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初旅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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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战后雾中之伦敦

    正月十二日正午。船将拢岸。丁徐二君已偕英使馆各馆员乘小轮来迎。我们相视而笑。算是合抱绕世界一周了。我们才登岸。战后惨淡凄凉景况。已经触目皆是。我们住的旅馆。虽非顶阔。也还算上等。然而室中暖气管是关闭了。每个房间给一斗多的碎煤。算是一日二十四点钟的燃料。电力到处克减。一盏惨绿色的电灯。孤孤零零好像流萤自照。自来火的稀罕。就像金刚石。我们有烟癖的人。没有钻燧取火的本领。只好强迫戒掉了。我们在旅馆客屋吃茶。看见隔座一位贵妇人从项圈下珍珍重重取出一个金盒子来。你猜里头什么东西呢。哈哈。是一小方块白糖。他连客也不让。劈了一半。放在自家茶碗里。那一半仍旧珍珍重重交给他的项圈。我想我们这几年在本国。真算得纫绔子弟。不知稼穑艰难。自想自从货币生计发达以来。世人总以为只要有钱何求不得。到今日也知道钱的功用是有限度了。又想在物质文明享用极丰的欧洲。他们为国家存亡起见。万众一心。牺牲幸福。忍耐力之强。著实可敬。但经过此番之后。总应该觉得平常舒服惯了。方便惯了。也算不得一回好事。在物质的组织之下。全社会像个大机器。一个轮子出了毛病。全副机器停摆。那苦痛真说不尽。只怕从今以后。崇拜物质文明的观念。总有些变动罢。

    黄公度的‘伦敦苦雾行’。头一句是‘苍天已死黄天立’。我们到欧洲破题儿第一天受了这个印像。是永远不能忘记的。我们在马车上望见那将近西没的太阳。几个人费了一番彻底的研究。才判定他是日是月。晚上我和子楷散步。远远见有一团朦胧红气。我猜是街灯。子楷猜是钟楼。那里知道原来就是日间误认的月光。日月灯三件事。闹得一塌糊涂。这不是笑话吗。我但觉受了极湿极重的空气压迫。两颧骨紧张作疼。往街上散步多时。才稍好些。无怪英人拿户外运动竞技等事。当作人生日用必需。渐渐成为公共嗜好了。伦敦每年总有好几个月是这样。而且全国也和伦敦差不多。所以他们养成一种沈郁严重的性格。坚忍奋斗的习惯。英国人能够有今日。只怕叨这雾的光不少哩。可见得民族强盛。并不是靠绝对丰顺的天惠。环境有些苛酷。才真算玉汝于成哩。

    二　威士敏士达寺

    我们因旅馆难觅。由徐丁二君先往巴黎布置。我和同舟诸君。在伦敦句留五日。趁这空暇。随意观光。头一个要拜会的。自然是有名的‘英国凌烟阁’威士敏士达寺Westminster Abbey。我们从托拉福加广场。经白宫街维多利亚街。到泰姆河畔。眼前屹立一长方形古寺。双搭高耸。和那峨特式建筑的巴力门毗连并立。一种庄严朴茂气象。令人起敬。这便是威士敏士达寺了。我们先大略研究这寺的历史。他是从十一世纪爱德华憾悔王创建。十三世纪末。亨利第三大加改筑。到今将近千年。累代皆有增修。那西塔的门楼。还是二十年前新造。最奇的是把各时代的款式。合冶一炉。几乎成了千年来建筑术的博览会。拿一个人作譬。好像戴着唐朝一顶进贤冠。披着宋朝一件绯袍。手拄着明朝一方笏。套上清朝团龙补挂。脚底下还踏着一双洋皮靴子。你想这不是很滑稽很难看吗。然而他却没有丝毫觉得不调和。依然保持十分庄严。十分趣味。我想这一个寺就可以算得英国国民性的‘象征’。他们无论政治上法律上宗教道德上风俗礼节上。都是一部分一部分的蜕变。几百年前和几百年后的东西。常常同时并存。却不感觉有一些子矛盾。他们的保守性。有一点和我们一样。他们的容纳性调和性。怕很值得我们一学罢。这寺内最重要的一部分。一三七六年创始。一五二八年落成。约经一世纪半的长久日子。算起来。当绘图的时候。随种一株杉树。还可以等他长成来充梁柱。他们却勤勤恳恳依着原定的计划。经一百多年。丝毫不乱。丝毫不懈。到底做到成功了唉。兹事虽小。可以喻大。试问我们中国人。可曾有预备一百年后才造成的房子吗。须知若是有一个人要造恁么一间房子。这个人首先就要立定主意。自己不打算看见他成功。自己更不打算拿来享用。这个人一定是不安小就。图个规模宏远。明知道一生一世不能完成的事业。却要立个理想的基础传给别人。有了这个人就行囉吗。不然。不然。还要后起的人和他一样的心事。一样的魄力。才能把他的事业继承下去。不至前功尽弃我想欧洲文明从何而来。就是靠这一点。人类社会所以能够进化。也只靠这一点。前人常常立些伟大的计划替后人谋幸福。后人保持前人的遗产。更加扩充光大。人生的目的。人生的责任。就尽于是了。我游威士敏士达最初起的就是这种感想。后来遍历大陆。到处见的寺院。动辄都是几百年工程。这感想便日印日深。回想我们中国人的过去。真是惭愧无地。悬想我们中国人的将来。更是惶恐无地了。

    威士敏士达。是英国国教的教会堂。是国家和王室的大礼堂。历代君主加冕大葬。都在此举行。却依然是全英国一般小百姓日日公共礼拜祈祷之所。就只一点。这寺又算得平民主义的象征了。我们却为甚么叫他做‘英国的凌烟阁’呢。因为他又是个国葬之地。几百年来名人坟墓都在寺中。原来这寺本王室诸陵所在。后来凡有功德于国家的人。都葬在里头。拿中国旧话讲。算是陪葬某陵了。但他们陪葬的。不是拿王室的功臣做标准。是拿国家的人物做标准。所以政治家。学者。诗人。乃至名优。都在其列。入到寺中。自然令人肃然起敬。而且发出一种尚友古人的志气。我们拿着一本‘响导录’要来按图索骥了。入门西便。劈头就是那廿四岁做大宰相的威廉比特遗像。张开手正在那里演说。迎面一位长发隆准的老头儿。哈哈。这就是我们读近世史时最熟的老朋友格兰斯顿呀。他和他的夫人。就在这底下作永久平和的安息。啊啊。这是奈瑞。上头的墓志铭用拉丁文Isaci Newtoni连他名字的拼音都改了。当时受文艺复兴的影响。好古实在好得有趣。这是发明蒸汽的瓦特。这是生物学泰斗达尔文。这是非洲探险的立温斯敦。这一带是政治家。大半自由党名士。这一带是诗人小说家。可惜我们学问固陋。记不起许多名字了。哈哈。这是谁。是Sir哈拔忒黎。是个唱索士比亚名剧的戏子。因戏唱得好。国家赏他功劳。封他一个爵。大街上不是还有他的铜像吗。这是大画家尼尔拉。他是法国人呀。怎么也葬在此。他是十七八世纪时对于英国美术界最有功的。威士敏士达的外国人。算他独一无二了。这是罗拔比尔。这是哈布顿。这是拉沙尔。这是沙士勃雷。都是些大名鼎鼎的政治家。我实在应接不暇了。进到里层。许多王陵比外面是壮丽些。但我们对于他却没甚趣味。草草走过罢。嗳哟。这南廊北廊两位女王。一位伊里查白。一位马丽。他们姐儿俩。生冤家。死对头。一个要了一个的命。到此可也和解了。同在一个庙里双栖双宿。还有查理第二。当他在这里加冕的时候。大发雷霆。把那杀父之雠克林威尔寺内的坟掘了。后来克林威尔仍旧改葬迁回这寺。和他的陵也相去不远。啊啊。这才真叫做冤亲平等。一视同仁。可见这威士敏士达。并没认得甚么个人。只认得一个英国哩。我们这一游。整整游了个下半天。真如太史公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想见其为人。低回留之。不能去焉’。我想我们外国人。一进此寺。尚且感动到这种田地。他们本国人该怎么样呢。威士敏士达。就是一种极严正的人格教育。就是一种极有活力的国民精神教育。教育是单靠学校吗咦。我国民听呀。我国民听呀。

    三　一九一九年英国总选举前政界情形

    我们要参观‘世界民主政治的老祖宗’英国国会巴力门了。他是总选举后新召集。恰好吾们登岸那一天行开会礼。我们参观以前。要把他选举后的政党形势。研究一番才好。

    英国。我们都知道的。是个政党政治的模范。他有两大党对立。在国会下院占多数的党。当然掌握政权。那少数党就在野来监督他。英国国民性。有两种极大极重的要素。一种是爱自由。一种是爱保守。两党算是各各代表这两种国民性的一面。虽然两党党名。改了好多回。两党具体的政治方针。更是适应时代要求随时变易。至于根本精神。却依旧是百年如一日。近年这两个党名。一个叫自由党。一个叫统一党。都是有很长远的历史根据。互相更迭的在朝在野。但到了十九世纪末年。两大党对立的原则。渐渐有些摇动了。自从一八八○年以后。爱尔兰国民党发生。成了个第三党。于是甲乙两党。无论那个都不能在院中占绝对多数。总须靠两党提携。丙党便成了个举足轻重的形势。

    一八九○年以后。劳工党发生。成了个第四党。一党制绝对多数的旧梦。真要从此断念了。一八九四年。格兰斯顿失败以后。英国成为统一党的天下恰二十年。自由党和第三第四两党提携。势力日渐加增。一九○五年遂占多数。自由党内阁复现。其后两回总选举。统一党皆一败涂地。自由党和爱兰劳工两党结合益密。继续保持政权。这便是开战前英国政局的形势。开战之始。在野的统一党。首先表示意思。要和政府戮力同当国艰。政府亦开心见诚。愿与在野党提携。翌年（一九一五）五月。联立内阁成。阁员二十二人中。自由党十二人。统一党八人。劳工党一人。爱尔兰党一人。（其后该党首领勒特门因交涉不调未入阁）故当时之爱斯葵内阁。实际上形式上完全办到举国一致自由统一两党首领。在一个内阁里头做同僚。算是英国宪政史上一个破天荒的新例了。（劳工党员入阁。亦以此次为最初）又翌年（一九一六）十二月。劳特佐治拆爱斯葵内阁的台。结果。爱斯葵逼退。劳特佐治内阁成立。几乎把政党政治乃至内阁政治的精神都要打破了。第一。在二十几名阁员里头。挑出五位组织军事内阁。这算是内阁之中更有内阁。质而言之。算是内阁之上更有内阁了。第二。为网罗人才起见。好几位不是国会议员的也入阁。这是英国宪政史的惯例。绝对不能许容的。第三。政府领袖是自由党的劳特佐治。政府党上院领袖柯松。下院领袖般拿罗。却都是统一党。这是前古未闻的异象。‘非政党政治’的精神。公然表现了。要之自劳特佐治内阁成立以来。虽然战事上替国家立了莫大的功劳。却是宪政基础。也着实摇动得利害。就政党分野方面论。自由党是分裂了。爱斯葵派和劳特佐治派分立。

    变成水火。劳特佐治只好利用统一党来维持势力。统一党也要利用劳特佐治。慢慢的恢复政权。这便是去年停战前后英国政界的形势。

    英国下院。本以七年为任期。新近改短。缩至五年。（一九一一年法律）所以一九一○年选出的国会。到一九一五年冬。早已满期。徒以战事方殷。无暇顾及选事。去年十一月德军降服。劳特佐治内阁跟着就发布改选命令当时反对派有些人主张稍缓。他的理由。因为是选举人许多远征在外。不能投票。政府说是平和克复后政府种种设施。第一要求国民信任。任期久满的国会。是否能代表现在民意。殊不可知。所以亟须依法改选。骨子里政府是有一番作用。趁着国民庆贺战胜讴歌功德之时举行选举。自然于现政府有利。但打起官话来。他法律上的理由也极圆满。反对说当然是难不倒他了。这回选举。各处征戍的军人。临时都抽调回来投票。事毕归伍。所以有人起他一个绰号。叫做军服选举。这回选举。依着新改正的选举法（一九一八年）男子选举权增加二百万人。还添上六百多万的女子选举权。英国多年女子参政的运动。算是有了结果了。这回选举。不像从前各党对垒竞争。却另外立出个联立派非联立派的名目来。联立派是拥护现在的联立政府。非联立派反对他。两派中却是各党都有。我们可以起他一个名。叫做‘纵断政党’的选举。联立派中重要分子。（一）统一党的大部分。（二）劳特佐治部下的自由党。（三）劳工党内和劳特佐治表同情的一小部分。非联立派中重要分子。（一）爱斯葵部下的自由党。（二）劳工党的大部分。（三）爱尔兰的统一党。（四）爱尔兰新芬党。

    四　总选举后之新国会

    当看手选举之初。联立派用劳特佐治（该派自由党领袖）般拿罗（统一党领袖）两个人名义发出洋洋洒洒的一篇宣言。这篇宣言。关于英国将来趋势。总算很有研究的价值。我们素来知道的。英国近几十年来。有两个大问题。第一是关税问题。统一党主张保护贸易。自由党绝对反对。第二是爱尔兰问题。自由党主张自治。统一党绝对反对。这篇宣言的要点。就是将这两个问题。表示两党折衷调和的意见。统一党承认爱尔兰自治。却是关于乌尔斯达问题。仍听其自决。自由党承认一部分的关税改革。对于特定的国产加以保护。农业亦力求改良。但普通物品。依然采自由贸易的原则。这篇宣言。分明表示两党历年各走极端的问题。往后着实接近交让。这总算英国内政上一番新空气了。其他关于和议问题。军备问题。征兵制度废止问题。都有主张。无非用种种法子投合国民心理。那边非联立派。却没有什么旗帜鲜明的主张拿得出来。又不敢对于现在新立大功的劳特佐治政府昌言攻击。他们惟一的武器。就是说联立主义破坏政党政治的大原则。危及宪政基础。这话诚然不错呀。但在那热辣辣一团高兴沈醉战胜的多数国民。却听不进耳朵来。那爱斯葵内阁当时不满人意的举动。（如反对福煦做总司令之类）却人人都是记得。所以选举下来。联立派全胜。非联立派一败涂地。选举揭晓。是十二月二十九日。正当我们从上海起程的第二天。我们到香港就看见路透电。报告的结果如下。

    联立派

    合计四七一名

    内统一党三三四名

    劳特佐治自由党一二七名

    劳工党一○名

    非联立派

    合计二三六名

    内统一党四六名

    爱斯葵自由党三七名

    劳工党六五名

    国民党二名

    新社会一名

    爱尔兰国民党七名

    新芬党七三名

    无所属五名

    议员总额七百零七名。政府方面的联立派占了四百七十一名的大多数。还有非联立派内之四十六名统一党。大半是从爱尔兰选出。对于一般政策。还是赞成政府。实际上政府派优越数算是三百二十七名了。这回选举结果。可以特别注意的有好几点。

    第一。反对派头一把交椅的党魁开战当时的首相爱斯葵落选。其余自由党名士约翰西蒙。郎士门。麦坚拿。和劳工党党魁翰特逊。墨克多那。士脑顿等辈。都纷纷落选。反对派失败的程度。可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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