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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南濠先生序

    诗话无虑数十家,若鞠坡艇斋冷斋诸公,皆其杰然者。而国朝元老《麓堂集》尤为精纯,会众说而折其中,诗道毕矣。偶得都公是集,俯而读,仰而思,知其学问该博,而用意精勤,钩深致远,而雅有枢要,诚足以备一家之体,而与诸公并驰焉。如读太宗之诗,而知贞观之治;诵清碧之集,而慨宋室之亡。王孟端感久客之娶妇,曹子建助老瞒之奸雄,是又即其人知其世,而良有深意。公之诗话,大率类此,非琐琐章句之末耳。公在吴下以学行称,官兵曹以政事著,余企慕素矣。今观是集,信知其体具用行,而发言之有本也。遂捐俸绣梓,用广厥传,俾四方之士,因公之言,求公之心,可以推类而至於道,其於风教未必无补。正德癸酉秋七月望日,封邱黄桓书於和州之公寓。

    ○南濠居士诗话序

    诗话必具史笔,宋人之过论也。玄辞冷语,用以博见闻资谈笑而已,奚史哉?所贵是书正在识见耳。若拾录阙遗,商订古义,不为无裨正史,而雅非作者之意矣。余十六七时喜为诗,余友都君元敬实授之法。於时君有心戒,不事哦讽,而谈评不废。余每一篇成,辄就君是正,而君未尝不为余尽也。君於诗别具一识,世之谈者,或元人为宗,而君雅意於宋;谓必音韵清胜,而君惟性情之真。倚马万言,莫不韪叹;而碧山双泪,独有取焉。凡其所采,率与他为诗者异,而自信特坚,故久而人亦信之。观其所著《南濠诗话》,玄辞冷语,居然合作,而向之三言具在,是知君所为教余者,皆的然有见,而非漫言酬对也。是故拈而出之,他日当有作法於是者,非徒取其有裨史氏也。壬辰三月,衡山文璧叙。

    陈後山曰:“陶渊明之诗,切於事情,但不文耳。”此言非也。如《归园田居》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东坡谓“如大匠运斤,无斧凿痕”。如《饮酒》其一云:“衰荣无定在,彼此更共之。”山谷谓“类西汉文字”。如《饮酒》其五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王荆公谓“诗人以来,无此四句”。又如《桃花源记》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唐子西谓“造语简妙”。复曰:“晋人工造语,而渊明其尤也。”後山非无识者,其论陶诗,特见之偶偏,故异於苏黄诸公耳。

    东坡尝过一僧院,见题壁云:“夜凉疑有雨,院静似无僧。”坡甚爱之,不知为何人作也。刘孟熙《霏雪录》,谓二句似唐人语。予近阅《潘阆集》见之,始知为阆《夏日宿西禅院作》。诗云:“此地绝炎蒸,深疑到不能。夜凉如有雨,院静若无僧。枕润连云石,窗明照佛灯。浮生多贱骨,时日恐难胜。”通篇皆妙。但坡以“如”为疑,若为“似”,与此不同。

    元微之《题刘阮山》诗云:“芙蓉脂肉绿云鬟,罨画楼台青黛山。千树桃花万年药,不知何事忆人意。”後元遗山云:“死恨天台老刘阮,人间何恋却归来?”正祖此意。予顷见杨廉夫诗迹,亦有是作云:“两婿原非薄幸郎,仙姬已识姓名香。问渠何事归来早,白首糟糠不下堂。”较之二元,情致不及,而忠厚过之。

    《七哀》诗始於曹子建,其後王仲定量张孟阳皆相继为之。人多不解“七哀”之议,或谓:病而哀,义而哀,感而哀,悲而哀,耳目闻见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所哀虽一事,而七者具也。

    张伯雨外史晚居茅山,罕接宾客。一日,有野僧来谒,童子拒之。僧云:“语而主,吾诗僧也,胡为拒我?”不得已乃为入报。伯雨书老杜“花径不曾缘客扫”之句,使持以示僧。僧略不运思,足成诗云:“久闻方外有神仙,只信华阳古洞天。花径不曾缘客扫,石床今许借僧眠。穿云去汲烧丹井,带雨来耕种玉田。一自茅君成道後,几人骑鹤下苍烟。”末二句涉讥刺。伯雨得诗大惊,延入置之上坐,留连数日。

    昔人词调,其命名多取古诗中语。如《蝶恋花》取梁简文诗“翻阶蛱蝶恋花情”;《满庭芳》取柳柳州诗“满庭芳草积”;《玉楼春》取白乐天诗“玉楼宴罢醉和春”;《丁香结》取古诗“丁香结恨新”;《霜叶飞》取老杜诗“清霜洞庭叶,故欲别时飞”;《清都宴》取沈隐侯诗“朝上阊阖宫,夜宴清都关”。其间亦有不尽然者,如《风流子》出《文选》。刘良《文选注》曰:“风流,言其风美之声流於天下。子者,男子之通称也。”《荔枝香》《解语花》,一出《唐书》,一出《开元天宝遗事》。《唐书》《礼乐志》载:“明皇幸蜀,贵妃生日,命小部张乐春天新曲而未有名。会南方进荔枝,遂命其名曰‘荔枝香’。”《遗事》云:“帝与妃子共赏太液池千叶莲,指妃子谓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解连环》出《庄子》,《庄子》曰:“南方无穷而有《塞垣春》,“塞垣”二字出《後汉书》《鲜卑传》;《玉烛新》,“玉烛”二字出《尔雅》。即此观之,其馀可类推矣。

    李商隐《锦瑟》诗,人莫晓其义,刘貣父谓是令孤楚家青衣名也。近阅许彦周《诗话》云:“锦瑟之为器,其柱如其弦数,其声有适怨清和。又云感怨清和。昔令狐楚侍人,能弹此四曲,诗中两联,状此四曲也。”乃知锦瑟非青衣之名,貣父失之於不考耳。

    无锡浦源字长源,读书工诗,洪武中为晋王府引礼舍人。闻闽人林子羽老於诗学,欲往访之而无由。一日以收买书籍至闽,时子羽方与其乡人郑定量五元辈结社作诗,自以天下为无人。长源谒之,子羽欲闻其所作,以观何如。长源乃诵《送人之荆门》诗,中有“云边路绕巴山色,树里河流汉水声”之句,子羽甚加叹赏,遂许入社,与之唱酬。

    昔人谓“诗盛于唐,坏于宋”,近亦有谓元诗过宋诗者,陋哉见也。刘後村云:“宋诗岂惟不愧于唐,盖过之矣。”予观欧梅苏黄二陈至石湖放翁诸公,其诗视唐未可便谓之过,然真无愧色者也。元诗称大家,必曰虞杨范揭。以四子而视宋,特太山之卷石耳。方正学诗云:“前宋文章配两周,盛时诗律亦无俦。今人未识昆仑派,却笑黄河是浊流。”又云:“天历诸公制作新,力排旧习祖唐人。粗豪未脱风沙气,难底熙丰作後尘。”非具正法眼者,乌能道此。

    东坡诗云:“无事此静坐,一日如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唐子西诗云:“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坡以一日当两日,子西直以日当年。又不若谢康乐云“以晤言消之,一日当千载”耳。

    严沧浪谓论诗如论禅:“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学者须从最上乘,具正法眼,悟第有义。”此最为的论。赵章泉尝有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识取初年与暮年。巧匠曷能雕朽木,燎原宁复死灰然。”其二:“学诗浑似学参禅,要保心传与耳传。秋菊春兰宁易地,清风明月本同天。”其三:“学诗浑似学参禅,束缚宁论句与联。四海九州何历历,千秋万岁永传传。”吴思道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竹榻蒲团不计年。直待自家都肯得,等闲拈出便超然。”“学诗浑似学参禅,头上安头不足传。跳出少陵窠臼外,丈夫志气本冲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龚圣任诗云:“学诗浑似学参禅,悟了方知岁是年。点铁成金学是妄,高山流水自依然。”“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会意即超声律界,不须链石补青天。”“学诗浑似学参禅,几许搜肠觅句联。欲识少陵奇绝处,初无言句与人传。”予亦尝效颦云:“学诗浑似学参禅,不悟真乘枉百年。切莫哎心并剔肺,须知妙语出天然。”“学诗浑似学参禅,笔下随人世岂传?好句眼前吟不尽,痴人犹自管窥天。”“学诗浑似学参禅,语要惊人不在联。但写真情并实境,任他埋没与流传。”

    海宁胡教授虚白,洪武间归自江西,泊舟番君之望湖亭,见亭上石刻东坡诗一绝云:“黑云堆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亭下水连天。”虚白赓其韵曰:“鸥外清波雁外山,望湖亭下系归船。夜深起坐占风信,人在珠宫月在天。”书之於壁。忽有老者来诵其诗曰:“子非斗南老人邪?”乃为长揖,举首不知所往。虚白因自号半南老人。

    《楚辞》云:“思公子兮未敢言。”惟其不言,所以为思之至。刘公幹云:“思子沈心曲,长叹不能言。”本《楚辞》也。杨宪使孟载与高侍郎季迪、张太常来仪、徐方伯幼文友善,四公皆吴产,皆妙於诗,世称高杨张徐。孟载诗律尤精,如云“花无桃李非春色,人有笙歌是太平”,“一官不博三竿日,万事无过两鬓星”,予爱其闲旷。及云“乱世身如危处立,异乡人似梦中来”,“千金已废床头剑,一字无存架上书”,则又叹其困穷。如云“红雨落花来衮衮,绿波芳草去迢迢”,“六朝旧恨残阳里,南浦新愁细雨中”,予爱其含蓄,及云“柳色嫩於鹅破壳,藓痕斑似鹿辞胎”,“小雨送花青见萼,轻雷催笋碧抽尖”,则又惊其新巧。至“翠袖锦筝邀上客,画船银烛照归人”,“高楼锦瑟花连屋,深巷珠帘柳映桥”,则又见其情致之绮丽矣。“宣王石鼓青苔沚,武帝金盘玉露多”,“八阵云开屯虎豹,三江潮落见无暇鼍”,则又见其气象之突兀矣。他如“半醉半醒花冉冉,闲愁闲雨沈沈”,“恨不发如春草绿,笑曾花似面颜红”,“万里归心鸥送客,片时残梦鸟惊人”,则又优柔痛快,而无牵合排比,其亦诗人之豪者哉!

    潘逍遥寓居钱塘。尝一至陕观华山,留题云:“高爱三峰插太虚,昂头吟望倒骑驴。傍人大笑从他笑,终拟全家向上居。”时魏野仲先居陕,有《赠逍遥》诗云:“从此华山图籍上,更添潘阆倒骑驴。”二公之高致可想也。

    杜樊川《题乌江项羽庙》诗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兒。江东子弟多豪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後王荆公诗云:“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为君王卷土来。”荆公反樊川之意,似为正论,然终不若樊川之死中求活。谢叠山谓柳子厚书箕子庙碑阴,意亦类此。

    吾乡沈处士贞吉,读书能诗,暮年好道,奉纯阳吕仙翁甚虔,每有事辄负箕召之。一日得诗二绝云:“鹤背发长歌,清声振林越。万里洞庭秋,湖波弄明月。”“片月已苍苍,诗成天欲曙。独鹤忽不见,闲云自来去。”处士惊喜下拜,以为真神仙来也。後徐武功见之,亦曰:“此诗非纯阳不能作也。”

    李太白杜子美微时为布衣交,并称於天下後世。今考之《杜集》,其怀赠太白者多至四十馀篇,而太白诗之及杜者,不过沙邱城之寄,鲁郡东石门之送,及饭颗之嘲一绝而已。盖太白以帝室之胄,负天仙之才,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而杜老不免刻苦作诗,宜其为太白所诮。洪容斋胡苕溪以饭颗诗不见《太白集》中,疑为後人伪作。予谓古人嘲戏之语,集中往往不载,不特太白为然。然後之人作诗,乃多学杜而鲜师太白,岂非以太白才高难及,而爱君忧民,可施之廊庙者,固在於饭颗之人耶?

    王孟端舍人作诗清丽。尝有人作客京师,乃别娶妇,孟端作诗寄之云:“新花枝胜旧花枝,从此无心念别离。可信秦淮今夜月,有人相对数归期。”其人得诗感泣,不日遂归。

    《杨廉夫集》有《路逢三叟》词云:“上叟前致词,大道抱天全。中叟前致词,寒暑每节宣。下叟前致词,百岁半单眠。”尝见陈後山诗中一词,亦此意。此盖出於应瑒,瑒诗曰:“昔有行道人,陌上见三叟。年各百馀岁,相与锄禾莠。往前问三叟,何以得此寿?上叟前致词,室内姬粗丑。二叟前致词,量腹节所受。下叟前致词,暮卧不覆首。要哉三叟言,所以能长久。”

    汉《柏梁台诗》,武帝与群臣各咏其职为句,同出一韵,句仅二十有六,而韵之重复者十有四。如武帝云:“日月星辰和四时。”卫尉则云:“周卫交戟禁不时。”梁孝王云:“骖驾驷马从梁来。”太仆则云:“脩饰舆马待驾来。”在司马云:“郡国士马羽林材。”詹事则云:“椒房率更领其材。”丞相云:“总领天下诚难治。”执金吾则云:“徼道宫下随讨治。”京兆尹则云:“外家公主不可治。”大将军云:“和抚四夷不易哉。”东方朔则云:“迫窘诘屈几穷哉?”御史大夫云:“刀笔之吏臣执之。”大鸿胪则云:“郡国吏功差次之。”少府则云:“乘舆御物主治之。”其间不重复者惟十二句,然通篇质直雄健,真可为七言诗祖。後齐梁诗人多效其体,而气骨远不能及。方朔乃云:“迫窘诘屈,直戏语耳。”

    外高祖硃先生文奎尝学诗杨廉夫,洪武初为郡学训导。其《元夕》诗云:“兔魄摇银海,鰲山接紫微。游人踏清影,叠鼓催馀辉。兰灺惊钟堕,珠星拂曙稀。良宵苦不永,况复隔年违。”置之古人集中,未易辨也。

    世人作诗以敏捷为奇,以连篇累册为富,非知诗者也。老杜云:“语不惊人死不休。”盖诗须苦吟,则语方妙,不特杜为然也。贾阆仙云:“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孟东野云:“夜吟晓不休,苦吟鬼神愁。”卢延逊云:“险觅天应闷,狂搜海亦枯。”杜荀鹤云:“生应无辍日,死是不吟时。”予由是知诗之不工,以不用心之故,盖未有苦吟而无好诗者。唐山人题诗瓢云:“作者方知吾苦心。”亦此意也。

    紫薇花,俗谓之怕痒树,爪其幹则枝叶俱动。宋梅都官诗云:“薄肤痒不胜轻爪。”又云:“薄薄嫩肤搔鸟爪。”皆言其不耐痒也。草木无知之物,此花乃独不然,何耶?

    长洲陈湖碛沙寺,元初有僧魁天幻者居之。魁与高安僧圆至友善,至尝注周伯[A10?]所选《唐三体诗》,魁割其资,刻置寺中,方万里特为作序,由是《三体诗》盛传人间。今吴人称“碛沙唐诗”是也。魁读儒家书,尤工於诗,平生厓立绝俗,誓不出世,住山。至有诗赠之云:“拈笔诗成首首新,兴来豪叫欲攀云。难医最是狂吟病,我恰才痊又到君。”

    陈希夷《赠张乖厓》诗云:“自吴入蜀是寻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养闲地,也须多谢鬓边疮。”予初不省“救火忙”之说,近阅《乖厓遗事》云:“公尝谒希夷,问欲隐居,希夷曰:‘子方有官职,未可议此。值今之势,如失火之家,待公救火,不可不赴。’”希夷善相人之术,固已逆知乖厓之不能隐矣。

    松江袁御史景文,未仕时,尝与友人谒杨廉夫,几上见有《咏白燕》诗云:“珠帘十二中间卷,玉翦一双高下飞。”景文素能诗者,因谓之曰:“先生此诗,殆未尽体物之妙也。”廉夫不以为然。景文归作诗,翌日呈廉夫云:“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汉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多相妒,莫向昭阳殿里飞。”廉夫得诗叹赏,连书数纸,尽散坐客。一时呼为袁白燕云。

    木玄虚《海赋》云:“云锦散文於沙涔。”予初不解,後游东海之上,见波纹印沙,坚如刻画,毫发不失,而螺贝珍异之物纷错其间,粲然五色,水波不兴,日光射之,真所谓“云锦散文”。爱玩久之,乃知玄虚此语之不虚也。

    元杜清碧本集亡宋节士之诗,为《谷音》二卷,惜世罕传。予近得其本,如程自脩《痛哭》云:“匆匆古今成传舍,人生有情泪如把。乾坤误落腐儒手,但遗空言当汗马。”《岁暮》云:“乡里小兒纥那歌,前辈先生八风舞。欲拘东流舞万牛,抱膝长吟听更雨。”冉琇《蓬莱阁》云:“鲁连惟有死,王粲不胜哀。”元吉《上党》云:“呜呼皇天肯悔祸,岂有盗贼称天王?”《夜坐》云:“忽忆梅花不成语,梦中风雪在江南。”师严硃尚书《席上》云:“主忧臣辱坐感激,忍对花鸟调欢娱。”张琰《官柳》云:“袅袅亭亭忒无赖,又将春色误江南。”汪涯《采石独酌》云:“天翻地覆有今夕,酒熟诗温无可人。”丁开《可惜》云:“父老俱呜咽,天王本圣明。”鱼潜《送郑秘书》云:“童子歌鸲鹆,幽人拜杜鹃。”柯茂谦《鲁港》云:“可惜使船如使马,不闻声鼓但声金。”皆悲愤激烈,读之可为流涕。

    曹子建《杂诗》云:“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又云:“国雠谅不塞,甘心思丧元。”老瞒而有是兒,宁不助其奸雄?

    示坡云:“诗须有为而作。”山谷云:“诗文惟不造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予谓今人之诗,惟务应酬,真无为而强作者,无怪其语之不工。元遗山诗云:“从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知此病者也。

    会稽张思廉,元末流寓吴门。时张士诚欲结内游客,大开宾贤之馆,闻思廉名,礼致为枢密院都事,思廉遂委身事焉。未几,张败,思廉变姓名走杭州,寄食於报国寺,旦暮手一编,人不得窥。後思廉死,寺中人取视之,乃其平生所作诗也。孙司业大雅尝为思廉著传。

    唐太宗诗,其《经战地》云:“心随朗日高,志与秋霜洁。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营研讨会落星沈,阵卷横云裂。一挥氛沴静,再举鲸鲵灭。”其《重幸武功》云:“垂衣天下治,端拱车书同。白水巡前迹,丹陵幸旧宫。列筵欢故老,高宴聚新丰。驻跸抚田畯,回舆访牧童。”其《执契静三边》云:“无为宇宙清,有美璇玑正。皎珮星连景,飘衣云结庆。戢戈荣七德,昇文辉九功。烟波澄旧碧,烽烟息前红。霜野韬莲剑,关城罢月弓。”其《帝京篇》云:“人道恶高危,虚心戒盈荡。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六五诚难继,四三非易仰。广待淳化敷,方嗣云亭响。”皆雄伟不群,规模宏远,真可谓帝王之作,非儒生骚人之所能及。《帝京》一篇,尤见不自满足,其成贞观之治,有以哉。

    国初诗僧称宗泐来复。同时有德祥者,亦工於诗,其《送僧东游》云:“与云秋别寺,同月夜行船。”《咏蝉》云:“玉貂名并出,黄雀患相连。”泐复不能道也。又《卜筑》云:“草生桥断处,花落燕来初。”亦佳句。

    古人诗有唱和者,盖彼唱而我和之。初不拘体制兼袭其韵也。後乃有用人韵以答之者,观老杜严武诗可见,然亦不一一次其韵也。至元白皮陆诸公,始尚次韵,争奇斗险,多至数百言,往来至数十首。而其流弊至於今极矣,非沛然有馀之才,鲜不为其窘束。所谓性情者,果可得而见邪?

    柯博士九思在奎章日,得出入内廷,後失宠,退居吴下。虞文靖公作《风入松》词赠之,中亦微露此意。予闻柯尝画黄鹂、白头,题诗二绝。《白头》云:“春浓不放小禽栖,白发冲冠向晓啼。帘幕半开人未起,楼台风暖日犹低。”《黄鹂》云:“春风娇软绿阴肥,上苑莺花紫翠围。却向後宫深院里,一枝闲自理金衣。”近嘉兴周丈伯器尝题二图,为予诵之。诗云:“奎章阁下老词臣,吟遍莺花上苑春。回首金衣闲自理,绿阴多处少风尘。”“重重帘幕护轻寒,听彻春禽午夜阑。无限江南归兴里,不将华发漫冲冠。”盖用其语,而反其意也。

    吴僧明月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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