当下所遭遇之命运。然我之所以能随其不同,而有不同之应,则纯为我之所自发,而唯表现我之心性者。故我之心性中,亦不仅具普遍之仁义礼智之性理,亦具"所以应不同事物而表现此心性"之不同方式,以为其理。此理之内在而不能先知,不特不碍吾人当机能随所感所接者之特殊性而有一特殊之应。而亦正以吾人之在事物未感之时,不能先有一合理之应之方式,先行呈现,横梗于心,吾人之心乃能不受阻碍,而能分别应万变以不同之方式,而皆可合理。故此方式之不能先知,亦正所以使吾人当机而应之事,得直发而无阻者。诚然,吾人所遭遇之特殊情境中,恒有各种疑难之问题,如情境中之事物之真相或本质之毕竟如何,此为属于纯知者。如道德责任之轻重先后之当如何权衡,此为属于道德生活本身者。此皆有待于吾人之自觉的运用理性上之反省,或行为上之尝试错误,以为最后之决定。然吾人若不求决定则已,吾人若求一决定,即先肯定此一种决定之能有而必有。亦即谓吾人在此时,必肯定此"至当不易之应之之理"原具于吾人之超越自我之中,或具于吾人整个心性之全体大用中。吾人之求此决定,亦所以显吾心中原具之此理。夫然故其表面之向外向前寻求此理,即所以向内反显吾此心之理。因而此中之自觉运用理性之反省与行为上之尝试,以辅助吾人之作一决定之工夫,皆一方为积极的用心,一方即为消极的去除吾人对此理之无明。自此自觉的运用理性,以作反省与行为上之尝试本身上看,吾人之用心,诚必超越于直接呈现之情境,而根据过去之经验,以解释情境中之事物未知之性质,思辨事物之属于何类,或济以试验,以定其性质与种类;再根据反省,思吾人过去对同类之事物,曾以何道应之;若此事物因其特殊性,而又兼属于他类;则吾又将根据反省,而知吾人当兼取如何如何之道应之。由是而综合各方面依理性而生之反省,与最初自己之直接反应,方可决定一"特殊具体而较最合理之当机而应之"之道,以付诸行为。而由行为之结果,又可反以转证吾之应之之道,与事物之情,能否相孚应而相感通,以见其是否真至当不易。

    吾人如上所言,依自觉的理性之运用而作之思辨反省,可极之复杂而牵涉至广。然其目的终不外使吾人当前之应之之道,可一方与当前事物相孚应,一方与吾人如何应其他相关事物之道相和谐,不相矛盾;而求吾人人格内部各种应物之行为,互不相碍,而皆各有所当。故此中思辨反省之活动,固为内向,其所通过者,亦为各当其位之特殊行为。由此行为,以显此心之理之分殊,而与当机特殊事物相感通。夫然,吾人之自觉的实践理性之大用,仍不在乎成就平等,而在成就差异;亦不在乎解决矛盾以直接形成综合和谐之思想,而在于差异之一一成就上,见中和之情之致于万物。此理性大用之所自生,则依于理性活动中之普遍概念,可唯是理性活动所通过,而非理性活动所留驻。理性活动之本质,可唯在能超越一特定之观念而及于其他。故不仅特定之观念为一特定之观念,而心中所执之普遍概念,亦为一特定之观念,而不堪留驻者。吾人由一特定之观念至另一特定之观念,固常不能不赖二者间普遍共通之理,以为理性活动之所通过。然吾人之理性活动,既可不在此中之二较特殊之观念上,亦可不在共通普遍之理之概念本身,而可在两者之具体的统一上。此具体的统一为一全体。然其本身可不被自觉为一全体。吾人之生动活泼之理性活动,亦可不留驻于此全体之观念;可唯是赖其间之普遍者以为道路,而恒超越一特殊者以及于其他一特殊者。吾人之实践的理性活动,则在顺应一特殊者之特殊性,而付与一特殊之反应。当一特殊之事物,依一定之理,而改易变化,为另一特殊事物时,吾人即当自然超越原来之特殊反应之方式,而易以另一特殊之反应方式。由是而实践理性活动所显之理,唯是以差别应差别之理,亦即于每一事显一理之理。此于每一事显一理之可以成为实践理性活动最高表现者,正以理性活动之本质,可唯在其能处处超越特定观念之执著。人或以一事一理之理,只为特殊事之特殊理,便无普遍性,故不能为理性活动所寄託。然自一方观之,则理性活动之寄託于普遍者也,可唯在其为理性活动之由一观念至另一观念之通路。普遍概念之价值,亦可只在其可以资理性活动求通之用。然任一普遍概念之本身,皆有所通,亦有所不通,即不足以显理性活动之全体大用。唯当吾人知一事一理,而不执任何普遍概念,以观事物之理,以定应事之方时,吾人之心,乃一无执著。吾人之理性活动,乃真运行不滞。夫然,故道德之法则之为理性活动之表现,正不须自其实际上可普遍的应用之范围上说。而可只须自其与其他法则之不相碍上说。由是而对一特殊之事之特殊之应之之道,虽永不能重复的得同样应用之所;然吾人仍可依于一如在同一特殊情境下,则吾人当以如此如此之特殊之道应之之自觉,而视之为一普遍之法则。此普遍之法则之普遍性,则唯由此法则之与其他当然之法则皆不相碍而成立,或直接由其表现理性活动自身之超越性、涵盖性,或理性活动自身之普遍性(理性活动自身原是求普遍的,即原自具普遍性的。可参考前章)而成立者也。

    (八)恕道与过失罪恶之拔除

    吾人以上所言,唯在说明吾人之良知,原能知一切如何应特殊具体之事物之特殊具体之理。而人之实践理性活动之归宿,亦唯在顺差别而差别之,于一一之事,应之以一一之理。故事无穷,理亦无穷。事理相孚而不相冒,此之谓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而由事理或事事之无碍,即以见人之理性活动本身之超越性与涵盖性、普遍性。然此非吾人能念念皆直达一理事相孚之境,而无错误或过失之谓。如实言之,在吾人之自觉的道德生活中,吾人必发现吾人之恒在犯错误过失。如不经错误与过失,吾人即不能真应物而皆当。错误过失之原,在吾人之心之陷于私欲,亦即在吾人恒有执著而求其普遍化。此普遍化恒只表现吾人理性之抽象的普遍性,不表现其具体的普遍性,或真普遍性。此过失之必不能免,吾人于上章已言其故。而此过失之改悔,则赖吾人自陷溺执著超拔,而明心复性,而依性以生情。然此种明心复性之工夫,可一方是由吾人所自发,一方亦正待吾人过失之行或善行之受阻碍于他人或环境,以促进吾之反省。吾人有过失行为所以恒受阻碍于他人,由于吾人之此种行为,恒与他人之情不相孚应,而拂人之情。人之情被拂,必再求伸展,即还对吾人之行为之表现,予以报复,而吾人之行即将受阻碍于对方。至于善行之可受阻碍于他人者,则由他人之有过失,可反而视吾之善行,为彼阻碍,如盗之憎主人。然人在求自觉的道德生活时,则吾以有过失而受困折阻碍,亦可以使吾人自觉其过失,而反求善行。即吾以吾之善行而受困折阻碍,亦可以使吾人之自觉其善行,而更求所以保存或扩大此善行;并求改易人之过失,以同归于好善。又是而吾人之受阻碍于他人或环境,遂皆可为使我更从事自觉的迁善改过,求明心复性,以依性生情之工夫者。吾人欲免于过失之道,最好即是吾人能先设身处地,居于他人之位,以设想吾对之之行为,是否彼所堪受愿受。同时由他人对我之某一行为,乃我所不堪受不愿受,而恶之之处,念吾之不当再以同样之行为施诸他人。此之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欲人加诸我也,吾亦欲毋加诸人"之恕道,亦"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之絜矩之道。由恕道或絜矩之道而吾人之存心,即一方直接超越我之自己,而透入对方;以人之情勘定自己之情,以己之情度人之情,以自拔于罪恶过失之外。同时亦即对社会上他人之罪恶过失之流行及于我者,一一加以截断,而转化之,为我行善之资。故此恕道,即成为人之求明心复性之切实下手工夫,亦人之求拔除人类社会罪恶,最切近而人人可行之道。至于人之行善,而受阻碍于他人之罪恶过失之行为,则依儒家之人生思想,亦不以他人之罪恶过失之责任,当由我代为担负。儒家并以恶恶之心,为人所当有。以直报怨,固无私愤,而亦有义愤。由此义愤之心,则人亦可自然更坚其好善,而保存扩大其善行。人真能扩大善行,即见善之日增而见恶之日减,义愤乃可不趋于偏激,而可化为"助人之改过以去其罪恶,同归于好善"之志。此皆见吾人之可于此充满过失罪恶之自己与他人中,无往而不可得其为善之胜缘。人己之过失,及其所致于人己之阻碍,吾人一朝能加以反省,则见其皆所以促进我之为善,以日进无疆;亦促进我之与人,共勉于迁善改过之圣贤之道者。此亦即儒家之所以肯定此有过失罪恶与阻碍苦痛之世界,而超渡之之道。此与耶稣之所以肯定此有过失罪恶之世界,求超渡之之道不同。耶稣原谅他人之罪恶,而自己身受苦痛,以求他人罪恶之拔除。其人格固极伟大,而使人感动。然此非人人之所行,而亦不能绝对阻止罪恶之流行。因耶稣之自我牺牲,使其立脚点,在天国而不在世间。即在世间无一阻碍罪恶之流行之立脚点。儒家之忠恕之道,以直报怨,则可以使人人皆在世间有一立脚点,以阻碍自己与他人之过失罪恶之流行。义愤及与人为善之心,亦皆可以直接使善之在世间,得其自然生长之道路。此儒家人生思想之极高明而道中庸之又一端也。

    (九)修养重建本教始之工夫

    中国儒家人生思想,固重在使吾人应特殊之事事物物各得其当;而待人接物,随处求以忠恕存心。然中国儒家人生思想之言道德修养,则并非只重在于临事时,考察何者之应为,或徒在过恶已发生处用功。尤重要者,乃在与事物未接而过恶未生时,绝过恶之机于未发之前。西方中世宗教徒,在道德生活中之奋斗,恒表现于已犯罪恶后之愧悔并交,涕泗横流,而祈神相助;或于私欲大作后,强为压制,自施苦刑。哲学家言道德,亦多重建立道德规律,规定一一之义务与当然命令,而依之以实践。如康得之说是也。故西哲恒以道德纯为行为上事,唯赖吾人之自觉的努力与奋斗,以成就道德人格。中国儒者,则除一方知道德为行为上之事,重悔改过恶,严于自律以外,尤重在使人之性情之流露,行为之表现,自然合于道德。最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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