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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讲义)如今要说黄克强君的人物了。黄君原是广东琼州府琼山县人,他的父亲本系积学老儒,单讳个群字,从小受业南海朱九江先生之门(讳次琦,字字襄),做那陆、王理学的工夫,(眉批:陆、王学是今日救时第一法。)又最熟(热)中国史学。他那学问志节,也算在九江门下数一数二的了。后来回到乡中,开塾讲学,学者称为琼山先生。看官,你知道那琼州本属我中国极南一个小海岛,向来与内地文化隔绝,怎么五六十年前,忽然有许多关系全局的大人物出来呢?

    原来都是琼山先生的理学铸造成的。(眉批:拿破仑也是欧洲极南哥悉加一小岛所产,小海岛往往出大人物。)却说自从中日一役以后,琼山先生看定中国前途是要有大变动的,因此打发他的儿子和一位得意的门生李去病君同往英国游学,就从光绪乙未年二月起行。那年毅伯先生已经二十二岁,李君去病二十一岁了。这两位生同里,少同学,长问游,壮同事,后来旗鼓相当,做了许多事业,按下缓表。

    且说毅伯先生于传受家学之外,久已立意要讲求那世界的学问,想学外国的语言文字。但因香港英人所设的学堂,气习太坏,学课程度亦低,其余中国各处学堂都是一样,因此不往就学,却自己买些英文读本,文法等书自行研究。靠着字典帮助,做了几年工夫,早把所有英文书籍都能阅读了。(眉批:日本大儒福泽谕吉之学西文即是如此。)到那年起行游学的时节,他父亲琼山先生别无嘱咐,单给他一部《长兴学记》,说道:“这是我老友南海康君发挥先师的微言大义,来训练后学的,内中所讲,便和我自己讲的一样,你就拿去当作将来立身治事的模范罢。”

    毅伯先生拜过严命,即便起行。却不从香港直往,绕道由上海、日本、加拿大渡大西洋往英国。到了上海,在时务报馆里头刚遇着浏阳谭先生嗣同寓在那里,正著成《仁学》一书。

    那稿本不过两三人曾经见过,毅伯先生即日抄得一部,宝藏箧中而去。在船上和李君一路细读,读了已不知几十遍。把那志气越发涨高几度。后来毅伯先生常对人说道,他一生的事业,大半是从《长兴学记》、《仁学》两部书得来,真是一点儿不错的。(眉批:精神教育端推此两书。)言归正传。却说黄、李两君到了英国,他两人本属寒士,学费自然不足,都是半日做工,半日读书,到暑假时候,向人佣役,因此便就敷衍得过去。只因他在家研究有素,所以到了英国,不过预备一年,便够得上恶斯佛大学。毅伯先生修那政治、法律、生计等学科,李君修那格致哲学等学科。那大学内武备教育是很严整的,李君性情所近,特别用功,因此常列优等,在学堂内得了少尉之职。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光阴似箭,过了三年,正当那戊戌政变的前后,两君早已在伦敦恶斯佛大学卒业了。两君在欧洲听见六君子流血殉国,着实痛哭了几回。李君道:“咱们还是赶紧回国,想些再接再励的方法才好。”黄君道:“你看现在的中国,那里便是时候吗?我看古今万国革新的事业,一定经过许多次冲突才能做成,新旧相争,旧的必先胜而后败,新的必先败而后胜,这是天演上自然淘汰的公理,倒也不必忧虑。

    但是我中国现在的民智、民德,那里够得上做一个新党,看来非在民间大大做一番预备工夫,这前途是站不稳的。但系我们要替一国人做预备工夫,必须先把自己的预备工夫做到圆满。

    (爱国青年听者。)你和我虽然在大学卒业,那阅历还是浅得很的,今日回国运动,就是竭尽心力,也不能大成到怎般田地。

    据我的意思,倒不如更往德、法等国留学几年,一则广集寰宇的智识,二则实察世界的形势,将来报效国民,岂不更有把握吗?”(眉批:悟得这道理自然不至堕落厌世思想。)李君点头道是。

    于是两人定了主意,分途而往。李君去法国入巴黎大学。

    毅伯先生去德国入柏林大学,认真研究那德国近日最兴盛的学问叫做国家学的;(眉批:国家学立为一学科实自德国人始。欧洲他国无有也。)虽与己宗旨不甚相同,却也实实受了许多益处。又和那社会党中有名人物往来,用心研究社会主义,(眉批:社会主义与国家主义正相反对。然其学理亦最盛于德国。)于生计界竞争的大势益多感触,慨然道:“这些影响,将来我中国一定实受其害了,却是用怎么方法才能抵抗他呢?

    正在日日苦心研究这问题,忽然接到义和团的警报,风声鹤唳,全欧骚然。到了庚子七月,德国公使被害,德皇命将誓师讲了许多不入人道的话。那毅伯先生爱国的热情,按捺不住,因此做了一篇洋洋大文,题目叫做《义和团之原因及中国民族之前途》,翻成英、法、德三国文字,布告欧洲各报馆。

    内中详言义和团的大原因,全由民族竞争的势力刺激而成,这回不过初初发达,欧洲诸国侮我太甚,将来对外的思想日开,这些事还多着哩。结局大说义和团激变的原因,其责任不可不归诸外国等话。(眉批:叙游学事迹太简单了,这些点缀都不可少。)那时德国人,一昧蛮狂,报章里头满纸都是甚么豚尾汉,黄猴精等恶骂,(这恶骂受得吗?)这些话自然是听不入耳。虽然如此,却因这篇文字惹起各报馆许多问题,后来那总税务司赫德做了一部书,讲了这回事变的善后策,就是剽窃了这篇文章的意思,反其术而用之了。(我欲替赫德呼冤。)闲话少题。且说毅伯先生在德国留学一年半,又已卒业,还和李去病君一齐游历欧洲几国,直到光绪壬寅年年底,便从俄罗斯圣彼得堡搭火车返国。(两君现在谅来已经动身了,我们预备开欢迎会罢。)那时西伯利亚铁路尚未全通,中间要步行经过许多沙漠荒僻的地面,当着严冬栗烈之时,行这雪窖冰天之地,那旅行苦楚,自然是说不尽了。但这黄、李两君,都是个冰心铁骨的人,后来多少艰难辛苦,地都受得,难道还怕这些不成,这也不用多讲。

    光阴荏苒,到了明年癸卯,暮春初夏的时节,这两位早已来到山海关了。原来李去病君当甲午交战的时候,因想要查看军情,也曾单刀匹马游过山海关一次,今相隔不到十年,那关外一带已全然变了哥萨克(俄罗斯骑兵种人。)殖民地的样子了。正是石人对此也应动情,何况这满腔热血的英雄,怎得不生今昔之感!那日毅伯先生和李君登万里长城,凭眺一番,感慨欷,不能自胜。回到客寓,借几杯浊酒,浇那胸中块垒,不觉淋漓大醉,突突兀兀,便联句做了一首《贺新郎》题在壁上道:

    昨夜东风里,忍回首、月明故国,凄凉到此。(黄)鹑首赐秦如昨梦,莫是钧天沉醉?(李)也不管、人间憔悴。(黄)落日长烟关塞黑,望阴山、铁骑纵横地。(李)汉帜拔,鼓声死。

    (黄)物华依旧山河异,是谁家、庄严卧榻,尽伊鼾睡?(李)不信千年神明胄,一个更无男子。(黄)问春水、于卿何事?(李)我自伤心人不见,访明夷、别有英雄泪。(黄)鸡声乱,剑光起。(李)

    (眉批:词非绝品,却写得出两人情性面目。)写完,两君还自闷闷的饮了十来杯,那热血越发被这酒涌送上来了,李君便开口道:“哥哥,你看现在中国还算得个中国人的中国吗?十人省的地方,那一处不是别国的势力范围呢?

    不是俄,便是英,不是英,便是德,不然便是法兰西、日本、美利坚了。但系那一国的势力范围所在,他便把那地方看成他囊中物一样。这还不了,我们同胞国民住在那一国的势力圈内的,便认定那国是他将来的主人。那些当道诸公,更不用讲,对着外国人便下气柔色怡声,好像孝子事父母一般,这样看来,我中国的前途,那里还有复见天日之望么?”(眉批:前一件还不甚好,怕后一件还真不得了。)黄君道:“可不是吗!但天下事是人力做得来的,咱们偌大一个中国,难道是天生来要做他人的鱼肉的不成!都只为前头的人没血性,没志气,没见识,所以把他弄成到这个田地。我想但是用人力可以弄坏的东西,一定还用人力可以弄好转来。兄弟,你是读过历史的,你看世界上那一国不是靠着国民再造一番,才能强盛吗?现在我和你两个,虽然是一介青年,无权无勇,但是我们十年来读些书是干甚么呢?(青年读书之君想想。)难道学几句爱皮西,靠做将来的衣饭碗不成?(青年读书之君想想。)难道跟着那些江湖名士,讲几句激昂慷慨的口头话,拿着无可奈何四个字就算个议论的结束吗?(青年读书之君想想。)我想一国的事业,原是一国人公同担荷的责任,(眉批:知责任者大,大夫之始也。任责任者大,大夫之终也。)若使四万万人各各把自己应分的担荷起来,这责任自然是不甚吃力的。但系一国的人,多半还在睡梦里头,他还不知道有这个责任,叫他怎么能够担荷它呢?既然如此,那些已经知道的人,少不免要把他们的担子一齐都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头了。

    (青年读书之君想想。)兄弟,我们两个虽算不得甚么人物,但已经受了国民的恩典,读了这点子书,得了这点子见识,这个责任是平日知道熟了,今日回到本国,只要尽自己的力量去做,做得一分是一分,安见中国的前途就一定不能挽救呢?”

    李君听到这里,便叹口气接着说道:(提论第一。)“哥哥,责任吗,这责任自然是只有一个没有第二个的,但讲到实行这责任的方法,哥哥向来不以我的议论为然,今日返国,看这情形,我越发信得过我的意见是一点儿不错的了。哥哥,你看现在中国衰弱到这般田地,岂不都是吃了那政府当道一群民贼的亏吗?(是是!)现在他们嘴里头讲甚么维新,甚么改革,你问他们知维新改革这两个字是恁么一句话么?他们只要学那窑子相公奉承客人一般,把些外国人当作天帝菩萨、祖宗父母一样供奉,在外国人跟前够得上做个得意的兔子,时髦的倌人,这就算是维新改革第一流人物了。(维新改革第一流人物听者。)哥哥,你白(自)想想,这样的政府,这样的朝廷,还有甚么指望呢?(眉批:刚毅李秉衡虽是顽固,腔子里却还有几点血。近来当道的维新党却真是凉血动物了。)倘若叫他们多在一天,中国便多受一大的累,不到十年,我们国民便想做奴隶也够不上,还不知要打落几层地狱,要学那舆臣佁,佁臣皂的样子,替那做奴才的奴才做奴才了!哥哥,我其实眼里搁不住这些大民贼、小民贼,总是拼着我这几十斤血肉,和他誓不两立,有他便没有我,有我便没有他罢!”(好汉好汉,是玛志尼、吉田松阴一流人物。)黄君道:(驳论第二。)“兄弟,你的话谁说不是呢?但我们想做中国的大事业,比不同小孩儿们耍泥沙造假房子,做得不合式可以单另做过。古语说得好‘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钜’。若错了起手一着,往后就满盘都散乱,不可收拾了。

    兄弟啊,我们是中国人做中国事,不能光看着外国的前例,照样子搬过来,总要把我中国历史上传来的特质,细细研究,看真我们的国体怎么样,才能够应病发药的呀!”(眉批:确是大政治家口吻。)李君不等讲完,便抢着说道:(驳论第三。)“哥哥,讲到国体吗,我们中国的特质,别的我不知道,只是就历史上看未,我中国是一个革命的国体,这任凭甚么口才,能够分辩说他不是吗?你看自秦始皇一统天下,直到今日二千多年,称皇称帝的不知几十姓,那里有经过五百年不革一趟命的呢?任他甚么饮博奸淫件件俱精的无赖,甚么杀人不眨眼的强盗,甚么欺人孤儿寡妇狐媚取天下的奸贼,甚么不知五伦不识文字的夷狄,只要使得着几斤力,磨得利几张刀,将这百姓像斩草一样杀得个狗血淋漓,自己一屁股蹲在那张黄色的独夫椅上头,(好个宝座的浑名。)便算是应天行运圣德神功太祖高皇帝了。(眉批:吾拟一联云:乘自由车游遍九万里地球,坐独夫椅掩尽二千年历史。请作者下一转语。)哥哥,不讲国体便罢,不讲历史上特色便罢,讲到这件,我的话越发不错了。难道哥哥你还要跟着那当道红人儿们的说话,把那日本人自己夸耀的,皇统绵绵,万世一系这国体,和我们中国相提并论,说道和他相同吗!”

    黄君道:“兄弟,你的性子又来了,你平平气我再和你讲。”李君道:“这说的是公事,那里有甚么意气呢?”黄君道:(驳论第四。)“我且问你,我们中国这二千年,革了又革,乱了又乱,你说是算件好事吗?照你讲来,难道还望我们中国将来再生出几个秦始皇、汉高祖、明太祖吗?”

    李君道:(驳论第五。)“哥哥,不是恁般说,他们是以暴易暴,我说的是以仁易暴。(眉批:以暴易暴则革了又革,其状为循环。以仁易暴则一革之后永不复革,其状为进化。)哥哥,你的外国历史是读得熟的呀,你看近世号称文明国的,那一个不经过这以仁易暴一大关头,不是辛辛苦苦轰轰烈烈经过一次,能够有今日吗?哥哥,我生平最痛恨秦始皇、汉高祖、明太祖一流人,哥哥你是知道的,我一定不想跟着他们学那无廉耻的事。(人人都知道这是无廉耻的勾当,中国便进化了。)哥哥,你是信得过的。怎么我今日却有这种议论呢?可见今日凡是有真正革命思想的人,他那见识一定是和我一样,怎么会还变得成个以暴易暴,依样葫芦出来呢?若使没有这种思想的人,他要讲革命,任凭他多大本事,一定是做不成的。这却怎么呢?因为物竞天择的公理,必要顺应着那时势的,才能够生存。前头野蛮时代的英雄,到今日是一点儿用处没有了。那十九世纪欧洲民政的风潮,现在已经吹到中国,但是稍稍识得时务的人,都知道专制政体是一件悖逆的罪恶,(人人都知道这是悖逆罪恶,中国便进化了。)往后若使有汉高祖、明太祖一流人出来,难道还有甚么上等人才去想做那攀龙鳞、附凤翼的下作勾当吗?所以我想,中国往后没有革命便罢,若有革命,这些民贼的孽苗是要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的了。”(这话我是没有得驳了。)孔老先生说到这里,满堂拍掌如雷。孔老先生接着道:他两位的话还多着呢。黄君道:(驳论第六。)“兄弟,话虽如此说,但天下事,那理想和那实事往往相反,(眉批:所以偏于理想的人虽能起事却不能成事。)你不信,只看从前法国大革命时候,那罗拔士比、丹顿一流人,当初岂不是都打着这自由、平等、亲爱三面大旗号吗?怎么后来弄到互相残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渠,把全个法国部变做恐怖时代呢?当十八世纪的末叶,法国人岂不是提起君主两个字便像喉中刺、眼中钉一般,说要誓把满天下民贼的血染红了这个地球吗?怎么过了不到十几年,大家却打着伙把那皇帝的宝冠往拿破仑第一的头上奉送呢?可见那一时高兴的理想,是靠不住的哩!”(这话我又没得驳了。)李君道:(驳论第七。)“哥哥说那里话。讲到流弊,那件事没有流弊?世界的进化是没有穷尽的,时时刻刻都在过渡时代里头混来混去,(眉批:此数言实含无限名理,易之所以终未济也。)若要在政治上、人群上、历史上找一件完全美满的事情,只怕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找不着哩。即如今日万国通行的代议政体,岂不是咱们夜里做梦都想着他的吗?你说他的流弊有多少呢?(眉批:西儒著书言代议政体流弊者汗牛充栋。法儒波流一书言之最痛切。)难道因噎废食,就连这代议政体都说是可厌的不成?据兄弟看来,天下的政策没有一件不是用来过渡的,(至理至理。)只要能将这个时代渡进别一个更好的时代,就算是好政策。这好歹两个字,是断断不能呆板说定的,总以和当日的时代相应不相应为凭。即如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你说他要不革还行得去么?法国革命那里是甚么罗拔士比,甚么罗兰夫人这几个人可以做得来?不过是天演自然的风潮,拿着这几个人做个登场傀儡罢了。至于说到当日的行为,就是我恁么一个粗莽性情,也断不能偏袒着罗拔士比一班人,说他没有错处,但要把这罪案全搁在他们身上,这亦恐怕不能算做公论哩。那时若不是国王贵族党通款于外国,叫奥、普两国联军带着兵来恫吓胁制,那法国人民何至愤怒失性到这般田地呢?(眉批:洋洋洒洒一篇法国大革命论。就是基率谦谟远怕没有这种见识。)哥哥,你想想,天下那里有家里头吵闹,倒请外边人挟着刀进来干预压制的道理!(眉批:本国内争借外国的势做帮助,是亡国最大根原。印度、波兰皆同一辙。爱国家真当念兹在兹。)倘使那时候的法国人不是同心发愤,眼看着把那得到手自由权依然送掉了。这还不算。却是那国王靠着外国的兵马,将势力恢复转来,少不免是要酬谢的了,外国的势力范围少不免是要侵入的了,岂不是把个历史上轰轰有名的法国,弄成个波兰的样子吗?法兰西人爱国心最重,岂是学我们中国人一样,任凭这些民贼把他的祖传世产怎么割,怎么买,怎么送,都当作无关痛痒的么?哥哥,你设身处地替当时他们想想,这一股子恶毒气,忍得住忍不住呢?到底他们毕竟把联军打退,把共和政体立得确实,虽然是国中伤了许多元气,却在国外是赢得许多光荣了。(眉批:当时巴黎市民若在九原有灵,亦应谢李先生替他昭雪冤狱。)这些元气伤了,谁说不是可惜,但是我们论事,不能光看着一面,你说法国就是没有这场大革命,依着那路易第十六朝廷的腐败政策做下去,这法国的元气就会不伤吗?(议论好像剥笋一般,剥一层深一层。我真没有法子驳他了。)若不是元气凋敝到尽头,怎么会酿出这回惊天动地的惨剧来?倘使当时法国人民忍气吞声,一切都任那民贼爱怎么摆布便怎么摆布,只怕现在地理图里头早已连法兰西这个名字都没有了。

    “再说到拿破仑呢,哥哥你说拿破仑有甚么对不住法国人呀?有甚么对不住天下人呀?他的本意,要把全欧洲弄成一个大大的民政国,你看他征服的地方,岂不是都把些自由种子散播下去吗?你看他编纂的法典,岂不是全属民权的精神吗?前头法国人本曾说过,要把普天下民贼的血染红这个地球,这句话怎么解呢?不过是将法国自由、平等的精神推行到万国罢了。

    那拿破仑不是实行这个主义吗?(眉批:拿破仑的人格究竟与亚历山大、成吉思汗不同。史家自有公论。)这样看来,当时法国人把一个顶大的全权交给他,叫他替普天下憔悴虐政的平民出这一口鸟气,这总算他们委任得人的了。倘若那时候拿破仑的人功告成,这欧洲早变成一千八百七年以后的样子了,还有这几十年的唠唠叨叨民不聊生吗?我们今日怎么好以成败论人呢!”黄君道:“兄弟,怎么你在法国读了这一两年书,就把法国崇拜到这般田地?你这副口才却真算得个大律师的材料,将来法国人若要在历史上打官司,一定要请你做辩护士了。”

    (妙语解颐。)(眉批:这虽是打趣的话,却是含有至理。凡人在某国留学的,往往感受某国人的性质。故择地不可不慎。)李君正色道:“哥哥说甚么话?我李去病是个爱国男儿,除了我祖国以外是没有得崇拜的,你说我崇拜法国人吗?”(铁汉语。)黄君道:“傻兄弟,说句把笑话,也值得认真?”李君道:“哥哥,请好生辩驳罢!”

    黄君道:(驳论第八。)“兄弟,你这一片大议论,有好几处缺点,我且慢细驳。就是讲到拿破仑一段,也未免有些强词夺理的了。那拿破仑当十八、十九两世纪交界,正是民族主义极盛的时代,他却逆着这个风潮,要把许多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不同言语的国民扭结做一团,这是做得到的事业吗?就是没有这墨斯科、倭打卢两回败仗,他那帝政底下的大共和国就做得成吗?”

    李君道:(驳论第九。)“哥哥,不说到民族主义罢了,讲到这句话,你聪明人,我也不必多讲了,你说我们中国现在主权是在自己的民族,还是在别一个民族呢?拿破仑反抗这个主义,便在十九世纪初年也站不住,难道哥哥今日反抗这个主义,倒想要在二十世纪初年站得住吗?”(咄咄逼人。)黄君道:(驳论第十。)“我和现在朝廷是没有甚么因缘,难道我的眼光只会看见朝廷不会看见国民吗?但据我想,若可以不干碍到朝廷,便能达到国民所望的目的,岂不更是国家之福么?讲到现在朝廷,虽然三百年前和我们不同国,到了今日,也差不多变成了双生的桃儿,分擘不开了。至于他那待汉人的方法,比之胡元时代,总算公允了许多,就是比诸从前奥大利人待匈加利、西班牙人待菲立宾,也没有他们束缚得紧,所有国中权利义务,汉人、满人亦差不多平等了。至说到专制政治,这是中国数千年来积痼,(眉批:中国政体说他不专制却是极专制,说他不自由却是极自由。总之,朝廷和人民是毫不相关的。所以无论什么人坐这个位,于一国的政治却没有什么影响。近来专制政体越发进化,直接虐民之政是更少了。)却不能把这些怨毒尽归在一姓一人。我想我中国今日若是能够一步升到民主的地位便罢,若还不能,这个君位是总要一个人坐镇的。

    但使能够有国会,有政党,有民权,和那英国日本一个样儿,那时这把交椅谁人坐他,不是一样呢?若说嫌他不是同一民族,你想我四万万民族里头,却又那一个有这种资格呢?(这话我又没得驳了。)兄弟啊,我爱自由、爱平等的热心,也不让你,谅来你是知道的,但我总是爱那平和的自由,爱那秩序的平等,你这些激烈的议论,我听来总是替一国人担惊受怕,不能一味赞成的哩。”

    李君道:(驳论第十一。)“我也不是一定要和甚么一姓的人做对头,只是据政治学的公理,这政权总是归在多数人的手里,那国家才能安宁的。你想天下那里有四万万的主人被五百万的客族管治的道理吗?但凡人类的天性,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为先,别人的利益为后,所以主权若是在少数人,一定是少数的有利,多数的有害;主权若是在客族,一定是客族有利,主族有害,这利害两桩是断不能相兼的。(眉批:卢梭、边沁、弥兑、斯宾塞等政治学理数语括荆)但我们今日就不管到他是多数还是少数,是客族还是主族,总之政治上这责任两个字是不能不讲的,(更进一步,愈逼愈紧。)一国人公共的国家,难道眼巴巴看着一群糊涂混帐东西把他送掉不成?不管他甚么人,只是当着这个地位,就要尽这个责任;(听者。)亏了责任,是要自行告退的;(听者)不肯告退,是要劝他的;劝他不听,是要想个法儿叫他不能不听的。(听者)(眉批:若还不明这种道理,只要拿一间铺子做个譬喻,百姓便是东家,君相便是东家请来的伙计。伙计不尽责任,应该怎样呢?)你看现在文明各国所谓责任大臣的制度,不是恁么着么?若是在立宪国里头,君主没有责任,这个怨府自然落不到君主的头上,只要学那周公的故事,成王有过则挞伯禽,把宰相大臣换了一换也便罢了。若使一切政事的责任都在顶上头那一个人的手里,自然一国人有甚么过不去的事情,都要问着他了。哥哥,你说和现在朝廷没有甚么因缘,难道我和现在朝廷又有甚么仇恨吗?

    (可见彼此全为公事,不为私恩私怨。)横坚我认定这责任的所在,只要是居着这地位,不尽这责任的人,莫说是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就使按着族谱,算他是老祖黄帝轩辕氏正传嫡派的冢孙,我李去病还是要和他过不去的哩。”(眉批:快绝之论,快绝之文。)黄君道:(驳论第十二。)“兄弟,你这段议论,谁说不是?依我看来,总是理想上头的,不是实际上头的。你说一国政权总要在大多数的人手里头,这是卢梭、边沁、约翰弥勒各位大儒的名论。但这些学理,在现世的欧洲已算是过去陈言了。

    多数政治,在将来或有做得到的日子,但现在却是有名无实的。

    你看,现在各立宪国叫做议院政治的,岂不算是从多数取决吗?

    认真算来,那里真是多数,还不是听着这政党首领几个人的意思吗?(眉批:连议院政治之弊也揭出来,真是政治家头脑。)兄弟,各国议院的旁听席,谅来你也听得不少,你看英国六百几个议员,法国五百几个议员,日本三百几个议员,他们在议院里头站起来说话的有几个呢?这多数政治四个字,也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但这种政体,谁能说他不好?可见天下人类自有一种天然不平等的性质,治人的居少数,被治的居多数,这是万不能免的。(眉批:卢梭天赋人权的议论都被这种学理压倒。

    近来在欧美变成退院僧了。)至于讲到责任两个字,这是政治学上金科玉律,便愚兄也和老弟一般见解。但我看中国现在的人民,那里自己够得上尽这个责任?就是叫现在号称民间志士的来组织一个新政府,恐怕他不尽责任,还是和现在的政府一样,这国势就能够有多少进步吗?(民间志士亟宜猛剩)兄弟,我想政治进化是有个一定的阶级,万不能躐等而行。兄弟,你是住在欧洲多年,看惯了别人文明的样子,把自己本国身分都忘记了,巴不得一天就要把人家的好处拿轮船拿火车搬转进来,你想想这是做得到的吗?好兄弟,你要看真些子时势才好。

    ”(眉批:以日本之精进,经三十年还不能及欧洲,可见政治进化真是不易。)李君听到此处,面带怒容,便接着说道:(驳论第十三。)“哥哥,你说我崇拜法国,我倒不是崇拜法国。我看哥哥在德国念这几年书,这些口气倒有几分像崇拜德国人。这还罢了,怎么连那俄罗斯大民贼坡鳖那士德夫的放狗屁议论都要附和起他来。(眉批:坡氏系俄国现任宗教总监。近著一书,题曰《政党及议院之弊》。各国争翻译之。其所言虽顽旧,亦有许多切中欧美时弊之处。)你说议院政治还是少数,不是多数,那里知道这少数和那民贼的少数正自不同。这政党首领人数虽少,却是代表全党的意思,该党若是多数党,便是代表多数国民的意思了。政党彼此互争权,不管他出自公心还是私心,总而言之,是一定要巴结百姓,(眉批:政党政治的好处全在要巴结百姓。巴结百姓,百姓自然有权了。百姓有权,政治自然好了。)在新闻纸上,在演说坛上,讲他自己的政策怎么有益于国,有利于民。若讲得没有道理,那国民肯听他吗?若讲得到做不到,那国民肯容他吗?这样看来,任凭他就拿这些方法当作争政权的手段,却是国民已经于不知不觉之间实受其益了,何况政党政治在朝党稍有一两件事不尽责任,国民便鼓噪起来,他立刻便要辞职,让与别党,虽是少数人代理国事,却不是少数人把持国事,(与理代把之别最要分辨清楚。)怎么好藉口于天然不平等,替民贼教猱升木呢?至于讲到时势吗,那一代的时势,不是靠些英雄豪杰造出来,若是没人去造他,只怕现在的欧洲还是和现在的中国一样,也未可定哩。哥哥,不讲时势便罢,若讲时势,我想现在中国的时势和那十八世纪末十九世纪初欧洲的时势正是同一样哩。卢梭、边沁他们的议论,在现在欧洲自然是变成了摆设的古董,在今日中国却是最合用的。哥哥,你说我躐等而进,哥哥,你想跳过这人民主义的时代,便闯入这国家主义的时代,这真可算躐等而进了。”(眉批:十九世纪上半纪是人民主义时代,下半纪渐入国家主义时代。)黄君道:(驳论第十四。)“不然,群学上定例,必须经过一层干涉政策才能进到自由政策。兄弟,你只知道法国大革命为十九世纪欧洲的原动力,却不知道这大革命还又有他的原动力。那原动力在那里呢?就是这干涉政策便是了。欧洲自从法国哥巴、英国克林威尔主政以来,大行保护干涉之政,各国政治家跟着他学,都说这是强国的第一手段,到了后来,连民间甚么事业部干涉到了,这种政体,在今日还能说他是好吗?

    (眉批:拿各种强有力的学理层层辨驳。愈接愈厉。非胸有万卷者不能道其只字。)但当民智未开,民力未充的时候,却是像小孩儿一般,要做父母的着实管束教导他一番,将来才能成人。平心而论,现在欧洲的文明,你能说这干涉政策一点功劳都没有吗?(眉批:史识如炬。)若不是经过这一回,他们的国力、民力能够充实到这般田地吗?我们中国虽然说是专制政体,却是向来政府的人从没有干涉到民事的。”李君插口道:“他不干涉也罢,谢天谢地。”

    黄君道:“话虽如此说,却是干涉政策和爱国心是很有关系的。(这是透过几层的议论。)我中国人向来除了纳钱粮、打官司两件事之外,是和国家没有一点交涉的。(眉批:西国干涉、自由两种政体向来皆发达。中国却是两种政体皆不发达。真是咄咄怪事。)国家固然不理人民,人民亦照样的不理国家。

    所以国家兴旺,他也不管;国家危亡,他也不管;政府的人好,他也不管;政府的人坏,他也不管。别人都说这是由于没有自由的缘故,我倒有一句奇话,说是由于没有干涉的缘故。(真奇却不奇。)兄弟,若还不信这话么,你看现在中国人的国家思想比那十八世纪末的法国人怎么啊?你能说那时法国的时势就是现在中国的时势吗?我想中国数千年的君权虽然是太过分了,却是今日正用得着他,拿米做末,末了一着。若能有一位圣主,几个名臣,有着这权,大行干涉政策,风行雷厉,把这民间事业整顿得件件整齐,桩桩发达,这岂不是事倍功半吗?

    (眉批:中国人民易治真是胜欧美十倍。好处在此,坏处也在此。)过了十年、廿年,民智既开,民力既充,还怕不变成个多数政治吗?成了多数政治,还怕甚么外种人喧宾夺主?我说的平和的自由、秩序的平等,就是这么着,兄弟你白(自)想想。”

    李君道:(驳论第十五。)“依哥哥讲来,岂不是单指望着朝廷当道一班人吗?他们不肯做又怎么样呢?哥哥你别要妄想了。他们苦是肯做,经过联军糟蹋这一回,还不转性吗?你看现在满朝人太平歌舞的样子啊,他那腐败,比庚子以前还过十倍哩!哥哥,你请挺着脖子等一百几十年,等那平和的自由、秩序的平等罢!”(好利口,好倔强汉子。)黄君道:(驳论第十六。)“兄弟,不是恁般说。就是英国、日本现在的政体,那里是单指望朝廷当道这一班人,才做得来,总是靠民间志士日日运动,处处运动,到机会成熟的时候,自然是得到手的。兄弟,你看现在英国的民权和法国的民权,那一个强的啊!有民权和没有,那里是争在这一个人么?

    况且现在皇上这样仁慈,这样英明,怎么不能够说一点儿指望都没有呢?”

    李君听到这里,便叹口气道:(驳论第十七。)“讲到现在皇上的仁慈英明,我虽然是没有咫尺天颜,却也是信得过的。

    但是哥哥你须要知道,凡专制君主国的实权。那里是在皇帝么?

    卢梭《民约论》讲得好,他道那些王公大人们面子上是一人在上,万人在下,讲到实际,他那束缚,有时还比寻常人还加几倍哩。现在俄罗斯皇不是个榜样吗?报纸上讲的他几次要避位,让与太子,都是为受不住他那太后和些贵族权臣的气呢。再说到中国这几千年内,大大小小的君主也差不多一千多个,真正自己有全权的,那里数得上十个二十个来?(眉批:《红楼梦》上睛雯讲的“早知担受虚名”云云数语,可以移赠专制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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