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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老人原是四十年前纵横南海、专和外洋海贼和那倚势欺人骗夺中国商民财货的洋商作对、外号南海飞鹏、又叫铁翅子的有名侠盗,真名商狄。父子二人凭着一身神力,一双铁桨,出没海洋之中,专和许多假称洋商、实则海盗的异族恶贼为仇。因其天性义侠,对于那些将本求利、冒着风涛危险飘洋过海的中国本分商民固是尽力保护,决不取他一草一木,便那外洋来的正式洋商,只要所带不是毒害本国人民之物,问明之后也是一体放行,决不侵害。来船如是海盗伪装,无论那船多大,人数多少,也必仗着神勇机智,想出种种方法,或明或暗将他除去,撞上决不轻饶。沿海商民,尤其是那些常受外贼侵害的渔船,无一个不对他父子感恩戴德,敬爱非常。为了能得人心,一任官府得了外贼贿赂,千方百计搜捕危害,在大众商民掩护之下,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亲人,不是官兵敌人还没有到先就闻风远扬,并且事前事后还要将计就计,多少给敌人吃点苦头才罢。

    便是明明人被四面围困,众寡悬殊,不论去捉他的人多高本领,兵刃火器多么厉害,结果仍是扑空,踪影皆无。

    这些内贼外贼只管勾结得好,心机狠毒周密,不知他和近年汤八夫妇一样,为了人心倾向,到处有人明暗相助。本身又是智勇双全,机警无比,即便对面相逢,眼看就要擒住,在众人掩护之下人已溜走,简直以为他是一个会有法术的怪物。数十年中不知救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义举。只管仇敌恨之入骨,从来不曾失风,老的更连伤也不曾受过。

    后来商狄之于商哲中年受伤,家人妻子再三苦劝,心想由十六七岁起便在海洋中杀贼济贫,专管不平之事。如今年逾六旬,眼看国事日非,天下荒乱,民不聊生,当初又错了主意,只顾仗着本领自命英侠,虽然做了不少义举,能得人心,忘了一人之力有限,未将沿海这些人力团结起来,索性起义造反,推翻朝廷,作那根本打算。结果费了数十年心力,出生入死,受了许多年风险,一事无成。沿海商民还是不免苦痛,自己也照应不过来,内地人民更不必说。如今年已老大,再要图谋大业已是力不从心。最重要的帮手又只这个独子和几个同门师兄弟,不是受伤便是中途隐退,想想灰心。再经家人苦求力劝,于是改作明哲保身的主意,退隐湘江渔村之中,以谐音改易姓名,化名桑铁。初回来时本想隐居荆门山中耕种度日,因不舍得所造好船,带回的一只更好,天性又喜劳作,稍微多休息几日心身便不舒服,又不耐在家闷坐。商哲见老父天性喜动不喜静,于是改在湘江居住,家人种地,父子操舟,始而往来川湘和长江中流一带装载客货。

    父子都是义侠心情,只管洗手隐退,遇见不平之事,忍不住仍要伸手,时候一久被江湖上人看出。因商哲再三请求,不令乃父亲自出面,中间曾有几次惊人义举,名声重又传出。那一双铁桨虽不肯当人施展,但是终年横在船舷之上,人又姓桑,于是老少双铁桨之名传遍江湖。商哲在日对人和气,本领又高,为了父母年老,不肯轻易树敌,江湖上人多半相识,颇有情面。先都当他父子暗做没本钱的生涯,时候一久看出不是,只是老的天性强做,不对心的商客给多少钱也不肯载,如其投机决不计较,并还尽力相助。

    有那穷苦的孤客被他看中,分文不取,还要供给饭食盘费,于是连这般吃冷水饭的人也都对他父子敬重。自从商哲死后,老的虽然回到中土,从未出手,沿途水贼先是成了习惯,总觉他不是好惹,就算老的年老无能,照商哲为人,江湖上总有不少亲厚知交,吃他不准,不愿为此树敌。后见老人也颇知趣,明明那船看去不大,舱底极深,可载不少货物,他却载人而不载货,就载也是自家有限本钱,为了种田不够用度,自运一点土产谋取衣食,不值大举,一向相安。近年也是人大穷苦,加上大贼吃小贼的结果,连做这没本钱的买卖也常混不上衣穿饭吃。那些有名的巨贼水寇虽将各地江湖水路霸住,明劫暗抢,无恶不作,为了保持他那穷奢极欲、不劳而获的豪富生活,对于威信看得最重,最恨人犯他规矩,觉着我看在你儿子分上,容你自家往来行舟,已是天大恩厚,你平日连点孝敬都没有,本就该死,如何还要多管闲事,把我所劫的到口肥羊偷偷运送过去,本就痛恨,想要下他的手。

    事有凑巧,新近桑老人连救了几次本分商客,已犯群贼之忌。这日吴贼寨中又来了两个由福、广新结纳的老贼,内中一个恰是老人父子昔年的强仇大敌,先是与外商外贼勾结的有名海盗,被老人父子洗手前一年打得惨败,逃往外国,一去多年方始回转,年纪已有六十以上。因这类特制的船不止二条,都有两面铁桨,别人虽划不动,却可用来镇压风浪,人多一样可用。当初共有十几条,洗手时分别送人,未全带回。经过二三十年光阴,沿海一带还残余下两只,业已易主。那老贼名叫洋里蛟韦一,比老人小二十多岁。事隔多年,只当仇敌已死,否则对头正当势盛之时,怎会忽然散伙?老人手下徒党均极忠心,连对家人子孙都不肯吐露机密,访问不出也就罢了。这次经人引见,被水寇吴占魁聘去,无意之中谈到此事。同时吴贼想起,乃父和堂兄君山水寇吴枭之父昔年便是死在这隐名盗侠、南海飞鹏铁翅子手下。彼时自己叔侄二人俱都年幼无知,吴枭更是三岁幼童,等到大来学成本领,托人打听,均说敌人业已带了手下徒党前往海外岛上自立为王。重洋远隔,如何前往?由此便耽搁下来。当时咬牙切齿,怒发如狂,正传密令,准备报仇泄恨。

    老人偏是义侠心肠,明知所做义举最犯贼党之忌,遇上那些善良商客性命关头,照样忍不住还要护送过去。这次由洞庭往老河口又救了一船人命财货,君山水寇吴枭恰在事前命人通知吴占魁,说那几个商客所带财货还在其次,最可恨是内有两人口发狂言,说他所带货物虽不十分值钱,都是公平交易、血汗换来,遇见鼠贼情愿抛入江中,都不能便宜强盗。并怪往来客商大不齐心,与其去向强盗进贡,不如多请能手,多备武器,结队而行,和贼硬拼。只要几次将贼打败,路便平安,免得物价高涨,商民苦痛,还有危险,再要将贼除去,更可一路平安等语。这两人实在可恶,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擒往总寨,惨杀示众等语。不料对方做得巧妙,仗着舱底设有机关,可深可浅,竟将这一船客货在大白日里公然偷运过去不算,最可气是到了湖口公然停泊,命随舟幼童去往镇上买酒,停有个把时辰,方始从容扬帆而去。船上共只祖孙二人,和自家所运一些不值钱的土产,那船外表看去吃水不深,谁也不曾想到他那舱底会藏有八九个商客和许多布匹。

    想是天气晴暖,舱底气闷,刚离湖口不满十里人便钻出了好几个,不是有一贼船和他对面撞见,看出他那船上有几个客人正在吃酒还不知道,就这样还拿他不定,隔了半日,忽接君山那面沿江飞报和侄儿的火箭传令,才知这一船商客又被护送过去。想起当日如非老贼韦一力说仇敌厉害,不可轻视,非要准备停当才可下手。自己又是附近各县的惟一富绅,对方只得老少二人,本领又高,日里动手虽不致败,被他打伤几个或是逃走,非但仇报不成,还要丢人,并要露出马脚,连累名声。好在对头每月总要经过一两次,早晚网中之鱼,不怕他飞上天去,没想到被他瞒过。总寨主虽是自己侄儿,法令素严,自己又非他的胞叔,早已严令拦截,不令这些商客漏网。为防改走旱路,连陆地上也到处派人传令劫杀,不是对方掩藏得巧,不等起身已早下手。吴枭为了这些商客零星化装上船,半夜逃走,派去的头目事前被对头祖孙瞒过,还当时斫掉一个,幸而知他性太凶暴,在未擒到仇敌以前不敢冒失,没有向他送信,说这姓桑的是他杀父之仇,否则事情更糟,如何不急?因知仇敌机警绝伦,当时传令沿江贼党,由湖口起设了好几处埋伏。

    并还通知沿海水贼,不论是谁,只将此两人一船劫到手中,均有重赏。为防事前警觉,前途只到望娘湾为止,连老河口都未派人。

    老人祖孙还以为行事机密,贼党已被瞒过,后来接连得信,不由激动当年雄心,急怒交加。因听吴贼传令,在此十日之内,不论大小舟船,只未插有他那信号旗的一体都要掳去,照沈、姜二人那样行径决不能免,才将二人就便带走。途中早已打定主意,自扫门前雪今日已不可能,决计回家之后二次出世,联合许多人力,将这危害江湖行旅的水贼大害一举除去。心想,既成仇敌,这还有何顾忌?先不知内有昔年强敌,吴贼叔侄也是仇人之于,心还奇怪,共只一船两人,何值这样大举?后来觉着形势不妙,对方必已知他来历,否则不会这样重视。表面不说,心却有些惊疑。李、尚二老忽带南宫李一同出现,经此一来心虽大定,仍觉敌势强盛,不愿十分炫露。后被南宫李一激,重又勾起当年雄心,再见前途敌人那样威势,那形如水中城堡的截江锁灯火通明,火龙一样;李、尚二老不知何故还未与贼对面,不禁气往上撞,哈哈笑道:“你们真要我老头子卖气力么,这个容易。沈、姜二位贤侄却不可妄动,不听招呼最好装着商客,伏在舱中观看,暗中只管戒备,千万不要出手显出面目。大帆须防万一敌人火攻,索性连这三角小帆也放倒吧!”沈、姜二人早就看出那三角帆的几根长短桅杆是活的,均有铁架桩洞,可以随时收放。南宫李更是内行,连忙帮助收起,仍由老人打桨前进。

    眼看相隔不过半里来路,遥望前途呐喊示威之声正当猛恶之际,忽由小沙湖口靠近右岸那面,飞也似由右而左横江而渡驶过一条灯火通明的快艇,看去比途中所遇贼船稍大,并有半截四面空悬的船篷,两旁四五人打桨急驶。一人掌舵,船头突出,将船占去多半,上面也有两人,一个手持令旗,一个手持篙杆,沿着那条火墙勾搭前进,走得飞快。转眼便到中部停住,拿令旗的人便纵往那形似城堡、当中最宽的锁形浮木之上,好似奉有贼头之命前往传令神气。当这小船出发之时,右岸邻近湖口一面还停着两副数丈方圆的大木排,当中设有好些座位,旁边立着数十个手持刀枪器械、耀武扬威、身穿一色水衣靠的贼党,左右并有二十来条和途中所见一样的贼船小艇。接连三支带有五色火星的响箭也刚发出,但未朝桑氏祖孙这面射来,和那传令的快船一样,各带着一溜五色火星,由右而左顺着拦江火墙朝对岸曳空而过。

    老人这时已被南宫李激动当年雄心,相隔渐近,看得逼真,见敌人简直如临大敌,几于全力发难,严阵相待。这样宽阔的江面全被截断,那号称截江锁的水上城堡都是大小竹木排和浮木之类连成,中间隔着长短不同的铁链,上有伏兵,下有涡轮绞刀,如将机关停住,凑在一起,又可当成浮桥之用;散将开来又可当船行驶,向敌围攻。去年路过曾见贼党演习,端的厉害已极,两旁前后还有不少大小贼船,都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神气,右岸两副上设伞形长幕的椭圆大木排便是贼头亲身坐镇之地,眼看就要赶到,尚、李二老不知何故尚无动静,不由气往上撞,低声密嘱甫宫李:“速告沈、姜二人和盆子,各把一面,暗中戒备,也许还要和贼硬拼、将那截江长锁冲断、杀出重围都不一定!”匆匆说完,朝前面一看形势,相隔只有八九丈光景,那只传令的贼船为首一人业已手持号灯令旗纵上当中形似大锁、约有三丈方圆、两节连在一起、离水最高、防守贼党最多、上面并有几个头目的浮木之上。照此形势,接连几桨便要撞上,心里一急,暗中用足全身之力,奋起神威,挥动两条铁臂,准备接连几桨,不问青红皂白,朝这截江木锁当中接连之处猛冲过去。

    初意敌人这条截江锁链凡是空隙之处多半铁制,水中并有埋伏,稍微轻视便吃大亏。

    当中木锁虽极高大,上面贼党又多,看似凶威厉害,实则两个大木台当中钩着一根铁链,如换寻常舟船和本领稍差的人自然不敢正面迎敌,和他硬拼。自己却是不然,这条船先不怕猛力冲撞,船头看似椭圆,当中设有机关,暗藏纯钢打就、形如半月的刀轮,锋利坚厚,连海盗的洋船都可撞穿,寻常铁链必可冲过;何况江流又急,敌人不摇动那些浮木上的桨橹便不能保持平衡,等到一下不能撞断铁链,便将两条铁桨挥动,贼党多大本领也经不起自己神力一扫,只把两面木锁上的贼党打退便可斩关而过。再说尚、李二人均在水中,并未见他出现,也许不愿和贼党对面,暗藏水中,准备接应。二人手中宝刀挥金断铁,如先将那锁链斩断更加容易。为防万一,又将两面铁桨的钩环轻轻抖落,只放在那铁桩架上,猛力朝前划去。双桨凌波,破浪急驶,端的飞一般快,眼看相隔越近,船也越走越急,由船头起直到后艄,在老人神力猛烈震撼之下一齐轧轧乱响,船却箭一般朝前冲去。刚哈哈一声怪笑,眼看两下就要撞上,两面铁桨业已反握手里,离水而起,和两片铁翼一样贴波而驶,朝前冲去,忽觉敌人交头接耳,互相混乱,每个木锁上的贼党虽然目注自己,手中兵刃暗器十九下垂,不似有什敌意神气。先前预料和暴雨一般的飞叉、镖、箭一枝也未打来,沿着火墙的许多贼船快艇反倒避开。可是再有一两丈便非撞上不可,正在不解、猛瞥见两条白影由贼头吴占魁右岸木排那面横江穿波而来,其急如箭,在敌人灯火照耀之下看得逼真;同时又听对面当中大锁木上群贼呐喊催快之声,目光到处,当中两个长方形的大锁浮木业已中分为二。就在大船前冲,相隔还有七八尺光景,大小数十个带有铁链的横江浮木在群贼通力摇橹之下又被江流一冲,立时作为一个八字形往两旁分开,当中立时现出三丈来宽一条空隙。知道仇敌业已屈服,放船过去。

    自己人单势孤,乐得不再多事,为了表示当年威武神勇,就势接连几桨朝前猛冲,危机已过,又占上风,精神越发大振,船行自更迅速,晃眼便是十好几丈。

    沈、姜二人伏窗探看,见那贼党的截江锁乃是大大小小许多锁形浮木,中隔铁链,作一字形横在江面,上面灯火通明,连那下游铁链涡轮联系的中空之处上面也有铁丝,悬挂着不少灯笼火把,江流又急,被这些大小木锁一拦,一面是随波起伏,晃漾不停,远望像是一列火城,近看又似一条蜿蜒飞舞、横在江中的一条火龙。大量江流打在那些木锁上面,平空激起数十堆浪花,已是奇观,老人怒极发威,去势又盛,相隔只有丈许,眼看非撞上不可。贼党连人带船灯火密如繁星,散布江面,空中并有响箭流星带着一溜接着一溜的五色火花,和正月里的烟火一样交织飞舞。人多势盛,呐喊之声震撼江面,断定转眼必有一场凶杀恶斗。正在提心吊胆,暗中戒备,连各人的暗器也都拿在手中,没想到这列火堤宛如城门大开,妙在那么整齐,由一条火龙中分为二,先化作两条火龙,八字排开,等到大船由当中通过。驶出十余丈外,隐闻号角齐鸣,再看那两条火龙右岸一条忽然分散,一个连一个,空中雁字一般,朝湖口那面驶去。就这不多一会的工夫,先前停泊右岸不远、上有伞幕、贼头发令的长圆木排已往湖口里面驶去。左岸这条火龙让过大船之后,并未前往左岸靠拢,由中心往旁荡开八九丈重又调头,仍是一条整齐的火龙,在江流起伏中蜿蜒横江而渡,随后迫去。方才所见大小贼船也同归向右岸,江天上下本被贼船灯火映得通红,等到驶近湖口忽然灯火全灭,只贼头那两座大木排还有一点灯火在湖口里面闪动,业已老远。快天亮前的江面上剩下一片纯黑,只听江流澎湃,洋洋盈耳。就这转眼之间,江面上除大量水光在暗影中闪动外,方才那么繁盛火炽的上面竟一扫而空,哪有丝毫灯火影子。

    沈、姜二人见状大惊,暗忖,区区水寇竟有这样浩大的声势,手下贼党之多还在其次,贼党水性和这些兵法部勒的各种阵势岂是宫军所能梦见?如今官贪吏污,民不聊生,这班人索性举起义旗,将昏君推倒,为民请命,岂非一支义师劲旅,何人能敌?偏是不从大处着想,反而倚仗他的凶威压榨人民,危害商客。吴占魁已是如此,吴枭和自己的两个仇敌想必更加厉害,所以连各位师长那高本领,不到时机均有顾忌,不肯轻举妄动。

    不将这些恶贼除去,两湖人民决无安身之日。越想越觉此行艰险,不是容易。正在低声议论,忽听船头有老人说笑之声,猛想起方才曾见那在水中形似人鱼的李、尚二老穿波飞驰而来,此时必已到了船上。这样异人如何失之交臂?何况他和自己想见的那位耳有紫葡萄肉痣的异人老前辈又是至交好友,应该设法亲近,怎的忘却?同时又听盆子咳了一声,偏头往后艄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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